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八义记

　　【出队子】〔净〕思之尀耐。思之尀耐。无端老贱才。劝农不待我们来。欺我朝中梁栋材。只为仇家恼我寸怀。
　　夫人。尀耐尀耐忒尀耐。〔老旦〕尀耐谁来。〔净〕尀耐赵盾。恃权劝农。不待我每。欺我太甚。一定杀那老贼。〔老旦〕相公息怒。妾身安排酒在后园。对花畅飮。消遣情怀则个。〔净〕夫人。心事未平空宴飮。除非杀却事方休。

　　【耍孩儿】〔老旦〕斟此一杯香醪酝美。拚今宵共乐沈醉。目今富贵。又何须恋紫争绯。〔合〕算这欢乐人世能几。何须要辨是争非。
　　【前腔】〔净〕夫人贤德怎比。恨那人谏诤非理。激得人怒起。不杀他怎消恶气。
　　〔合前老旦〕乐声絮烦。〔净〕旣絮烦。退了乐器。〔老旦〕旣退了乐器。府中张维说得好评话。叫他来说评话解闷。〔净〕张维说得评话。我到不知。叫张维。〔丑〕全凭三寸斓斑舌。打动华堂飮宴人。那个叫张维。〔净〕夫人说你会说评话。叫你来说。〔丑〕小的会说。〔净〕你晓得我的心性。说得好赏你。说得不好砍你。〔丑〕说得好不要赏。说得不好不要砍。扯平了罢。〔净〕这等没赏罚了。〔丑〕说评话要张卓儿。张维磕头。说评话有三不平。〔净〕那三不平。〔丑云〕天不平。地不平。人心不平。〔净〕把张维砍了。〔老旦〕看妾身之面。饶了张维。〔净〕也罢。夫人讨饶。饶了罢。〔丑〕张维谢不砍之恩。磕头。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四句说到那裏。说到金陵建都之地。鱼龙变化之邦。不说盘古共三皇。不说夏禹共陶唐。不说稼穑关河事。单道妲己荒淫说纣王。纣王是何代。乃商汤王之后。商汤王得了六百二十九年天下。传留三十三代。临了一个唤做纣王。〔净〕那纣王生得如何。〔丑〕纣王生得眉淸目秀。仪容奇伟。晓诗书。知今古。一心宠着一个妃子名妲己。〔净〕妲己生得如何。〔丑〕那妃子生得肌如雪莹。脸若桃腮。鬓若堆鸦。眼如丹凤。吟得诗。作得赋。奏得好淸乐。理得好玉琴。能讴掌上之歌。善舞盘中之曲。纣王甚悦。纣王见他生得好。把一片聪明贤慧之心。顿作个痴呆蒙懵之汉。朝朝宴飮。夜夜酣歌。不听谏诤。不理朝纲。焚炙忠良。刳剖孕妇。以酒为池。以肉为林。其时有三个贤臣进谏。〔净〕三贤是谁。〔丑〕微子。比干。箕子。微子累谏不从。退走山谷。比干力谏。纣王怒。与妲己取乐。剖比干腹。剜比干心。验他七窍。箕子惧怕任顚狂。纣王禁箕子狱中。〔净〕杀得好。没要紧。只管谏。杀得好。赏他。〔丑〕天下万民皆怨。〔净〕怨谁。〔丑〕怨纣王无道。周武王兴兵。拜吕望为师。统领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个半军。〔净〕怎么有许多。缘何又有半个。〔丑〕禀老爷。没零头不算帐。戊午日兵临孟津。甲子日血流漂杵。破纣王于牧野。杀妲己于宫中。诗曰。使计谋心总是空。也须收拾话谈中。纣王无道将臣斩。妲己荒淫乱纣宫。评话已完。讨赏。〔净〕张维说甚。〔丑〕说纣王杀贤臣。〔净〕夫人。这是你的见识。张维怎么敢说。明人点头卽知。痴人拳打不晓。明知我与赵盾不和。故将话来说。左右。拿张维砍了。〔老旦〕相公息怒。是妾身之罪。非张维之罪。宁斩妾身。休杀张维。〔净〕叫左右。把张维送去廷尉勘杖一百。约回听吾指挥。浑身有口不能言。遍体排牙说不得。〔净下老旦〕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指望叫张维说评话。谁知反成不美。左右。分付廷尉司官。量情发落便了。闭门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张。

　　第十一出　宣子见主
　　【珍珠帘】〔生上〕长安自古春先早。风光好。绿遍满园芳草。〔旦贴〕浓睡是今朝。黛眉慵扫。
　　〔生〕梦断华胥乍惊晓。啼鸟无端。故作枝头巧。〔旦〕鎭日名园人未到。满地香尘。迹踹金莲小。〔生〕百岁人生容易老。但愿开樽。酩酊眠芳草。〔旦〕从此东君生意好。趱交花卉都开了。〔生〕公主。今当艳阳天气。同到花园游玩一番。多少是好。

　　【金井水红花】天付姻缘美。今生喜谐会。才貌两相宜。世应稀。融和天气。正好寻芳拾翠。扉盖碍花低。红映紫斗芳菲也啰。只见狂蜂浪蝶来往翻飞。看取敎人越添情緖。〔合〕和你同携纤手。双双步徐。珠围翠绕。椒兰喷衣。霎时安肯和你轻抛弃。
　　【前腔】〔旦〕人在香风裏。芳春景最奇。草色妬罗衣。喜追陪。幙天席地。遥望秋千起处。乐意赏心时。渐迤■〈辶里〉过庭西也啰。只见棠花绣野柳线垂堤。春色三分又早夹锺时序。
　　〔合前外〕满园花卉供时景。一派笙歌撩乱人。〔生〕爹爹。孩儿见。〔外〕赵朔。你又在此间闲耍。〔生〕孩儿不敢。公主在花庭上游玩。孩儿在此侍陪。〔外〕我要见公主。〔生〕公主在上。我爹爹求见。〔旦〕春来。去召老相公见。〔贴〕春来叩头。娘娘有旨。请老相公相见。〔外〕公主在上。老夫有一言相启。主公晋侯。朝朝游宴。夜夜酣飮。不理朝纲。不容谏诤。还是为何。〔旦〕公公。晋侯乃父也。妾乃女也。女子事夫。从其夫也。公公坐理朝纲。调和鼎鼐。父王但有不明之事。公公合当直谏谏若不从。再作区处。〔外〕贤哉公主。老夫明早出班奏事。奏得准。吾之愿。奏不准。吾之祸。

　　〔外〕乌鸦喜鹊同枝。　　　　〔生〕吉凶全然未保。
　　〔贴〕常怀义胆忠肝。　　　　〔合〕定把奸雄祛扫。

　　第十二出　权作熊掌
　　〔末上〕上命差遣。盖不自由。自家乃晋国中一个御厨是也。今晋侯起一绛霄楼。安排御宴。诸般野味都有。只少熊掌煑羹。事干于我。无处寻讨。今日屠相国钧旨。旣无熊掌。路上拦几个驮汉入宫。截却双手。将人手心来当熊掌煑羹。只得在此等候来人。道犹未了。驮汉来了。〔丑扮矮人上〕小子唤名隔夜忧。特来观看绛霄楼。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自古千闻不如一见。果然好座楼。不免看看。〔问介〕穿红的是谁。〔末〕是晋侯。〔丑〕穿紫的。〔末〕诸王公子。你道我是谁。〔丑〕你是我的儿子。〔末〕我是晋国一个厨子。〔丑〕我家不要办酒。要厨子何用。〔末〕你拿手来。我与你相一相看。〔丑〕你会相相。我有些悔气么。〔末〕有些悔气。〔丑〕疥疮悔气。〔末〕如今晋侯在绛霄楼上飮宴。要熊掌煑羹。将你手权作熊掌。〔丑〕苦恼。〔末〕哄你。那边有人叫你。〔割介〕一来晋侯要煑羹。二来屠相公主意。〔末下丑叫〕不好了。如今掷色儿也只一只手。拿酒锺也只一只手。我去吿状去。天杀的。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倘然割了脚。教我怎行走。〔下小生扮货郞儿上〕

　　【沽美酒】货郞儿非自夸。论物件果精华。占断同行第一家。有的是汗巾手帕。有的是穵耳挑牙。奇异的签筒笔架。苍古的香牌墨画。我呵。更有海鰕海羓。海裏出的海马。呀。买与那娇养儿郞闲戏耍。〔内打眼介小生倒介〕

　　第十三出　宣子争朝
　　【出队子】〔外上〕官居极品。官居极品。辅佐明君除佞臣。晋侯不治国政远贤臣。朝夕酣歌贪宴飮。职掌朝纲须当谏诤。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赵盾身为正卿。调和鼎鼐。燮理阴阳。近日晋侯起一绛霄楼。终日与羣臣飮宴作乐。不理朝纲。不容谏诤。如何是好。程婴。文官齐也未齐。〔末〕未曾齐。请老爷朝房坐一坐。〔丑〕吿状。〔末〕禀老爷。一人吿状。〔外〕着他有司去吿。〔丑〕有司管不下。〔外〕吿什么人。〔丑照前白外〕你认了一个悔气罢。〔丑〕认了一个悔气。没了一只手。认了两个悔气。两手俱没了。〔外〕程婴。带他进朝做证见。〔小生〕吿状。小人坏了眼。为看绛霄楼。一个赤脸胡子。一弹把我乌珠打出了。〔外〕押了入朝做证见。〔末〕老爷便可奏事。〔外〕欲待晋侯回宫去谏。却又晚矣。只就这裏谏去。程婴。止遏人民。晋侯起绛霄楼。宠吴姬。信谗佞。要熊掌煑御羹。■〈土玄〉台上弹打人。人民毋得自取累。

　　【北端正好】兀的不坏了朝纲伤残着民命。你道是那一个文武公卿。把扑头按下将朝衣整。牙笏捧持定。俺这裏一桩桩奏与君王听。赦微臣万死千生。做不得扬尘舞蹈丹墀下。愿吾王准奏传宣命。
　　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臣有短章。冒渎天颜。臣闻舜造漆器。谏者十人。舜帝曰。朕造漆器小事。卿何苦谏。其中一人应曰。小事不谏。渐成大事。今我王禁苑之中。无端起绛霄楼。宠吴姬。信谗佞。坏平人。要熊掌煑御羹。■〈土玄〉台上弹打人。打落人牙。伤害人目。臣恐民心有变。愿吾王拆绛霄楼。逐吴姬。遣佞臣。立见太平。〔净〕何人在此苦谏。晋侯大怒。已入宫中了。〔外〕晋侯好不耐烦。怎做纳谏如流。晋侯已入宫。传令者是谁。〔净〕是屠岸贾在此。传主公之令。岸贾尝闻田舍翁多收拾斛麦。尙且欲寻乐。晋侯一国之主。臣下何为苦谏。自惹祸殃。

　　【滚绣球】〔外〕俺这裏正打听泼佞臣是甚人。呀。却原来是你们作衅。俺和你做头敌辨别个输赢。〔净〕你是文是武。〔外〕俺是文官管着晋国民。武官管着晋国兵。俺两个文武官皆赖着一人有庆。却不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净〕你文俺武如何。〔外〕俺是个文官把笔安天下。那曾见武将持刀定太平。敢与俺评论。
　　〔净〕岸贾虽是不才。颇晓一二。〔外〕你晓甚么。

　　【倘秀才】田舍翁你敢大胆和咱相挺。〔净〕挺便怎么。〔外〕你认我是谁。〔净〕我认你是赵宣子。〔外〕可又来。赵宣子何曾怕恁。〔净〕你敢打我。〔外〕打死你泼谗臣。待怎生。合着口。噤着声。我跟前容不得你强挺。
　　〔净〕岸贾有甚罪过。〔外〕还说。带上二人来。

　　【滚绣球】要熊掌煑御羹。〔净〕只一件。〔外〕坛台上弹打人。〔净〕也只两件。〔外〕只这两桩事残害了几家儿百姓。搬斗得晋灵公百事无成。你道优容便索停。整半月不临朝却不道有妨国政。外邦闻知不雅。笑俺朝廷。则交你昨宵谗佞今朝报。远在儿孙近在身。仔细叮咛。
　　〔净〕丞相。岸贾回避罢。假作痴呆汉。权为懵懂人。〔下〕

　　【煞尾】〔外〕只交你一朝马死黄金尽。万剐凌迟泼佞臣。以酒为池肉作林。每遇元宵苦放灯。高筑坛台弹打人。打落人牙幷眼睛。有日他邦起战争。军马临城待怎生。把你锦绣江山都呑倂。那时节败了国忘了家方纔醒。
　　骤谏吾王不肯听。　　　　外国闻知不太平。
　　有人问我红尘事。　　　　摆手摇头不再论。

　　第十四出　决策害盾
　　【福淸歌】〔净上〕男子汉不可无毒。毒心肠且藏在其腹。赵盾忒煞欺负。除非杀了吾心足。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今日飮宴绛霄楼。尀耐赵盾奏谏不了。晋侯大怒。罢宴入宫。我若做晋侯。就杀那老馿便了。我如今乘晋侯怒。将机就计。杀了老贼。我必为正卿。欲待径归府中。犹恐夫人知道。不免从后门花园内转到厅上。独坐思量坏他之计。吾想赵盾之子赵朔。虽为晋侯女壻。有宠而弱。其父有勇而强。先坏其父。其子不足虑也。眉头一蹙。计上心来。吾府中有一犬。名曰神獒。遍身赤色。诸物不吃。只吃羊肉。不免叫园丁缚一草人。衣紫穿靴。幞头象简。扮如赵盾模样。腹中藏着羊肉。令人喂它几日。他必认穿紫的。一朝中惟有赵盾穿紫。待他入朝。放出此犬。必然扑他。吾计成矣。更有一计。吾府中有两个心腹之人。一人唤做张维。前日评话冒犯。却杖一百。虽无怨我之心。却不可用他。一人唤做鉏麑。且是一个好汉。因打死了人。我免其罪。留在府中。此人性直。有勇无谋。若肯从吾。吾计成矣。叫他又恐夫人得知。不叫他怎生得来。〔丑〕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小人鉏麑也是好汉。只因拳头没眼。打死了人。谢屠相公免我罪。留在府中。吃的穿的。都是他的。这恩无尽。今日相公在朝未回。不免往后花园中闲游一番。你看好花园。不枉了朝中下大夫受用的。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

　　【蛾郞儿】〔丑〕只见草芊芊柳拖烟。梅子靑靑溅齿酸。微微雨。春归人有余闲。路傍犹未拆秋千。待来年再游玩。唱一曲哩啰哩嗹。
　　〔净〕■〈口秃〉。甚么人。〔丑〕小人鉏麑。〔净〕到此何干。〔丑〕闻知老爷入朝未回。来此闲耍。〔净〕这厮该砍了。〔丑〕好古怪。相公往常见我欢喜。今日为何眉头不展。上前禀问。老爷为何烦恼。〔净〕说与你分不得忧。替不得力。问我怎么。〔丑〕相公何不说明。小人也分得忧。替得力。〔净〕你旣分得忧。替得力。上前来。我不因别事。只为朝中赵盾弄权。晋侯无计杀之。令我处置。我无计。以此忧闷。〔丑〕赵盾身为正卿。一朝最贵。若是弄权。何不杀之。〔净〕此人行事奸猾。无计可杀。若得一好汉。前往刺之。极妙。〔丑〕鉏麑蒙相公再生之恩。报答相公未能。我虽非人才。愿充刺客。〔净〕旣愿充刺客。怎么近他。〔丑〕这个有甚难处。常年三月初一。他父子二人到后花园烧香。待我到夜三更时后。从园中潜伏要路。待他出来。一刀一个。有甚难处。〔净〕你肯去。重重赏你。〔丑〕男子汉一言旣出。驷马难追。

　　【柰子花】〔净〕太平时谁想有奸细。一朝中赵盾独贵。官居极品。情不容恕。坏他终日无计。须是你用心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