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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辩
曾子
《曾子》,孔子弟子鲁人曾参所撰也。《汉志》云十八篇,《唐志》云二卷。今世所传,自《修身》至《天圆》凡十篇,分为二卷,与《唐志》合,视《汉》则亡八篇矣。其书已备见《大戴礼》中。予取而读之,何其明白皎洁,若列星之丽天也!又何其敷腴谆笃,若万卉之含泽也!《传》有之:“有德者必有言。”信哉!“七十而从心”,进学之序;“七十免过”,勉人之辞。其立言迥然不同也,周氏不察而讥之,过矣!“君子爱日”,诲学者也;“一日三省”,自治功也。语有详略,事有不同也,高氏以辞费诮之,亦何可哉?或谓《大孝篇》有及乐正子春事,固出后人所辑,而非曾子所自著,则庶几也。
言子
《言子》三卷。言子名偃,字子游,吴人。近新昌王爚裒《论语》书所载问答而为此书,不知者直谓为偃所自著,盖非也。大抵古书之存于今者,多出于后人之手。如《孔子家语》谓为孔安国所录壁中之文,往往多钞《左传》、《礼记》诸书,特稍异其辞耳,善读者固不敢与之。世传贾谊《新书》,谓谊所作,亦不过因《过秦论》、《吊湘赋》而杂以《汉书》中语足之,似非谊本书也。此犹有所附丽而然。古《三坟》书亡已久,宋毛渐特出之。《山坟》则言君臣、民物、阴阳、兵家,谓之《连山》。《气坟》则言归藏、生动、长育、止杀,谓之《归藏》。《形坟》则言天地、日月、山川、云气,谓之《乾坤》。与先儒所言《三易》大异。《阴符》古无是书,唐李筌特出之,以为黄帝所作,皆取兵家谲诞不经语,而文以奇涩之辞。又妄说太公、范蠡、鬼谷、张良、诸葛亮等训注,皆凿空扇虚以惑世,尤使人惊愕不止。是果何为哉?予读《言子》之书,于是乎有感。
子思子
《子思子》七卷,亦后人缀缉而成,非子思之所自著也。中载孟轲问:“牧民之道何先?”子思子曰:“先利之。”轲曰:“君子之告民者,亦仁义而已,何必曰利?”子思子曰:“仁义者,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乐为诈,此为不利大矣。”他日,孟轲告魏侯罃以仁义,盖深得子思子之本旨。或者不察,乃遽谓其言若相反者,何耶?
慎子
《慎子》一卷,慎到撰。到,赵人,见于《史记》列传。《中兴馆阁书目》乃曰浏阳人,浏阳在今潭州,吴时始置县,与赵南北了不涉也,误也。《汉志》云四十二篇。《唐志》云十卷,不言篇数。《崇文总目》言三十七篇。今所存者,唯《威德》、《因循》、《民杂》、《德立》、《君人》五篇耳。《威德》篇曰:“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官长也。”《民杂》篇曰:“大君者,太上也,兼蓄下者也。下之所能不同,而皆上之用也。是以大君因民之能为资,尽包而畜之,无取去焉。”《君人》篇曰:“君人者,舍法而以身治,则诛赏予夺从君心出矣。然则受赏者虽当,望多无穷;受罚者虽当,望轻无已。”皆纯简明易,类非刑名家所可及,到亦稷下能言士哉!庄周、荀卿称之,一则曰慎到,二则曰慎到,虽其术不同,亦有以也。
庄子
《庄子》十卷,战国时蒙人漆园吏庄周撰。《内篇》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总三十三篇。其书本《老子》,其学无所不窥,其文辞汪洋凌厉,若承日月,骑风云,上下星辰而莫测其所之,诚有未易及者。然所见过高,虽圣帝经天纬地之大业,曾不满其一哂,盖仿佛所谓“古之狂者”。惜其与孟轲氏同时,不一见而闻孔子之大道。苟闻之,则其损过就中,岂在轲之下哉?呜呼!周不足语此也。孔子百代之标准,周何人,敢掊击之,又从而狎侮之?自古著书之士,虽甚无顾忌,亦不至是也。周纵曰见轲,其能幡然改辙乎?不幸其书盛传,世之乐放肆而惮拘检者,莫不指周以藉口。遂至礼义陵迟,彝伦斁败,卒踣人之家国,不亦悲夫!金李纯甫亦能言之士,著《鸣道集说》,以孔、孟、老、庄同称为圣人,则其沈溺之习,至今犹未息也,异说之惑人也深矣夫!《盗跖》、《渔父》、《让王》、《说剑》诸篇,不类前后文,疑后人所剿入。晁氏谓:“孔子没,道术散,老子始著书,周起而羽翼之。”老子著书,在孔子未没之先。
韩子
《韩子》二十卷者,韩非所撰。非,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归其本于黄老。与李斯同事荀卿,以书干韩王不用,乃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五篇,计十余万言。秦王见而悦之,急攻韩,得非。斯自以不如非,忌之,谮于秦王,下吏使自杀。非,惨激人也。君臣父子夫妇之间,一任以法,其视仁义蔑如也。法之所及,虽刀锯日加,不以为寡恩也。其无忌惮,至谓“孔子未知孝悌忠信之道”,谓“贤尧舜汤武乃天下乱术”,谓“父有贤子,君有贤臣,适足以为害”,谓“人君藏术胸中以倡众端,而潜御群臣”。噫,是何言欤!是何言欤!是亦足以杀其身矣!
燕丹子
《燕丹子》三卷。丹,燕王喜太子。此书载其事为详。其辞气颇类《吴越春秋》、《越绝书》,决为秦汉间人所作无疑。考其事,与司马迁《史记》往往皆合。独“乌头白,马生角”,“机桥不发”,“进金掷蛙”,“脍千里马肝”,“截美人手”,“听琴姬得隐语”等事,皆不之载。周氏谓迁削而去之,理或然也。夫丹不量力而轻撩虎须,荆轲恃一剑之勇而许人以死,卒致身灭国破,为天下万世笑,其事本不足议。独其书序事有法而文彩烂然,亦学文者之所不废哉!
孔丛子
《孔丛子》七卷。《中兴书目》称汉孔鲋撰。鲋该览《六艺》,秦并天下,召为鲁国文通君,拜太傅。及焚书令行,乃归藏书屋壁,自隐嵩山。陈涉起,聘为博士,迁太师。仕六旬,以言不用,托目疾退老于陈,而著是书。年五十七卒,则固非汉人矣。又称一名《盘盂》。《艺文志》有《孔甲盘盂》二十六篇,本注谓黄帝史,或谓夏帝时人。此书称子鱼名鲋,陈人,或谓之子鲋,或谓之孔甲。孔甲姓名偶同,又决非著《盘盂》者也。其殆孔氏子孙杂记仲尼、子思、子上、子高、子顺、子鱼之言行者欤?其第七卷则汉孔臧以所著赋与书,谓之《连丛》,附于卷末。嘉祐中,宋咸为之注。虽然,此伪书也。伪之者,其宋咸欤?王士元伪作《亢桑子》,而又自为之注,抑此类欤?近世之为伪书者,非止咸也。若阮逸《关朗易传》、《李靖问对》,若张商英《素书》,若戴师愈《麻衣易》,亦往往不能迷明者之目,竟何益哉!今观是书《记问篇》所载,有子思与孔子问答语。子思年止六十二,鲁穆公同时人。穆公之立,距孔子之没七十年。子思疑未长也,而何有答问哉?兼之气质萎弱,不类西京以前文字,其伪妄昭然可见。或者谓其能守家法,不杂怪奇,历战国秦汉流俗而无所浸淫,未必然也,未必然也。
淮南鸿烈解
《淮南鸿烈解》二十一卷,汉刘安撰。安,淮南厉王长之子,招致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七披、伍被、晋昌等八人,及诸儒大山、小山之徒,讲论道德,总统仁义,著《内书》二十一篇。《李氏书目》云:“第七、第十九亡。”《崇文总目》云:“存者十八篇。”今所传《原道》、《俶真》、《天文》、《地形》、《时则》、《冥览》、《精神》、《本经》、《主术》、《缪称》、《齐俗》、《道应》、《汜(潇雨按:汜当作氾)论》、《诠言》、《丘略》、《说山》、《说林》、《人间》、《务修》、《泰族》等训,连卷末《要略》,共二十一篇,似未尝亡也。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又有《外书》三十三篇,《汉志》与《内书》同列于杂家。《中》《外》书余皆未见。《淮南子》多本《文子》,而出入儒、墨、名、法诸家,非成于一人之手。故前后有自相矛盾者,有乱言而乖事实者。既曰“武王伐纣,载尸而行,海内未定,故不为三年之丧”,又曰“武王欲昭文王之令德,使戎狄各以其贿来贡,辽远未能至,故治三年之丧,殡两楹以俟远方”。三代时无印,周官所掌之玺节,郑氏虽谓如今之印章,其实与玉、角、虎、人、龙、符、旌诸节并用,不过手执之以表信耳。今乃曰“鲁国召子贡,授以大将军印”。如是之类,不能尽举也。昔吕不韦相秦,亦致辩士,使人人著所闻,集论以为《十二记》、《六论》、《八览》。其说虽未纯,要其首尾以类,粲然成一家言,非《淮南》之杂也。古人论立言者,汉不如秦,秦不如周,信矣哉!
扬子法言
《扬子法言》十卷,汉扬雄撰。凡十三篇,篇各有序。通录在卷后,景祐初,宋咸引之以冠篇首,或谓始于唐仲友,非也。自秦焚书之后,孔子之学不绝如线,雄独起而任之,故韩愈以其与孟、荀并称。而司马光尤好雄学,且谓:“孟子好《诗》、《书》,荀子好《礼》,扬子好《易》。孟文直而显,荀文富而丽,扬文简而奥。惟简而奥,故难知。”其与雄者,至矣!是《法言》者,为拟《论语》而作。《论语》出于群弟子之所记,岂孔子自为哉?雄拟之,僭矣!至其甚者,又撰《太玄》以拟《易》。所谓《首》、《冲》、《错》、《测》、《攡》、《莹》、《数》、《文》、《掜》、《图》、《苦》、之类,皆足以使人怪骇。由其自得者少,故言辞愈似而愈不似也。呜呼!雄不足责也。光以二代伟人,乃胶固雄学,复述《潜虚》以拟《玄》,抑又何说哉?余因为之长叹!雄之事,经考亭朱子论定者,则未遑及也。
抱朴子
《抱朴子》,晋葛洪撰。洪字稚川,著《内篇》二十卷,言神仙黄白变化之事。《外篇》十卷,驳难通释。洪深溺方技家言,谓神仙决可学,学之无难,合丹砂黄金为药而服之,即令人寿,与天地相毕,乘云驾龙,上下太清。其他杂引黄帝御女及《三皇内文》劾召鬼神之事,皆诞亵不可训。昔汉魏伯阳约《周易》作《参同契》上中下三篇,其言修炼之术甚具,洪乃时与之戾,不识何也?洪尝自言马迹山中,受《九鼎》、《金液》二经于郑君。郑君名隐,又得之葛仙公玄。玄,洪从祖也。其后郑君知江南将乱,负笈持药,东投霍山,莫知所在,亦不识其仙欤否也。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为文辞虽不近古,纡徐蔚茂,旁引而曲证,必达己意乃已。要之洪亦奇士,使舍是而学《六艺》,夫孰御之哉?惜也!
刘子
《刘子》五卷,五十五篇,不知何人所作。《唐志》十卷,直云梁刘勰撰。今考勰所著《文心雕龙》,文体与此正类,其可征不疑。第卷数不同,为少异尔。袁孝政谓刘昼(孔昭)伤己不遇,遭天下陵迟,播迁江表,故作此书,非也。孝政以无传记可凭,复致疑于刘歆、刘勰、刘孝标所为,黄氏遂谓孝政所托,亦非也。其书本黄老言,杂引诸家之说以足成之,绝无甚高论。末论九家之学,迹异归同,尤为鄙浅。然亦时时有可喜者。《清神章》云:“万人弯弧以向一鹄,鹄能无中乎?万物眩曜以惑一生,生能无伤乎?”(《亢仓子》同)三复其言,为之出涕!
文中子中说
《文中子中说》十卷,隋王通撰。通字仲淹,文中盖门人私谥,因以名其书。世之疑通者有三:一云《唐书?房杜传》中,略不及其姓名,此书乃阮逸伪作,未必有其人。按皮日休著《文中子碑》,谓通“生乎陈、隋之世,以乱世不仕,退于汾晋,序述《六经》,敷为《中说》,以行教于门人”。皮,唐人也,距隋为近,其言若此。果无是人乎?书果逸之伪作乎?一云通行事于史无考,独《隋唐通录》称其有秽行,为史官所削。然史氏之职,善恶毕书,以为世法戒。人有秽行,见诸简策者多矣,何特削通哉?一云房、杜、李、魏、二温、王、陈辈,未必其门人,脱有之,何不荐诸太宗而用之?隋大业十三年五月,通已先卒,将焉荐之?刘禹锡作《王华卿墓志》,载其家世行事,有曰“门多伟人”。虽未可必其为房、杜诸公,要不可谓非硕士也。第其书出于福郊、福峙之所为,牵合傅会,反不足取信于人。如仁寿四年,通始至长安,李德林卒已九岁,而书有“德林请见”之语。江都有变,通不及闻,而书有“泫然而兴”之言。关朗在太和中见魏孝文,自太和丁巳至通生之岁开皇四年甲辰,一百七年矣,而书谓“问礼于关子朗”。此最为谬妄者也。噫!孟子而下,知尊孔子者曰荀、杨。杨本黄老,荀杂申、商,唯通为近正。读者未可以此而轻訾之。
天隐子
《天隐子》八篇,不知何人所作。唐司马承祯为之序,承祯字子微,尝著《坐忘论》。此书言长生久视之法,与之相表里,岂天隐子即承祯欤?洪兴祖谓承祯得天隐子之学,岂或别有考欤?
玄贞子
《玄贞子》两见《唐志》。一云十二卷,一云二卷。予所藏者,《外篇》三卷尔。计必有《内篇》,而此非全书也。唐张志和撰,韦诣作内解。志和字子同,金华人,始名龟龄。年十六,擢明经,以策干肃宗,特见赏重,命待诏翰林,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因赐名。后坐事贬南浦尉,会赦还。以亲既丧,不复仕,居江湖,自称烟波钓徒。著《玄真子》,亦以自号。其书多偏曲之论,无足采。所可采者,其隐操亦卓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