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缀白裘

【皂罗袍】门外雪花轻扬。（净）住了。小的来。（众）在这里。（净）你每可曾听见党娘娘唱的曲儿。（众）不听见。（净）党娘看见外边下雪就唱个『门外雪花轻扬』来得节景。（众）节景。（净）酒乐。（众）酒乐。（净笑介）哈，哈，哈。（旦唱）喜庖丁新进，美酒肥羊。羊羔味美酒郁馨香。杯浮浅浅低低唱。（众合唱）红炉暖阁，寒威顿忘。金樽檀板，行乐未央。玉楼人醉倒销金帐。（净）党姬，我和妳向一向火。（吹打坐介，）（净）好东西吓。好东西。（旦）老爷，什么好东西。（净）这个酒是好东西。我想为人在世，这酒是一个时辰也少不得的。（旦）为何。（净）方纔觉道寒冷，如今吃不上几杯，身上就暖烘烘的热将起来了。哈，哈，哈。丫头。（二旦）有。（净）卸了袍去。（二旦）晓得。（吹打换衣）（净）小的每。（众）有。（净）看外边雪儿还下。（众）还下。（净）把毡帘卷起来。（众）吓，卷起来。（净）再走两个来。（众）怎么。（净）把火盆抬过了。（众）吓。（净）党姬，我和妳到庭前看一看雪景。（旦）老爷请。（净）阿嚘嚘，好大雪。倾盆的倒下来了。正是：江南三尺雪。（旦）尽道十年丰。（净）党姬，这雪儿下得大，眞乃国家祥瑞也。（旦）便是。（净唱）：【前腔】看四野彤云密障。党姬，不要说妳我在此赏雪，想农家相庆，腊雪呈祥。（白）呣，呣，什么香。（老旦）庭前老梅开了。（净）折一枝过来。（丑）吓。（净）党姬，庭前老梅竟开了。（笑介）哈，哈，哈。（丑）老梅在此。（净）老梅，请了，请了。我和妳又是一年不会了。党姬，妳看这梅遇了雪，分外清香有趣。妳看他越有精神了。呣，这个，这个有两句古诗说，这个梅吓，白吓，雪吓，……吓呣，逊逊吓。（旦）敢是『梅须逊雪三分白』（净）着吓。还有一句。（旦）『雪却输梅一段香』（净）着，着，着，就是这两句。妳我不可不赏。取杯酒来。（众）是。（净唱）梅花满树暗浮香。吃一杯（笑介）哈，哈哈。（唱）姣娃携手临轩赏。（众合唱）红炉暖阁，寒威顿忘。金樽檀板，行乐未央。玉楼人醉销金帐。（净）党姬，我和妳在此赏雪，不可无诗。妳做首诗来。（旦）请老爷命题。（净）就是那眼前的梅雪酒菜多做在里头。（旦）老爷请。（净）呣，呣，妳来，妳来。（旦）梅雪争春未肯降。（净）好。（旦）骚人搁笔费评章。（净）再来，再来。（旦）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净）吓，不好，不好。这两句是旧的。妳方纔念过了，怎么又做在里头。不好，不好。（旦）吓，不好。（净）待我老爷做新诗。（旦）吓，老爷做新诗。（净）小的每。（众）有。（净）来。（众）是（净）我老爷做诗了，妳每须要记着。（众。）是，小的每记着。（净）呣，呣，呣，有了。复飞复飞复复飞。（丑）好飞（净）好么。还有好的。（想介）犹如三千六百个小鬼在那半天里洒石灰。（众）好吓。（净）两句了。（众）还有两句。（净）还有两句。哼，哼哼，…吓，吓，吓，有了。我这里羊羔美酒吃不下，那吕蒙正在破瓦窑中冻得一个了不的。（笑介）哈哈。（旦唱）：
【前腔】欵欵频斟佳酿。劝东君痛飮，烂醉何妨。（净）住了，住了。小的每。（众）有。（净）来。（众）吓。（净）妳每听见党娘娘唱的曲儿可省得。（众）不晓得。（净）党娘娘唱的是：『劝东君痛飮烂醉何妨』你每不省得。（众）东君是什么东西。（丑）吓，我晓得，东君是极大的大东瓜。（净）呣，呣，呣蠢东西。（众）吓，是蠢东西。（净）呣，呣，呣，蠢东西。东君就是你老爷了。党娘娘要我老爷多飮几杯酒，故此唱个『劝东君痛飮，烂醉何妨』你们不懂得。（众）如今晓得了。（净）丫头，把烧刀子暖一镡来，取大杯来。（二旦）是。（净）唱。（旦唱）：休夸扑鼻郁金香，一倾数斗如春盎。（众合唱）红炉暖阁，寒威顿忘。金樽檀板，行乐未央。玉楼人醉销金帐。（净）好曲儿吓好曲儿。党姬，只道妳会唱我老爷就不会唱么。待我也唱个曲儿你听。（旦）老爷也会唱。（净）呣，我也会唱。小的每。（众）有。（净）我老爷唱曲，你每多要学。（众）是吓。我每多学。（净）我唱什么呢。（唱）：
【前腔】我性度粗疎豪放。（笑介）哈，哈，哈。（旦）老爷看仔细。（净）党姬。（旦）老爷。（净）党姬。（净）老爷。（净）妳道我老爷会吃酒么。我老爷是不会吃酒的。我把那会吃酒的古人说与妳听。（唱）：想刘伶伯仲，阮籍颉颃。他每吃酒不比我老爷吃得这般干净。（笑介）（丑）老爷胡子上多是了。（净）呣，呣，呣。（丑）老爷吃得干净。（净唱）：淋漓衫袖酒痕香，几番醉倒糟丘上。（众合唱）红炉暖阁，寒威顿忘。金樽檀板，行乐未央。玉楼人醉销金帐。（吹打介）（净）不要打。（众）不要打。（净）敎你每不要打，只管在我耳跟前叮叮当当什么。呣，可厌。党姬。（旦）老爷。（净）我老爷实实的喜欢妳。（旦）看仔细。（净）不妨。（旦）蒙老爷抬举。（净）党姬，妳再唱一个玉楼人醉倒销金帐。（旦唱）：玉楼人醉销金帐。（净）好曲儿吓好曲儿。我老爷好大福，吃不了，穿不了。我不负汝，我不负汝。（旦）将军固不负此腹，但此腹负将军耳。（净）呣。我说好大福，又不曾冻着他，饿着他，故此说好大福。你说什么腹吓，负吓。（旦）请将军自详。（净）自详，我不解。（旦）此腹但能囊酒袋饭，不曾见他流出些文水墨汁来，岂不是此腹负将军耳。（净）呔。（众跪介）（净）阿呀。阿呀。（唱）：【玉娇枝】你这淹臜泼贱。嘴喳喳全不三思。南征北讨我独立。长城万里须臾。安邦定国武将为。何曾用着毛锥子。想文章，（白）呣，呣，呣。（唱）文章不疗饥。蠢货吓蠢货。（唱）再休想如鱼似水。（旦）知罪了。（二旦）党娘娘知罪了。（众）睡着了。（丑）睡着了，待我去。党娘娘知罪了。（净）什么。呣，呣，呣。党姬。（二旦）跪在此。（净）为什么。（二旦）得罪了老爷。（净）起来，起来。（众）吓。（净）党姬，我不来罪你，我着实的难为了妳。外人知道，只道我撒酒风了。文臣武将两边分，学武何须又学文。（旦）不是将军负此腹（众）从来此腹负将军。（净）呔。（众下）（净）党姬妳唱你唱。（净作学唱介）：玉楼人醉销金帐。（搂旦笑下） (自《集粹曲谱》,台北)

新缀白裘 [中国古典戏剧剧本集] (2) 清风亭四出(赶子、盼子、逼迎、认子)

●赶子　　清风亭　　　　　（六调）　　　　　　　　　　　
（旦扮周桂英上唱）：
【风马皃】儿夫一去杳无音。朝夕愁烦长挂心。(白)哑吃黄连苦自知，鹭鸶守定隔氷鱼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奴家周桂英，配与薛永为妻，谁想他上京一去杳无音信，大娘心生狠毒，将奴打入磨房，是我生下一子，朝打暮骂奴家无奈，只得叫薛贵将儿抱出，已经一十三年，不知存亡生死。昨日邻舍赠我盘费，叫奴上京寻取儿夫。你看天色尙早，不免趱行前去。（唱）：
【山羊转五更】奴家一薄命粉黛。夫离家音书不再。磨房生下了婴孩，教薛贵将他丢出外。若好人收留，母子后来得团圆。(白)若歹人收留呵，(唱)除非梦里得相遇。(白)阿呀。大雨了，怎么处。你看前面有一座亭子，不免进去躱避片时，再作道理。(唱)刮喇喇大风狂吹，滴溜溜大雨纷下。转步来，亭子里，避风雨。清心一志无忧虑，寻见儿夫，一家欢聚。（看介）(白)清风亭。你看，静悄悄的并无一人在此，身子困倦，不免打睡片时。（外内叫介）张继宝，小畜生。那里走。（贴扮张继宝奔上）阿呀。爹爹吓。（跌介）(唱)：
【系梧桐】命里孤，天生苦。纔出娘胎不见娘，子规啼鸟儿唤。倒有爱怜心，偏我爹娘不顾儿。为爹泪流，又且为母忧愁。（白）阿呀。亲娘吓。（唱）不知何日，能得见亲娘。（白）小生张继宝，爹爹送我学内攻书，谁想众学生骂我是无父之儿，是我回家要见亲爹亲母，反被爹爹打了一顿，故此逃出门来。我紧走，他紧追；我慢行，他慢赶。你看前面是清风亭了，不免进去躱避则个。（唱）急走莫留停，将身躱避清风亭。（白）吓。你看有一婆婆在此，不免就在他裙子边躱避片时便了。（外扮张元秀上）张继宝。你往那里走。为父的来了。（唱）：
【前腔】我年衰，无子女。恩养继宝儿，送他学习礼仪。谁想惹闲气，将他赶打离户。（白）老汉张元秀，恩养他人一子，名唤继宝。送他学内攻书，谁想与众学生争闹，回来被我打了几下，他跑出门来，我紧赶，他紧走；我慢赶，他慢行。赶到此间，不知什么东西把我绊上一交，不知这小畜生往那里去了。小畜生吓。你上天，为父的赶你上天；你入地，为父的赶你入地。阿呀。你看亭子里面有一个小娘子在那里打顿，若然知道的，道我寻儿；倘若不知道的，只说我这般年纪还与妇人谈讲。哟。我寻我的孩儿，什么小娘子不小娘子。张继宝，我的儿，同为父的回去吓。往那里去了。吓。你这小畜生躱在小娘子裙子边，你道为父的眼花不见，却被我看见了。小畜生。你出来便罢，若不出来，我就打死你这小畜生。（贴）阿呀。婆婆救命吓。（旦唱）梦魂惊觉，蓦见公公打小孩。见此子貌端庄，好似东京儿夫样。（贴唱）上吿婆婆终朝每日受消磨。（旦）他是你什么人。（外）小娘子多管闲事。（贴唱）：
【山羊转五更】他非是亲爹来责骂。（旦界）亲爹亲娘那里去了。（贴连唱）无爹娘怎生禁架，又将我浑身打伤。没奈何的孤身己。望婆婆，施援相救我。免得让我阎罗见。（外接唱）你这不才，哭啼因甚。为父的，教养你，方成器。谁教你忘却恩义。（白）小娘子，休管是非，我打孩儿干你甚的。（旦）我是劝你吓。（外）小娘子，你往那里去的。（旦）我是上东京去的。（外）可又来。你往东京我向西，（旦）公公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外）是拄杖，打死这小畜生。（旦）公公，打死不如贱卖；将这孩子卖与我罢。（外）吓。这小娘子好卖富，开口就要买我的儿子。且住，不要看他吃的，只要看他穿的，我假说把这孩子卖与他，看他拿什么东西与我吓小娘子，你若要这孩子，就卖与你罢。（旦）公公，不要后悔。（外）没有后悔。（贴）卖了，卖了。（旦）旣如此，公公，（唱）金钗虽轻，叫儿相依傍。（外）这半枝铜钗，要他何用。（旦）这是金的。（贴）是金的。（外）是金的。多少重。（旦）三钱重。（外）値几换。（旦）七换。（外）三七二两一钱银子。（旦）二两一钱。（外）二两一钱银子就要买我的儿子。小娘子，这孩子我要靠老，的不卖的。（贴）又不卖了。（旦）公公，卖不卖由你。在此讲了半日闲话，不曾问得公公上姓。（外）老汉姓张。（旦）尊讳。（外）名元秀。（旦）公公在家作何生理。（贴）打草鞋，磨豆腐。（外）唗。小畜生。不是为父的打草鞋，磨豆腐，怎养得你这般长大。（贴）天天吃的豆腐渣。（外）少不得打死你这小畜生。（旦）不要如此。公公今年多少年纪了。（外）老汉今年七十三岁了。（旦）家中婆婆呢。（外）妈妈同庚的。（旦）这孩子。（贴）十三岁。（外）唗。小畜生。那个不晓得你十三岁。这等嘴快。（旦）且住，我想妇人过了四十九岁，天癸已绝，那婆婆六十一岁还生得出儿子不成。公公，这孩子不是你养的。（外）不是我养的，难道到是你养的。（旦）公公，妇人家过了四十九岁是不生育的了；若不实对我说，扯你到前面大户人家去理论。（贴）吓。原来不是他的儿子。（外）且慢，人人说清风亭有拐子，拐子倒没有，倒有一个女光棍，被他一盘竟盘倒了。我想此亭只有他我两人在此，就说了实话也不怕他怎么。吓，小娘子。（旦）公公。（外）说起这小畜生却也话长：我每这里有个元宵佳节灯山会。（旦）这是处处有的吓。（外）吓。处处有的。那些老老小小都去看灯，我家妈妈说道：老儿，我和你这般年纪，也该去看看灯，散散心。我就同妈妈一走走到大街，吓嗄，眞个是人山人海，好不闹热，一挤挤到扬州里去了。（旦）敢是阳沟里。（外）是吓，是阳沟里。后来刮拉拉起了一阵风，淅零零落下一阵雨，把那灯都吹映了，人都走散了；后生的都从大路而去，我两个老人家打从小路而回。一走走到周凉桥下，只听得婴孩啼哭之声，我上前一看，但见这样一个盒儿。（旦）盒儿里是什么东西。（外）就是这小畜生。（旦）可有金钗。（外）没有金钗；只有半股铜钗，被小畜生换糖吃了。（旦）可有血书。（外）没有什么血书，只有一幅白纸上有几行红字。（旦）如此说来，是我的儿子了。阿呀。亲儿吓。（贴）原来是我的亲娘。阿呀。亲娘吓。（外）住了，小娘子，我对你讲不得话了。讲得几句，这孩子是你的；若再讲两句，连老汉也是你的了。（旦）公公，尊重些。有我的血书为证。（外）吓。你说有血书为证，恰好老汉带在身边。小娘子，你若背得出来不差，就是你的儿子；倘若有一字差误，诺，诺，诺，也扯你到前面大户人家去理论。（旦）这个自然。公公请看明白了，待奴家念来。（唱）：
【金梧桐】奴是薛永妻，夫去回不再。磨房生一子，薛贵抱出外。（贴背后偷看介）（外）呔。小畜生，为父的送你学内攻书识了几行字，看了吿诉小娘子，不算的。待我来打死这小畜生。（贴）阿呀。母亲。（旦）亲儿。（外）不好了。妈妈，儿子被人认去了。妈妈快来吓。（旦）公公请上，受奴一拜。（外）不要拜。（旦）多蒙公公恩养，奴家决不忘恩。（贴）母亲走。（外）小娘子，你带了我儿子那里去。（旦）公公，这是我的儿子，同我上东京去找寻父亲回来。（外）阿呀。小娘子吓。这儿虽是你所生，也亏我抚养怎么就是这样领了去。（旦）依公公便怎么。（外）小娘子，你立在东边，老汉立在西边，这小畜生立在中间，看那个叫得来，就是那个的儿子。（旦）公公不要后悔。（外）没有后悔。（旦）且住，这孩子是我亲生的，难道不跟我去不成。公公，让那个先叫。（外）让你先叫。（旦）张继宝。（贴）母亲。（旦）我的儿，同我上东京寻你父亲去。（外）张继宝。（贴）爹爹。（外）你母亲在家中望你回去吃饭；他是清风亭拐子，不要跟他去。（旦）亲儿。（贴）阿呀。亲娘。（外）张继宝亲儿。（贴）阿呀。爹爹孩儿是同母亲东京去寻父亲了?。（外）不要去。（贴）去了。（外）阿呀。亲儿。你眞个去了。为父的还有几句言语，你可牢牢记着：昔日元宵十五夜，抱归抚养得成人；几番打骂何曾走。今日里呵，得见亲娘便负恩。阿呀。儿吓。你同母亲上东京回来，若在我二老门前经过，有那吃不了的饭与我二老一碗充充饥，有那穿不得的破衣与我二老一件遮遮寒体，若是二老亡故之后，你拿一碗水饭，一陌纸钱，到我坟上连连哭几声。儿吓。不但我为父的争你一点光，也好与世上人抚养螟蛉之子看样。（哭介）好比燕子衔泥空费力，长大毛干各自飞母子今朝同路去，敎我年老双双谁靠依。我好苦吓。（大哭介）（旦唱）看他父子抱头苦，铁石人闻也哭湃。（白）张继宝我的儿，走吓。（外）张继宝，你当眞去了。（贴）爹爹，孩儿当眞去了。（外）果然去了。（跌介）（贴）阿呀。爹爹。（旦）孩儿走罢。（贴）阿呀。爹爹吓。（同旦下）（外唱）指望养儿防老，谁想积谷今朝饥不得奈。（白）养儿须要亲骨血，（唱）恩养他人空期待。（白）张继宝，我的儿。你竟自去了。你好忘恩吓。你好负义吓。嗳。待我赶上前去，张继宝，你且慢些走，为父的来了。慢些走，为父的来了。（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