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祖笔记

  以詹事府詹事兼侍读学士徐秉义(前吏部右侍郎),原任翰林院侍讲徐元梦(满洲人)为顺天考试官。二君皆癸丑科进士。
  郎瑛《七修类纂》举东坡《跋林和靖诗》“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西台差少骨”,以西台为南唐李建中,谬甚。南唐太弟太傅李建勋,非建中也。建中,宋初人,为西京御史,故称西台。其书与杨风子先后齐名,苏、黄常称之,郎未知耶?
  刚卯或曰严卯,见《王莽传》。或曰亥殳巳支(音开以),见《说文》。《玉篇》以正月卯日作而佩之。服虔云:“长三寸,广一寸四分。”晋灼曰:“长一寸,广五分。”或用玉,或用金。予于慈仁寺市中曾见一枚,乃以象牙为之,八分书,六十六字。又按《后汉舆服志》:“长寸二分,方六分。请侯王列侯以白玉,中二千石以下黑犀,三百石已下以象牙。”
  《类纂》载武林女子金丽卿诗“家住钱塘山水图,梅边柳外识林苏”,郎瑛谓其不能守礼,出则拥蔽其面。时方食,不觉喷饭满案。又谓谢无逸以胡蝶诗得名,号“谢胡蝶”,后李商隐袭其语,云云。则是以唐人蹈袭宋人矣,更可一笑。
  己卯十一月,熊青岳太宰拜相。时宛平胥庭王公为首揆,沁州吴公铜川次之,而孝感乃故相再入内阁。或疑其位次王公,云若熊公径以大学士召还,自当为首揆,今以礼书召迁吏书,而始大拜,是由尚书大拜,非以大学士召还也,不当让熊,遂次吴,而桐城张公敦复又次熊。及王公引疾,则丹徒张公素存为首揆,桐城请告归矣。(熊乃王教习门生也)
  御史刘子章条奏,外官禁止多带家口,下吏部议,督、抚止许五十人,藩、臬四十人,道、府三十人,州、县十五人,违例者革职,下九卿、詹事、科道集议。予谓自督、抚已下皆递减十人,胡为州、县之于道、府,顿减其半也。众韪之,乃定为二十人,而女口不与此数,违例者止于降级。再奉旨,以旗员差多,许倍之。
  辛巳冬杪,得倪云林《乔柯竹石》小幅,澹逸绝尘,题字尤古劲,真迹也。诗云:“隐士江阴许士雍,钿山湖里泊烟篷。秋来鲈绘莼羹美,亦欲东乘万里风。”后署“甲辰八月倪瓒”。(云林故居在厚山,地名厚阳)
  庚辰三月,朝阳门外东岳庙火,殿庑皆烬,独左右道院无恙。特发内帑,并令在京在外大小官员捐助,仍以裕亲王监视之,阅岁始毕工,亲临幸焉。庙中仁圣帝、炳灵公、司命君、四丞相像,皆元昭文馆大学士正奉大夫秘书监卿刘元所塑。元最善搏换之法,天下无与比,至是皆毁于火。
  罗泌《路史》云:“巢父友许繇,樊竖,繇居沛泽,其道日光,尧朝焉而逭之。父适闻之,洗耳于颍,竖方饮其牛,乃驱而还。”子苹注:竖字仲父。然则洗耳者巢父,饮牛者则樊竖,又别自一人。妄说纷纷,诸子谶纬之书。杜撰大抵如此,可发一笑。
  虫牢,地名,见《春秋》,其地在今河南之封丘县。然《路史》杂国名又有虫氏、牢氏,虫氏条下曰邾地,后有虫氏;牢下曰古牢子国,后有牢氏。
  武会试旧无廷对胪传之例,有之自明末崇祯辛未科始,从考试官方逢年之请也。
  王孟端《仿云林古木丛篁》,自跋云:“幽篁古树玉森森,白石仙人翠作襟。夜月几惊龙虎立,秋风时听凤皇吟。画图入思曾飞笔,山水留情独抚琴。不是远寻高士宅,何能惬我出尘心。”又季迪《和东山逸叟》、《和青箬溪道人》四言一首。
  壬午顺天乡试,五经监生二人,一庄令舆,江南武进人;一俞长策,浙江桐乡人,初以违例贴出仍具题请旨。奉旨俱著授为举人,准会试,嗣后愿做五经者不必禁止作何定例,九卿等详议具奏。
  九月初六日辰刻,文华殿经筵讲官礼部尚书韩、吏部左侍郎傅继祖进讲《四书》“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一节,臣刑部尚书王士礻真、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法良进讲《易经》“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一句。讲毕,赐宴太和门。
  初九日,东宫会讲持敬殿,臣士礻真以尚书侍班,詹事府詹事来道、右庶子沈涵进讲《四书》“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二句,右谕德觉和托、修撰胡任舆进讲《书经》“德无常师,主善为师”二句。讲毕,赐茶文华殿门。
  翰林掌院,旧皆以学士兼礼部侍郎,满官汉官皆然。自昆山徐相国以大学士兼掌,桐城张相国以礼部尚书兼掌,与往例不同。然凡启奏讲书等事,仍满前汉后,不论所居之本官也。今长洲韩宗伯兼掌院事亦然。
  《唐国史补》谓“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乃右丞窃取李嘉语。论者或为王讳,以为增“漠漠”四字,便是点铁成金手段,此亦呓语。然此事往往有之。予门人太仓崔举人华,字不雕,贫而工诗,尝有句云:“溪水碧于前渡日,桃花红似去年时。”予在广陵作《论诗绝句四十首》,举此二句,云:“江南肠断何人会,只有崔郎七字诗。”后汪钝翁在京师,亦有句云:“溪水碧于前渡日,桃花红似去年人。”谓非取崔前语乎?汪于崔亦前辈也。
  谭辂云:“刘季绪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徐陵为一代文宗,未尝诋诃作者。”昔予与故友汪钝翁在京师,钝翁好诋诃人,前辈自钱公牧翁而下无得免者,后进以诗文请质,亦无恕词。予每劝之。故友计甫草东尝序予门人汪蛟门(懋麟)集云:“钝翁性ぉ急,不能容物,意所不可,虽百贲育不能扌其口也。其所称述于当世人物之众,不能数人焉。阮亭性和易宽简,好奖引气类,然以诗文投谒者必与尽言其得失,不少宽假。”此数语颇得予二人梗概。顾施愚山又尝谓予:“公好奖引人物,自是盛德。然后进之士,学未有成,得公一言,便自诩名士,不复虚怀请益,非公误之耶?”予思其言,亦极有理。
  门人李少京兆子来(先复)言曩过汉中,闻南郑县之东有民家老妪,年百二十岁矣,尚强健无恙。李自往访之,云晨出往田间栽种,未及见。
  广州府佛山有诸生黄章者,年一百二岁,康熙己卯尚入省闱,自言:“吾今科且未中,来科百五岁亦未中,至百八岁始当获隽,尚有许多事业,出为国家效力耳。”闻近岁已死,其言无验。
  九月二十五日,车驾南巡视河工。
  十月初九日夜,再雪竟夜,积素满庭,晚菊尚敷腴可玩。晨起忍寒坐信古堂,对雪看菊。忽梁溪琴僧岳莲见过,弹《平沙落雁》、《汉宫秋》二曲,古音萧寥,忘其身在长安,官是秋曹之长也。作二诗纪事。
  台湾古荒服,在福建东南大海中,西界于漳,南邻于粤,北与闽安相直,其水道则东连日本,南邻琉球、暹罗、吕宋、荷兰诸国,其沿革莫得而详也。明嘉靖四十二年,流寇林道乾作乱,都督俞大猷剿之,追及澎湖。道乾遁入台湾,大猷不敢逼,留偏师驻澎湖岛,时哨鹿耳门外,徐俟其敝,道乾遁往占城。道乾既去,澎湖驻师亦罢。天启改元,有颜思齐者,为日本国甲螺(犹头目也),引倭酋归一王屯台湾,闽人郑芝龙附之,始建平安镇城。既而荷兰国人舟遭飓风至此,爱其地,借居之,遂与倭约,尽有台湾之地,而岁输鹿皮三万。荷兰国人善火器,其居台湾也,以夹板船为犄角,虽兵不满千,南北土酋咸畏之,又建赤嵌城以居。顺治庚寅,日本甲螺郭怀一谋逐荷兰人,事觉,怀一被杀于欧汪(在今凤山县界)。辛丑,郑成功自江南败归,势日蹙,顿军厦门。适日本甲螺何斌与荷兰酋长隙,潜诱成功进取台湾。鹿耳门诘屈回旋,沙浮水浅,猝难飞渡,成功舟至,水忽涨十余丈,巨舰纵横毕济,遂克台湾。荷兰国人与成功战不利,退保安平镇城。其酋归一王以死拒之,成功力攻不克,乃环山列营以困之。荷兰人势穷,以十余艘决战,成功用火攻,尽焚之,荷兰人遁归其国。成功既有台湾,以赤嵌城为承天府,改台湾土城为安平镇,总名曰东都。未几,成功死,其子经居鹭江(即今厦门)。成功弟世袭阴有窃据意,经攻逐之,世袭渡海来归,经僭立,改东都曰东宁,改县曰州,设安抚司三、南北路澎湖各一。辛酉经死,子克爽嗣。康熙二十一年壬戌,福建总督姚启圣用间谍阴结傅为霖为内应,事泄,为霖遇害。明年癸亥,靖海将军施良奉命率舟师进讨,六月,自铜山抵澎湖,入罩湾,连克虎井、桶盘诸屿,誓师戒严。郑克爽奉表降,诏赴京师,隶旗下。于其地设台湾府,统台湾、凤山、诸罗三县,隶福建布政使司云。
  十月二十七日,车驾回宫。
  御赐内直吏部尚书陈廷敬、副都御史励杜纳、右谕德查升各松花江石小研一方,色澹绿如洮石,腹有御书研铭八字,云“以静为用,是以永年”。继又赐大学士张玉书、吴黄、熊赐履、工部尚书王鸿绪各一方。鸿绪所得有倭漆研匣,匣中有御用墨四笏。时十一月,偶召张及王入南书房编次御书,得赐,因及吴、熊二公云。
  驾在德州,赐致仕在籍户部左侍郎田雯“寒绿堂”扁额,原任翰林侍读萧惟豫、编修田需亦蒙赐御书各一幅。
  召户部郎中陈奕禧入南书房,命书大小字各三幅,赐御书御制《塞上》诗一幅,诗云:“半岭黄云合,风悲鼓角闻。野原沙草外,落日自成群。”御制《宋高宗父母之仇终身不报论》,命大学士熊赐履、礼部尚书韩、内直吏部尚书陈廷敬、右谕德查升同作,又命浙江举人查慎行(原名嗣琏),江南举人钱名世等同作进呈。
  诏蠲甘肃等处地方四十一年、四十二年钱粮,江南上江下江四十二年钱粮。
  十二月,诸王、内阁九卿、翰、詹、卿、寺、科、道请上尊号,奉旨:“朕即位四十余年,未尝少刻不以民生休戚为念,远迩安静为本。虽或庆云景星,嘉禾瑞草,天书麟凤之奇,总无关于黔黎,亦无关于朕心,反为史书之讥。朕以实心为民,天视天听,故有其道,难免后人公论。若耀功德,取一时之虚名,朕之不悦甚矣,毋烦数陈。”
  上召海宁举人查慎行、武进举人钱名世、长洲监生何焯、休宁监生汪灏于南书房,屡试诗及制举文,特赐焯、灏举人,明年一体会试。
  考试新差提督各省学政翰林侍读学士张廷枢等、郎中翁嵩年等十一人于南书房,称旨,又赐御书一幅(八股题《夫子循循然善诱人》一节,诗题《恭和御制考试叹》)。
  壬午冬,驾归自德州,考试内直诸词林官,至二十二日封印,后一日始毕。定一等十人,侍读学士陈元龙等;二等若干人;其三等五人调知县用:谕德王化鹤、中允吴晟、修撰戴有祺(辛未状元)、检讨赵尔孙、吴文炎。
  命吏部右侍郎吴涵兼掌翰林院事。
  山行虑迷,握响虫一枚于手中,则不迷,见《物类相感志》。虞山先生作《响言》,取此。
  明文士如桑悦、祝允明,皆肆口横议,略无忌惮。悦对丘文庄言,举天下文章,惟悦,其次祝允明。世但嗤其妄人耳。允明作《罪知录》,历诋韩、欧、苏、曾六家之文,深文周内,不遗余力。谓韩伤易而近儇,形粗而情霸,其气轻,其口夸,其发疏躁;欧阳如人毕生持丧,终身不被衮绣;东坡更作儇浮,的为利口,哗犷之气,肆溢舌表,使人奔迸狂颠而不息;曾、王既脱衣裳,并除爪发,譬之兽啮腊骨;至于老泉、颍滨、秦、黄、晁、张,则谓不足尽及;惟柳如冕裳玉,犹先王之法服。乃其大旨,则在主六代之比偶故实,吁亦鄙而倍矣。论唐诗人,则尊太白为冠,而力斥子美,谓其以村野为苍古,椎鲁为典雅,粗犷为豪雄,而总评之曰外道,李则《凤皇台》一篇亦推绝唱。狂悖至于如此,醉人骂坐,令人掩耳不欲闻。论诗余则专祖太白、飞卿,稍许欧、晏、周、柳,以为缀旒,谓东坡木强疏脱,少游、鲁直特市廛小家之子。略举大端如右,所谓无忌惮者,不足置辨也。
  《西园杂记》记明大臣寿考者,自王端毅公、魏文靖公而下十三人,而不及雒阳刘文靖公晦庵。文靖寿九十余,近百岁。又弘正名相也,何独遗之?
  释氏言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古言云羚羊无些子气味,虎豹再寻他不著,九渊潜龙,千仞翔凤乎?此是前言注脚,不独喻诗,亦可为士君子居身涉世之法。
  大竹破山和尚,天童密弟子也,蜀乱后居万峰。贼李鹞子者,残忍嗜杀,延师供养,请肉食。师曰:“公不杀人,我便食肉。”李笑而从之,全活无算。师蹇姓,忠定公之裔孙也。
  郑端简云:“十哲,陈蔡一时与难之贤,非孔门定论,自开元至今,无敢议者。夫有若之言,四见于《论语》,大类圣人。公西赤志于礼乐,有为邦之才,不远优于宰我、冉求乎?求、我言行,不必征诸史传,《论语》中多有之矣,其视二子,优劣何如?宜进祀二子于殿上,改求、我于庑中。”右与予官祭酒时具疏大意略同,惜为友人中阻,疏不果上。即当时礼部未必果行,要当存此一段公论于天下后世耳,予至今悔之。
  皮日休本字逸少,后字袭美,见《北梦琐言》。
  康熙乙丑夏,予使粤东还,便道游庐山,宿开先寺,观阳明先生石壁大书纪功碑,末云“嘉靖我邦国”,若前知世宗入继大统者。按《碧里杂存》,阳明既平田州之乱,先是州有巨石,侧卧江浒,旧有童谣云:“田石倾,田州兵;田石平,田州宁。”岑猛恶之,夜遣人平之,明复如故。先生定乱后,其石即平。先生自往观之,洗剔苔藓,有古刻“新建伯”三大字,异之,遂续加九字,并刻于石,云“嘉靖岁戊子新建伯王守仁”。又记先生习静阳明洞,预知门人朱白浦、蔡我斋入山事。《中庸》云“至诚之道,可以前知”,阳明其庶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