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霞笺记

　　妹子。我仔细看来。词新调逸。句秀才华。作此词者。非登金马苑。必步凤凰池。宁与寻常俗子伍哉。且住。久闻学中有个李生。小字玉郞。年方弱冠。胸怀星斗。气吐云烟。今此霞笺。或出伊手。亦未可知。〔贴〕姐姐。是了是了。我前日倦立门前闲戏耍。乱将花瓣鹦哥打。柳阴忽见白面郞。金辔雕鞍紫骝马。曾向儿童问姓名。漫将名字说来眞。殷懃报道千金子。裔出儒绅列上卿。彦直称名家姓李。玉郞小字才无比。日向黉宫勤读书。恂恂二八芳年纪。今日呵。好似唐朝于佑遇翠琼。红叶曾传伉俪情。你今收得霞笺在。天遣琱弓中雀屛。姐姐。你回他一首何如。〔旦〕此言深为有理。你可将那写颊胭脂。染成霞笺一幅。卽和前韵。〔贴〕霞笺染就。请和前韵。〔旦写介〕太湖独倚含幽思。霞笺忽尔从天至。龙蛇飞动泼云烟。篇篇尽是相思字。顚来倒去用心评。方信多情似有情。不是玉郞传密契。他人焉有这般淸。自小门前无系马。梨花夜雨可曾打。一任渔舟泛武陵。落花空向东风洒。名实常闻如久见。姻缘未合心先恋。诗中本是致幽情。知心料得如见面。〔贴〕好诗好诗。〔旦〕诗已写完。但愧不成韵。还从原处投去。

　　【懒画眉】轻将玉笋染云烟。再祝司天乞可怜。三生若也是良缘。东华幸与些儿便。早觅知音送彩笺。〔将笺投原处下〕

　　【前腔】〔生上〕危楼读罢困人天。强对南熏奏五弦。徐徐行过小池边。诗情正好闲消遣。悔却前朝弄薛笺。
　　〔拾笺介〕昨遣红词过墙去。伊谁复见池边。东园春色到西园。轻开方胜帖。试看有何言。〔念诗介〕好诗。妙哉妙哉。可爱可爱。

　　【二犯江儿水】霞笺堪翫。这一幅霞笺堪翫。胭脂娇尙浅。料封来谢馆。寄向金园。粉痕香。流万点。折作巧连环。描成并蒂言。他道方信多情似有情。和韵鲜姸。词意天然。却正是女中媖。人内选。风魔解元。果然的风魔解元。秦楼娇艳。可羡那秦楼娇艳。想多情仗宫词结个好缘。
　　细看此诗。措词不凡。留情更切。且金琼献瑞。彩笔流云。作此词者。休夸谢道蕴。不数李易安。岂与风尘女论哉。且住。此对景楼有个美伎。名唤丽容。小字翠眉。操志不常。才貌异众。想此霞笺。或出伊手。未可知也。司书那裏。〔丑上〕忽听呼双字。楼前听使令。大相公唤司书。那壁厢使用。〔生〕司书。此间对景楼有个张丽容。你可知道么。〔丑〕小人知道久矣。隔墙有个翠眉娘。多少王孙欲断肠。等闲不出来相见。巫山空自恼襄王。〔生〕我要会他一面。怎么得见他。〔丑〕相公。这个不难。他有一个妹子。唤名小乔。每日在门首闲耍。见了小乔。就可见他姐姐了。〔生〕此言有理。我明日假以买书。经过其门。若见小乔。不失此良遇也。

　　【懒画眉】桃花洞裏武陵源。咫尺天台路杳然。云英玉杵捣曾坚。他还珍重羞相见。辜负临风答寸笺。
　　霞笺赓和十分春。　　　　毕竟何时见玉人。
　　明日马蹄芳草路。　　　　定须解佩会风云。

　　第六出　端阳佳会
　　【锁南枝】〔贴上〕眉重画。粉再匀。绣裳罗带倚市门。如玉一枝新。天然好花阵。行人见。欲断魂。我且按瑶簪。理蝉鬓。
　　昨日姐姐拾得霞笺一幅。看他反复翫叹。不忍释手。今日乃是中天令节。方纔佩了朱符。插了艾虎。且到门首闲看片时。

　　【前腔】〔生丑上〕红芳径。绿草茵。骅骝骋嘶来柳阴。〔丑〕相公。你看绿杨影裏。一座朱楼。白粉墙边。半湾碧水。那壁厢倚门小艳故逞妆。岂非万绿丛中红一点乎。〔生〕花底坐红裙。偏将绿衣整。天台路。不易寻。我且解金鞍。与厮问。
　　司书。可将金勒马带在芳草坡中去。〔丑应介贴〕那个骑紫骝来的。就是前日白面郞。题笺的想必是他。待我叫他一声。李相公那裏去。请进待茶。〔生〕请问大姐。小生素未相识。何以见呼贱字。〔贴〕久邻艺圃。难言不识尊容。观君丰度。岂非玉郞乎。〔生〕觌仰美容。莫非翠眉娘耳。〔贴〕家姐。〔生〕原来令姐。莫非是小乔么。〔贴〕就是。相公请进。相见家姐何如。〔生〕只是拜意不专。焉敢造次。〔贴〕何妨。相公请坐。姐姐有客。

　　【前腔】〔旦上〕香添兽。理素琴。花奴忽报言有人。〔贴〕姐姐。此生蕴藉不常。早宜相见。〔旦〕是谁。〔贴〕姐姐常谈的李玉郞。〔旦〕帘下暗偷睛。他风流果聪俊。〔贴〕姐姐。多少富家子弟。不在你眼中。今日见他。便尔留意。玉郞好造化也。〔旦〕禁声。你是女儿性。何恁声响喉咙。恐伊听。
　　〔贴〕相公。家姐相见。〔生旦见介生〕仙女得从花底出。一见令人思欲迷。绿鬟高髻裁宫锦。不信人间有翠眉。〔旦〕王孙何处迷芳草。误入天台石也香。底事不交神女梦。红颜还肯忆刘郞。〔丑科介〕

　　【前腔】〔生〕我尊师范。游圣门。娉婷为何称小名。〔旦〕观君丰度。玩君霞笺。名唤玉郞。名称其实矣。钦羡钦羡。〔生〕彦直愧凡庸。愚生李为姓。向日朱楼上聆妙音。因此把霞笺偶题逞。
　　【前腔】〔旦〕我颜空媚。身类萍。靑楼恨留轻贱名。〔生〕观卿才貌。久矣相亲。今覩美容。实为万幸。〔旦〕惶恐惶恐。念丽容呵。陋质效施颦。殊难与君并。前在花阴处缓步行。拾得你霞笺步君韵。
　　〔生〕我道就是翠眉娘也。外蒙和韵佳章。可称吟坛珠玉。〔旦〕两地欣逢。信由天合。〔生〕原来二笺相値。似为有缘。〔贴〕李相公。我姐姐身虽落在风尘。志实悬于霄汉。你两个德容并美。才貌双全。正是一对。〔生〕好说。要求见妈妈。〔贴〕娘。有客。

　　【前腔】〔老旦上〕烟花市。风月情。年华不如在幼龄。〔贴〕有客在此。〔老旦〕何不早说。闻说有佳宾。敛袵且相敬。承尊降。愧失迎。念三生有何幸。
　　相公。老身常在太湖石畔。烧些夜香。静听书声。敢是相公奋志。今日屈过寒门。不胜光宠。〔生〕小生误作刘晨。不意奇逢兰蕙。〔老旦〕二姐过来。今日乃端阳佳节。何不留公子在此一叙何如。〔贴〕正是现成东道。〔生〕多谢厚情。岂敢过扰。司书过来。可将买书余下银子。送来妈妈。小生今日偶尔买书。余下不多银子。聊为一馔之费。伏乞笑留。〔老旦〕公子。老身不意间屈留一话。岂敢受赐。若如此。老身赌誓。〔贴〕呀。娘。今日是节日。不要赌誓。自古道。恭敬不如从命。〔老旦〕看酒来。

　　【锦堂月】午节欣逢佳辰。喜遇筵开。兽炉祥拥。榴绽繁红。渐有芰荷风送。羡今宵有会乘龙。愿他日丹山栖凤。〔合〕桃源洞。喜误赚刘郞。路迷仙洞。
　　【前腔】〔旦〕惭悚。鸾镜长朦。花钿慵整。只为懒于迎送。深荷包容。陋质岂堪陪奉。看彩鸾夜月同骑。羡双鲤朝游偕共。
　　〔合前内唤〕妈妈有客。〔老旦〕公子。有客不得奉陪。〔生〕妈妈请便。〔老旦下内唤〕二姐有客。〔贴〕相公。本当奉陪。不意小房有客。暂辞片时。得罪了。〔生〕请便。〔贴下旦〕相公。请上对景楼。〔生〕今夕是何夕。同登对景楼。〔旦〕从来天帝女。毕竟会牵牛。妾在闺中。闻君家多择伉俪。而百无一谐者何也。〔生〕小生缘浅。不遇丽人。因此逗遛。久愆佳偶。若有如卿才貌者。又何敢言择乎。

　　【醉翁子】我愚性。叹丽质深藏红径。因此上无分东床。懒将盟订。〔旦〕思省。我只是败柳残花。怎插君家孔雀屛。〔合〕休执恁。从今后地久天长。海誓山盟。
　　【前腔】〔旦〕我不幸。这贱躯落风尘耻甚。怎能彀飞出樊笼。脱离坑穽。〔生〕你何用怨雨愁云。我做公家软玉屛。
　　〔合前生〕请问小娘子。旣混风尘。卽由造物。自甘苦守。实出何心。〔旦〕李郞说那裏话。今见君子。可托终身。卽便洗干红粉。焉肯再抱琵琶。若不捐弃风尘。情愿永侍巾栉。〔生〕旣蒙卿家眞心待我。愿为比翼。永效鹣鹣。若有私心。神明作证。〔旦〕若然如此。和你对天盟誓。将此霞笺。各藏一幅。留作他年合卺。〔生〕正是。和你各留一幅便了。

　　【侥侥令】〔生旦〕神明须有证。天地岂无灵。愿鉴微忱无虚谬。保佑我好夫妻松柏龄。
　　【前腔】〔旦〕虔诚惟一点。稽首拜三星。愿取今生常厮守。默赞我美姻缘永不更。
　　【余文】百年姻契今初订。两幅霞笺作证盟。分付邻鸡莫乱鸣。
　　夜抱幽香小院春。　　　　如今春色破梨云。
　　彩鸾羞作凡鸡伴。　　　　此夜谐和百岁盟。

　　第七出　洒银求欢
　　【秋夜月】〔净上〕家富豪。打扮十分俏。吴绫鹤氅狐裘袄。三檐伞儿花藤轿。娼门去摇。花街去嫖。
　　刘郞一见武陵花。从此心猿荡也咱。前日李玉郞题了霞笺诗。引动了心猿。系不住意马。欲往花柳之乡一乐。我一人怎么好去。有了。此间有一个木子吹。甚有风情。请他相陪。院子那里。〔末上〕有福之人人伏侍。无福之人伏侍人。公子有何分付。〔净〕你认得那木子吹么。〔末〕小人认得。〔净〕你去请他来。说大爷立等。〔末〕那木子吹是个骗人财物。败坏家产的。这样人寻他怎么。〔净〕可恶。叫你去请。有许多闲说。〔末〕待小人去请来。转湾抹角。此间就是。木官人在家么。

　　【前腔】〔丑上〕棕扇摇。戴顶巾儿俏。走向人前呵呵笑。哄些银子妻儿饱。奉承一个老嫖。奉承一个老嫖。
　　〔丑见末介〕老哥何来。〔末〕洒银公子着我来相请。〔丑〕就行。〔末〕木官人来了。〔见介净〕老木。你花柳之乡惯熟。可有出色驰名妓者么。〔丑〕有。黄四娘家貌美。杜韦肠断新诗。东坡琴操点为尼。明月白云丰味。燕燕莺莺正好。婷婷袅袅相宜。秋娘络绣颇淸奇。樊素小蛮标致。〔净〕这些太古了。〔丑〕公子。人是旧的好。〔净〕这是古妓不必言。目今出色有名的。〔丑〕要现在的。有有。王五肌如炭墨。董三手像擂槌。马金大脚走如飞。陆凤板门牙齿。赵美眼眶靑紫。李娇头顶毛稀。无情蒋四最呆痴。只有张妹一团和气。〔净〕那个张妹。〔丑〕张丽容绝妙的。〔净〕莫非会景楼旁边住的。〔丑〕正是。〔净〕素闻其名。烦兄同往何如。叫院子多带些金银随去。〔末应介〕

　　【六么令】追欢买笑。武陵源何处迢迢。落花流出小危桥。情荡漾。兴粗豪。门前已有渔郞到。
　　有人么。〔老旦上〕堆鬓蛾眉是可人。碧桃花尽已逢春。也知多为婵娟误。只合平原老此身。是那个。〔丑〕是我。〔老旦〕呀。木官人。连日少会。此间相公上姓。〔净〕老木一进门来。就要把我上秤。〔丑〕不是。问上姓。妈妈。洒银公子老爷见在当朝。〔老旦〕这等老身失敬。〔净〕失敬失敬。不必问姓。只要你家女儿近身。医我满身骚病。〔老旦〕要见我女儿。待我唤他出来。丽容有客。〔旦内应〕与李相公弈棋。没工夫。〔老旦如前回介净〕怎么下棋。不得出来。唗。这等可恶。小厮拿出来。〔老旦〕不要着恼。待我老身再去唤他。〔下丑〕公子。这嫖的一字。要帮衬和气。你来一次就着恼。他旣没工夫。我每明后日再来纔是。〔净〕老木。这些难道不晓得。小娘推弈棋是他者意。如此答他。使也知道。〔丑〕公子一发在行。〔净〕老木。不要见他美貌娉婷。适纔答应口声。犹如莺啭花梢。〔丑〕果然好娇声。

　　【玉胞肚】〔净〕翠娘音妙。信天生风流俊娇。啭春莺两瓣红牙。引人魂一声腔调。蜂猜蝶恨思无聊。愿驾星河渡鹊桥。
　　【前腔】〔丑〕襄王休恼。管成就巫山翠翘。秪凭着万贯钱神。自然的合着关窍。王孙不必恁心焦。定取飞琼弄玉箫。
　　〔老旦上〕表记玉簪眞可爱。荆钗不数汉梁鸿。公子。劳久等了。不要说起。小女方纔千方百计。唤在老身房中了。他正仰慕公子盛名。争奈李玉郞缠住。半步不离。为此我女儿头上亲除下一根玉簪。低声嘱付着我。期公子明日相会。〔净〕令爱拿来约我的。果然。〔老旦〕果然。〔净〕妙妙妙。这等我们且去。明日再来不迟。

　　佳人亲赠玉搔头。　　　　明日应须谐凤俦。
　　翠被春浓人未起。　　　　卖花声已过前楼。

　　第八出　烟花巧赚
　　【金珑璁】〔生上〕日高将向午。翠衾鸳枕珊瑚。〔旦上〕晓妆眉未补。玉郞细语频呼。钩锦帐。挂流苏。
　　〔生〕画眉愿得侍妆台。阿娇已贮黄金屋。〔旦〕晴沙日暖浴鸳鸯。曾如被底双鸾宿。妾本风尘。失身下贱。岂堪配尔君子。聊可充君下陈。〔生〕二笺相会。你我皆出无心。诗句相投。天缘似乎有意。要结三生之契。永图百岁之姻。〔旦〕但君出自宦门。抑且严君峻砺。愧我花间贱子。何由得拜公姑。〔生〕岂不闻男女之际。大欲存焉。两心相得。虽父母之命。不可止也。明当以我心事。禀知家君。再三恳求。决无不可。所虑者。惟恐令堂移花别苑栽耳。〔旦〕君未观娇红记乎。倘有不虞。则申为娇死。娇为申亡。夫复何恨。昨晚家母欲索你宿钱。今日必遣小乔来与你絮聒。这都是娼家故态。不必尽言。我已收拾箱奁中。将有百两。少刻若来。你可付与他便了。〔生〕如此盛情。足见厚爱。所谓心坚金石。其臭如兰也。〔旦〕你连日心迷花酒。学业顿忘。秋闱已近。乘此南窗日永。淸风徐来。欲效李亚仙故事。勉君诵读一番。不识君意可否。〔生〕大姐此言诚善。就取过书来待小生观看。〔旦〕你旣读书。我将针线绣一个香囊。与你佩带。〔生〕想当初李亚仙不弃郑元和之盟。后中状元及第。小生愧无郑生之才。有辜翠娘之望。〔旦〕那郑元和荣贵不弃亚仙。后封夫人。生五子并皆荣显。贱妾不愿生前受享诰封。只愿死后再同枕席耳。〔生〕小生有寸进之日。若忘大姐之恩。天必殛之。〔旦〕转祸为祥。你且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