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苑

猫苑 清 黄汉辑

  序一
  
  永嘉黄君鹤楼所纂《猫苑》成出以示余,余见其蒐辑今古寰瀛异域史志简册及雅俗时论,博採兼收孽孽焉,若日不足,甚至摘取余诗中断句以附益之,因叹曰:"君之用心苦矣,君以东瓯诗人薄游江右,入粤罕有知者,常就吾邑潘少城明府之聘,课其公子余,为吾邑残明殉节林丹九先生作传,君见之,为致其乡举年代出处,寓书于余。次子瑨元以质所疑,瑨元缄书至潮,余诧曰:‘是博雅君子也!'因亟言于吴云帆太守,太守亦雅重之,延至郡斋主书记。方瑨元缄书至潮,适钟君(庆瑞)卸平镇云都司事回黄冈,钟君倜傥志节士也,权吾邑戎政,号令严明,禁暴止奸,邑人甚德之。与君善,为余言:"君言动形状如绘。"钟君后殉罗镜之难,余闻之,与君相对欷歔。夫今日之戎政不可问矣,贪如狼,狠如羊骜,不用命。其临阵也,缩如蝟;其败走也,窜如虵,安得如君所云"有猛者命之为将,有德者予之以官",不至如鬼而憎之,妖而怯之,精而畏之,而独异焉者。余因君摘取余诗语,为忆辛丑漫成作奴慵狗敢耽高卧,鼠恣猫应,愧素餐壬子人,日作七种菜供人,日馔千仓粟向鼠,年输与君纂《猫苑》之意,将毋同并序以质之。
  
  咸丰三年,岁在癸丑,花朝前五日,镇平宗弟钊作于潮州菘韭舍并书。
  
  序二
  
  圣人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非徒务于博雅也,盖以物虽微,其功用著于世,则不以物而忽之,此《尔雅虫鱼》一书之所以传也。礼郊特牲一篇曰迎猫,夫猫曰迎,非重猫也,,重其食田鼠也。陆佃曰:"鼠害苗,猫捕鼠,故字从苗然,则猫之功非大有益于人者耶!吾友黄君鹤楼,博雅君子也,多读书留心典故,虽自以不获用世展志为憾,而其济人利物之念时时不忘。性好山水,壮岁即橐笔走四方,无事则从事于铅椠,无间寒暑,盖乐此不疲也。尝著《瓯乘补》一书,虽稗官野史之流,而援古证今,补前人所未备,足为採风之一助,以其所存者大耳。今夏以所新纂《猫苑》寄示,盖博採古今猫事而成其书,分种类形,相毛色,灵异名物故事,品藻为七条分缕析,巨细兼载,噫!何其博也。虽云所纂为小品,而独能标新立异,宜乎裘子鹤参军见其书,称为妙趣横生,无义不备,其传必矣。猫于经书不多见,诗称有猫有虎,亦仅尔间或散见于子史,而亦未有专书,岂以其微置之耶?然则君之此书足以补前人之缺漏,而使之后之人知猫之有功于世,非特为博雅之助也,而君之存心利物不以小而见其大耶!爰书数语以归之时。
  
  咸丰二年壬子季秋月,同里孟仙弟张应庚书于连平官廨。
  
  自序
  
  夫猫之生也,同一兽也,系人事而结世缘,视他兽有独异者。何欤?盖古有迎其神者,以有灵也,呼为仙者,以有清修也,蓄之于佛者,以有觉慧也。或以其猛,则命之曰将;或以其德,则予之以官;或以其有威制,则推之为王,凡此,皆猫之异数也。他或鬼而憎之、妖而怯之、精而畏之,抑亦猫之灵异不群,有以招致之。然而妖由人兴,于猫乎何尤?且有呼之为姑,呼之为兄,呼之为奴,又皆怜之喜之至也。若夫妲己之称,不更以其柔媚而可爱乎?至于公之婆之儿之,此又世俗所常称,更不足为猫异。独异其禀性乖觉,气机灵捷,治鼠之余,非屋角高鸣,即花阴闲卧,衔蝉扑蝶,幽戏堪娱。哺子狎群,天机自适,且于世无重坠之累,于事无牵率之悞,于物殖有守护之益,于家人有依恋不舍之情,功显趣深,安得不令人爱重之耶!以故穿柳裹盐聘迎,不苟铜铃金锁,雅饰可观,食有鲜鱼,眠有暖毯,士夫示纱幮之宠,闺人有怀袖之怜,而其享受所加较之群兽为何如耶?然则猫之系结人事世缘若有至亲切而不可离释者,方有若斯之嘉遇,此猫之所以视群兽有独异焉者。呜呼!血肉之微亦阴阳偏胜之气,所钟宜乎补裨物用,契约名贤,贻光毛族多矣,庸非猫之荣幸乎哉!人莫有不好我独爱吾猫,盖爱其有神之灵也,有仙之清修也,有佛之觉慧也;改爱其有将之猛也,有官之德也,有王之威制也。且爱其无鬼无妖无精之可憎可怯可畏之实而有为鬼为妖为精之虚名也;且爱其有姑有兄有奴有妲己之可怜可喜可媚之名而无为姑为兄为奴为妲己之实相也。抑又爱其能为公为婆为儿之名实相副也,此余《猫苑》之所由作也。咸丰壬子长至日瓯滨逸客黄溪自序。
  
  凡例
  
  一、猫事本无专书,古今典故仅散见于群籍,今仿昔人《虎荟》、《蟹谱》暨《蟋蟀经》之例,广用搜罗辑成,兹集无论事之巨细、雅俗,凡有关于猫者皆一一录之,以裕见闻。
  
  一、兹集无异为猫作全传,头绪纷繁,叙次最易紊乱,今分门为七,曰种类,曰形相,曰毛色,曰灵异,曰名物,曰故事,曰品藻,凡所收典故诗文各以类从,阅者易于醒目。
  
  一、各门中猫事大抵出于经史子集及彙书说部,若或有所引证辩论,皆另列按语于本条之左。
  
  一、猫事凡载群籍者皆顶格直书于本条,下注明见某书。其本无书所载而出于前辈笔记故旧传闻,人虽作古,其所遗或小简、或尺牍、或片识,并各于本条下注明见有来历,亦顶格直书。
  
  一、凡现今诸公交游有所论,列并另有诗文集可採者,皆随其事于各门中低二格书之,示有区别。
  
  一、诸交游因予有兹纂,或代征故实,或代偕书籍,大有襄助之益,至为釐订而鉴定採集,而商榷尤足起。予故陋,厥功皆不可冺。如潮洲太守钱塘吴公云帆(均)、翰林侍诏镇平黄公香铁(钊)、连平刺史同里张公孟仙(应庚)、广东藩参军新建裘君自鹤(柏)、知鹾山阴胡君笛湾(秉钧)、番禺孝廉丁君仲文(杰)、上舍朱君竹阿(謓元铭名)暨桐城姚翁百征(龄庆)、山阴陶翁蓉轩(汝镇)、毗陵张君槐亭(集)、锡山华君润庭(滋德)、寿州余君篮卿(士鍈)及陶文伯(炳文)也,文伯为蓉轩翁哲嗣,英年好学,博涉群书,于予是辑尤为多助。若夫江浦巡尹同里陈君寅东(杲)则专任校勘者也。此外,凡说一事献一义,则其姓氏亦不可遗,已于各门本条上冠列,苔岑夙契同俾有征。
  
  一、是编引用书目繁杂,兹不另为标列,惟《雨泉杂录》系王碧泉先生所纂,先生名朝清,字宸哲,永嘉人,耆年硕德,为枌榆引重。其书记载事物有裨考镜,余于进士郑星舟明府署中见之,今得採列诸条,尚系昔日抄存者为故老留手泽于什一,未始非斯文之幸。
  
  一、古今书籍何限人世事物无穷,凡耳目之未接、品类之未备,殆亦非少窐涌贻讥知所难免,更俟博雅君子与夫同志者续之焉可。
  
  一、全书剞劂将峻,续有后故事不能按门增入,拟列之补遗,附于卷末,未免有遗珠之憾,仍俟积有卷揲帙,再行付梓。
  
  一、是辑因作客余闲採录以成,两阅暑寒,不过以餖飣为事,深愧琐琐笔札,无裨世用,然而结习所在,乐此不疲。昔人云:聊用著书情,遣此他乡日。夫固非予之本志也,识者谅之。
  
  黄汉识
  
  猫苑卷上
  
  夫兽类其繁乎,猫固兽中之一类也,然其种之杂出,又甚不同,以之尚论,必因厥类而推暨其种,非特资辨证,则亦多识,夫鸟兽之名之一助也,辑种类。
  
  鼠害苗而猫捕之,故字从苗(埤雅)。
  
  猫有苗茅二音,其名自呼(本草纲目)。
  
  猫,豾貍之属也(博雅)。
  
  猫本貍属,故名貍奴(韵府)(汉按《说文》:猫貍属,豾貍,《广雅》作貔貍)。
  
  猫之为兽,其性属火,故善升喜戏,畏雨恶湿,又善惊,皆火义也,与虎同属寅。或谓猫属丁火,故尤灵于夜(物性纂异)。
  
  吴云帆太守曰:《六壬大全》载,白虎昼主虎豹,夜主猫貍,螣蛇天空,则主猫貍之怪。又占脱物,看类神,木植棹橙蓆。猫视寅,见大六壬行源(汉按:猫虎气类颇同,诗云有猫有虎,故连类及之。或说类书载虎属寅得丙,猫属卯得丁,故虎禀纯阳之气,而猫则阴阳兼有也,于义亦通。汉又按:古者猫貍并称,韩非子将貍致鼠,将冰致蝇,必不可得。又使鸡司夜,令貍执鼠,皆用其能。莊子羊沟之鸡,以貍膏涂头,故斗胜人。注:鸡畏貍膏。又《说苑》:使骐骥捕鼠,不如百钱之貍。又《盐铁论》:鼠穷齧貍,凡此皆是也。《抱朴子》:寅日山中称令长者,貍也,是猫为貍类,与虎同属于寅,诸义皆合)。
  
  家猫为猫,野猫为貍,貍亦有数种,大小似狐、毛杂黄黑,有斑如猫,圆头大尾者,为猫貍,善窃鸡鸭(正字通)(汉按:俗谓阔口者为猫,尖嘴者为猫貍)。
  
  一种灵猫,生南海山谷,壮如貍,自为牝牡,阴香如麝(本草纲目)。
  
  黄香铁侍诏(钊)曰:灵猫见《肇庆志》,即《山海经》所谓类也。自为牝牡,又名不求人,状如猫,而力甚猛,其性殊野。夏森国观察摄肇庆府篆时,市得其一,以《山海经》有食之不妒之说,命庖人烹之,以进其夫人,不欲食,乃送书房佐餐。余时课其公子读,食之,其味似猫肉。
  
  一种香猫,如貍,出大理府,纹如金钱豹,此即是《楚辞》所谓纹貍,王逸称为神貍(丹铅录)。
  
  《星禽真形图》:心月柈,有牝牡两体,其神貍乎(本草集解)?
  
  香貍有四外肾,其能自为牝牡(酉阳杂俎)(汉按:《楚辞》之神貍,与《星禽图》之神貍,名实似乎不同,盖一指兽言,一指星精言。其自为牝牡之说,则与本草所谓灵猫、《山海经》所谓类者,皆一物也。至于黑契丹亦产香貍,纹似土豹,粪溺皆香如麝,见刘郁《西域记》。此则与陆氏《八紘译史》所载厄入多国之山貍,其形似麝,脐有肉囊,香满其中者,似又非类中之同类尔,惟皆称貍不称猫。而《丹铅录》乃云香猫即神貍,其必有所据也)。
  
  一种玉面貍,人捕畜之,鼠皆贴伏不敢出(广雅)(汉按《闽记》:牛尾貍,一名玉面貍,亦善捕鼠。而张孟仙刺史[应庚]曰:"神貍、玉面貍,皆言貍,实非猫也,虽有野猫为貍之称,但野猫形近于猫,不过家与野之分耳。貍则长身似犬,大有不同,盖狐之属。汉又按:貍与猫,古称不一,但能捕鼠,即猫之属也。如《淮南子》云:目貍脑,鼠去其穴。又《文选注》引苍颉篇:狖似猫博鼠,出河西。《广雅》曰:猁,狖也。今余友朱元譔先生所纂《学选质疑》,以谓貁乃貍属,非猿貁之狖,此从豸,彼从犬。据此数说,则兽能捕鼠者,非独猫也。况心月柈一说,是猫与貍皆狐之属,故并能祛鼠,古人猫貍并称,当必以此。或云:猫虽灵物,独不列于二十八宿,是诚未见《形禽真形图》耳。考《管窥辑要》二十八宿打阵破禽法云:女土蝠值日,是鼠精战關则用青衣青旗并罩网,及猫儿打入,他阵可破,此盖以狐之类神,制鼠之化炁也。然则猫何尝不利于二十八宿耶!要之猫也,貍也,种虽不同,而其类无不同也)。
  
  一种名蒙贵,类猫而大,高足而结尾,捕鼠捷于猫(海语)(汉按:《广东通志》作獴,有黑白黄貍四色,产暹罗者最良。安南亦产獴,见《八紘译史》。考《尔雅》作蒙颂,猱状,郭注状如(虫隹)而小,紫黑色,九真、日南出之。而《集韵》乃云:猱即蒙贵也,紫黑色,捷于捕鼠。李雨村《粤东笔记》云:《海语》以舶估挟至广,常猫见而避之,豪家每以十金易一。今粤人所称洋猫,大抵即獴也。然而虞虹升徹以蒙贵非猫,今称猫为蒙贵者误,见《天香楼偶得》)(黄香铁侍诏云:《陵水志》载有海鼠重百斤,然犹畏猫,遇獴齧其目而毙。汉又按:乙苟满国,其鼠大如猫,见《八紘译史》)。
  
  一种虦猫,尽似虎而浅毛者,《尔雅》称为虎窃毛(汉按:韵会作虥,音栈,《玉篇》云猫也。考《尔雅》:狻麑如虦猫,食虎豹)。
  
  一种海貍,产登州岛上,猫头而鱼尾(登州府志)(汉前在山东见一猫,头扁而尾歧,盖方琦广文云:此产皮岛中,名岛猫,或呼磝猫,其状极似登州海貍也)。
  
  一种三足猫,人家得此主富乐,故云猫公三足,主翁富乐(相畜余编)(山阴诸缉山[熙]曰:"电白县水东镇浙人杨姓,畜一猫而三足,后一足短软,不具其形,其眼一黄一白,俗呼日月眼,甚瘦小,声亦细,鼠闻声輙避。见狗即登其背,龁其耳,狗亦畏之)。
  
  一种野猫花猫,宋安陆州尝以充贡,李时珍谓即虎貍、九节貍(本草纲目)(汉按:《格物论》:九节貍,金眼长尾,黑质白章,尾纹九节,《本草集解》谓似虎貍,而尾有黑白钱纹相间者为九节貍。第此既有野猫花猫之称,自是猫属,则与《闽记》所称牛尾貍、亦名玉面貍者同,能祛鼠,似不得概指为狐貍也。又考李雨村《粤东笔记》:南粤猫貍,纹多锦钱,此与虎貍之尾钱纹相间者差同)。
  
  胡笛湾知鹾(秉钧)云:南方有白面而尾似牛者,为牛尾貍,亦曰玉面貍,专上树木,食百果,冬月极肥,人多糟为珍品,大能醒酒。梅尧宦宣州诗:涉水马蹄鼈,雪天牛尾貍(汉按:梁绍壬《秋雨庵随笔》云:蒸玉面貍以蜜,使不走膏)。
  
  又云:杨万里偶生得牛尾貍,献诸丞相益公,侑以长句云:山童相传皂衣郎,字曰季貍氏奇章。又诗云:狐公韵胜永玉肌,字则未闻号季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