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双烈记

【前腔】〔净〕你为人何其没理。开店人些须微利。你说千金报我。远水救不得近渴。见钟不打何须铸。算还咱免淘闲气。〔合〕须知。休得太痴。你是何人我是谁。有好处我难靠伊。

〔丑末扮里排上〕夫役沿门派。官差不自由。店小二。省仓老爹急等上仓。你家该二名。快去。快去。〔净〕韩官人。你说不得没钱。我如今夫差又来了。况酒饭钱也是少不得的。快见惠。要顾觅人夫要紧。〔生〕店主人。我今眞实没银子。城中有一朋友。我同里排去。烦他代顾两名人。替了你的门户。所欠向后我还何如。〔净〕如此也罢。二位。我将此二位交付与你。人夫在此二位身上。〔丑末〕客官。你旣应承。到那裏在你身上要。不是耍处。〔生〕自然。这是我的事。不劳费心。〔末〕如此公私两便。甚好。就此同行。〔净〕我不管你了。你莫再来寻我。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下小生〕韩兄。你城中有那个朋友。并不曾见你说起。〔生〕我初到此。识得谁。我恰纔在店主人面前不好说。你我不是无气力的。又闲在这裏。银钱又没的还他。替他挑两日米。也了得一件事。张兄。你若不肯。只做我着便了。〔小生〕原来如此。这也说不得了。〔丑〕二位到何处去寻人。〔生〕没寻处。挑米的就是我二人。方纔在店家面前不好说。我没钱与他。只得替他挑米。〔丑〕不要取笑。这如何使得。〔生〕不是取笑。这是情愿。

【前腔】叹吾侪时乖命否。欠人钱代人挑米。英雄空有成何济。笑孑然资身无计。〔合〕须知。敎人可嗤。这发迹未知在那里。

代人负米实堪羞。

空使英雄恨未休。

正是在他矮檐下。

敎人安得不低头。

第九出
应募

【番卜算】〔外扮王渊上〕袖底握阴符。肘后悬金印。白旄黄钺统三军。两越叨藩鎭。

靑海长云暗雪山。檄书飞渡玉门关。将军自有平蛮策。不遣溪蛮疋马还。下官杭州制置使兵马大元帅王渊是也。今有方腊那厮据睦州靑溪洞谋叛。昨已奏闻圣上。勑遣下官征剿。如今兵微将寡。卜日招兵。已遣旗牌官将招军旗扯起。左右。但有投军的到来。卽忙着他进见。毋得拦阻。〔众〕领钧旨。

【一翦梅】〔生上〕辕门旗帜飐红云。闻说招军。欲往投军。〔小生上〕生平壮志未能伸。同往军门。报効军门。

张兄。此间已是王将军营寨。不免央把门军士报入。多少是好。〔生央军士诨科外〕着他进来。〔生小生见外科外〕你是那裏人氏。姓甚名谁。从实说来。

【一封书】〔生〕吾乡是古秦。住延安砂石村。吾年齿二旬。韩世忠情敢隐。列国藩侯传代远。骑射兵书曾讨论。〔合〕拜辕门。投健军。望乞收留敢惜身。

〔外〕那一个姓甚名谁。那裏人氏。从实说来。

【前腔】〔小生〕容张俊叩陈。是秦州版籍民。因时世变迍。涉江淮来此郡。擒狐射雁随身技。虎略龙韬曾预闻。〔合前〕

【前腔】〔外〕吾今领大军。向淸溪讨叛臣。当此际用人。遇良材难弃隐。军政司。取新军册过来。上了韩世忠名姓。〔众〕领钧旨。〔外〕看他魁梧雄伟非凡类。斩将搴旗定出羣。那韩世忠在辕门。掌骑军。克敌成功奏圣君。

〔外〕韩世忠。你与我掌管二千铁骑。不须远离。只在铃阁之下听候。你若不负我委托。日后自有重用。〔生〕领钧旨。〔外〕那张俊。此时朝廷用人之际。我单与你一角文书。赴朝廷行在。必有重用你处。卽宜速去。〔小生〕领钧旨。

英雄自古识英雄。

伯乐经过冀北空。

今日得君提拔起。

免敎人在污泥中。

第十出
勉承

【鹊桥仙】〔旦上〕更残灯暗。梦回衾冷。曙鼓邻鸡相应。起来小步立天街。正见晓星光耿。

〔蝶恋花〕钟送黄昏鸡报晓。昏晓相催。世事何时了。万恨千愁人易老。任教绣户生芳草。靑楼歌舞春风好。我自无缘。应惹傍人笑。粉褪香消空懊恼。此心一点凭谁道。奴家虽欲从良。恨未落籍。今当新正元旦。当去府中贺朔。只得梳洗前去。赛多娇。取妆盒儿来。〔丑上〕宝剑卖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姐姐恭喜。〔旦〕贱人何喜。〔丑〕姐姐一向懒梳妆打扮。今且喜梳洗又早。想是要寻个姐夫。却不是恭喜。〔旦〕贱人休胡说。今日正月初一日。该去府中贺朔。这是官身。如何不早去。〔丑〕原来如此。姐姐请梳洗。

【二犯江儿水】〔旦梳洗科〕慵临靑镜。这几时慵临靑镜。妆奁尘暗生。叹粉消琼玉。胭悴红英。〔丑〕姐姐。你带根钗儿。〔旦〕凤头金谁去整。蝉翼恨凋零。春山画未成。〔丑〕姐姐。你终日愁怨。敢是为伤春如此。〔旦〕非是伤春。〔丑〕莫不是有一个人在你心上。〔旦〕不为风情。〔丑〕姐姐。你却是为何。〔旦〕也只是厌莺花常咽哽。飞花荡萍。我是飞花荡萍。家宜室庆。常自想家宜室庆。那明月中弄琼箫双凤飞。

〔丑〕姐姐旣是官身。也该早些儿去。〔旦〕

【前腔】官身催并。听得道官身催并。心寒肉颤惊。论从来妇女。不出门庭。羞杀我贱身躯如浪梗。薄命已生成。中心自不平。任酒醉银筝。花满蓬瀛。那裏是我终身归落境。〔丑〕姐姐。鸡鸣了。去罢。〔旦〕赛多娇。你闭上了门。我去就来。〔丑闭门下旦〕呀。眞个鸡鸣了。晓鸡乱鸣。四下里晓鸡乱鸣。官衙承应。不免去官衙承应。又怎禁袜儿凉霜路泠。

妇人不合街前走。

争柰官差不自由。

第十一出
奇遇

【步步娇】〔生上〕万里鹏程心何壮。羞杀千人长。须知执戟郞。灭楚封齐。勋业如翻掌。我岂健儿行。此身拟画在凌烟上。

剑拂秋霜气吐龙。千夫岂可困英雄。大江一夜风雷起。方辨人间蛇与龙。自家蒙王将军收用。叫我掌管二千铁骑军。意在重用。未知向后何如。今日是元旦。不免早去伺候。迤逦行来。天色上早。且在这廊庑下少睡片时。多少是好。〔做睡科〕

【前腔】〔旦上〕贺朔公庭披星往。离却平康巷。无人路更长。城暗乌啼晓雾横。江涨街滑渍寒霜。鞋弓袜小行不上。

奴家行了多时。进得城来。天尙未明。呀。早到府前。且到廊庑下少坐片时。〔做惊见科〕

【太师引】自惊慌。何物狰狞状。諕得我神魂荡漾。听鼾齁似啸风声响。急抽身走出门房。战笃速偷睛凝望。分明是班子山君模样。心中想。这裏是府廊。那裏有南山白额兽中王。

【前腔】幸他敛爪垂头眠石上。早是奴行来未忙。想着他殿头地上霜威壮。又难同当道豺狼。若是他醒时相撞。便有那东海君也难无恙。天微亮。人来在外厢。待我与他众人说。堤防惊醒兽中王。

【字字双】〔丑贴旦扮妓女上〕高髻云鬟宫样妆。停当。短身窄袖素罗裳。时样。摇摇摆摆到街坊。来幌。进门先要脱鞋忙。脚胀。

迤逦行来。早到府前。呀。梁一姐。你来得能早。〔旦〕王四姐。朱二妈。不可进去。廊下不知是那裏来的一只大虫。睡在那裏。〔丑贴〕阿呀。吓杀我也。你看远远的几个军士来了。你与他说知。着他进去。

【前腔】〔净末扮军士上〕大剑长鎗耀日光。明晃。顶盔贯甲赛金刚。雄壮。关粮接赏气昂昂。欢畅。出征发马见阎王。猴样。

你我军健是也。今日元旦。府裏磕头去。呀。姐儿们。元帅升厅未曾。〔旦〕尙未升厅。长官们。府廊下一只大虫蹲卧在彼。列位进去。须要仔细。〔众〕那裏有这事。想是那个没瘠觔的。见你来的早。假装虎吓你哩。〔旦〕呀。不是取笑。见睡在那裏。你不信去看。〔众〕在那裏。〔旦指科〕兀的不是。〔众看惊科末喊〕一个人怎么说是虎。〔旦背云〕我恰纔得仔细分明是虎。怎么如今是人。呀。我知道了。王四姐。我来得早了些。着了些寒。心裏不快起来。要家去。倘或点名。烦你代我应声。回来相谢千万。〔贴〕我知道了。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齐下旦蹴醒生科生〕你是谁家女子。推醒我则甚。〔旦〕官人。奴家有句话问官人。此间往来不便。请到前面甘露寺裏奉吿。〔生〕贤姐。平日不曾相识。有何说话。〔旦〕请到那裏。自有说话。〔生〕如此请行。离却元戎府。〔旦〕同来般若门。官人万福。〔生〕贤姐有礼。多蒙贤姐相邀到此。不知有何见谕。〔旦〕奴家斗胆。请问官人高姓何名。先乡何处。〔生〕小生姓韩。名世忠。陕西延安人也。〔旦〕再请问尊翁令堂在否。乞恕琐渎。幸明见谕。〔生〕旣蒙见询。贤姐听禀。

【玉交枝】辱卿问访。我行藏言之可伤。身孤命蹇亲双丧。〔旦〕官人娶妻未曾。〔生〕家贫未娶妻房。〔旦〕为何充此军伍。〔生〕銮舆闻说南渡江。金兵越寇多搔嚷。为功名前来水乡。愿投军期为上将。

【前腔】〔旦〕他言辞雄爽。转双眸睛流电光。虎头燕额封侯相。将来岂是寻常。奴家趁此寒微之时。与他结为夫妇。后来庶几有托。〔转身向生科〕寒家今住在平康。敢劳玉趾亲临降。〔生〕多蒙见招。不知贤姐有何说话。〔旦〕并无甚说话。为新正君留客乡。备椒花聊消旅况。

官人。奴家住京口平康巷第三家便是。妾有金钗一枝。碎银些须。权且表意。休嫌亵渎。望官人到寓所。脱换衣帽卽来。妾先到家奉候。莫使奴家久等。乃见邂逅至情。〔生〕谨当奉命。敢问贤姐高姓。〔旦〕奴家姓梁。止母亲在家。并无兄妹。望乞早临。〔生〕梁贤姐请先行。小生随后便至。

邂逅相逢意觉浓。

新正行幸遇英雄。

有缘千里能相会。

无缘对面不相逢。

第十二出
就婚

【生查子】〔旦上〕偶尔遇英贤。意气相留恋。倘得效于飞。遂却生平愿。

奴家今早府中贺朔。分明见一虎蹲卧廊下。及至天明看时。却是一卒。见他意气轩昂。语言雄爽。表表一丈夫。非同小可。奴家当此时不结纳他。日后峥嵘。怎得相近。却不是错过了。却纔与他银物。着他换衣帽到我家来。我曾留意与他。料他必来。我先与母亲说知。谅能相从。转东过西。早到家下。母亲有请。

【前腔】〔老旦上〕佳气入新年。柏叶春杯满。〔丑上〕香放后园梅。识得东风面。

〔老旦〕我儿。你去贺朔。回来何早。〔旦〕母亲。孩儿有一事奉禀。〔老旦〕孩儿道来。

【懒画眉】披星行至府衙前。谯鼓初停欲曙天。忽逢猛兽枕廊眠。鼾齁听似风雷转。吓得胆战心惊不自全。

〔老旦〕是甚么东西。〔旦〕是一只大虫。〔老旦〕呀。府衙裏大虫是那裏来的。不曾吓着你。后来怎么。

【前腔】〔旦〕众人来看府廊前。不是虎。〔老旦〕却是甚么。〔旦〕原来是凛凛英雄一少年。〔老旦〕我儿。敢是你去的早。天暗错看了。〔旦〕我看了又看。分明是虎。却不知怎的向后是人。娘。我想来当初汉高祖在芒砀山中。所居之地。有云气在上。刘知远微时。五色蛇钻他七窍。帝王将相。俱有灵异。想是他元神今自梦中还。此人甚非凡类。异日必然拜将封侯。我呵甘为他妇奴之愿。怎肯倚户从人献笑姸。

〔老旦〕我儿。你曾问他是那裏人。娶妻未曾。〔旦〕他是陕西延安人氏。父母俱亡。妻亦未娶。见投军在王元帅麾下。〔老旦〕阿呀。孩儿。你差了也。

【前腔】孩儿今且听吾言。你的终身我暮年。穷军何必恁留连。看你年芳貌美眞堪羡。少甚么贵客豪门结好缘。

〔旦〕母亲。你说那裏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说我不知事。我一双眼睛颇知好歹。此人日后非王卽侯。决不是常人。我一心要嫁他。〔老旦〕这寃家。我虽许你从良。终不然嫁个穷军。〔旦〕母亲。你不许我嫁他。我翦了头发。去做尼姑。你也不许。〔老旦〕呀。这妮子怎生这等直傲。这是你终身事。怎不从长计议。也不管他是军是匠。与我几百两银子。许你嫁他。〔旦〕就说一文也无。定要嫁他。〔丑〕母亲。我有一言。

【前腔】婚姻男女本由天。岂不闻月下老之事乎。千里姻缘着线牵。古来儿大母难专。母亲。姐姐性气不好。有些好歹。那时悔之晚矣。不如成就随他愿。〔老旦〕一个大穷怎么好。〔丑〕母亲。你若这等说。一千也不成。到如今莫话无钱话有缘。

〔老旦〕旣然如此。赛多娇把家裏年酒节菜。收拾齐备。待我那封侯的姐夫来。〔生上〕

【步蟾宫】穷途好事来新岁。蓝桥偶遇神仙。钗头金凤是良缘。何幸佳人缱绻。

腊后复阳春。否极还须泰。金屋有婵娟。相见还相爱。自家偶遇一妓女。赠我金凤银子。约我到他家去。虽是好意。但大丈夫不当失身可贱之人。若假此消遣旅怀亦可。此人姓梁。想陈公良配之语。应此亦未可知。我且去看。那壁厢立着一个使女。待我问他一声。大姐。你家姓梁么。〔丑〕我家姓梁。官人莫非是韩官人。〔生〕正是。〔丑〕请裏面来。姐姐在家等候多时了。姐姐。韩官人来了。〔生相见科〕妈妈贤姐拜揖。〔老旦旦〕官人万福。〔老旦〕韩官人。小女年方二八。虽在门户。素愿从良。适见官人。英雄俊伟。意欲仰托终身。未知官人意下如何。〔生〕小生江湖沦落。囊箧萧然。深媿蒹葭。实难倚玉。〔老旦〕韩官人。老身半丝儿红线也不敢需索。只今元旦大吉良辰。已备杯酒。为官人合卺。赛多娇取酒过来。

【梁州序】〔老旦奠天地递酒科〕靑阳纔至。鸿钧初转。就暖条风轻软。辰良景媚。好将合卺杯传。但愿你伯鸾高节。德耀贞良。瓜瓞多蕃蔓。老身当暮景。得安然。始识吾儿络秀贤。〔合〕花烛夜。笙歌院。乘龙女壻人争羡。看喜气蔼门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