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问答


  心王若正,则十大弟子即自心十善数。富楼那,谓想也。迦叶,善欲也。迦旃延,论义更乐也。身子,慧也。优婆离,念也。(谓念持不忘。)罗云,思也。(密行。)善言,解脱也。阿那律,忆也。(大眼开天眼。)目连,定也。阿难,痛也,痛通言受,谓领纳也。《华严》十藏,曰:“信、戒、惭、闻、施、慧、念、持、辩。”十度,曰:“施、戒、忍、进、定、慧、方便、愿、力、智。”愚开耻、愿、力、巧与六为十,十不出六,六即五,五即四,四即三,三即二。曰仁、义,即仁、即智也。总归于知,知即心也。曰:“好学近乎智,”则了悟为大智。“力行近乎仁,”?则自在为大仁。“知耻近乎勇,”则解脱为大勇。然智不学则荡,仁不学则愚,勇不学则乱狂,故必以好学为首,而义悟于中。

  问:“忠信?”曰:直也,直即古真字,四声通转,叔重化形登天之说非也。无心即是直心,无意即是忠信。无意者诚意之至,无字即是化字,无善恶者善之至矣。空处即是实地,化处即是不变易处。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孔子使并流止之,而丈夫不以措意、逐渡而出者,忠信也。敬仲曰:“忠信有何奇巧乎?惟无思虑,直而行之。知天下何思何虑,即知所以主忠信矣。禹履遗而不取,冠挂而不顾;刘安以为趋时,岂不陋乎!”此说诚字痛快处,三德、万行、皆此为主,亲见此至真至直何思何虑之主,则任凭千思百虑,俱是云影潭花。而敬仲遂诋《大学》、《孟子》为非,则感寒骂风矣。卧轮能断百思想,六祖不断百思想,人皆曰:会则两皆药,不会则两皆病。或曰:毕竟当断者断,不当断者不断。愚者曰:何处说断不断?白云起处分明断,处处青天处处云。近世刘念台先生以诚意为主,而宗龙溪者定言无意,咬牙争辨,未免执指志月。譬如一劝人曰:学好,一劝人曰:好事不如无。说好事不如无者,即是好到极处,好手手中呈好手,红心心里中红心。要须会取言先,莫看舌头扶倒。

  “可离非道”,离者分析之名,不但背道为离,凡显微、隐见、知行、事理、顿渐、内外种种破裂打做两橛,皆非自然不二不测之神。然必条分缕析,始免颟顸;穷源不能穷流,止是囫囵吞个枣耳。果然彻悟一切现成,捏得粉碎,捏得一团,可合亦可分,分处即是合。只管离析,自非离析。全不照顾,自然照顾。只要磁针养熟,何问七十二龙不听铺排。

  问:“克己?”克己即由己,无我之我皆备之我。天地间相反者常在一处,心是妙物,即是累物。克之言尽也,能也,为其克而能生也。仁藏己内,如果实之仁藏甲内,其根、干、花、叶皆具。但甲闭则生机不复,如形骸隔则三千、三百之用不显,万物一体之量局在躯壳之内,不得与天地通。克己者,如果实堕地,震雷一发,孚甲迸裂,千枝万叶敷荣而出,复还旧观矣。孙其澳先生曰:“剥,烂也。”烂即是克,剥烂复反,消息相因。解定克是?除费力固非,执定克为不用力者亦非。下边四勿即是四无,自克自由,则不必勿之而自无矣,犹言非礼勿视、听、言、动也。车不横推,理无曲断,即是悟门,即是本体,即是工夫,即是方便。体其理之谓理,体其理者,最初之直心从天降从中出者也,三百、三千亦是节文此直心处,心不直即不自由,不自由即非礼。自由之几在乎自克,李卓吾说亦近是,然太现成。要知圣人不废庸众之法,但识无为为妙道,须知有作是根基。若知公因即反因,则一心有作,即是无为。到得无为,不妨有作。《阴符经》:“三非昼夜,用师万倍。”无非两转参折,日午出寅反子、子反亥、亥又反午之几。

  老父尝云:“非义勿视。”亦可说得。必然曰礼,何也?礼是合外内位南用北者也,内直之心发为外之节文,便中规矩。日用无别,故光影门头假借不上。圣人制礼作乐,实实有个物事在,而神化寓之,与人性情相为贯蒸。若仁、义、智,则难描画他到事物上来。《大学》、《中庸》乃《礼经》之心,此是即有而无,本末 贯,不落有无底。犹《大学》言心、意、知,必言格物,乃为不落虚实。颜子后感善诱,博文、约礼。文、礼俱是从中发出,花、叶皆本,所谓效天法地者也。复礼即是践形,《华严》极于事事无碍法界,正是复礼践形之实相义。一个克己复礼,亦如佛身随人所见:上者,见礼即是自己,博、约不分。次者,先博后约,约益可博,不离规矩,而久与为一。次者,以四个礼字,作四把刀,时时放在耳目身口上。俱是善学颜子处,此鲁男子之学柳下也。

  荀子曰:“可以而不可使,执途之人皆禹也,虽不能为禹,无害可以为禹。”孔子曰:“视其所以。”佛曰:“所以者何?”又曰:“何以故?”吾因是而提所以、何以、可以之说。所以即中谛之正因,太极不落问答,无学之学也。何以即真谛之了因,妙无极问破难答之学也。可以即俗谛之缘因,妙有极共问答自问答之学也。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三句各其三法,此?眼也。凡曰可以者,以其有所以者也。臧三耳,谓有所以为耳者。曰见见,谓有所以见者。今后与人言难言之言,但云所以足矣。所以心,所以气,所以理,千百亿化身岂有两个?说法家以意识我病而尊心,则所以者即心也。今曰所以心,以常人皆呼肉心为心,故如此说。犹如有个对待之天,又有个无对待之天。而无对待之天,即在一切对待中。则所以之心,即在一切心中。

  孔子曰:“志之所至,诗以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哀乐相生,是故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志气塞乎天地,此之谓五至。”子夏问三无。孔子曰:“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此之谓三无。”子夏曰:“敢问何诗近之?”孔子曰:“夙夜其命宥密,无声之乐也。威仪逮逮,不可选也,无体之礼也。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无服之丧也。犹有五起焉。”子夏曰:“何如?”孔子曰:“无声之乐,气志不违。无体之礼,威仪迟迟。无服之丧,内恕空悲。无声之乐,气志既得。无体之礼,威仪翼翼。无服之丧,施及四国。无声之乐,气志既从。无体之礼,上下和同。无服之丧,以酬万邦。无声之乐,日闻四方。无体之礼,日就月将。无服之丧,纯德孔明。无声之乐,气志既起。无体之礼,施及四海。无服之丧,施于孙子。”子夏曰:“敢问参天地?”孔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天有四时,春夏秋冬,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行,庶物露生,无非教也。清明在躬,志气如神,耆欲将志,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看此一篇,大似着语,不妨三谛。奉三无私以劳天下,正是哀丧发来。曰大有,曰地藏,曰在躬,此表天地之法,而统以皆备之我也。

  知哀乐相生,知哀乐不能入矣。三无私,公之至矣。会天地万物以为己,则公之至、正是私之至。《阴符》曰:“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忽然一笑,一笑人佛祖会占便宜。

  无非教也三段,是《华严》胎本。《中庸》《仲尼祖述》数章,即是法界毛刹。

  《燕居》纵言,子贡越席,而此中提出即事之治,古之君子不必亲相与言,以礼乐相示而已。知此顺从物格,全身滚入事中,事即是理。

  一个塞字,《孟子》悟去。只惜子夏一番蹶然负墙,似为西河享用所耽搁。幸子夏出田子方,子方出庄子,庄子乃为孔、颜?髓,处处点出三身,其激发之妙,全从哀、丧、风霆变化出来。风霆者,天地之怒教也。同时孟子与庄子各不相见,各以怒得迸裂。何以言之?天之煅物在冬,元、亨、利、贞即是兴、观、群、怨。人至于怨,则伤心之至乃能复兴。此篇从志说诗、礼、乐而收以哀字,三无收以丧字,此正习坎心亨生于忧患之骨髓也。《庄子》“怒而飞”,“怒者其谁耶”,故能激出滑疑翻天者手。孟子以惧字伤心,其道哀怒入骨。试看藐大人、视寇仇、浩然直塞、我不动心,处处以怒传真,一日引文王一怒、武王一怒、今王亦一怒,大机大用,无不现前,读者莫忽去好。

  孔子没后,有漆雕开之儒,有子张氏之儒,有子夏氏之儒,独子贡叹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始知返闻之妙,竟尔庐墓六年,不知下落。孟子作七篇后,亦渺然不知踪迹。后哉翻身去,千岩万壑无寻处。

  孟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焉。”孟子非尘视世世界者也,古人只全其确不可拔之潜体,则三百八十四爻任其周流。子思破有无,而教人看圣者之能于遁世处;即孟子之动心而践形以直塞者也。佛为三乘先说无常、无乐、无我、无净,而究竟只言常、乐、我、净,故知颜子舍不得一瓢,此一瓢中、乐不过耳。往有句云:“指尖楼阁不招风,陋巷无门天地空,三万二千狮子座,朝朝谈笑一瓢中。”孟子之三乐,即是一瓢之盐酱。须知孔子少孤,其第一乐亦自在也。俯仰亦是一心具足,非论事业也。育才有一个半个亦是,不必一千五百人过堂也。此是画出伦常日用传心受用境界,《说苑》有九十翁对孔子言三乐,即是此意。假如颜子,岂让此翁一乐耶?愚将拈此乐字以表无闷不愠之体,谓作《易》之忧患,《中庸》之戒惧,诗人之怨,五至之哀,皆是极乐国土也可。

  守身事亲,前边发此大论头,后边乃言曾元养酒肉事,人便从此着倒。不知古人指东划西,总是形容养志。如雷首采薇,正是称觞献孤竹之寿;泰伯断发,正是彩衣含太王之饴。

  《齐人》一章,即是圈点《人间世》,须看齐人是一尊布袋大菩萨,宁可乞蕃忍妻妾之辱,不肯向显者颌下讨生活。陶有《乞食诗》:“扣门拙言词”,如此可怜,正见得腰硬如铁。摩诘虽然正悟理佛,便加呵斥,要知未梦见真化身在。

  《师冕见》一章,曰阶、曰席、曰某在斯,记他何用?须知法住法位,吾无隐乎尔。子张不识好恶,特地挑出个道字,向前一拶。孔子全不伤锋,只是拟款结案,以一个固字打发便休。学者莫错过好。玄沙见僧曰:“作甚么?”曰:“普请。”玄沙曰:“去。”学者莫错过好。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其字着眼,亦如观我生、观其生,不当忽略也,岂非人各有鬼乎?果是人各祭其鬼,这圣人毋乃惑乱愚民乎?此可知微显、费隐之故矣。即曰:天子祭天,诸侯、卿、大夫各有所祭,此亦是《华严》之表法。守理先生,勿谓我是寓言,此乃至理,天地非混沌之表法耶?卦爻非真如、太极、事世古今之表法耶?

  近溪公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合二处拈之,甚妙。海门并取是邱也,是礼也,与此是知也,合指亦妙。

  桃应设此瞽叟之棘栗蓬,塞入令师之口,逼得孟子借戏鸣锣,踢出一只破草鞋来,说到欣然乐而忘其天下。与《逍遥》尧见四子,?然丧其天下,恰是一中滴血。盖惟忘其天下,故能治天下,故能有天下而不与,饭糗茹草,与玉食万方无别也。

  道重于身,惟知有道。法重于天下,惟知有法。不过借身行道,以不坏法住法位之常住。摹写若决江河、确不可拔之潜体妙湛,可谓极致丹青手矣。杀人者死,此是太极之地狱。亏得有舜做个破家国、放舍身命之子,故心王如是自在,地狱即是净土,阿赖耶即是如来藏。如此说来,惟有孔子与佛信得及,馀者未免说我说梦,?!且问孟子是梦否?

  愚尝以无对待之公因,在对待之反因中,本无顿渐,犹本无迷悟也。而即有迷悟,即有顿渐,顿渐即相反相因,此一消息也。天与地交,人与天交,天生人是顺,人学天是逆。交则为爻,爻即是学,故孔子只说学字,而不以悟道挂招牌,此是孔子大悟处。世人乐便畏难,一闻最高扫荡之说,则一切迁就、一切避忌。近见人习龙溪、海门之说者,不知其苦心,而竟谓有顿无渐,乃大误也。意在合禅,而禅亦绝非如此。佛祖明言:须尽今时,由次第尽。一了百了者,贵看破也。看破之后,安能不茶饭乎?直捷示人,要说尖峭陡绝话耳。赤子即大人,此顿也。赤子必学而后成大人,此顿即渐也。岁即四时,此顿也。知冬即夏,而仍旧春、夏、秋、冬,此顿即渐也。?《华严》因该果海,果彻因原,人法齐彰,包含顿渐。统因果者,乃真圆也。

  《吾十有五》一章,正好圣人防超越者之一棒,故示此逐年帐簿,其实即见圣人不自欺处。今一开口,则必以落阶级矣,落分别矣。不知不落阶级而不防阶级,不待分别而不碍分别,人多不知圆诪之用代错,所以不知无可无不可兼带之妙。

  凡学 技必有入处,必有出处,先是逆,后是顺。顺到即逆即顺,遂无顺逆;有正入,有正用;有旁通,有倒用。?古德云:“以生作熟,由变而化。”大概有初心,有末后心,初末何别?总是一心。而理法界,事法界,事理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总是一真法界。淇澳先生言:“闻深于睹,毛犹有伦,无声无臭至矣,此与耳根声教之旨可以相参,千万世之上,千万世之下,相感相通,总谓之闻,闻到不可得闻,则寂感并忘矣。世尊无说,我乃无闻。”百丈曰:“无一切闻,亦无无闻,是名正闻。”圣人践形,特地不避嫌疑,旁提万古之耳,知则无寂不感,顺则无感不寂。满了花甲,方说顺字,则学当返闻逆入可知矣。五十而得,七十而忘,从心即顺之至,犹言随他去耳。心即是矩,瓮里何曾走却鳖,而圣人毕竟婆心煞尾,我故知圣人只要成个万劫学人而已。李元卓曰:“吾知其忘犹未忘也,使进此道不忘亦忘。”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又奚贵忘?熟至无可熟,斯谓不学之学,斯谓未之或知之神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