六十种曲义侠记

【风入松】你从来心性软如绵。我不在家呵。你是个只手单拳。若被人欺压遭人骗。我回来后将他消遣。你从明日为始。迟出去早归息肩。把门儿闭得安然。

〔小丑〕兄弟。这是金子话。我怎么不依。〔飮介〕酒干。〔生接杯再斟酒在手对小旦介〕嫂嫂。

【前腔】吾兄质朴命迍邅。仗伊家看觑周旋。常言道表壮不如裏壮。须知裏壮纔堪羡。怕什么男儿家柔软。却不道夫祸少皆因妇贤。篱牢处犬难穿。

〔小旦对小丑怒介〕你这腌臜村兽。有什么言语。向外人处说了。来欺负老娘。〔对生怒介〕你不要认差了人。我是个不带网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妇人家。拳头上立得人。臂膊上走得马。要人面上走的人。

【急三鎗】自从我嫁武大为宅眷。便是一蝼蚁也不进门前。

【前腔】却有甚篱不固招外犬。你这胡言语休要把人寃。

〔生〕嗳。嫂嫂。

【风入松】怕你心头不似口头言。若得依如此心坚。何须武二频频劝。与兄长也争些门面。我一句句不忘你言。请将此酒酹苍天。

〔小旦怒介〕武二。我且问你。

【急三鎗】旣是你多伶俐将人劝。不道长兄嫂彷佛父娘面。

【前腔】〔背介〕我当日嫁武大元说无亲眷。呸。那裏这个贼兄弟。怎知眞和假强来缠。

啐。〔不吃酒介下小丑斟酒对生介〕

【风入松】二哥休记妇人言。我和你且自留连。〔生飮介小丑哭介〕人生难保常康健。我万一有些好歹呵。你把一杯酒将咱浇奠。〔生拭泪介〕哥哥为何说这不祥的话。兄弟去后。你便不做买卖也罢。〔拜介生〕且只在家中自然。我常与你寄盘缠。

〔小丑〕晓得了。〔别介〕

〔生〕一瓢长醉任家贫。

〔小丑〕明日千山与万津。

〔生〕流泪眼观流泪眼。

〔小丑〕断肠人送断肠人。

第十一出
遘难

【金蕉叶】〔小生上老旦旦扮家僮随上〕怜才爱才。想风期何时可谐。志不在两行玉钗。羡杀他三千剑客。

乐莫乐兮心相知。悲莫悲兮远别离。堂前空有三千士。他日报恩知是谁。我柴进为何说此几句。只因前日武二哥苦死要去寻兄访友。一时随顺了他。如今时常思念。无路追寻。枉招许多食客在此。那裏再有这般豪杰。只得且和他们闲讲一回。以消残暑。家僮。请苏州叶先生出来。〔二旦〕嗄。叶先生。大官人相请。〔末上〕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大官人拜揖。〔小生〕叶先生拜揖。昨因有事。不得奉陪。今日颇暇。请先生闲讲片时。〔末〕多谢大官人靑目。〔小生〕先生。贵地自古多产英豪。历历可数。〔末〕小子不知。请大官人略说一二。

【祝英台】〔小生〕每神游三让里。屈指最多才。〔末〕那几个是。〔小生〕季札子游。庆忌要离。〔末〕汉时有谁。〔小生〕严助买臣为侪。贤哉。〔末〕还有几个贤人。〔小生〕朱张顾陆相承。四姓余芬犹在。〔末〕自古称朱文张武。顾忠陆厚。至今尙为望族。〔小生〕怎如得文正忠宣绝代。

【前腔】〔末〕光采。眞个地偏灵。人杰出。方策耀千载。〔小生〕山水如何。〔末〕玄墓洞庭。虎阜天池。泽薮具区弘开。〔小生〕可惜不曾去游览。〔末〕难买。少年有限光阴。何不遨游湖海。〔合〕待淸秋须买扁舟南迈。

〔老旦上〕有事不敢不报。无事不敢乱传。本州岛知寨殷天瑞。为去年李逵在高唐州打了他兄弟殷天锡。如今彼处拿住李逵。行文到此。说大官人通同梁山泊反贼。卽刻殷知寨领兵来拿了。〔急下小生〕呀。去年李逵元来曾在梁山入伙。况我有誓书铁券在家。怕他怎么。〔末〕什么叫做铁券。〔小生〕免死的执照。叶先生。事已急矣。你自走了罢。〔末〕大官人说了苏州许多贤人。小子也要与苏州争气。决当为朋友而死。〔小生〕嗳。难得难得。〔净领生旦上〕

【忆多娇】贼杀才。忒弄乖。暗通强寇该不该。谁道今番露出来。〔净〕把柴进拿下。〔众应介小生〕我有何罪。你来拿我。〔净〕且去高唐州对理。〔众拿末介净〕你是他什么人。〔末〕是朋友。〔净〕也是贼党。都绑了。〔小生末〕皇天那。蓦地飞灾。蓦地飞灾。铁券丹书怎揩。

〔净〕唗。你旣说丹书铁券。却不想国家厚恩么。

【前腔】〔小生〕恩岂衰。我常记怀。〔净〕咄。梁山泊李逵。你也记他在怀么。〔小生〕他昔年曾到庄上来。岂料如今为贼帅。〔净生旦合〕却又元来。却又元来。万阻千推怎捱。

〔净〕就此点兵押送。我亲自解到高唐。听我哥哥发落。〔生旦应介下〕

〔小生〕百口难明此是非。

〔末〕一身聊复共安危。

〔净〕临崖失马收缰晚。

〔生旦〕船到江心补漏迟。

第十二出
萌奸

【一江风】〔小旦上〕恨寃家。听兄弟临行话。把我禁持怕。怎奈何他。索性做个乖张。早把帘收下。敎他且信咱。敎他且信咱。争知奚落他。有一日犬儿放入篱儿下。

呀。奴家要挑下这帘儿。却不曾带得竹竿在手。不免进去取了出来。〔暂下净上〕

【前腔】〔净〕没台孩。午睡醒来快。步出门儿外。〔想介〕上心来。记得王婆。许我姻亲在。且行来紫石街。行来紫石街。〔小旦上〕已取得竹竿在此。把帘儿挑下来。〔净〕偷看谁家帘半开。〔竹竿打着净帽净见小旦介背介〕呀。这回打动相思债。〔净看介〕

【前腔】〔小旦〕吿官人。〔万福介净回揖介小旦〕休把奴嗔恨。我失手把竿儿褪。〔净鞠躬介〕不妨事。娘子请自便。〔婆上瞧介笑介〕大官人。你忒殷勤。不在他檐下低头。打得好。打你个不淹润。〔净笑介〕应该打小人。娘子。还该打小人。〔小旦反笑介〕敎奴难置身。〔净揖介〕娘行不必多谦逊。

〔丑〕唱得好肥喏。〔小旦福介〕官人。你不必要见怪。〔净〕小人怎么敢。〔小旦〕干娘。奴家进去等你。你无事过来闲话片时。〔丑〕晓得了。〔小旦〕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下净〕干娘。我的骨头都酥了。扶我到店中坐一坐。〔丑〕这个娘子有火力。一根竹头烧得你这等酥。〔坐介净〕干娘不要多说。你只说这个雌儿是谁的老婆。〔丑〕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你问他怎的。〔净〕嗳。和你说正经话。〔丑〕他的老公是县前卖熟食的人。官人请猜一猜。

【红衲袄】〔净〕莫不是卖枣糕徐三的女艳娇。〔丑摇手介〕若是他的。倒是一对好姻缘了。〔净〕莫不是银担子李二的亲底老。〔丑摇手介〕若是他的。也是一对好夫妻了。〔净〕莫不是花肐膊陆小四的家生俏。〔丑〕也不是。〔净〕莫不是冒粉团许大郞的留客标。〔丑〕都不是。说着时敎伊也性焦。说出时敎咱也好笑。他便是卖炊饼武大的浑家也。好一块羊肉儿倒落在狗口嚼。

〔净〕嗳。天那。有这等屈事。干娘。

【前腔】我爱杀他玉亭亭躯老儿娇。〔丑〕是好个身材儿。〔净〕爱杀他滴溜溜■〈目虑〉老儿好。〔丑〕是好双俊眼儿。〔净〕恨不曾看得他双撇道。〔丑〕好对小脚儿。〔净〕几时得抱着他细舞腰。〔丑〕大官人说得枯渴了。吃一盏浓热茶儿把欲火浇。再吃一个和合汤儿将佳谶讨。〔净〕如今正要吃了。早些拿来。咽了他下去。〔丑〕一个恶心吐了出来。怎么处。〔净〕干娘。你是在行的人。毕竟怎么计较。纔得上手。〔丑笑介〕大官人。最是那砑光的两字儿偏难也。直待要十分光纔凑着。

〔净〕怎么唤做十分光。〔丑〕但凡砑光一事。极不容易。须得一分一分砑上去。砑到十分完全了。纔得上手。〔净〕干娘。且数那十分看。〔丑〕你却依我说话。买一疋白绫。一疋蓝紬。一疋白绢。十两好绵。送与老身。这娘子做得一手好针线。我请他过来替我做送终衣服。大官人拿耳朶来。〔低云〕那时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了。〔净笑介〕好计好计。

【皂罗袍】〔净揖介〕干娘。谢你不推别故。一时间便有六出奇谟。九里山十面大埋伏。管取十二峯云雨来朝暮。〔合〕千金莫吝。百年甚促。三生有约。两情不孤。十分光做一个姻缘簿。

〔丑〕大官人。不是老身夸口说。

【前腔】这是我从来熟路。说不得许多败坏风俗。只要去钱堆裏面做马百六。银河稳把牛郞渡。

〔合前净〕今日回去。就差人送前项物件来。我明早来打听消息。事成时白银十两相谢。〔丑〕大官人不要说谎。自古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分钱钞一分货。

若还说谎负心时。

难免天灾与神祸。

第十三出
奇功

【遶红楼】〔外扮宋江老旦扮花荣旦扮顾大嫂同上〕一自江州脱死刑。众兄弟将我要盟。〔二旦〕事有不平。斗咱侠性。〔合〕只得且勤兵。

〔外〕吾乃宋江是也。因在江州配所醉后题诗。惹起祸端。几致丧命。幸有众兄弟劫归。山寨。纔得安宁。不上月余。谁想沧州柴大官人遭此横祸。他向来与山寨中有恩。岂可不救。只得亲自下山伏路。劫取柴大官人入伙。就假妆沧州人马。往高唐州救李逵回寨。花知寨。顾大嫂。听我分付。〔二旦应介〕

【缕缕金】人卷甲。马藏铃。〔二旦合〕山村稠密处。伏精兵。料想高唐去。别无蹊径那奸贪知寨合遭刑。亲来自纳命。亲来自纳命。〔俱下净丑押小生末上〕

【锦缠道】〔净二丑〕听鸣钲。解奸徒向高唐远行。〔小生末〕这寃苦对谁鸣。〔二丑打介小生末〕怎当他无情短棍相凌。〔小生〕叶子盈。我遭逢时乖运梗。你为甚也触机落穽。〔末〕我非不想全生。临危苟免还羞不义名。〔小生末合〕自古传闻道死生常变见交情。

〔二丑〕你这两个贼徒。走又不走。有这许多说话。〔打介〕

【普天乐】〔净二丑〕短长亭。崎岖径。早来到梁山顶。须加意防备贼兵。〔掩旗急走介〕且衔枚疾走潜行。呀。见长林竣岭。魂飞意转惊。〔内鸣锣介净〕拚与他相持对垒。对垒分个输赢。〔俱下外旦老旦上〕

【山桃带芙蓉】远望见旌旗影。却又早人声静。〔外〕这厮必然用计。打小路上悄悄过去了。众兄弟。快赶上去。〔二旦应介合〕我这裏鸣钟伐鼓军容竞。前锋后队戎行整。闪得他兽奔犹豫魂不定。笑杀人犬羊却与虎狼争。

〔赶下净二丑急上〕不好了。不好了。贼兵赶上来了。〔净〕军士们。取出军器。摆开阵势。待我作起法来。〔净披发介〕

【普天乐】普天下。诸神圣。听殷天瑞虔诚请。都来到都来到助我阴兵。把强徒一扫俱平。〔外二旦上〕前面是何处军校。好好归降。饶你性命。〔净二丑〕我这裏是神兵。特来收服你们草寇。〔混战介净丑败走净仗剑登高作法做大风起介外〕这厮妖法。待我把九天玄女所授云符去破他。〔执剑书符介二旦合〕呀。看天罡曜炳。诸神总效灵。怕甚的邪魔厉鬼厉鬼作法兴兵。

〔外旦赶上净二丑奔上〕罢了。罢了。被他破了法了。〔外二旦赶上混战杀净捉住二丑介外〕如今柴大官人在那裏。〔二丑〕■〈走朶〉在戏房内。〔外〕咄。快扶他出来。饶你的死。〔二丑磕头介二丑〕柴大官人有请。〔小生上〕

【山桃带芙蓉】梦欲断重呼醒。〔末上〕死不了英雄命。〔外小生抱哭介外〕前番请你全不应。〔小生〕谁知忠义招灾眚。〔众〕自来天定人难胜。笑杀他捕风捉影起刀兵。

〔外〕兄弟。此位是谁。〔小生〕这是吴下朋友叶子盈。〔外〕兄弟。你且上山调理。我一面差人请你家属。一面往高唐州赚出李逵便了。〔小生〕多谢哥哥好意。〔外〕叶子盈。你肯上山么。〔末〕小子因见大官人有难。不忍辞去。如今旣已上山。小子就此吿辞了。〔外小生〕世间难得你这般好人。〔末〕不敢。〔外〕叫小校取二十两银子。送叶先生做盘费。〔末〕嗳。将军。你

〔末〕休将金宝饵英才。

我今日原非为利来。

〔外小生〕队队鞭敲金镫响。

〔众〕声声齐唱凯歌回。〔走介〕【普天乐】玄女法多灵应。早又把魔王屛。从今去。从今去宇宙澄淸。愿皇图万载长宁。呀。把忠贞自秉。休教负此生。会有时龙荒振旅。振旅麟阁图形。

第十四出
巧媾

【懒画眉】〔小旦上〕昨日帘前事差迭。两目相挑心共悦。重门一入暗伤嗟。水流何处花偏谢。路隔桃源云万叠。

且喜武大不在眼前。偶说出昨日心事。忽听得小门儿响。想是干娘来了。〔丑上〕

【前腔】庭院凉多暑消歇。〔见介〕娘子。想你玉手初亲针线帖。〔小旦〕干娘。我妆成未展绣文缬。你淸晨何事临寒舍。〔丑笑介〕欲请神针特造谒。

老身向年蒙一个财主布施了送终衣。恰遇着如今闰月。急要做完。没有好裁缝。斗胆央大娘子裁一裁。从容寻人做罢。〔小旦〕若不嫌奴家做得不好。就是我与干娘做完。只不知今日日子好歹。〔丑〕娘子是一点福星。何用选日。就烦贵步同行则个。〔小旦〕旣如此。干娘先请。

【前腔】曲径通幽省周折。〔过门丑随行介丑〕纔过门儿宾主别。〔坐介小旦〕干娘。试将云锦漫裁截。〔丑捧出介〕天孙妙手被人间借。〔小旦翦介〕愿寿比万缕千丝不断绝。

【前腔】针线初拈翦刀撇。〔缝介净盛服暗上咳嗽介〕干娘。连日如何不见。〔丑〕门外谁人声响彻。〔福介〕元来是寿衣施主偶相接。来得正好。进来看一看。〔净小旦相见介小旦背云〕就是昨日那人了。〔净看衣介〕干娘。这般妙手难酬谢。不敢动问。此位是谁家宅内客。

〔丑〕就是间壁武大郞的娘子。〔净〕小人只认得大郞。不信他有这等福分。招得这一位好娘子。〔小旦〕官人休要笑话。〔净〕小人怎么敢。〔丑〕娘子。你还不认得这位西门大官人。是阳谷县第一个财主。本县老爹也和他往来。家裏开个大生药铺。极肯撒漫。这段疋就是他与我的。〔小旦〕奴家有眼不识。〔净〕折杀了小人。〔丑〕常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便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则个。〔净〕最妙。〔取银介〕干娘。你就去备些酒饭来。〔小旦〕不劳生受。〔丑虚转介〕酒菜都有了。〔净斟酒递小旦介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