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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离钩
羲之云:夫欲书,先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文在笔后。
卫夫人云: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执笔近而不能紧者,此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执笔远而急者,心手相得,意前笔后者胜。
柳公权云: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
朱晦庵笔法铭云:握管濡毫,申纸行墨,一于其间,点点画画。放意则荒,取妍则惑。必有事焉,神明其德。
知道
谭景昇云:心不疑乎手,手不疑乎笔,然后知书之道。和畅,非巧也;学古,非朴也;柔弱,非美也;强梁,非勇也。神之所沐,气之所浴,是故点策蓄血气,顾盼含性情,无笔墨之迹,无机智之状,无刚柔之容,无驰骋之象。若黄帝之道熙熙然,君子之风穆穆然,是故观之者其心乐,其神和,其气融,其政太平,其道无朕。夫何故?见山思静,见水思动,见云思变,见石思贞,人之常也。
张怀瓘云:大巧若拙,明道若昧。静而求之或存,躁而求之或失。明目谛察而不见,长策审逼而不知。岂徒倒薤、悬针、偃波、垂露而已哉。
从性
虞世南云:收视返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则契于妙。心神不正,书则欹斜;志气不和,字则颠仆。字虽有质,迹本无为,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必资神遇,不可力求也。必须心悟,不可力取也。
禁经云:有攻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攻,神采不变。
孙过庭云:右军之书,末年多妙,缘思虑通达,志气和平,不激不厉,风规自远。子敬以下,莫不鼓努为力,操置成体,岂独工用不侔,亦性情悬隔也。
又云:右军书乐毅论则情多拂郁,书东方赞则意涉瑰奇,书黄庭经则怡怿虚无,书太师箴则纵横曲折,兰亭集则思逸神超,私门戒誓则情拘意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情动乎中,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
朱晦翁云:欧公作字,如其为人,外若优游,中实刚劲。荆公则躁扰急迫。书札细事,德性相关如此。
峭翁云:观其书篆,而知人之性情焉。
祝枝山云:情之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喜则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则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情有轻重,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浅深,变化无穷。气之清、和、肃、壮、奇、丽、古、淡,互有出入。题是山水仙隐,气自然清;富贵宴乐,气自然和;朝廷礼义,气自然肃;珍怪豪杰,气自然壮;□□□□,气自然奇;佳丽园池,气自然丽;造化上古,气自然古;幽贞闲适,气自然淡。八种交相为用,变化又无穷矣。
适志
翰林禁经云:书法有九生。一生笔,纯毫为心,软而复健。二生纸,新入箧笥,润滑易书,即受其墨,若久露风日,枯燥难用。三生砚,用则贮水,毕即干之。司马云:砚石不可浸润。四生水,义在新汲,不可久停,停不堪用。五生墨,随要旋研,凝和墨光为上,多则泥钝。六生手,适携执劳,腕则无准。七生神,凝神静思,不可烦躁。八生目,寝息适寤,光朗分明。九生景,天气清明,人心舒悦。备此九者,乃可言书。
孙过庭云: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雕疏。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遽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阑,五乖也。乖合之际,优劣互差。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气畅。畅无不适,蒙无所从。
解悟
张旭见担夫与公主争道及公孙大娘舞剑而悟草法。又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思而为书,而得奇怪。
颜鲁公谓怀素曰:学书于师授之外须自得之,张长史观孤蓬惊沙之外,见剑器,始得低昂回翔之状。未知邬彤有之乎?素曰:似古钗脚,为草书竖画之极。颜曰:何如屋漏痕?素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尝师之。夏云因风变化无常,又遇壁坼之路,一一自然。
雷简夫云:余昼卧,闻江瀑涨声,想其翻睠掀磕、高下奔逐之状,起而作书,心中之想,皆出于笔下矣。
文与可云:见蛇斗而草书长。
记异
淮南子云:仓颉造书,天雨粟,鬼夜哭。(又曰:龙备藏。)
大令于会稽山见一异人披云而下,左持纸,右持笔,遗献之。受而问曰:君何姓字?何游处?笔法何施?答曰:吾象外为宅,不变为姓,常定为字,其笔迹岂殊吾体耶。献之佩其言。
虞世南云:右军谓耽玩之功,积如丘山,志专者神必应之。余中宵遂梦吞笔,觉后若在胸臆。又假寐,见张芝指一道字,用笔体法,信有之矣。
杨升庵云:岳麓禹碑刻之绍兴者,其释文第六句作南暴昌言。余疑文义不贯,字形亦不类,思之不得。是夕,梦一鱼首黄衣指谓曰:此南渎衍亨四字也。寤而观之,形义两协。其所谓思之不得,鬼神将通之耶?
卷三
学篆
初学篆,当虚手心,伸中指,并二指,于几上虚画,如此流便,方可操笔。操笔必须单钩,却伸中指在下夹衬,方圆平直,无不可意矣。若篆大字,当虚腕悬笔。腕著纸,字即不活。似纸筒棕榈为笔,非士夫所为也。小篆一也,而各有笔法。李斯方圆廓落,阳冰圆活姿媚,徐铉如隶无垂脚,字下如钗股稍大,锴如铉,但字下为玉箸微小耳。崔子玉多用隶法,似乎不精,然有汉意。阳冰多非古法,盖法子玉也。小篆世喜长,但以方楷一字半为度,一字为正体,半为垂脚。有不可者,当以正脚为主,馀略短如幡脚可也。无垂脚者,如生曰之等字。以上枝为出,如草木为物。正生则上出枝,倒悬则下出枝耳。凡写扁额,画宜肥,体宜方圆。碑盖同此,但以小篆为正,不同杂体。凡囗中字,不可填满,但如升斗中著一字,任其空,可放垂笔,方不觉大。囗比诸字,亦须略收,不可圆,不可方。若日月,须更收小也,包一二画如日目之类,初一字内画不与两旁相连,后皆如之,首尾一法。若或接或否不同者,非也。圆圈圆点,古文之法,小篆无之。口字不可三角形,钟鼎古文错杂用,无迹,小篆则自一法也。
学隶
汉碑三百馀种,无前汉者。体各不同,亦各不著名字,后人服膺一刻亦自可。魏三大碑立为界格,已一变矣,去汉未远,古意犹存。自唐以来,巧丽特甚,古意泯焉。欲学隶者,当以石经为祖,次及汉刻之奇者,如孔子庙碑、魏受禅记、刘宽之类。
诀云:本于篆法,学如真书,但变隼尾、击石二波也。
佩觿云:势如八字,有偃波之文。
吾衍云:八分,汉隶之未有挑法者也。用篆笔作汉隶,八分与汉隶多不分。
括云:方劲古拙,斩钉截铁,挑拔平硬,如折刀头。
书指云:隶有蚕头,由下笔反挫,顺笔平行,燕尾自出。
学楷
张敬玄云:楷书把笔,妙在虚掌运腕。不宜把笔苦紧,太紧则转换不得。既腕不转,则字体或粗或细,上下不均,虽多用力,元来不当。翟伯寿问于米老曰:书法当何如?米曰:无垂不缩,无往不收。
姜尧章云:或者专喜方正,极意欧、颜;或者专务匀圆,留心虞、永。或谓体须稍匾,则自平正,此徐会稽之病;或谓欲其萧散,则自不俗,有王子敬之风。岂足以尽书法之美哉!
禁经云:笔贵饶左,书尚迟涩,此君臣之道也。大凡点画不在拘拘长短远近,但勿遏其势,俾令筋骨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此但备点画耳,非书也。祝京兆云:大字贵结密,不结密则懒散无精神。若牌扁,须字字相照应,挂起自然停分,又须带逸气,方不俗。小字贵开阔。小字易得局促,须令字内间架明整开阔,写起一似大体段,长史所谓大促令小、小转令大是也。当以二王及虞东方画赞、乐毅论、洛神赋、破邪论序为则。
书指云:真书点画,笔笔皆须著意,所贵修短合度,意态完足。盖字形本有长短广狭小大繁简,不可概齐。但能各就本体,尽其形势,虽复字字异形,行行殊致,乃能极其自然,令人有意外之想。
学行
诀云:行笔而不停,著纸而不离,转轻而重按,如水流云行,无少间断。
姜夔云:行书与草不同,各有定体。纵复晋代诸贤,亦苦不相远。大要以笔老为贵,少有失误,亦可辉映。
祝京兆云:行书贵稳雅,下笔不疾不徐。亦有间架,须是明净,不要乱笔多丝缠绕。疾则失势,缓则骨痴。亦以右军为祖,次参晋人诸帖及怀仁圣教序。
学草(附章草)
自唐以前,多是独草,不过两字相连。后世属十数字而不断,号曰游丝。此虽出于古人,不善学者,反更成病。
唐太宗云:行行若萦春蚓,字字若绾秋蛇,恶无骨也。有承接上文,有牵引下字。乍疾还徐,忽往复收,缓以仿古,急以出奇。有锋以耀精神,无锋以含气味。相带则近于俗。横画不欲太长,长则转换迟。直画不欲太多,多则神痴。意尽则用悬针,若再生笔意,不若垂露耳。草书最忌横直分明。画多则如积薪束苇,无萧散之气时一出。
虞永兴云:既如舞袖挥拂而萦纡,又若垂藤樛盘而缭绕。
草书赋云:或敛束而相抱,或婆娑而四垂,或攒剪而齐整,或上下而参差,或阴森而高举,或落脱而自披。众巧百态,无不尽奇,宛转翻覆,如丝相持。
姜尧章云:学草书先法张芝,次索靖诸人,后仿王逸少,申之以变化。若泛学诸家,则当连者反断,当断者反续,不知向背起止转换。古人作字,相连处特是引带,是点画处皆重,非点画处皆轻,虽张颠野逸,不失此法。
草书之体,如人坐卧行立,揖逊忿争,乘舟跃马,舞歌擗踊,一切变化,非苟焉者。又一字之体,率有多变,有起有应,如此起者,当如此应,各有义理。
祝枝山云:草书贵通畅。草书下笔易于疾,须放令少缓,徐行稳步,一点一画,皆有规矩,不令容易。亦有墙壁间架,须要明净,方合晋人法度,不可如后人全率尔也。用笔不可太迟,迟则缓慢无神气;不可太疾,疾则恐窘步而失势。
又云:章草须有古意乃佳。下笔要重,亦如真书,点画明净,有墙壁,有间架。学者当以索靖、张芝、皇象、韦诞、月仪、八月帖、急就章为模范也。
论写
姜尧章云:点者,字之眉目,全藉顾盼精神,有向有背,随字异形。横直画者,字之骨体,欲其坚正匀净,有起有止,所贵长短合宜,结束坚实。撇磔者,字之手足,伸缩异度,变化多端,要如鱼翼鸟翅,有翩翩自得之状。挑剔者,字之步履,欲其沉实。晋人挑剔,或带斜拂,或横引向外,至颜、柳始正锋为之,正锋则无飘逸之气。转折者,方圆之法,真多用折,草多用转。折欲少驻,驻则有力;转欲不滞,滞则不遒。然真以转而后遒,草以折而后劲,不可不知也。悬针者,笔欲极正,自上而下,端若引绳。若垂而复缩,谓之垂露。
祝京兆云:凡偏旁不相称者,屈曲点画以避就之。偏少者,伸点画以就之;偏碍者,屈点画以避之;太繁者,减除之;太疏者,补续之。然必古人有样,乃可用耳。
苏子云:杜陵评书贵瘦硬,此论未公吾不凭。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
大抵劲健方瘦,轻快疏朗,干涩古拙相近;软缓圆肥,重滞密促,滋润时媚为邻。然必骨肉适宜,刚柔济美也。
黄山谷云:楷法如快马斫阵,草法欲左规右矩。又云:凡书,要拙多于巧。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妇梳妆,百种点缀,终无烈妇态也。
书指云:书必先生而后熟,亦必先熟而后生。始之生者,学力未到,心手相违也。熟而生者,不落蹊径,不随世俗,新意时出,笔底具化工也。
论血
字生于墨,墨生于水。水者,字之血也。笔尖受水,一点已枯矣。水墨皆藏于副毫之内,蹲之则水下,驻之则水聚,提之则水皆入纸矣。捺以匀之,抢以杀之补之,衄以圆之。过贵乎疾,如飞鸟惊蛇,力到自然。不可少凝滞,仍不得重改。
论骨
字无骨,为字之骨者,大指下节骨是也。提之,则字中骨健矣;纵之,则字中骨有转轴而活络矣。提者,大指下节骨下端小竦动也;纵者,骨下节转轴中筋络稍和缓也。
论筋
字之筋,笔锋是也,断处藏之,连处度之。藏者,首尾蹲抢是也;度者,空中打势,飞度笔意也。
论肉
字之肉,笔毫是也。疏处捺满,密处提飞,平处捺满,险处提飞。捺满则肥,提飞则瘦。肥者,毫端分数足也;瘦者,毫端分数省也。
论脉
字之脉,章法是也。藏锋出锋,皆欲其首尾相应,上下相接,其脉相通为佳。后学之士,随所记意,图写其形,未能浑融,皆支离而不相贯。吾观古之名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挥运之时,此可窥其妙矣。
卷四
体式
卫夫人云:用笔六种结构:圆备如篆法,凶险可畏如八分,郁拔纵横如古隶,窈窕出入如飞白,飘扬洒落如章草,耿介特立如鹤顶。然心有委曲,每为一字,各象其形。
孙过庭云: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性情;草以点画为性情,使转为形质。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回互虽殊,文体相涉。旁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章草,涵泳飞白,毫厘不别,胡越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