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鲭录

侯鲭录 宋 赵令畤

提要

卷第一
卷第二
卷第三
卷第四
卷第五
卷第六
卷第七
卷第八


提要

  《侯鲭录》八卷,宋赵令畤撰。令畤字德麟,燕王德昭玄孙。元祐中签书颍州公事。坐与苏轼交通,罚金入党籍。绍兴初袭封安定郡王,同知行在大宗正事。是书采录故事诗话,颇为精赡。然如第五卷辨传奇莺莺事凡数十条,每条缀之以词,未免失之冶荡。欧阳修以艳曲数阕被诬,释文莹著《湘山野录》尚辨其枉,而令畤此书,乃著其居汝阴时挟妓事,载其诗於卷中,未免近诬。朱翌《猗觉寮杂记》亦称上元放灯增十七、十八两夜,为建隆五年,诏书以时和岁丰之故,见《太祖实录》、《三朝国史》诸书,令畤乃云:钱氏纳土进钱买两夜,亦属妄传。翌又称令畤虽因苏轼入党籍,而後附内侍谭稹以进,颇违清议,此书乃称余为元祐党人牵复过陈,举王叡昭君怨诗示张文潜,文潜云,此真先生所谓笃行而刚者云云。尤不免愧词。然令畤所与游处皆元祐胜流,诸所记录多尚有典型,是固不以人废言矣。
 



  汉楼护,字君卿,精辨议论,听者皆竦,有楼君卿唇舌之号,为王氏五侯上客。会五侯竞致奇膳,护合以为鲭,盖天下之至味矣夫!

  聊复翁赵德麟,名令畤,为前宋宗室安定郡王,以才美见喜于苏文忠公。尝取诸儒先佳诗绪论逸事,与夫书传中及人所尝谈隐语奇字世共闻见而未知出处者,冥搜远证,著之为书,名曰《侯鲭录》,意亦以书之味比鲭也。

  余未第时,每以不获一经目,迨今深置恨焉。正德岁乙亥冬,乃以应天之高淳令有政于府,过南都前义乌尹赵士亨,时以母忧家居。酒间,人取是编,出授余使阅,恍若登李膺之门而揖宋纤之面目也。士亨因告余以且将诸木,俾见于世,子盍一言以弁厥首。余摇手曰:“姑舍是,姑与士亨哜二公之鲭以求其味。夫天下有有味之味,有无味之味。有味之味,能味乎一时,而不能味于时时与天下后世。无味之味细咀而始知,愈嚼而愈美,达可以调商家之鼎,穷可以乐颜巷之瓢,其天下之至味乎!德麟之鲭,厥味之能然与否,知味者固能辨之。若楼护之所味,则以权贵之味为味。其味也,正子思所谓犬马畜,伋而下陈仲子一等人所不食者,于德麟之所味,其为人贤不肖何如也。”士亨爰作而对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请录为叙。”余听然笑曰:“有是哉!”

  涿鹿顿锐识。
 
卷第一

  《文选·古诗》云:“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注:“被中著绵,谓之长相思,绵绵之意。缘,被四边缀以丝缕,结而不解之意。”余得一古被,四边有缘,真此意也。著,谓充以絮。出《文选》第五卷。
  《正俗》云:或问今以卧毡著里施缘者,何以呼为池毡?答曰:《礼》云:“鱼跃拂池。”池者,缘饰之名,谓其形象水池耳。左太冲《娇女》诗云:“衣被皆重池。”即其证也。今人被头别施帛为缘者,犹呼为被池。此毡亦为有缘,故得名池耳。俗间不知根本,竞为异说,当时已少有知者,况比来士大夫耶?独宋子京博学,尝用作诗云:“晓日侵帘压,春寒到被池。”余得一古被,是唐物,四幅红锦外缘以青花锦,与此说正合。

  绿沉事,人多不知。老杜云:“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沉枪。”又皮日休《竹》诗云:“一架三百本,绿沉森冥冥。”始知竹名矣。又见吴淑《事类·弓赋》云:“绿沉亦复精坚。”注引《广志》曰:“绿沉,古弓名。”又引刘劭《赵郡赋》曰:“其器用则六弓四弩,绿沉黄间,堂溪、鱼肠,丁令、角端。”

  李贺诗中用小怜事,北齐冯淑妃名也。

  宋子京博学,作诗云:“何但鱼知丙,非徒字识丁。”唐张弘靖曰:“天下无事,汝辈挽两石弓,不如识一丁字。”丙者,左太冲《蜀都赋》云:“嘉鱼出于丙穴。”注:“丙穴在汉中沔阳县北,有鱼穴二所,常以三、八月取之。丙,地名也。”或云鱼以丙日出穴,故陈藏器云:“嘉鱼,乳穴中小鱼,能久食,力强于乳。丙者,向阳穴,多生鱼。鱼复何能择丙日出入耶?”郦善长云:“穴口向丙。”又引柏枝山中有丙穴,穴方数丈,有嘉鱼尝以春末游渚,冬入穴。故知丙穴之鱼,不独汉有也。老杜诗云:“鱼知丙穴由来美。”

  广南呼食为头,梁元帝赐功德馔一头。鱼为斗,梁科律,生鱼若于斗。茗为薄、为夹,温贡茗二百大薄。梁科律,茗薄若干夹。笔为双、为床、为枚。南朝呼笔四管为一床。梁简文答徐摛书:时设书幌,中置笔床。梁令云:写书笔一枚一万字。

  竹生花,其年便枯,六十年一易。根必结实而枯死,实落土复生,六年还成町也。《竹谱》云:“竹不刚不柔,非草非木,篈必六十,亦六年也。”

  白乐天《琵琶行》云:“曲罢曾令善才伏。”而“善才”不知出处。《琵琶录》云:元和中,王芬、曹保,保有子善才,其孙曹纲,皆习此艺。次有裴兴奴与曹同时,其曹纲善为运拨若风雷,不长于提弦;兴奴则长于拢捻,下拨稍软。时人谓纲有右手,兴奴有左手。乐天又有《听曹纲琵琶示重莲》诗云:“拨拨弦弦意不同,胡啼番语两玲珑。谁能截得曹纲手,插向重莲红袖中?”

  桃茢,以除不详。茢,苕也。今人以桃枝洒地辟鬼。

  汉明帝听阳城侯刘峻等出家,僧之始也。济阳妇女阿潘等出家,尼之始也。

  字,小束也,音茧。绒,音戎,细毛也,今绒,毡字。

  潘普官切,淅汁也。渖吕枕切,汁也。二字,皆汁也,但潘字不通用耳。

  余家有古镜,背铭云:“汉有善铜,出丹阳,取为镜,清如明。左龙右虎。”补之不知“丹阳”何语,问东坡,亦不解。后见《神仙药名隐诀》云,铜亦名丹阳。又一铭云:“尚方作镜真大巧,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浮云天下散四海,寿如金石佳且好。”东坡云:“清如明,‘如’,而也,若《左传》‘星陨如雨’。”颍州顿氏一镜铭云:“凤皇双镜南金装,阴阳合为配,日月常相会,白玉芙蓉匣,翠羽琼瑶带,同心相亲,照心照胆寿千春。”《西京杂记》云:“汉有方镜,广四尺九寸,高五尺,表里有明。人直来照之,影则倒见。以手覆心而来,则见肠胃五脏,历历无碍。人有疾病在内,则掩心照之,知人病之所在。又女子有邪心,则胆张心动。始皇以照宫人,胆张心动者即杀之。”予家有一镜云:“蔡氏作镜佳且好,明而日月世少有,刻治六官悉皆在,长保二亲利孙子,传之后世乐无极。”后又得一面云云。二皆大鼻,此一鼻上有八篆文,中有“鲁国”二字可识之,奇古如钟鼎样,亦深入字,惟背上者突出。又见一镜背花妙丽,又有“贞字飞霜”四篆字,镜名或人名耶,不可得而辨。

  老苏作《雷太简墓铭》云:“呜呼太简,不显祖考,不有不承。隐居南山,德积声施,为取于人,不献不求。既获不庸,有功不多,我铭孔悲。”此大语妙,有三代文章骨气,为文之法也。

  东坡云:“世之对偶,如‘红生白熟’、‘手文脚色’二对,无复加也。”又云:“与我周旋宁作我,为郎憔悴却羞郎。”亦的矣。予诗中有“青州从事”对“白水真人”,公极称之,云二物皆不道破为妙。

  唐梨园弟子,以置院近于禁苑之梨园也。女妓入宜春院,谓之内人,亦曰前头人,谓在上前也。骨肉居教坊,谓之内人家。有请俸,其得幸者,谓之十家。故郑嵎《津阳门》诗云“十家三国争光辉”是也。家虽多,亦以十家呼之。三国,谓秦、韩、虢国三夫人也。

  唐太宗贞观初,内宴长孙无忌,造《倾杯曲》。又《乐府杂录》云:“宣宗善吹芦管,自制此曲。”

  唐高宗龙翔中,置三国子监。

  唐德宗建中三年,用韦都宾、陈京请,借京城官商钱,大索得八十万贯。时度支杜佑曰:“月费钱一百万。”本朝元丰中,毕仲衍编备对,月支六十二万余贯,金帛不在数。自大观之后,不知月用几何。

  阆州有三雅池,出潘远《纪闻谭》,云昔有人修此池,得三铜器,状如杯盏,上各有二篆字,一云“伯雅”,二云“仲雅”,三云“纪雅”。不知所由,乃名此池为三雅池。予尝览魏文《典论》云:“灵帝末斗酒直万钱,刘表一子好饮,乃制三爵,大曰伯雅,注云一斗。次曰中雅,注云七升。小曰季雅。注云五升。”今三雅池所得,乃刘氏酒器也。恐盛酒器,非饮器也。

  崔赵公尝问径山曰:“弟子出家得否?”径山曰:“出家是大丈夫事,非将相所为。”

  李直方尝第果实,若贡士者以绿李为首榜,梨为副,樱桃为三,甘子为四,蒲桃为五。或荐荔枝,曰:“寄举之首。”又曰:“栗如之何?”曰:“取其实,事不出八九。”始范晔以诸香品味时辈,后侯朱虚撰《百官本草》,皆此类也。

  唐李肇《国史补》书宋清事云:卖药长安西市,朝官出入移贬,辄卖药迎送之。贫士请药,常多折券。人有急难,倾财救之。岁计所入,利亦百倍。故长安有义债卖药宋清。此柳子厚所以作清传云:清居市不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乡党以士大夫自名者,反争为之不已。悲夫!然则清非独异于市人也。

  唐元微之《行李从易宗正丞制词》云:“昔刘氏子孙,在属籍者十余万人。”予尝考王莽居摄时作大诰云:“宗室之隽有四百人。”孟康注云:“谓诸刘见在者。”何多寡之不同如此?岂莽时残啄之余,所谓四百人,皆赞莽以盗汉,偷生嗜利之徒欤?不然,安得生存于斯,至为莽称隽耶?

  《文选》古乐府《名都篇》:“寒鳖炙熊蹯。”又曹子建《七启》云:“寒芳莲之巢龟,脍西海之飞鳞。”注谓“今之鲭寒也。”引《盐铁论》云:“煎鱼切肝,羊淹鸡寒。”又《资暇》云:“今之涪肉谓之寒。”又《广韵》云:“煮鱼煎食曰鲭。”

  天下生齿之数,前汉户千二百二十三万,举其成数。后汉千六十七万,魏九十四万,晋二百四十五万,宋九十万,后魏三百三十七万,北齐三百三万,后周三百五十九万,隋八百九十万,唐九百六万。国朝艺祖二百五十六万,太宗三百五十七万,真宗八百六十七万,仁宗一千九百九万,英宗一千二百四十八万,神宗一千七百二十一万。出今国史。

  长沙道林岳麓寺,老杜所赋诗者。沈传师有诗碑见于世,其序云:奉酬唐侍御、姚员外道林寺题,示姚员外。诗不复见之。今得唐侍御诗,题云“儒林郎监察御史唐扶。”诗云:“道林岳麓仲与昆,卓荦请从先后论。松根踏云二千步,始见大屋开三门。泉清或戏蛟龙窟,殿豁数尽高帆掀。即今异鸟声不断,闻道看花春更繁。从容一衲分若有,萧瑟两鬓吾能髡。逢迎侯伯转觉贵,膜拜佛像心加尊。稍揖皇英颒浓泪,试与屈贾招清魂。荒唐大树悉楠桂,细碎枯草多兰荪。沙弥去学五印字,静女来悬千尺旛。主人念我尘眼昏,半夜号令期至暾。迟回虽得上白舫,羁绁不敢言绿尊。两祠物色采拾尽,壁间杜甫真少恩。晚来光彩又腾射,笔锋正健如可吞。”

  近时诗僧难得佳者。余杭参寥云:“风蒲猎猎弄轻柔,欲立蜻蜓不自由。六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

  苏州僧仲殊,本文士也,因事出家。有《润州》诗云:“北固楼前一笛风,断云飞出建昌宫。江南二月多芳草,春在濛濛细雨中。”

  元祐中,馆职诸公赋《韩幹马》诗,独张文潜最高胜,云:“头如翔鸾月颊光,背如安舆凫臆方。心知不载田舍郎,尚带开元天子红袍香。韩幹写时国无事,天闲树荫春昼长。双髯执辔俨在傍,如瞻驰道黄屋张。北风扬尘燕贼狂,厩中万马驱范阳。天子乘骡蜀山险,满川苜蓿为谁芳?”

  王令逢源,荆公王深父兄弟交游也。尝赋《韩幹马》诗云:“天宝天子盛天厩,吐番人马上天寿。紫衣驭吏遍坐前,骑入金门不容骤。西极苜蓿为谁肥,六闲飞黄卧嗟瘦。乾元殿下谁把笔,当年人无出幹右。传闻三马同日死,死魄到纸气方就。铁勒夹口重两衔,墨丝丱尾合双纽。天门未上人就观,老胡惊嗟失开口。生搜朔野空毛群,死断世工无后手。当时天子惜不传,送入御府置官守。胡尘勃郁燕蓟来,宫阙萧骚既焚后。谁弃千金出手收,足踏万里避奔走。几经蹂弃道边尘,今日宁无纸上垢?尊前病客不识画,但惊骨气世未有。冀北骏足无时无,生不逢幹死空朽。世工无手不肯休,往往气骨陋如狗。”

  余往在中都,见一士大夫家收江南李后主书一词,下云“冯延巳”三字,词中复云“圣寿南山永同”,恐延巳作也。词云:“铜壶漏滴初尽,高阁鸡鸣半空。催启五门金锁,犹垂三殿珠栊。阶前御柳摇绿,仗下宫花散红。鸳瓦数行晓日,鸾旗百尺春风。侍臣蹈舞重拜,圣寿南山永同。”

  东坡年十余岁,在乡里见老苏诵欧公《谢宣召赴学士院仍谢对衣并马表》,老苏令坡拟之。其间有云:“匪伊垂之带有余,非敢后也马不进。”老苏喜曰:“此子他日当自用之。”至元祐中再召入院作承旨,仍益之云:“枯羸之质,匪伊垂之带有余;敛退之心,非敢后也马不进。”

  《阁下法帖》十卷,淳化中朝廷所集,其中多吊丧问疾,人多疑之。比见《刊误》,乃唐国子祭酒李涪所撰。短启出于晋、宋兵革之间,时国禁书疏,非吊丧问疾,不得辄行尺犊。故羲之书首云“死罪”,是违制令故也。且启事论兵,皆短而缄之,贵易于藏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