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府传声


顿挫

  唱曲之妙,全在顿挫,必一唱而形神毕出,隔垣听之,其人之装束形容,颜色气象,及举止瞻顾,,宛然如见,方是曲之尽境。此其诀全在顿挫。顿挫得款,则其中之神理自出,如喜悦之处,一顿挫而和乐出;伤感之处,一顿挫而悲恨出;风月之场,一顿挫而艳情出;威武之人,一顿挫而英气出:此曲情之所最重也。况一人之声,连唱数字,虽气足者,亦不能接续,顿挫之时,正唱者因以歇气取气,亦于唱曲之声,大有补益。今人不通文理,不知此曲该于何处顿挫。又一调相传,守而不变,少加顿挫,即不能合着板眼,所以一味直呼,全无节奏,不特曲情尽失,且令唱者气竭:此文理所以不可无也。要知曲文断落之处,文理必当如此者,板眼不妨略为伸缩,是又在明于宫调者,为之增损也。
乐府传声之轻重、徐疾、重音叠字
[清]徐大椿

轻重

  声之高低,与轻重全然不同。今则误以轻重为高低,所以唱高字则用力叫呼,唱低字则随口带过:此大谬也。高低之法,详于高腔轻过篇。今先明轻重之法:轻者,松放其喉,声在喉之上一面,吐字清圆飘逸之谓。重者,按捺其喉,声在喉之下一面,吐字平实沉着之谓。凡从容喜悦,及俊雅之人,语宜用轻;急迫恼怒,及粗猛之人,语宜用重。又有一句之中,某字当轻,某字当重;亦有一调之中,某句当轻,某句当重,总不一定。但轻重又非响不响之谓也,有轻而不响者,有轻而反响者,有重而响者,有重而反不响者。盖高低者,调也;轻重者,气也;响不响者,声也;似同而实异,细别之自显然,但不明言之,则习而不察也。

徐疾

  曲之徐疾,亦有一定之节。始唱少缓,后唱少促,此章法之徐疾也;闲事宜缓,急事宜促,此时势之徐疾也;摹情玩景宜缓,辩驳趋走宜促,此情理之徐疾也。然徐必有节,神气一贯。疾亦有度,字句分明。倘徐而散漫无收,疾而糊涂一片,皆大谬也。然太徐之害犹小,太疾之害尤大。今之疾唱者,竟随口乱道,较之常人言语更快,不特字句不明,并唱字之义全失之矣。惟演剧之场,或有重字叠句,形容一时急迫之象,及收曲几句,其疾宜更甚于寻常言语者,然亦必字字分明,皎皎落落,无一字轻过,内中遇紧要眼目,又必跌宕而出之,听者聆之,字句甚短,而音节反觉甚长,方为合度;舍此则宁徐无疾也。曲品之高下,大半在徐疾之分,唱者须自审之。

重音叠字

  重音者,二字之音相近,如逢蒙、希夷之类,听者易疑为两字相同是也。叠字者,如飘飘、隐隐之类,听者易疑为一字两腔是也。此等最宜留意。凡唱重音之字,则必将字头作意分别,如阴阳轻重、四呼五音,必有不同之处,剔清字面,则听者凿凿知为两音矣。唱叠字之音,则必界限分明,念完上字之音,钩清顿住,然后另起字头,又必与前字略分异同,或一轻一重,一高一低,一徐一疾之类,譬之作书之法,一帖之中,其字数见,无相同者,则听者凿凿知为两字矣。此等虽系曲中之末节,而口诀之妙,反于此见长。若工夫不到,至此竟无把握也。
乐府传声之高腔轻过、低腔重煞、一字高低不一、出音必纯
[清]徐大椿

高腔轻过

  腔之高低,不系声之响不响也。盖所谓高者,音高,非声高也。音与声大不同。用力呼字,使人远闻,谓之声高;揭起字声,使之向上,谓之音高。即如同是一曲,唱上字尺字调,则声虽用力而音总低,,唱正调乙字调,则声虽不用力而音总高,此在喉中之气向上向下之别耳。凡高音之响必狭,必细,必锐,必深;低音之响,必阔,必粗,必钝,必浅。如此字要高唱,不必用力儘呼,惟将此字做狭,做细,做锐,做深,则音自高矣。今人不会此意,凡遇高腔,往往将细狭深锐之法,变成阴调,此又似是而非也。盖阳调有阳调之高低,阴调有阴调之高低,若改阳为阴谓之高,则阴之当高者,又何改耶?且调有断不可阴者,若改阳为阴,又失本调之体矣。能知唱高音之法,则下等之喉,亦可进于中等,中等可进于上等。凡遇当高揭之字,照上法将气提起透出,吹者按谱顺从,则听者已清皙明亮,唱者又全不费力。盖字之高下一定,而人之声音各别,能知此,则人人可唱高音之曲,各如其人之分量,而无脱调之虑,否则唱高调之曲,必极响之喉方可,而喉之少次者只宜唱低调之曲,是调以人分,而一人之声,只可限以一调,略高即属勉强矣。此不知高腔轻过之法也。

低腔重煞

  低腔与轻腔不同。轻腔者,将字音微逗,其声必清细而柔媚,与重字反对。若低腔则与高字反对,声虽不必响亮,而字面更须沉着。凡情深气盛之曲,低腔反最多,能写沉郁不舒之情,故低腔宜重,宜缓,宜沉,宜顿,与轻腔绝不相同。今之唱低腔者,反以为偷力之地,随口念过,遂使神情涣漫,语气不续,不知曲之神理,全在低腔也。

一字高低不一

  字之配入工尺,高低本无一定,如世所传《仪礼》通传乐谱,《鹿鸣》之“我有嘉宾”,首章则我为蕤,有为林,嘉为应,宾为南;次章则我为林,有为南,嘉为应,,宾为黄,诸律旋用,则高低互易,从古如此,所以天下有不入调之曲,而无不可唱之曲。曲之不入调者,字句不准,阴阳不分,平仄失调是也。无不可唱者,迁低就高,迁高就低,平声仄读,仄声平读,凡不合调不成调之曲,皆可被之管弦矣。然必字字读真,而能不失宫调,谐和丝竹,方为合度之曲耳。故曲之工不工,唱者居其半,而作曲者居其半也。曲尽合调,而唱者违之,其咎在唱者;曲不合调,则使唱者依调则非其字,依字则非其调,势必改读字音,迁就其声以合调,则调虽是而字面不真,曲之不工,作曲者不能辞其责也。故字声之高下,可以通融者,如《鹿鸣》所谱之类,原可以出入转移,其不可通融之处,则断不得用此一字而离宫失调,亦不得因欲合调而出韵乖声,故作曲者与唱者,不可不相谋也。

出音必纯

  凡出字之后,必始终一音,则腔虽数转,听者仍知为此一字,不但五音四呼,不可互易,并不可忽阴忽阳,忽重忽轻,忽清忽浊,忽高忽低,方为纯粹。凡犯此病者,或因沙涩之喉不能一线到底,或因随口转换,漫不经心,以致一字之头腹尾,往往互异,不但听者不清,即丝竹亦难和合。故必平日先将喉咙洗剔清明,使声出一线,则随其字之清浊高下,俱不至一字数声矣。
乐府传声之句韵必清、定板、底板唱法
[清]徐大椿

句韵必清

  牌调之别,全在字句及限韵。某调当几句,某句当几字,及当韵不当韵,调之分别,全在乎此。唱者遵此不失,自然事理明晓,神情毕出,宫调井然。今乃只顾腔板,句韵荡然,当连不连,当断不断,遇何调则依工尺之高低,唱完而止,则古之凿凿分明几句几字几韵,全然可以不必也。盖言语不断,虽室人不解其情;文章无句,虽通人不晓其义,况于唱曲耶?如《琵琶·辞朝》折《啄木儿》“事亲事君一般道,人生怎全忠和孝?却不道母死王陵归汉朝”,近时唱者,道字拖腔,连下人字,孝字急疾,并接却字,是句韵皆失矣!如此者十之四五。试令今之登场者,依昆腔之唱法,听者能辨其几句几韵,百不能得一也。句韵之法,不几尽丧耶?惟北曲尚有句可寻,有韵可辨,然亦不能收清收足,此亦渐染于昆腔所致。昆腔作法之始,原不至如此之极,而流弊不可不亟拯也。余见顿挫、断腔诸篇。

定板

  板之设,所以节字句,排腔调,齐人声也。南曲之板,分毫不可假借,惟北曲之板,竟有不相同者。盖南曲惟引子无板,余皆有板,北曲则只有底板无实板之曲极多。又南曲之字句,无一调无定格,而北曲则不拘字句之调极多。又南曲衬字甚少,少则一字几腔,板在何字何腔,千首一律;若北曲则衬字极多,板必有不能承接之处,中间不能不增出一板,此南之所以有定,北之所以无定也。且元人之曲,不但以虚字为衬,且有以实字为衬者,如本调当用天地人三实字为句,若只衬一二虚字在三字上,仍是三字句,乃竟用春夏秋冬四实字为句,则将以何字作衬字耶?则不但衬多难簇,且正衬不分,此板之所以尤无定也。然无定之中,又有一定者,盖板殊则腔殊,腔殊则调殊,板一失,则宫调将不可考矣。故惟过文转接之间,板可略为增损,所以便歌也。至紧要之处,板不可少有移易,所以存调也。此北曲之板,虽宽而实未尝不严也。

底板唱法

  南曲惟引子用底板,余皆有定板。北曲则底板甚多。何也?盖南曲之板以节字,不以节句;北曲之板以节句,不以节字。节字则板必繁,节句则一句一板足矣。惟著议论描写,及转折顿挫之曲,亦用实板节字,然亦不若南曲之密。凡唱底板之曲,必音节悠长,声调宏放,气缓辞舒,方称合度。又必于转接出落之间,自生顿挫,无节之中,处处皆节,无板之处,胜于有板,如鹤鸣九皋,干云直上,又如天际风筝,宫商自协,方为能品。此可会意,非可言罄也。


乐府传声之牌调各有定谱、辨四音诀、辨五音诀、辨声音要诀
[清]徐大椿

牌调各有定谱

  凡曲七调,自有定格,如某牌名系某宫,则应用某调,方为合度。若不按成谱,任意妄拟,则高低自不叶调。即如商调之[山坡羊],自应归凡调,南吕之[懒画眉],自应唱六字调,若高一调吹之,不但唱者吃力,徒然揭断嗓子,且不中听,曲情节奏,全然没有;低一调吹之,雄壮激烈之曲,势必萎靡沉郁,寂静之音,愈觉幽晦,识者掩口失笑矣。

辨四音诀

  平声平道莫低昂。
  上声高呼猛力强。
  去声分明直远送。
  入声短促急收藏。

辨五音诀

  欲知宫,舌居中。(中喉音)
  欲知商,口开张。(齿头正齿音)
  欲知角,舌缩却。(牙音)
  欲知徵,舌柱齿。(舌头舌上音)
  欲知羽,撮口取。(唇重唇轻)

辨声音要诀

  切音先须辨四声,五音六律并五行。
  难呼语气皆名浊,易纽言词尽属清。
  唇上碧班邠豹卜,舌头当滴迭都丁。
  撮唇呼虎乌坞污,卷舌伊幽乙意英。
  闭口披颇潘坡拍,齐齿之音实始成。
  正齿正征真志只,穿牙查摘塞筝笙。
  唇齿分敷方奉复,鼻唇工共故宫肱。
  引喉勾狗鸥喉厄,随鼻蒿毫好赫亨。
  上腭嚣妖高矫桥,平牙臻节怎说生。
  纵唇休朽求鸠九,送气查拿诧宅枨。
  含口甘含醎槛呷,口开何可我歌羹。
  大抵宫商角徵羽,应须纽算最为清。
  要知叶韵须尊母,务必经心讲究明。 即有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