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香囊记

　　【三学士】只得含情从母命。早办行李登程。事亲未得荣三釜。敎子空劳授一经。〔合〕但愿锦衣归定省。忠和孝两尽情。
　　【前腔】〔外〕暂脱斑衣事远行。免不得戴月披星。母亲。倚门他日休思子。仗剑明朝又逐兄。〔合前〕

　　【前腔】〔旦〕亲在高堂当暮景。甘旨我自应承。妾身已受苹蘩托。妇道须倾葵藿诚。〔合前〕

　　【前腔】〔贴〕半世孤灯身共影。孩儿。为汝等多少劳形。若非一举登科日。怎显得三迁敎子名。〔合前〕

　　〔贴〕当今黄榜选英才。　　　　〔生〕母命如何敢拒推。
　　〔外〕正是窗前勤苦学。　　　　〔旦〕须敎马上锦衣回。

　　第五出　起程
　　【一翦梅】〔生外同上生〕胸藏星斗气冲霄。甘老靑袍。岂恋蓝袍。〔外〕桃花浪暖禹门高。日近天遥。水远山遥。
　　〔生〕兄弟。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昨日母亲苦逼我和你赴举。虽一时勉强承命。以思终夜不寐。其实难行。〔外〕哥哥。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悌。兄弟于孝悌之道。尙未能行。岂敢求务于外。〔生〕然此必待母亲出来。婉容苦吿则个。

　　【绕地游】〔贴同旦上贴〕忧心悄悄。历尽冰霜操。论敎子轲亲难效。〔旦〕鸡声报晓。问寝高堂早。执妇道肯求安饱。
　　〔贴〕孩儿。夜来分付你兄弟收拾行李。一同赴试。如何了。〔生〕母亲。行李虽备了。孩儿三思起来。一则母亲年老。止有媳妇在家。井臼之劳。尙不堪任。安能尽得温凊之礼。二则早晚有些欠缺。女流之辈。济得甚事。是以犹豫。不敢承命。〔贴〕自古道。贫穷患难。亲戚相救。婚姻死丧。邻保相助。同乡共井。平日皆以恩信相结。凡有欠缺。老身自能理会。我儿。你两个放心前去。

　　【忒忒令】常把文章敎儿曹。只指望立身行道。况我衰暮。百年事难保。及早去取功名。及早去取功名。沐恩宠。显母妻。五花封紫诰。
　　【前腔】〔旦〕官人。你才学从来压俊髦。岂终可在家怀宝。若非求仕。奈家贫亲老。休恁的苦推辞。休恁的苦推辞。步云程。取靑紫。早把亲显耀。
　　【沈醉东风】〔生〕论忠节忍学那赵苞。也只愿事亲行孝。晨夕裏念劬劳。晨夕裏念劬劳。私情乌鸟。因此上敢违慈敎。
　　【前腔】〔外〕为功名把慈闱忍抛。怎做得绝裾温峤。哥哥。我和你出去后呵。甘旨有谁调。甘旨有谁调亲恩难报。空泪洒北堂萱草。
　　【福靑歌】〔丑扮邻母上〕少年郞读书豪气。赴春闱必登高第。老娘积祖是邻居。特来贺喜。饯行程少助盘费。
　　〔相见介贴〕王邻母请坐。〔丑〕老安人。老娘闻得二位秀才上京求官。特来探望一番。〔贴〕多多起动王邻母。我十年教子。吃了多少艰辛。也只要光门耀户。今着他去赴举。两个在此再三推调不从。〔生〕邻母。母亲严命。固不敢违。但我兄弟去后。家中并没一个亲人。恐有空乏。如何是好。〔丑〕秀才。自古道远亲不如近邻。老娘忝为邻舍。衣食稍为赢余。日后倘有欠缺。都是老娘应当。〔生〕多谢邻母。〔外〕邻母。哥哥才富力强。固当去取功名。卑人年纪未壮。才学未成。情愿在家奉养。望邻母一言。劝解则个。〔丑〕秀才。老娘不识世事。但闻得俗语云。恭敬不如从命。老安人便是差见。也索逆来顺受。不可推拒。就此拜辞了起程去。老身有些小白银。奉为路费。〔生外〕多谢邻母。

　　【园林好】吿膝下儿今远离。暂撇下斑斓舞衣。早赴文场科试。〔合〕知甚日拜庭闱。知甚日拜庭闱。
　　【前腔】〔贴〕喜天赋良才与我儿。肯甘做山林布衣。及早飞黄千里。〔合〕扬姓字耀门楣。扬姓字耀门楣。
　　〔生〕娘子。母亲在堂。好生与我侍奉。

　　【神仗儿】〔旦〕高堂母氏。他乡游子。愼勿多忧虑。〔生〕娘子。母亲在堂如何。〔旦〕我自供调甘旨。〔合〕晨夕裏强支持。晨夕裏强支持。
　　【前腔】〔丑〕裙钗老妪。邻家居住。喜白头相聚。匮乏我当周济。〔生外贴旦合〕凡百事望提携。凡百事望提携。
　　【川拨棹】〔贴〕深感激恩和义。我儿行当记取。〔生外〕会有日身上云梯。会有日身上云梯。这深德焉能负亏。〔合〕愿恩荣返故庐。愿恩荣返故庐。
　　【前腔】〔旦〕早赋归期莫待迟。念白发慈亲频倚闾。〔生外〕但只恐旅泊天涯。但只恐旅泊天涯。万里思归不可归。〔合〕这离怀欲诉谁。这离怀欲诉谁。
　　【意不尽】〔合〕辞亲舍。赴帝畿。奈万水千山迢递。频寄缄书慰母妻。
　　〔生〕骨肉伤情为别离。　　　　〔外〕好将三策献明时。
　　〔贴〕十年窗下无人问。　　　　〔合〕一举成名天下知。

　　第六出　途叙
　　【鹊桥僊】〔生上〕花飞江路。鸟啼红苑。过眼流光指捻。〔外上〕思亲回首望家乡。又隔断靑山不见。〔净末上〕山程历尽。水程经遍。骥足康庄未展。〔合〕方今天子网英贤抱玉向明庭投献。
　　〔末〕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生〕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外〕天涯游子高堂母。一度沾巾一回首。〔净〕相逢逆旅且停骖。借问酒家何处有。动问尊兄高姓。〔生〕姓张。〔净〕甚表。〔生〕九成。〔净〕此间老兄。〔外〕亦是姓张。〔净〕甚表。〔外〕九思。〔净〕想必与此间昆仲了。〔生〕正是。〔净〕僊乡何处。〔生〕毗陵。〔净〕此位老兄高姓。〔末〕姓樊。〔净〕甚表。〔末〕光远。〔净〕僊乡何处。〔末〕梁溪。〔外〕足下高姓。〔净〕第一。〔外〕那有此姓。〔净〕百家姓上第一。〔末〕是姓赵。〔外〕贵表。〔净〕做出来。〔外〕僊乡何处。〔净〕吴兴。诸公在此。大家乡土。要说一个出产之物。以古人诗为证。〔生〕只凭足下道来。〔净〕兰陵出产。〔生〕好酒。〔净〕怎见得好酒。〔生〕李白有诗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净〕其实好。老兄见赐一两甁。〔生〕路途中那裏带得。〔净〕九思老兄有何出产。〔外〕春茗。〔净〕怎见得。〔外〕卢仝有诗云。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净〕樊老兄有何土产。〔末〕泉水。〔净〕水是那裏没有。〔末〕是天下第二泉。〔净〕怎见得第二泉。〔末〕姚合有诗云。何时定买梁溪棹。同试山中第二泉。〔净〕将就。〔末〕僊乡出产。〔净〕我那裏有十分好物。〔末〕请道。〔净〕我那裏出得好大萝卜。〔末〕怎见得。〔净〕俗语云。湖州萝卜赛过金坛藕。〔诨介〕一个是好酒。一个是好茶。一个是泉水烹茶。就没有下酒。小子出萝卜做小菜。有何不可。〔末〕这不是古人诗句。〔净〕古诗甚有。小子因习举业文章。没工夫去记。这句言语。也是古人传下来的。〔末〕那些叫做是古非今。〔净〕适来见张兄说了兰陵好酒。忍不住流涎。况又行路辛苦。同诸公那裏市上沽三杯。少解劳顿如何。〔生〕此间荒僻去处。没有酒店。趱行前面扬州城裏歇息则个。〔净〕也说得是。趱行趱行。

　　【朝元歌】〔生〕花边柳边。燕外晴丝卷。山前水前。马上东风软。自叹行踪有如蓬转。盼望乡山留恋。鴈素鱼笺。离愁满怀谁与传。日短北堂萱。空劳魂梦牵。〔合〕洛阳遥远。几时上九重金殿。几时上九重金殿。
　　【前腔】〔外〕十载靑灯黄卷。萤窗苦勉旃。雪案费精硏。指望荣亲。姓扬名显。试向文场鏖战。礼乐三千。英雄五百争后先。快着祖生鞭。行赡尺五天。〔合前〕

　　【前腔】〔末〕携取琴书笔砚。行装只半肩。客计甚萧然。水宿风餐。怎生消遣。天晚长途人倦。芳草芊绵。王孙岂不思故园。看落日下平川。归人争渡喧。〔合前〕

　　【前腔】〔净〕滚滚红尘拂面。东风花满烟。春事正睻姸。对此韶华。且宜游衍。谁道人离乡贱。宝剑靑毡。行囊尽余沽酒钱。何处卸行躔。向长安都市眠。〔合前〕

　　〔生〕子规啼断落花风。　　　　〔外〕游子伤情客路中。
　　〔末〕正是十年成底事。　　　　〔净〕致令羸马走西东。

　　第七出　题诗
　　〔丑上〕杨柳靑靑间杏花。淸风翠幔出林斜。停骖谩许游人醉。抱瓮无妨稚子赊。浮腊蚁。泛晴霞。缾罇曲蘖是生涯。中山传得神僊术。不比寻常买酒家。自家开一个小店。在扬州城外津要路口。多有官员人客来到沽酒。不免净扫屋宇。铺设坐位。伺候则个。〔末扮吕洞宾上〕朝游北海暮苍梧。袖裏靑蛇胆气麤。三醉岳阳人不识。浪吟飞过洞庭湖。自家烟霞色相。土木形骸。眞海外之僊流。岂尘中之幻质。朝游吴楚。暮返齐梁。浮踪不定。两舃只似飞凫。变态无常。一身犹如化鹤。口诵黄庭两卷经。修成宝箓。肘传丹篆千年术。养就金砂。曾陪王母宴。见方朔偷桃。尝过蔡经家。被麻姑鞭背。开山种玉。点石成金。壶中甲子潜消。洞裏乾坤不老。数着残棋江月晓。一声长啸海天秋。贫道吕岩的便是。曾授管霄霞长生不死之术。二百年浪迹于三山五岳间。人皆知为道人。今日经过睢阳城外。此间有一个酒肆。不免取醉一回。酒保那有。〔丑〕师父有何分付。〔末〕好酒取三五百文钱的过来。〔丑〕自家开一个小店在此。来来往往并不曾见有人吃得四五十文钱的酒。这个道士就要买三五百钱。看他也不是凡间人相。岂不闻黄鹤楼老妪之事乎。且不要与他论价。只将酒器多多铺设在此。看他吃得多少。正是神僊留玉佩。卿相解金貂。〔下末坐飮酒介净扮渔翁上〕罢钓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见末介〕店官买酒。〔末〕渔翁不要用钱买。我尽沽得在此。就吃了几瓯去。〔净诨介〕客官。你是那裏。感承你赐酒。十分快活。我唱一个曲儿与你吃。

　　【刬锹儿】鱼竿钓罢菰蒲岸。扁舟泊在蓼花滩。濯足楚江晚。时过杏坛。〔合〕相逢此间。传杯弄盏。那管世途风波满眼。
　　【前腔】〔末〕山盂半杓胡麻饭。僊瓢数粒九华丹。从敎白石烂。沧溟水干。〔合前〕

　　【前腔】〔净〕烟波万里谁为伴。忘机数点白鸥闲。东西没牵绊。风宿水餐。〔合前〕

　　【前腔】〔末〕身穿紫帔烟霞暖。腰横宝剑雪霜寒。云踪任萧散。朝游暮还。
　　〔合前净作醉介末〕这个渔翁他到来问我是那裏。你怎么晓得我。

　　【沽美酒】我采山花可疗饥。收木叶可纫衣。身似流云迹似飞。呑六气。去三尸。经几度伐毛洗髓。一颗粟密藏人世。三尺剑快斩妖魑。挥羽扇能分江水。握神符曾为霖雨。老渔翁你好痴。要知我住居。笑指着白云天际。
　　〔题诗介〕鸿雁联登第。豺狼不可当。沙场千万里。会合紫香囊。〔下〕醉余回首是归路。数点远峯苍海东。〔下净醒介〕呀。道士那裏去了。我也唱个山歌回去了罢。

　　【山歌】杨柳靑靑江水平。菰蒲深处钓舟横。瓦盆沽酒醺醺醉。不脱蓑衣卧月明。〔下〕

　　第八出　投宿
　　【似娘儿】〔生上〕客路换风烟。家渐远望眼悬悬。〔外上〕思亲情緖难消遣。〔末净上〕忙投旅邸。同寻酒店。暂且留恋。
　　〔画堂春〕〔生〕声声杜宇怨残春。不堪游子初闻。〔外〕感时伤别倍思亲。几度消魂。〔末〕飞絮欲随去骑。落花应恋征轮。〔净〕解衣今夜宿江村。沽酒论文。〔末〕路途辛苦。诸公。寻宿歇如何。〔净〕正合下怀。此间有酒店。当共诸公典衣一醉。酒保那有。〔丑上〕酿成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官人有何分付。〔净〕有好酒么。〔丑〕随官人要甚么样酒。〔净〕胡说。你有多少样酒。〔丑〕洞庭春。石冻春。罗浮春。土窟春。梨花春。竹叶春。珍珠红。葡萄绿。玉膏靑。秋露白。桂髓椒浆。兰英桑落。乌程白堕。醥醑醍醐。般般有。品品高。直须仪狄齐名。那许新丰夺市。〔净〕我只要扫愁箒和那钓诗钩。〔丑〕这个酒不晓得。〔净〕便吃我问倒了。罢罢。你只拣上品香醪取过来。〔丑〕正是三杯和万事。一醉解千愁。〔下净〕诸公在此吃酒。中间要说个文字令。道不出的便罚酒。〔生〕怎的道。〔净〕要一个五字数。顶着两句五言诗。〔末〕什么五字数。〔净〕便如五行金木水火土之类。〔生〕小子道五位公侯伯子男。男儿立大节。不武便为文。〔净〕好好。且是气象。〔外〕小子道五数一十百千万。万里人南去。三春雁北飞。〔净〕好好。〔末〕我道五色靑黄赤白黑。黑上生红本。黄猿领白儿。〔净〕都说得好。不罚酒。〔末〕今次轮到足下了。〔净〕我道五常仁义礼智信。信使可覆。器欲难量。〔末〕后面这两句不是诗。又只是四言。不中。〔净〕小子再道五样酒淸甜滑辣香。〔末〕将就。要顶诗句来。〔净〕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末〕诗虽好。只是不顶着香字。〔净〕有什么难。便作回文念。香草花风春。丽山江日迟。〔末〕不准。请罚三杯。〔生〕〔西江月〕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外〕花开如绮鸟如歌。不飮傍人笑我。〔净〕诗兴凭他唤起。春愁莱尔消磨。〔末〕杯行到手莫辞多。谁识醉乡奇货。〔净递酒介〕

　　【排歌】内苑糟丘。中山醴泉。须敎渴吻流涎。相逢拚取杖头钱。一斗休论价十千。〔合〕金兰嫩。玉薤鲜。长安市上酒家眠。淸如圣。浊似贤。玉楼人醉杏花天。
　　【前腔】〔生〕菽水违情。莺花枉姸。持杯使我凄然。空闻急管与繁弦。懒与时人学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