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琵琶记

　　【五供养】〔末〕贫穷老汉。托在隣家。事体相关。秀才。此行虽勉强。不必恁留连。〔生〕卑人去后。只虑父母独自在堂。难度岁月。〔末〕秀才放心。你爹娘早晚间吾当陪伴。〔生悲介末〕丈夫非无泪。不洒别离间。〔合〕骨肉分离。寸肠割断。〔生跪吿介〕

　　【前腔】公公可怜。俺爹娘望你周全。〔末扶起介生〕此身还贵显。自当效衔环。〔旦挽生背介〕有孩儿也枉然。你爹娘倒敎别人看管。此际情何限。偷把泪珠弹。〔合前〕

　　【玉交枝】〔外〕别离休叹。我心中非不痛酸。孩儿。非爹苦要轻拆散。也只是图你荣显。〔净〕孩儿。蟾宫桂枝须早攀。北堂萱草时光短。〔合〕又未知何日再圆。又未知何日再圆。
　　【前腔】〔生〕双亲衰倦。娘子。你扶持看他老年。饥时劝他加餐饭。寒时频与衣穿。〔旦〕官人。我做媳妇事舅姑。不待你言。你做孩儿离父母。何日返。〔合前〕

　　【川拨棹】〔外〕孩儿。归休晚。莫敎人凝望眼。〔生〕但有日回到家园。怕回来双亲老年。〔合〕怎敎人心放宽。不由人不珠泪涟。
　　【前腔】〔旦〕官人。我的埋寃怎尽言。〔生〕你埋寃我如何。〔旦〕我的一身难上难。〔生〕娘子。你宁可将我来埋寃。莫将我爹娘冷眼看。〔合前〕

　　【余文】〔合〕生离远别何足叹。但愿得你名登高选。衣锦还乡。敎人作话传。
　　此行勉强赴春闱。　　　　专望明年衣锦归。
　　世上万般哀苦事。　　　　无过远别共生离。
　　〔外净末下旦〕官人。你如何割舍得便去了。〔生〕咳。卑人如何舍得。

　　【犯尾引】〔旦〕懊恨别离轻。悲岂断弦。愁非分镜。只虑高堂。风烛不定。〔生〕肠已断。欲离未忍。泪难收。无言自零。〔合〕空留恋。天涯海角。只在须臾顷。
　　【犯尾序】〔旦〕无限别离情。两月夫妻。一旦孤另。官人。你此去经年。望迢迢玉京。思省。〔生〕娘子。莫不是虑着山遥水远么。〔旦〕奴不虑山遥水远。〔生〕莫不是虑着衾寒枕冷么。〔旦〕奴不虑衾寒枕冷。奴只虑。公婆没主。一旦冷淸淸。
　　【前腔】〔生〕我何曾。想着那功名。〔旦〕官人。你不想着功名。如今又去怎的。〔生〕欲尽子情。难拒亲命。娘子。年老爹娘望伊家看承。毕竟。你休怨朝云暮雨。且为我冬温夏凊。思量起。如何敎我割舍得眼睁睁
　　【前腔】〔旦〕官人。你襦衣纔换靑。快着归鞭。早办回程。十里红楼休恋着娉婷。叮咛。不念我芙蓉帐冷。也思亲桑楡暮景。咳。我频嘱付。知他记否。空自语惺惺。
　　【前腔】〔生〕娘子。你宽心须待等。我肯恋花柳。甘为萍梗。只怕万里关山。那更音信难凭。须听。我没奈何分情破爱。谁下得亏心短行。从今后。相思两处。一样泪盈盈。
　　〔旦〕官人此去。千万早早回程。〔生〕卑人有父母在堂。岂敢久恋他乡。〔旦〕须是早寄个音信回来。〔生〕音信不妨。只怕关山阻隔。〔拜别介〕

　　【鹧鸪天】〔生〕万里关山万里愁。〔旦〕一般心事一般忧。〔生〕桑楡暮景应难保。客馆风光怎久留。〔生下旦〕他那裏。谩凝眸。正是马行十步九回头。归家只恐伤亲意。阁泪汪汪不敢流。
　　纔斟别酒泪先流。　　　　郞上孤舟妾倚楼。
　　片帆渐远皆回首。　　　　一种相思两处愁。

　　第六出　丞相教女
　　〔末院子上〕珠幌斜连云母帐。玉钩半卷水晶帘。轻烟袅袅归香阁。月影腾腾转画檐。小子不是别人。是牛太师府中一个院子。这几日老相公久留省中。未曾回府。府裏几个使女每。鎭日在后花园闲耍。今日知道老相公回来。都不见了。小子不免洒扫书馆。伺候老相公回来。呀。好怪么。只见一个婆子走入来做甚么。〔净媒婆上〕

　　【字字双】我做媒婆甚妖娆。谈笑。说开说合口如刀。波俏。合婚问卜若都好。有钞。只怕假做庚帖被人吿。吃拷。
　　〔末〕你来这裏做甚么。〔净〕老媳妇特来与张尙书的舍人做媒。〔末〕咳。我这小娘子的媒怕难做。〔净〕如何难做。〔末〕老相公不肯轻许。〔净〕院公。我这头亲事你老相公必然许我。〔末〕呀。且慢着。又有一个婆子来了。〔丑媒婆上〕

　　【前腔】我做媒婆甚艰辛。寻趁。有个新郞要求亲。最紧。咱每只得便忙奔。讨信。〔净〕你这老乞婆来这裏怎的。〔丑〕眞个是路上更有早行人。心闷。
　　〔末〕你这婆子也来这里做甚么。〔丑〕吿勾管哥得知。老媳妇特来与枢密的舍人求亲。〔末〕我方纔正对那婆子说了。这媒怕难做。〔丑〕如何难做。〔末〕我老相公要拣择得仔细。〔丑〕院公。你休管。我说这桩亲事。必定成也。〔净〕呀。我是张媒婆。几年在府前住。今日这媒。倒吃你老乞婆做去了。〔丑〕呀。老乞婆。偏你会做媒。但是门当户对的便好了。终不然你在府前住。定要你做媒。你与乞儿做媒。也嫁了他。〔末〕你休闹。老相公回来了。你每且躱开一边立地。〔外牛太师上〕

　　【齐天乐】凤凰池上归来环佩。衮袖御香犹在。棨戟门前。平沙堤上。何事车塡马隘。星霜鬓改。怕玉铉无功。赤舃非材。回首庭前。凄凉丹桂好伤怀。
　　下官这几日久留省府。不曾回家。左右。方纔甚么人。在我厅前喧闹。〔末〕有事不敢不报。无事不敢乱传。适间有两个婆子来老相公处求亲。〔外〕着他进来。你这两个婆子做甚么。〔净〕奴家是张尙书府裏差来求亲。〔丑〕奴家是李枢密府裏差来做媒。〔外〕不拣甚么人家。但是有才学。做得天下状元的。方可嫁他。若是其余。不许问亲。〔净〕吿相公得知。我的新郞。术人算他命。道他今年定做状元。〔丑〕吿相公得知。他的新郞命不好。只有奴家这个新郞。人算他命。今科必定得中状元。〔净丑相打介外〕呀。这两个婆子到我跟前无礼。左右。不拣有甚么庚帖。都与我扯破。把那两个吊起。各打十八。〔末扯打介外〕急把媒婆打离厅。〔末〕除非状元方可问姻亲。〔净〕甘吃打十七八下黄荆杖。〔丑〕那些个成与不成吃百甁。〔末净丑下外〕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趱少年。自家没了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如今不觉长成。未曾问亲。只一件。我的女孩儿性格温柔。是事实会。若将他嫁个膏粱子弟。怕坏丁他。只将他嫁个读书君子。成就他做个贤妇。多少是好。我这几日不在家。适听得那使唤的。每日都在后花园中闲耍。这是我的女孩儿不拘束他。古人云。欲治其国。先齐其家。不免唤出女孩儿和老姥姥惜春过来。好生训诲他一番。〔贴带净丑上〕

　　【花心动】幽合深沈。问佳人为何懒添眉黛。绣线日长。图史春闲。谁解屡傍妆台。绛罗深护奇葩小。不许蜂迷蝶猜。〔净丑〕笑琐窗多少玉人无赖。
　　〔外〕孩儿。妇人之德。不出闺门。你如今长成了。方纔有媒婆来与你议亲。今日是我的孩儿。异日做他人的媳妇。我这几日不在家。你却放老姥姥惜春每都到后花园中闲耍。不习女工。是何道理。我想起来。都是你不拘束他。倘或做出歹事来。可不把你名儿污了。〔贴〕谢得爹爹教道。孩儿从今自拘束他。〔外怒介〕老姥姥。你年纪大矣。你做管家婆。倒哄着女使每闲耍。是何所为。〔净〕不干老身事。都是惜春小丫头。〔丑〕不干惜春事。都是老姥姥。〔外〕这两个贱人尙自相推。都拿下打。〔贴跪禀介〕爹爹息怒。〔外〕你且起来。

　　【惜奴娇】孩儿。你杏脸桃腮。当有松筠节操。蕙兰襟怀。闺中言语。不出阃阈之外。老姥姥。不敎我孩儿伊之罪。惜春。这风情今休再。〔合〕记再来。但把不出闺门的语言相戒。
　　【前腔】〔贴〕堪哀。萱室先摧。叹妇仪姆敎未曾谙解。蒙爹严训。从今怎敢不改。老姥姥。早晚望伊家将奴诲。惜春。改前非休违背。〔合前〕

　　【黑麻序】〔净〕看待。父母心。婚姻事。须要早谐。劝相公早毕儿女之债。〔外〕休呆。如何女子前。胡将口乱开。〔合〕记今来。但把不出闺门的语言相戒。
　　【前腔】〔丑〕轻凂。我受寂寞。担烦恼。敎我怎捱。细思之怎不敎人珠泪盈腮。〔贴〕宁耐。温衣幷美食。何须苦挂怀。〔合前〕

　　妇人不可出闺门。　　　　多谢严君敎育恩。
　　休道成人不自在。　　　　须知自在不成人。

　　第七出　才俊登程
　　【满庭芳】〔生末净丑上生〕飞絮沾衣。残花随马。轻寒轻暖芳辰。江山风物。偏动别离人。回首高堂渐远。叹当时恩爱轻分。伤情处。数声杜宇。客泪满衣襟。
　　【前腔】〔末〕萋萋芳草色。故园入望。目断王孙。谩憔悴邮亭。谁与温存。〔净丑〕闻道洛阳近也。还又隔几座城闉。〔合〕浇愁闷。解鞍沽酒。同醉杏花村。
　　〔浣溪沙〕〔生〕千里莺啼绿映红。〔丑〕水村山郭酒旗风。〔净〕行人如在画图中。〔末〕不暖不寒天气好。或来或往旅人逢。〔合〕此时谁不叹西东。〔相见介净〕动问老兄尊姓。〔生〕小子姓蔡。〔净〕贵表。〔生〕伯喈。〔丑〕动问老兄尊姓。〔末〕小子姓李。〔丑〕贵表。〔末〕羣玉。〔生〕动问老兄尊姓。〔净〕小子姓落。〔生〕贵表。〔净〕得嬉。〔末〕动问老兄尊姓。〔丑〕小子姓常。〔末〕贵表。〔丑〕白将。〔净〕久闻列位高名。今日幸会。都是往长安赴选。〔笑介〕年兄年弟。休得抛撇。旣然如此。且在此歇息片时。讲些学识。说些志气何如。〔众〕正合愚意。〔丑〕敢问蔡兄。学识如何。〔生〕小子坐则读。行则吟。穷年屹屹苦搜寻。文章惊世无敌手。尽是当年惜寸阴。〔丑〕有意思。有意思。〔净〕敢问李兄。学识如何。〔末〕小子不将穷达付前缘。常把勤劳契上天。人事尽时天理见。才高岂得困林泉。〔净〕自然。自然。〔生〕敢问落兄。学识如何。〔净〕小子读书费力。每在萤窗讲习。常念靑春不再。那更白日可惜。熟读孝经曲礼。博览诗书周易。春秋诸子百家。篇篇义理紬绎。前日行到学中。夫子潜自叫屈。〔末〕呀。圣人如何叫屈。〔净〕道是可惜这个秀才。眼中一字不识。〔末〕你却说一场春梦。〔生〕敢问常兄。学识如何。〔丑〕小子言不妄发。写字极有方法。先将好墨磨浓。次把纯毫蘸着。推开净几明窗。展舒锦笺绣札。不问眞草隶篆。写出都是法帖。大字麄如庭柱。小字细似头发。王羲之拜我为师。欧阳询见我諕杀。〔笑介〕早间写个八字。忘了一撇一捺。〔末〕又道是一笔走龙蛇。〔净〕闲话休讲。如今天色将晚。不免起程。趱行几步。

　　【八声甘州歌】〔生〕衷肠闷损。叹路途千里。日日思亲。靑梅如豆。难寄陇头音信。高堂已添双鬓雪。客路空瞻一片云。〔合〕途中味。客裏身。争如流水蘸柴门。休回首。欲断魂。数声啼鸟不堪闻。
　　【前腔】〔末〕风光正暮春。便纵然劳役。何必愁闷。绿阴红雨。征袍上染惹芳尘。云梯月殿图贵显。水宿风餐莫厌贫。〔合〕乘桃浪。跃锦鳞。一声雷动过龙门。荣归去。绿绶新。休敎妻嫂笑苏秦。
　　【前腔】〔净〕谁家近水滨。见画桥烟柳。朱门隐隐。秋千影裏。墙头上露出红粉。他无情笑语声渐杳。却不道恼杀多情墙外人。〔合〕思乡远。愁路贫。肯如十度谒侯门。行看取。朝紫宸。凤池鳌禁听丝纶。
　　【前腔】〔丑〕遥瞻雾霭纷。想洛阳宫阙。行行将近。程途劳倦。欲待共飮芳樽。垂杨瘦马莫暂停。只见古树昏鸦栖渐尽。〔合〕天将暝。日已曛。一声残角断樵门。寻宿处。行步紧。前村灯火已黄昏。
　　【余文】向人家忙投奔。解鞍沽酒共论文。今夜雨打梨花深闭门。
　　江山风物自伤情。　　　　南北东西为利名。
　　路上有花幷有酒。　　　　一程分作两程行。

　　第八出　文场选士
　　〔末上〕礼闱新榜动长安。九陌人人走马看。一日声名遍天下。满城桃李属春官。自家不是别人。却是礼部一个祗候的便是。今岁乃大比之年。朝廷委命试官。已在贡院之内。各省中式举人。俱列棘闱之前。如今试官将次升堂。小人只得在此听候。正是一封纔下兴贤诏。四海都无遗弃才。道犹未了。试官大人早到。〔净试官上〕

　　【生查子】承恩拜试官。声价重丘山。左右。那来科举的。只问有文才。何必拘乡贯。〔末〕那有文材的。如何发落他。〔净〕取他居上第。做个淸要官。〔末〕那没文材的。如何发落他。〔净〕纵有父兄势。也敎空手还。
　　〔末〕好公道老爷。〔净〕左右。今年却是大比之年。我为国荐贤。但是各省府县赴试的秀才。都唤入来。〔末〕领钧旨。〔生上〕

　　【赏宫花】槐花正黄。赴科场举子忙。太学拉朋友。一齐整行装。〔合〕五百英雄都在此。不知谁做状元郞。
　　【前腔】〔丑上〕天地玄黄。略记得三两行。才学无些子。只是赌命强。
　　〔合前末叫开门生〕贡院门已开。列位尊兄依次而进。〔净〕左右。这些秀才。每人给与卷子一本。蜡烛一条。各分东西廊下。伺候题目。〔末〕领钧旨。〔相见介净〕你每众秀才听着。朝廷制度。开科取士。须有定期。立意命题。任从时好。下官是个风流试官。不比往年的试官。往年第一场考文。第二场考论。第三场考策。我今年第一场做对。第二场猜谜。第三场唱曲。若是做得对好。猜得谜着。唱得曲好。就取他头名状元。插金花。饮御酒。游街儿耍子。若是对得不好。猜得不着。唱得不好。就将他黑墨搽脸。乱棒打出去。〔生丑〕学生领命。〔净〕东廊下秀才蔡邕过来领题。〔生〕有。〔净〕我出天文门一个对。与你对。〔生〕愿闻。〔净〕星飞天放弹。〔生〕日出海抛球。〔净〕妙哉。妙哉。且站一边。西廊下秀才落得嬉过来领题。〔丑〕快些。〔净〕毛诗三百首。〔丑〕还有十一篇。〔净〕不好不好。且站一边。蔡邕过来。我出天下八个省名的谜儿与你猜。〔生〕愿闻。〔净〕一声霹雳震天关。两个肩头不得闲。去买纸来作裱褙。欠人钱债未曾还。〔生〕第一句是京东京西。第二句是江东江西。第三句是湖东湖西。第四句是浙东浙西。〔净〕妙哉。妙哉。且站一边。落得嬉过来。我出山上四样树名的谜儿与你猜。〔丑〕快些。〔净〕雨中妆点望中黄。独立深山分外长。庙廊之材应见取。家家织就绮罗裳。〔丑〕第一句是栢树。第二句是槐树。第三句是枫树。第四句是柳树。〔净〕不是不是。且站一边。蔡邕过来。我唱一只曲儿。你末后凑一句。要押得韵着。〔生〕愿闻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