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剧作三种

附：南吕调九转货郎儿
雀顶儿分明癖块，泮池上公然摇摆，真似古丢丢在望乡台。若听起谈天口阔论来，人人是头名好秀才。[二转]远躲开仇雠书架，厌气死酸辛砚瓦，论棋酒聪明俺自佳。那文宗呵俺则道圣明裁了他，又只道提学不下山东马，况山东偌大，或今遭漏了咱。[三转]岑可差吊牌忽到，这一场惊慌不小，一盆冰水向顶门浇，似阎罗王勾牒至，把狂魂儿惊吊了。半晌间心慌跳，相看时犹如木雕。忽然自笑，怕也难逃，恹头搭脑，只得向法场捱一刀。[四转]粜新谷行囊趋办，先找出少年时熟文半卷，又搜得难题目百千篇，装成担，似江西书贩，携来寓店。头不抬，身不起，嘛嘛的从新念。旧的当看，新的宜掀，好工夫急切何能遍？救命的菩萨又换不转天!饶俺几天，将一部久别的四书再一展。[五转]闻昨夕考牌已送，狠命的咕哝，恨不能一口咽胸中。更既定，头始蒙，覆去翻来意怔忡。不觉的一炮扑咚，二炮崩烘，一刹时三炮似雷轰，这比那午时三刻还堪痛。只得提篮攒动，道门外火烛笼*（左王右怱），万头攒聚不通风，汗蒸人气，腥臊万种，便合那听热审的囚徒一样同。[六转]吁吁喘喘塞登门内，战战咯咯开怀脱履。俺则见歪歪鳖鳖，三三五五的鬼烂奚，吆吆喝喝搜仔细。一个家低秀笃速，拍拍打打，得得塞塞，那黯黯惨惨，影影绰绰，灯光深处坐着个巍巍峨峨的阎魔大帝，俺蹲在挨挨挤挤稠稠密密里。只听得悠悠扬扬弯弯曲曲门子声低，见一群纷纷藉藉叱叱闹闹归房皂隶，嘻嘻哈哈号声一片吹。[七转]似阎君在歇魂台畔，他频频将生死簿翻，一会写了两三言，黑溜溜传与合场看，见了的打罕，乍寻思并没个缝儿钻。心惊战，回头漫把良朋唤，就是那最关切的父兄，也只在密匝匝人缝里看一眼。[八转]思久全无承破，只得趁闲，墨儿频磨。想不起甚题文那句儿相合，怎奈何也呵，有一首较可较可，转思量全不在心窝。漫把头颅摸，甚腾那也呵，经半日脱稿才哦，那捷笔邻兄已收拾朱络，瞒肩头说我过我过。那短命太阳疾似流梭，渐向西方错。撩高的恁偻锣也呵!人长呵也呵!恰便似活挑着肝肠在滚油锅。[九转]忙促促写成两块，丢将去凭他怎布摆，出得场门鸟喜画笼开，丢笔砚才赴阳台，那块癖早上心来：这一篇似差讹未曾改，那一篇真真可坏？湿淋浸冷汗常揩，悔从前做的是何来？忽传昨宵已把卷箱抬，相顾也失色，陡听的老宗师丢将个川字来，又渐把雄心丢放在九霄外。脱离了鼎镬适刚才，那歪鳖的头巾依旧摔。

钟妹庆寿
旦扮钟妹上[北新水令]昏沉冷月淡黄天，猎酆都得肴资一件。眶深腮骨瘦，顶缩领毛蜷。鬼首如拳，又怕上不的髑髅串。血染红裙冷黛修，自烧磷火煮骷髅，留将肋下长条骨，刻作花钗更插头。自家非他，钟妹是也。今日是钟馗哥哥寿日，本欲猎取百头肥鬼，以作祝寿之资，谁想哥哥口福不济，半日冥搜，止捉得小鬼一头，如此寥寥，成何礼数？作想介有了，前日猎得一鬼，名曰傻虫，身体伟大，臀腿丰肥，绝好一个食料，赚他往送贺仪，就便充作一品，有何不可？此策甚善，待俺修书则个。作写书介酒一瓶，鬼一个，送来与兄作庆贺。兄若嫌鬼少，挑担的算两个。唤云傻鬼何在？大鬼上云为因身体壮，留俺走西东，一日主人恼，化为一大恭。娘子唤小鬼，有何吩咐？旦云叫你非为别事，只因你服役劳苦，赏你一美差，可好吗？丑云是那里？旦云是你大老爷处。丑摇头作惊介小鬼不去。旦云为何不去？丑云那个馋爷可怕，庞儿不大善良，小鬼生得胖光光，怕他涎流嘴上。带背连肩抓住，不须鼎镬油汤，只消大饼卷如梁，肉穴登时藁葬。旦笑云那有此理。自古云：官不打送礼之人。管情此去，酒饭之外，还赏银钱。书已在此，疾忙收拾担儿前去，休得迟误。丑云如此小鬼便去。旦云只因妹子无长物，借重苍头作贺仪。并下净扮钟馗上[南步步娇]皂袍象笏乌巾软，朝罢森罗殿，鞅掌归来，燥肠生烟，旧鬼晒巴干，点茶小试三千片。
挥髯一笑百神惊，小鬼啾啾大鬼鸣，扫尽群魔千里雾，放他日月昭阴城。自家钟馗便是。才能吐凤，气可吞牛。诏试金銮，群惊海内无双士；名通玉笱，曾折蟾宫第一枝。不料朝廷不选文章，铨司只择像貌，若宋朝之美，必然用他定猪；如子羽之贤，谁肯叫你附凤？可惜俺肝肠似锦，已能魁多士之中；只为着面目不扬，复丢落九霄之外。俺那时心中冤抑，遂乃撞死金阶，满腔愤气，真乃好恨人也。一自归阴之后，上帝怜俺文章道义，擢为九幽三曹都判官。俺想世间贫贱愁苦，都是几个邪鬼作祟，若遇魑魅魍魉，定要吞他下肚，因此养成了一个鬼脾胃，顿饭非鬼不美。前此吞却虚、耗二鬼，遂使殊图墨影，流布人间，这也不在话下。今日是区区初度之辰，生平清介，不爱烦嚣，俺已标白在门，不受诸神庆贺，只有妹子嫡亲骨肉，倘有愧遗，理不容却。叫左右，倘你大姑娘处有差人来，即忙传报。众应介[北折桂令]满庭中竹树萧然；又何须门内笙歌，座上管弦？俺也不受庭参，不收嘉馔，不设华筵。他僚友辈俗情尽免，只姊妹行佳意难捐。便就是酒海如船，鬼肘如椽，只得是一般全收不劳写颂谢红笺。
丑担酒鬼上山歌：为奴只喜担磨肩，重担子去时轻担子还。酒食唱得个膨膨乍，还赏子二十个大黄边。来此已是大老爷家，远远望见门首有个汉子，不免上前烦他通报则个。作相见介小鬼是姑奶奶差来上寿的，有书在此，即烦通报。作传进酒鬼禀白介，净看书大笑介[南江儿水]妹子真能算，持家计万全，送贺仪省一个佣工汉。那曾见开封烹了传书犬，一刀断却回头雁？生受他竭蹶自投，不费拘牵。
左右的，既蒙姑娘费心，一并全收，连挑担的俱送至厨下，叫庖人作速烹治，为老爷下酒。众应，捉鬼介。丑慌云若赐酒食，但说一声儿，小鬼自去，何消如此恶让？众呵云姑奶奶写在礼单上，送与老爷下酒，谁要与你饮食？丑惊云果然如此，是好苦也!作叫云大鬼哥，大鬼哥，我被你捉来，理固应该，谁叫你担这条担儿来？众捉大小鬼并下[北雁儿落带得胜令]本待要略教他赵壁完，怕辜负了贤主人心一片。固然是同胞意难作谦，却早知五脏神心情愿。小鬼生堪咽，大鬼切为脔，不必十分烂，但须五味全。烹煎，惟有吾家的庖人善。腥膻，若是个黑心鬼，把与那狗子餐。
众云禀老爷，酒到。净饮酒介[南侥侥令]醍醐浇顶骨，玉露洒心田，入脑钻鼻馀香穿，又只见卷晴丝画檐前。
众云禀老爷，鬼肉已到。净云妙哉!妙哉!作食介[北收江南)呀！死老魅祸害有几千年，煮到今硬打老爷颧，狠牙嚼勾千千万，仍呷酒连连，才能格格下喉咽。
叫鬼使作夜叉舞，为老爷行酒。鬼舞介。净云妙哉!妙哉![南园林好]酒成碗大肉连肩，夜叉舞巨影仙仙，醉濛腾风云乍变，说甚么西王母宴桃园。
呵呵!醉舞一快事，待俺与尔等同耍一会，有何不可？众作五鬼闹判介[北沽美酒带太平令]展阔袖，耸双肩，灵璧图，真活现。角带松松黑帻偏，似鹤飞半天。颈伸缩，影翩跹，冷习习回风舞霰，白茫茫天移地转，意沉沉身摇体颤，首涔涔神疲力倦。俺呵歌阑舞残，颓然醉焉!呀，只索赴槐王佳宴。众扶介[清江引]醉来倒执朝天板，扶入黄昏院，纵蒙降节临，诏下灵霄殿，但道俺入醉乡尚未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