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尚氏学

周易尚氏学
  
  序言
  自序
  说例
  总论
  第一论周易二字本诂
  第二论周易大义之认识
  第三论古易之类别
  第四论周易谁作
  第五论重卦
  第六论十翼谁作
  第七论十翼篇名
  第八论彖象连经始于何人
  第九论传易之人
  第十论消息卦之古
  第十一论先后天之方位
  第十二论易理易象失传后之易派
  上经
  卷一 乾
  卷二 坤、屯、蒙、需、讼
  卷三 师、比、小畜、履
  卷四 泰、否
  卷五 同人、大有、谦、豫
  卷六 随、蛊、临、观、噬嗑、贲
  卷七 剥、复、无妄、大畜
  卷八 颐、大过、坎、离
  下经
  卷九 咸、恒
  卷十 遁、大壮、晋、明夷
  卷十一 家人、睽、蹇、解
  卷十二 损、益
  卷十三 夬、姤、萃、升、困、井
  卷十四 革、鼎、震、艮
  卷十五 渐、归妹、丰、旅
  卷十八 巽、兑、涣、节
  卷十七 中孚、小过、既济、未济
  卷十八 系辞上传
  卷十九 系辞下传
  卷二十 说卦、序卦、杂卦
  附录
  左传国语易象释
  滋溪老人传
  
  周易尚氏学序言
  于省吾
  易卦起源于原始宗教中巫术占验方法之一的八索之占。古也称绳为索,八索即八条绳子。金川彝族所保持的原始式八索之占,系用牛毛绳八条,掷诸地上以占吉凶。《易?系辞》称庖牺氏(即伏义氏)始作八卦,乃指八索之占言之。八索这一名称,最早见于《左传》、《国语》。八索之占是八卦的前身,八卦是八索之占的继续和发展。近年来的学者们,都说八卦与伏义氏完全无涉,这就未免「数典忘祖」,截断了易卦的来源。(详拙著《伏羲氏与八卦的关系》)原始宗教的八索之占,到了阶级社会的西周就发展为八卦;到了战国时人所作的《易传》,又以卦爻辞为基础,进一步作哲学理论的推阐。《易?系辞传》说:「刚柔相摩,八卦相荡」;「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由此可见,作者认为宇宙间的万事万物都处于不断运动、变化和矛盾交互的过程中,诚然具有辩证法的因素。但是,总的说来,还脱离不了否泰、剥复和消息盈虚之说。例如《蛊?彖传》所说的「终则有始」,《系辞传》所说的「原始反终」,仍然是循环论者的论调。
  
  左昭二年传叙韩宣子适鲁,「见《易象》与《鲁春秋》」。其称《易》为《易象》,足征《易》之为书是以象为主的。《易?系辞传》也说:「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因为辞由象生,故《易》无象外之辞。《周易》的每一卦辞和每一爻辞,往往在几句话里有几种不同的内容,假若不依象以释辞,则奇奇怪怪,迷离惝恍,既不知其辞之所本,更不知其义之所由生。但是,《说卦传》所叙的象颇为简略,远远概括不了易卦中各种各样的象。于是主汉易以说象者,对于不解之象,则以「卦变」、「爻变」为释,故尚先生叙清儒解《易》说:「……而以汉人为依归是矣。乃于汉人之曲说,亦靡不依据以为护符。至求象不得,亦使卦再三变以成其象,奉虞氏为不刊法则,而易学遂故步自封矣。」(见《焦氏易诂凡例》)
  
  魏晋以前之说《易》者都主象,自王辅嗣扫象不谈,专以承乘比应为解,历唐至宋,便极盛一时。尚先生说:「王辅嗣深知其谬,而不能求得其象,乃倡为得意忘象之说,以掩其短,此端一开,程伊川遂谓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本未颠倒。」(见《焦氏易诂凡例》)这是说程氏不能依象数以解卦爻辞,全凭主观臆想以为之说,反而说象数在臆想之中,这样倒末为本,是极其荒谬的。
  
  先生钻研《焦氏易林》十余年,着《焦氏易林注》十六卷,参考各家诂训,反复推勘,积疑生悟,因而在《易林》中发现了久已失传而与《周易》有关的内外卦象、互象、对象、正反象、半象、大象等凡百二十余象的应用规律。验之于《左传》、《国语》的占象而合,验之于《逸周书?时训》的准象而合,验之于《周易》卦象也都基本上相合。先生以《易林》逸象与《周易》交融互证,分条加以阐发,着《焦氏易诂》十一卷。今就此书节录三条于下:
  一、干日:《易林》「干之泰云,白日皎皎,泰下干,干为日,互震为白,故曰皎皎。又泰之恒云,踰日历月,恒互兑为月,干为日,故曰踰日历月,是《易林》显以干为日也。后思易干九三云,君子终日干干,干为日,三居卦末,故日终日。大畜九三云,日闲舆卫,日亦指干。」(卷一)
  二、兑月:「《易林》复之临云,月出平地,坤为地,兑为月,在下故曰平地。又晋之小过云,月出阜东,小过民为阜,互兑为月,震为东,故月出阜东。……后思易小畜之月几望,中孚、归妹之月几望,恒彖之日月得天久照,盖皆以兑为月,故《易林》用之,邵子亦用之也。」(卷一)
  三、坤水:《易林》「干之观云,江河淮海,天之奥府。按观下重坤,故曰江河淮海,又坤之升云,凭河登山,升上坤,坤水,故曰凭河。又讼之泰,弱水之西,坤水、坤柔,故曰弱水。」(卷一)「凡易言利往、利涉者,义无不通。特坤水象至东汉失传,必以坎为大川,遂尔歧误,而解益之大川尤扞格难通。」(卷五「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解」。按「川」字原本误作「利」)
  以上所引三条,用《易林》干日、兑月、坤水之象,与《周易》相证发,六通四辟,若合符契。学者只知离为日,坎为月为水,则多与卦象不相应。先生以《焦氏易诂》为基础(读本书者,须参阅《焦氏易林注》、《焦氏易诂》、《左传国语易象释》三书),对于历来的易象和易解,广搜博采,评判其得失,取长舍短;同时,又结合其师吴挚甫《易说》的「阳遇阴则通、遇阳则阻」的原理(见本书「说例」)而加以发展,谓「易之道如电然,同性则相违,异性则相感」(见《易诂》「同人、利涉大川解」),着《周易尚氏学》二十卷。于是久已晦盲的易象,始昭然若揭,可谓发幽阐微,集象学之大成。《焦氏易林注》仵墉叙引王晋卿说:「此书将二千年易家之盲词呓说,一一驳倒,使西汉易学复明于世,孟子所谓其功不在禹下。」又引陈散原说:「读尚氏《焦氏易诂》,叹为千古绝作。以今世竟有此人着此绝无仅有之书,本朝诸儒见之当有愧色。」
  以上所述,主要是说明先生对易象的卓越发明。但是,本书也还存在着某些缺点和错误,例如:
  一、关《周易》作者的问题,先生对于书卦者以及卦爻辞、《易传》的作者,多因袭旧说。在本书「总论」中「第三论古易之类别」说:「伏义既画卦,必更有书以申明其义。……后人谓黄帝始造字,伏义祇画卦无文字者,谬也」;「第四论周易谁作」说:「……故夫《周易》卦爻辞,纯为文王一人所作,其欲加入周公者,毫无根据,不可信也」;「第六论十翼谁作」说:「…… 故《十翼》非孔子不能为,不敢为,而纪录《十翼》者,则孔子之门人也」。像以上各种肯定的说法,都脱离不了旧有圈套。先生对于近年来学者们的若干新说,一概置之不理。纵然他们对于旧解有着一笔抹杀的过分主张,未可尽信,可是,伏羲氏既画卦又重卦,以及文王作卦爻辞,孔子作《十翼》等传统说法,毕竟是靠不住的。
  
  二、震象为丘 《说文》谓「四方高中央下为丘」,《淮南子?坠形》的「和丘」,高注谓「四方而高曰丘」。按震作◇,象四方高中央下之形。丘字卜辞作◇,金文作◇,以卦画有横无竖验之,则古文字的丘字正与震象相符洽。《易林》革之颐说:「尼父孔丘」;(尚先生谓反震为孔),颐下震为丘,故曰「尼父孔丘」;又屯之噬嗑说:「营邱(同丘)是适」,噬嗑下震为丘(尚先生谓「震往故日适」),故曰「营邱是适」。这都是《易林》以震为丘之证。以震为丘,于《周易》中之言丘者无一不合。贲卦作◇,六五:「贲于丘园」,丘园指「上互」为震言之;颐卦作◇,六二:「拂经于丘」,丘指内卦为震言之;涣卦作◇,六四:「涣有丘」,丘指涣「下互」为震言之。丘与◆古通用。古人多居丘。《说文》谓「◆、大丘也」,又谓「四邑为丘,丘谓之◆」。升卦作◇,九三:「升◆邑」,马注谓「◆、丘也」。丘邑指「上互」为震言之。总之,《周易》中言丘者三见,言◆者一见,都取象于震。而先生有的谓艮为山以当丘,有的训丘为空,又以巽为◆,既不能一以贯之,又均背于易象。此外,鼎卦作◇,《干凿度》谓「鼎象以器」。毛奇龄《仲氏易》说:「鼎有足有腹有耳有铉,而卦文俱象之。下画偶似足,二三四画奇皆中实,似腹,五画偶似耳,上画奇似铉。」按毛解甚确,而先生于本书从端木国瑚之说,谓「鼎之象不在鼎,而在伏象屯」,舍鼎形之实象而信伏象,未免疏失。
  三、训诂和史实 《说卦传》以坎为月,先生据《易林》逸象以兑为月,用以解易,无一不通。但是,为什么以兑为月,则未加说明。按《说文》:「月、阙也」,《释名?释天》:「月、阙也,满则阙也」,是月、阙迭韵,以音为训。再就形言之,古文字月作◇或◇,正像月阙形。兑上偶画中阙,故以兑为月(其它卦象,与文字形或音有关系者,在此不加详论)。小过六二:「过其祖,遇其妣」,先生误从《尔雅?释亲》「母曰妣」以为之解。按妣为祖母,《诗?斯干》的「似续妣祖」,《丰年》的「烝畀祖妣」,均以祖与妣对称。《周礼?大司乐》「以享先妣」与「以享先祖」,相偶为文。卜辞和金文均称祖母为妣,从无以妣为母者。以妣为母,始见于战国末期的典籍,与易辞不符。否九五:「其亡其亡,系于苞桑」,陆续训苞桑为丛桑,甚是。不言系于桑而言系于丛桑,自系就巩固为言。而先生谓「桑而丛生,其柔可知,系于柔木,其危可知」,未能允当。坎六四:「樽酒簋贰用缶,纳约自牖」,约为勺的借字,即酌酒之斗。《考工记》郑注谓「勺、故书或作约」,是其证。《诗?采苹》:「于以奠之,宗室牖下」,是古奠祭于牖下之证。「纳勺自牖」,是说祭时自牖纳勺于樽以挹酒。而先生引《周礼?司约》的「治神之约」以为之解,乖于本义。《晋卦辞》:「康侯用锡马蕃庶」,康侯即《书?康诰》的康叔封,金文作「康侯丰」。而先生误谓「康侯略如大侯,为诸侯之美称」。益六四:「利用为依迁国」,依应读作殷,即《书序》所说的「成周既成,迁殷顽民」。而先生误据《说文》训依为倚。升六四:「王用享于歧山」,先生谓「纣
  能囚文王,何不可到岐山」。其实,纣何曾到过岐山?归妹六五:「帝乙归妹,先生谓「帝乙、汤也」。其实,帝乙谓纣父,太乙何曾有帝乙之称?
  总起来说,先生的主要成就是通过对《焦氏易林》的多年钻研,在极为错综复杂的情况下,用归纳方法,分析和总结了各种逸象的应用规律,进一步以之诠释《周易》,基本上都是吻合无间的。因此,《左传》、《国语》、《易林》和《易卦》的用象,才由前此的对立得到统一。由于《周易》无象外之辞。而先生的绝大发明则在乎象,解决了旧所不解的不可胜数的易象问题,可以说,先生对易象的贡献是空前的。但是,也无可讳言,先生对《周易》的作者,只沿袭传统旧说;并且,对某些卦象,以及文字、声韵、训诂和史实方面,仍有许多可议之处。不过,前者的若干发明是主要的,后者的某些缺点和错误是次要的。由于是非得失系客观存在,不以个人爱憎为转移,有关本书的某些缺点和错误,与其使读者劳神笔墨,一一加以指责,不如先事择要说明之为愈。因此,本文不敢阿其所好,为先生回短护非,遂不自量地举出一些事例,评论其得失(当然限于篇幅,很不全面)。庶几瑕不掩瑜,晶光赫露,而先生的苦心孤诣和一系列的发明,也可以信今而传后了。
  一九六三年四月于长春
  (注:文中有些卦画或符号无法打出,以◇代替。另文中◆是古字,其字是”虎”字截去下半的”儿”而代之以”丘”)
  
  周易尚氏学自序
  易理至明也。而说者多误。说何以误。厥有二因。一因易理之失传。太史公曰。易以道阴阳。阴阳之理。同性相敌。异性相感。艮传云上下敌应。不相与也。谓阳应阳阴应阴为敌也。中孚六三云得敌。同人九三曰敌刚。谓阴比阴阳比阳为敌也。阴遇阴。阳遇阳。既为敌而不相与。则不能为朋友为类明矣。咸传曰二气感应以相与。恒曰刚柔皆应。夫阴阳相与相应。则必相求而为朋友为类明矣。复曰朋来无咎。谓阳来也。阴以阳为朋也。损曰一人行则得其友。谓阳行至上而据二阴也。阳以阴为友也。颐六二曰行失类也。谓阴不遇阳也。至明白也。乃说者于坤上六。谓阴阳相战争。相伤而出血矣。于文言谓阴阳相忌相疑矣。以阳遇阳为朋。阴遇阴为友为类矣。同性相敌。异性相感之理一失。于是初四二五三上阳应阳阴应阴者谓之失应。人尚知之。至于阳比阳阴比阴。如夬垢之三四。如颐之六二。说者则茫然。于是全部易。如征凶。往吝。往不胜。壮于趾。其行次且。及慎所之等辞。全不知其故矣。又如阳遇重阴。阴遇重阳而当位者。所谓往吉。征吉。利涉。利往。上合志也。此其义宋蔡渊曾创言之。而未大行。于是全部易爻象若是者。自汉迄清。说者亦莫明其故。而用爻变矣。又如阳爻,下乘重阴者亦多吉。与前临重阴同也。蹇九三日内喜之也。说甚明也。乃亦失传。于是颐上九之利涉。蒙上九渐九三之利御寇。皆不知所谓矣。有此一因。于是易解之误者。十而四五。其次则象学失传。说卦乃自古相传之卦象。祗说其纲领。以为万象之引伸。并示其推广之义。如干为马。坤震坎亦可为马。干为龙。震亦可为龙。巽为木。艮坎亦可为木。非谓甲卦象此物。乙卦即不许再象也。视其义何如耳。至文王时。又历数千年。其所演易象。必益广益精。故周易所用象。往往与说卦不同。说卦以坎为月。经则多以兑为月。月生西。坎兑皆位西也。说卦以离为龟。经则以艮为龟。离为龟。取其外坚。艮亦外坚也。此推而益广也。且有与说卦相反者。说卦以兑为少女。以艮为少男。而经则以兑为老妇,以艮为祖为丈夫。说卦以震为长男。巽为长女。经则以震为小子。巽为少女 (女妻即少女) 。盖以甲乙言。先生者长。后生者少。而以一人言。则初生者少。行至上而老也。此演而益精也。自东汉迄清。于此等义例。都未能明。见经所用象。为说卦所无。则用卦变爻变或爻辰以求之。谬法流传。二千年如一日。加此一因。于是易解之误者。十而七八矣。以二千年相承之易说。今忽谓其误。以一人之是。谓千百人皆非。毋乃骇众。然而易象固在也。易理固存也。本易理以诂易辞。如磁铁之吸引。由易辞以准易象。如规凿之相投。固不诬也。以为之者少。旁无师友之助。以违之者众。更无声气之同。然而我见固如斯也。我说无一创也。以我之说。仍以周易所言之理。推而正说者之误。俾卦爻辞复其本有之易理也。其先儒旧说。与易理合者。如许慎荀爽九家之诂龙战。如子夏传荀爽之诂得敌,靡不因也,其与易理盩者。虽千百人皆如此言。而必反之。如虞翻以阳遇阳为朋。阴遇阴为类等是也。至于卦象之误者。非我能创造新象。仍周易原有之象。说者失之。今证以左传国语。周公时训与卦气图。证以焦氏易林郭璞洞林。回环互证而得其象也。及其既得而求其本。仍在周易。如坤之为水为鱼。震之为輹等象是也。然而我之说不敢必谓其是也。更不敢自匿其非也。故名曰周易尚氏学。以质世之治易者。经者天下之公物。非一人所得私。理者天地之自然。非偏执所能改。倘学易之君子。见是编而扬搉其是非。纠正其疏漏。则日夜所祈祷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