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青衫记

　　【香遍满】彤墀拜舞踏香尘。看遍街头万户春。纷纷俱是冶游人。转觉皇都气象新。
　　〔末〕刘老爷在此奉候。请二位老爷下马。〔相见介外〕恭承高第。殊慰下情。聊具酒肴。屈至东郊游赏。万勿见拒。〔生〕旣蒙雅意。敢不追随。就此前去。

　　【宜春令】花光艳。草色新。且停骖向仙源问津。平桥曲径。杜陵韦曲相将近。秋千外燕蹴红英。粉墙边莺迁绿荫。〔合〕喜如今满前春色。四郊无警。
　　【前腔】〔小生〕寻芳侣。拾翠频。爱香堤平铺绣茵。帝城相映。龙楼咫尺天颜近。覩村庄四野齐民。数田畴几家同井。〔合前〕

　　【前腔】〔外〕催黄鸟。转绿苹。出郊圻暂离紫宸。携壶挈伴。丝鞭齐拂垂杨影。向金闺侍从经旬。解罗襕暂息劳顿。
　　〔合前生〕请问二兄。旣要飮酒。须寻个人家。纔觉方便。〔小生〕正是。〔外〕此间有个妓者。唤名裴兴奴。不惟绝色。况且琵琶是营妓中第一手。小弟奉陪。同到他家去如何。〔生小生〕如此甚好。请就同行。〔生〕散步到江皋。〔小生〕指点靑楼小。〔外〕为觅如花貌。〔合〕满径花枝绕。〔末〕此间正是裴兴娘家了。〔外〕可敲门。〔末敲介丑上〕柳暗闻啼鴂。花深共掩门。是谁。〔开门介〕呀。原来是列位老爷。列位老爷请坐。待我唤女儿出来。兴奴。有客在此。快来。〔旦上〕来了。

　　【玩仙灯】脂粉慵调。幽恨萦怀抱。听花外黄鹂声巧
　　母亲。那个在此。〔丑〕我儿过来见了三位老爷。〔相见介旦〕呀。刘老爷。为何一向不见下顾。〔外〕连日有事。不曾来看得你。〔旦背云〕此二位决非凡品。我为何不曾识面。〔外〕兴奴这般识人。可要对你说。那一位是做连昌宫词的元微之。这一位是做长恨歌的白乐天。〔旦〕久慕久慕。娘。你进去另煑好茶来吃。今日的客不比寻常。〔丑背白〕晓得了。看来也不像使钱的。想我女儿有些眼裏火了。〔下生〕方纔走得有些热。待我脱了这靑衫。然后吃酒。〔脱衣翻酒介众〕阿呀。一时间酒都泼了。〔外〕怎么了。快去买来。〔末〕不曾带得银子在此。〔旦〕不消。奴家自差人取来。叫使儿。〔小丑上旦〕你可把我的钗儿去。多典些酒来。〔生〕岂有此理。方纔是我脱靑衫翻了酒。如今就把我的靑衫去典酒便了。〔小丑〕晓得了。正是神仙留玉佩。卿相解金貂。〔下外〕兴奴。旣然待酒。先把琵琶试弹一曲何如。〔旦〕使得。取琵琶过来。〔弹介生小生外〕果然弹得好。都是曹善才的指法。〔旦〕呈丑了。

　　【惜奴娇】坐有英髦。且轻拢谩捻。试展鲛绡。绸缪意怕被断弦相恼。鸾胶好续红丝。〔生〕听声声写出柔肠幽抱。冰刀。何须截曹刚两手与红莲纔好。
　　【斗寳蟾】多娇。声彻云霄。似临邛新寡才情风调。念相如为客。自有情难表。〔小生外〕倾倒。佳人年正少。才子兴方豪。料今宵。必须把三生旧约。付之一笑。
　　〔小丑上〕人从杨柳桥边过。酒向杏花村裏沽。酒在此了。〔生〕不有靑衫。安得绿酒。快取过来。〔飮介〕

　　【锦衣香】香有醪。金尊倒。美有肴。珍馐造。坐有妖娆。轻颦浅笑。何妨日日典靑袍。〔生〕柔情眷眷。眞乐陶陶。〔旦〕愿相期谐老。订幽盟两情相保。同把苍苍祷。一心两照。不知身在琼台瑶岛。
　　【浆水令】听春声莺娇燕小。览春色繁李秾桃。生平乐事是今朝。〔生〕顾盼之间目眩魂摇。依稀似妖神庙。尤云殢雨知多少。〔小生外〕天将暮。天将暮游情未了。相留恋。相留恋月儿高。
　　【尾声】且通宵任鸡声报。一醉须将万事抛。怕今夜风情瘦沈腰。〔旦扯生介〕

　　我醉了。要你住在此陪我。〔外〕兴奴平日做模样。今日为何这等开怀。乐天可住在此。我们乘月而回。明日却备马来接你。〔生〕我也醉了。去不得了。休罪休罪。

　　生前结得好姻缘。　　　　此日相逢岂偶然。
　　莫道春归落燕后。　　　　果然思发在花前。〔生旦吊场〕【十二红】〔生〕窈窕窈窕倾城貌。〔旦〕谈笑谈笑气雄豪。〔合〕暮雨朝云总在今宵。不枉人年少。〔旦〕我爱你风情月调。〔生〕我爱你歌唇舞腰。〔旦〕一个在凤池鳌禁。〔生〕一个在花边柳梢。〔合〕幸然天假良缘到。〔同下〕

　　第八出　蛮素闻捷
　　【破阵子】〔贴上〕脉脉两眉愁浅。菱花暗损婵娟。〔小旦〕消息不知郞近远。目断关山陇树烟。〔合〕相将泪暗弹。
　　〔淸平乐〕〔贴〕愁肠欲断。正是靑春半。连理分枝鸾失伴。又是一场离散。〔小旦〕卷帘无语低眉。思随芳草萋萋。凭仗东风吹梦。与郞终日东西。〔贴〕妹子。自从相公别后。不觉月余。不知他途中安否何如。又不知功名遂否何如。教我日夜放心不下。呀。你看春色将阑。香闺寂寞。好伤感人也。〔小旦〕姐姐。正是。

　　【六犯淸音】画眉人去。兰闺深掩。羞见差池双燕。红愁绿惨。芳菲似妬韶年。人远天涯近。春归在客先。容光换。别恨添。绮窗啼鸟怯春眠。〔小旦〕怎能彀霓裳舞罢郞当袖。〔贴〕怎能彀子夜歌残玳瑁筵。〔合〕懒梳云鬓。懒贴翠钿。玉容憔悴梨花面。相公相公。我两人在此。想你在京呵。多应是喜莺迁。杏园驰骤。罗绮簇神仙。
　　〔丑报信人上〕报报报。十年牕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有人么。〔贴〕玲珑。你看外边什么人叫门。〔小丑上〕待我去看来。〔开门介丑入介〕我是报喜的。白相公与元相公对策。一齐中榜。留在京师拜官。小人特来报喜。〔贴小旦〕谢天地。谢天地。旣如此。玲珑。你分付外边留他酒饭。与他赏钱。〔丑〕小人还要往元相公家去。再来领赏。正是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下小丑〕贺喜贺喜。如今是二位夫人了。〔贴小旦〕

　　【琥珀猫儿坠】泥金报捷。喜事果从天。想赋奏明光动圣颜。曲江走马袅丝鞭。〔合〕留连。莫非为皇都上苑。别有婵娟。
　　【前腔】风尘覊旅。何处寄靑毡。怕掷果佳人爱少年。红楼多在五云边。〔合前〕

　　寂寞空闺人怨嗟。　　　　云笺报喜自天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遍长安花。

　　第九出　河朔兵乱
　　【番卜算】〔净朱克融众卒随上〕千里翦提封。万骑如云拥。还期定霸逞英雄。看掌握山河重。
　　膂力过人胆气雄。貔貅百万肃军容。还将三鎭幽燕地。乘胜都归掌握中。自家平卢节度使朱克融是也。只因唐家天子听信佥壬。荒于音乐。不理朝政。囚杀鎭臣。俺与成德节度使王庭凑拥据一方。称兵谋叛。不免整顿军伍。直抵长安。掳掠金银。以充粮饷。却不是好。将士们何在。〔众应介净〕将士们。可速摆列队伍。杀至长安城外。搜掳一番。不得违吾号令。〔众应介净〕就此起兵前去。

　　【红绣鞋】谈兵虎帐英雄。英雄。胸藏韬略精通。精通。军声振。似雷轰。原日淡。阵云横。飞羽箭。控雕弓。
　　【前腔】〔众〕旌旗蔽日翻红。翻红。长驱直卷飞蓬。飞蓬。离幽鎭。到京墉。人似虎。马如龙。同劫掠。逞威风。
　　三军杀气横。　　　　一战取幽幷。
　　瀚海云迎阵。　　　　燕山月照营。

　　第十出　梦得刺江
　　【神仗儿】〔外引从上〕一麾出守。一麾出守。车驰马骤。感君恩高厚。玉节朱旛先后。持虎竹。下江州。持虎竹。下江州。
　　拥旌去京国。褰帷辞未央。束发从王役。剖竹向名邦。不学胡威绢。宁挂裴潜床。所冀方留犊。行当息飮羊。下官刘禹锡是也。以殿中侍御。出为江州刺史。乍离省闼。能无恋阙之心。远别朋侪。未免停云之想。今日起程。昨乐天微之相约。到十里长亭饯别。此间已是。左右的。元白二老爷到来。卽通报。〔介〕

　　【前腔】〔生小生引从上〕故人出守。故人出守。津亭折柳。把离筵相候。况是芝兰同臭。暂话别。且淹留。暂话别。且淹留。
　　〔相见介生小生〕二弟闻得老丈荣行。特来奉饯。〔外〕王程期迫。卽便趱行。不敢劳了。〔生小生〕聊奉一杯。少叙别思。看酒过来。〔卒〕酒在此。〔递酒介生小生〕

　　【白练序】同袍友。喜千骑东方居上头。倾别酒。不忍听骊驹曲奏。江州五马游。渐蛟浦云深雁影秋。愁分手。是湓江客棹。庾楼文酒。
　　【前腔】〔外〕凝眸陇水头。长江自流。乘轺去。似王尊叱驭难留。含愁泪强收。何日向南皮续旧游。空携手。叹长安宫阙。故人杯酒。
　　酒已多了。撤过了罢。〔生小生〕还再请一杯。〔外〕天色已晚。不劳了。就此拜别。〔拜介〕

　　长亭杯酒送行轩。　　　　千里云山望眼穿。
　　东去伯劳西去燕。　　　　断肠回首各风烟。

　　第十一出　承璀授阃
　　【画堂春】〔丑扮内臣从随上〕葳蕤重叠琐深宫。扫除近侍飞龙。秉权何日逞雄风。阃外师中。
　　花明淑景静年芳。阊阖春云接苑墙。龙武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漫焚香。自家乃是兴庆宫中一个内臣吐突承璀是也。近侍天颜。时承宠赉。日来河朔兵变。势逼长安。将帅乏人。不堪专阃。主上欲拜中官一人。为制将都统。统领神策诸军。进兵招讨。我想这一差何等威权。何等荣耀。算来该是我的。闻得旨意将下。不免在此伺候。正是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众报〕圣旨下。〔旦扮内官捧勑同卒上〕将军专阃制。中使拥兵权。圣旨已到。跪听宣读。皇帝勑曰。朕惟河朔兵乱。将帅乏人。今特命中官吐突承璀。统领神策诸军。速讨幽幷三鎭。奏凯之日。论功行赏。钦哉故勑。谢恩。〔丑〕万岁。〔介相见介〕天使请坐。〔旦〕军情紧急。不坐了。正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下丑〕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大小三军听吾号令。〔众〕嗄。〔丑〕须要排列刀鎗。整齐队伍。退要鸣金。进要击鼓。指右则右。指左则左。违我令者。割了耳朶。〔众〕割耳朶是不怕的。还是割去了那个东西纔好。〔丑〕唗。就此起兵前去。

　　【豹子令】叠鼓鸣笳山岳动。山岳动。长鎗大剑倚崆峒。倚崆峒。百万雄兵前后拥。直敎杀气暗卢龙。〔合〕伫看奏凯建肤功。
　　【前腔】〔众〕三略六韬须讲诵。须讲诵。星流电转振威风。振威风。麾下人人皆胆勇。摧强破敌逞豪雄。〔合前〕

　　将军阃外握兵符。　　　　一战还将社稷扶。
　　计就月中擒玉兎。　　　　谋成日裏捉金乌。

　　第十二出　河朔交兵
　　【水底鱼】〔净引众上〕兵马萧萧。弓刀各在腰。三河健卒。一箭射双鵰。
　　【前腔】〔丑引众上〕金镫齐敲。旗悬太白高。扬威耀武。转战敢辞劳。
　　〔相遇介丑众〕公公不要怕他。放些阳气出来。〔丑〕朱克融。朝廷有甚亏负你。敢来谋叛。〔净〕吐突承璀。你是阉宦。也来领兵厮杀。放马过来。〔接战介丑败介净〕就此乘胜。直杀上去。掳掠一番。

　　【四边静】蛇蟠虎翼兵威整。直入长安境。金鼓振军中。诸鎭还兼幷。〔合〕长驱取胜。三军听令。地覆与天翻。闻风皆响应。
　　【前腔】〔众〕横行铁骑如风竞。万叠连营阵。叱咤雪霜飞。号令雷霆迸。〔合前〕

　　为问提兵节鎭。　　　　何如直捣中原。
　　不能留芳百世。　　　　亦当遗臭万年。

　　第十三出　赎衫避兵
　　【七娘子】〔旦上〕春归底是恹恹害。塡不了烟花业债。好梦惊回。离情无奈。还将可意人儿待。
　　何处堪惆怅。情深未得亲。祇将心上事。怜取意中人。奴家裴兴奴是也。前日同白相公与元刘二相公出郊游赏。正是暮春天气。如今红英落尽。绿树成阴。又是淸和时候了。我想那白相公。丰标俊雅。才调风流。乃是当今才子。况且花间识面。弦上传情。虽然一夜恩情。曾结百年盟誓。教我好生挂心。他曾解下靑衫。以沽绿蚁。不免替他赎取。等待重来。使异日靑衫无恙。白首同归。一段姻缘。或者在此。也未可知。不免唤使儿去赎便了。使儿那裏。〔小丑上〕辛苦易成霜鬓。奔驰常在花街。兴娘有何分付。〔旦〕使儿。前日白相公在此赏春。是你将他的靑衫换酒。我有一锭银子。你与我去赎了来。我自赏你。〔小丑〕兴娘。我晓得你的意思了。赎取那白相公靑衫。莫非要做绿衣黄裳。〔旦〕休得多说。快去。〔小丑下〕

　　【醉扶归】〔旦〕花前邂逅春风面。典衣沽却酒如泉。这靑衫不比鹔鹴。寒淋漓犹殢香痕满。咳。白相公。白相公。你悬金衣紫是何人。须记红楼翠袖情非浅。
　　使儿怎么还不见来。我在此等一等。

　　【不是路】〔小丑〕祸事天来。报与娘行仔细猜。〔旦〕靑衫在那里。〔小丑〕靑衫在。到杏花村裏赎将回。〔递衣介旦〕旣赎了靑衫。为何这等慌张。〔小丑〕兴娘。我去赎了靑衫。回来呵。到前街。见纷纷逃避多■〈鬼监〉魀。说是河朔兵侵起祸阶。〔丑上〕眞堪怪。堂前为甚频嗟慨。我女儿何在。我女儿何在。
　　呀。兴奴。你与使儿在此慌慌张张。却是为何。〔旦〕母亲还不知道。河朔兵乱。侵逼长安。城外人民。尽皆逃避。我和你如何是好。〔丑〕旣如此。疾忙收拾。逃奔他方。再作区处。兴奴。你手中什么东西。〔旦〕是白相公的靑衫。向因典来沽酒。奴家替他赎回在此。〔丑〕咳。自家的衣服也顾不得。管什么白相公的靑衫。快走快走。到前面去打包裹罢。

　　【皂角儿】阴惨惨毒雾昏霾。路迢迢干戈盈塞。忙奔走满目尘埃。恨漂流一家摧败。玉消容眉锁黛。闷如山。愁似海。无计安排。〔内作喊介〕军声一派。轰塡若雷。怎能勾狼烟静扫。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