馗书

馗书前录
  目
客帝匡谬
  分镇匡谬
馗书重订本
  目
原学第一
  订孔第二
  儒墨第三
  儒道第四
  儒法第五
  儒侠第六
  附:上武论征张良事
  儒兵第七
  学变第八
  学蛊第九
  王学第十
  颜学第十一
  清儒第十二
  学隐第十三
  订实知第十四
  通谶第十五
  原人第十六
  序种姓上第十七
  序种姓下第十八
  原变第十九
  族制第二十
  附:许由即咎繇说
  民数第二十一
  封禅第二十二
  河图第二十三
  方言第二十四
  订文第二十五
  附:正名杂议
  述图第二十六
  公言第二十七
  平等难第二十八
  明独第二十九
  冥契第三十
  通法第三十一
  官统上第三十二
  官统中第三十三
  官统下第三十四
  商鞅第三十五
  正葛第三十六
  刑官第三十七
  定律第三十八
  不加赋难第三十九
  明农第四十
  禁烟草第四十一
  定版籍第四十二
  制币第四十三
  弭兵难第四十四
  经武第四十五
  议学第四十六
  原教上第四十七
  原教下第四十八
  争教第四十九
  忧教第五十
  订礼俗第五十一
  辨乐第五十二
  相宅第五十三
  地治第五十四
  消极第五十五
  尊史第五十六
  征七略第五十七
  哀焚书第五十八
  哀清史第五十九
  附:中国通史略例
  中国通史目录
  杂志第六十
  别录甲第六十一(杨颜钱)
  别录乙第六十二(许二魏汤李)
  解辫发第六十三

叙曰:“幼慕独行,壮丁患难。吾行却曲,废不中权。逑鞠迫言,劣自完于皇汉。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录。

訄书前录 目
客帝匡谬
  自古以用异国之材为客卿,而今始有客帝。客帝者何也?曰:如满洲之主中夏是也。夫整军之将,司税之吏,一切假客卿于欧美,则以鸡林靺鞨之宾旅,而为客帝于中国也,何损?知是,而逐满之论,殆可以息矣。
  抑夫客卿者,有用之者也。客帝者,孰为之主,而与之玺绂者乎?明堂大微,不司其勋;岱山、梁父,不载其德。盗沃土于中夏,而食其赋税。既无主矣,而客于何有?曰:已矣!弗复道矣。《咸池》之均,弗可以入里耳矣。必若言之,吾则曰:中夏之共主,自汉以来,二千余年,而未尝易其姓也。
  昔者《春秋》以元统天,而以春王为文王。文王孰谓?则王愆期以为仲尼是已。欧洲纪年以邪稣,卫臧纪年以释迦,而教皇与达赖剌麻者,皆尝为其共主。中夏之共主,非仲尼之世胄则谁乎?梅福之讼王章也,见新室盗汉之朕而塞之也;及王章不可讼,而上绍殷之议,其指归则以圣庶夺适为臬。是何忘汉之社稷,而为此阔疏之计邪?夫固曰:素王不绝,黑绿之德不弛,则中夏之域,亘千百世而有共主。若夫摄斧扆、掌图籍者,新乎?汉乎?则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繇福之说,苟言大同,必有起于侧陋,据石椎而怀神珠者,吾民以为可恃,然后君之。斯固拥戴也,亦不得世及矣。若犹是世及也,冠冕未裂,水土未垔,则中夏之共主,则必在乎曲阜之小邑,而二千年之以帝王自号者,特犹周之桓、文,日本之霸府也。苟如是,则主其赏罚,而不得尸其名位。中夏有主,则为霸府于丰镐、秣陵、汴、雒、北平者,汉乎?满乎?亦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苟摄之者不得其指,而自以镇抚九有,若天之有摄提大角,斯犹大夫之胪岱,其罪不赦。此汉唐之所以为天囚非命,而客帝之所以愈迫民以攘逐也。
  难者曰:今之衍圣公,其爵则九命,其册封则必于京室。今倒植其分,霸其封之者,而帝其受之者,其左夫?
  曰:已矣!弗复道矣。吾固曰《咸池》之均,弗可以入里耳矣。
  《繁露》有言:“天子不臣二代之后,而同时称王者三。”是则杞、宋之在周世,其名则公,其实则王也。(《书·梓材》:“以厥臣达王惟邦君。”《正义》曰:“郑以王为二王之后。”)夫以胜国之余蘖,不立其图法,不用其官守,然犹通三统而王之。况朝野皆奉其宪典,以纲纪品庶者欤?名曰衍圣公,其实泰皇也。
  若夫锡命之典,自汉之封绍嘉以至于今,更十七姓,七十有余主,而不能以意废黜之。夫非一代之主所得废黜者,则亦非一代之主所得册封也。虽微册封,于孔氏之位何损?其册封,则骜主媚臣之自为僭滥,亦犹乾隆之世,英吉利尝一通聘,而遽书之以为入贡之藩云尔。且昔者成周之末,王赧已虏,而东周特畿内之侯也。其于七王,爵位固不相若,亦侍祠贡献惟谨,且听其黜陟焉。宋氏之于金、元,亦尝至乎称臣称侄矣,然而言神州之王统者,终不以彼而夺此。苟以是为比,则衍圣当帝,而人主之当比于桓、文、霸府也,岂顾问哉?
  虽然,此犹千载之蛊事,藏于石室,史官儒生,得守空文以持其义,而世主未尝既其实也。土箸之后,逆取顺守,尚已。方其盛时,持重万钧,环天下而为臣妾,虽临辟雍,固不欲捐其黄屋,以朝孔氏之尝酎,斯已泰矣。及夫陵夷积弱,处逃责之台,被窃鈇之言,大枋既失,势侪于家人,宁奉表以臣敌国,而犹岿然自谓尊于玄圣之裔,岂不忸哉!
  乃夫宾旅侵突而为君者,故迩梁远,以华夏为异类,蜂刃所抵,类祃厥宗,而无所慇痛。杨州之屠,嘉定之屠,江阴之屠,金华之屠,啗肉也如黑鹫,窃室也如群麀。其他掊发窖藏,掘冢坏陵,而取其金鼎、玉杯、银尊、珠襦之宝以为储藏者,不可以簿籍计也。及统壹天下,六官犹耦,防营犹设,(明末马、阮筑板矶城为西防。左良玉叹曰:“今西何所防?殆防我耳!”今之驻防,则谁防乎?名不正,言不顺,二百年泄泄然而不改,异夫!)托不加赋以为美名,而以胡骑之餫饷刓敝府库;迮有狱讼,则汉民必不可以得直;迮有剧寇,汉臣贤劳而夷其难;创夷既起,又置其同族于善地以乱其治。吾义士之谋攘逐者,亦宁有过职乎?
  逐加于满人,而地割于白人,以是为神州大訽。夫故结肝下首而不欲逞,非其丧志,鉴于蜀、宋也。蜀相之结荆杨也,非忘报也,彼惎曹氏,则吴不得怨;故覆于南郡,烬于白帝,再挫之忿,而不敢复焉。宋与女真,宗祢之痛也,引蒙古以灭之,终自戕败,庙算失也。故地处其逼,势处其陧,九世之仇,而不敢复焉。何者?荦牛之斗,玄熊呴怒以格其间,则二牛皆脔也。
  且夫今世又有圣明之客帝,椎匈啮臂,以悔二百五十年之过矣。彼疏其顽童,昵其地主,以百姓之不得职为己大耻,将登荐贤辅,变革故法,使卒越劲,使民果毅,使吏精廉强力.以御白人之侮。大东辛颛之胄,且将倚之以为安隐,若是又可逐乎?虽然,弗逐,则高义殆乎格,配天之志殆乎息矣。决胜负于一朝,两族皆偾,而不顾其后者,日莫涂远之所计,虽非少康,犹之伍员也。中夏虽坏败,宁无其人邪?其攘逐满洲也,在今日,其不攘逐满洲也,亦在今日。客帝诚圣明,则必取谟于陆贽,引咎降名,以方伯自处。(《唐书·陆贽传》:“德宗议更益大号,贽奏言若以时屯,当有变革,不若引咎降名,以祗天戒。”)禘郊之祭,鸡次之典,天智之玉,东序之宝,一切上之于孔氏;彤弓黄钺,纳陛矩鬯,一切受之于孔氏。退而改革朝官,皆如宗人府丞。(朝官皆满汉二员,独宗人府丞,则只一汉员)圈地之满、蒙,驻防之八旗,无置马甲,而除其名粮,一切受治于郡县。自将军以至佐领,皆退为散秩。大政既定,奏一尺书,以告成于孔氏。吾读《伊尹书》,有九主,有素王。吾读《中候》,至于霸免,(郑注:“霸犹把也,把天子之事。”)有受空之帝。(郑注:谓楚义帝)今以素王空帝,尸其名位,而霸者主其赏罚,则吾中夏所君事者,固圣胄已。其建霸府于域中,则师不陵正,而旅不逼师,臣民之视客帝,非其后辟,其长官也。霍光也,金日磾也,李晟也,浑瑊也,其种系不同,而其役使于王室也若一,则部曲之翼戴之也。汉乎?满乎?亦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君臣不属,则报志可以息,虽弗攘逐,无负于高义。然则二族皆宁,而梅福之大义,且自今始既其实焉。以是流衍于百王,而为宪度,其有成劳于中夏也,亦大矣!
  难者曰:今中国羸病,炊之则僵,犁五稔必仆。虽尊崇孔氏,以息内讧,其何瘳乎?曰:尚观明堂合宫之法,官天下则帝孔氏,百世丕天之大律,非独为滑夏之代而已。且夫发愤为天下雄,则百稔而不仆;怠情苟安,则不及五稔而亦仆。吾所议者,为发愤之客帝言也。夫苟怠惰苟安,虽采椽茅茨,若自处于臣虏,可以亡国;发愤而为雄,而后以降名尊主为可恃也。不然,则一饭之顷,已涣然离逖矣,安能五稔?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曰:余自戊、己违难,与尊清者游,而作《客帝》。饰苟且之心,弃本崇教,其违于形势远矣!且汉帝虽孱弱,赖其同胤,臣民犹或死之。满洲贱族,民轻之,根于骨髓,其外视亡异欧美。故联军之陷宛平,民称“顺民”,朝士以分主五城,食其廪禄。伏节而死义者,亡一于汉种。非人人阘茸佣态,同异无所择,孰甘其死?由是言之,满洲弗逐,欲士之爱国,民之敌饩,不可得也。浸微浸削,亦终为欧美之陪隶已矣。今弗能昌言自主,而以责宣尼之主祏,面欺!箸之以自劾录,而删是篇。

分镇匡谬
  与不得已,官制不及改,则莫若分镇。
  分镇尚已。昔唐太宗欲世授节度,而马周、李百药之伦,则谓亲属且不可以领土宇。其后淮溯不宾,柳宗元祖述其意,作《封建论》,盖惧镇将世及,尾大蹠戾,黜陟将自主。属时清明,未有外侮,其论议固足以自守也。宋之季,而祸发于穹庐,州郡破碎,墓无完槥,里无完室,则李纲始有分镇之议。虽不竟行,南宋卒赖是以自完其方部。然后知封建有其韪,而郡县有其非也。
  定倾之道,一彼而一此。轩辕大角之兽不见,则王者不能以革故。及阳节既尽,必守前世故常之论,以外重内轻为足以亏国家之大柯,此文俗吏之所乐,而知时者故未以是为权概也。
  自明以来,行省则有布政使,主用人治赋,不得操兵柄。其后以疆宇{广侈}巟,非能正众之丈人,使之节制将吏,不足以为治,于是有以大臣为督抚者。当明之衰,直隶一隅,有总督三人;十有三行省,其巡抚乃至二十有九。威权虽众箸,然所驭乃不过数郡。土宇既陋,不足行其意。终于流寇票突,外患蹑迹,如决澥池而莫之夭阏。此无他,劫于马、李、柳氏之论,常惧方镇屈强,不用朝命,故宁削弱其土,使局促不得自展,至于疆宇坼裂而不悔也。
  满洲起朔方,因袭明旧,稍省督抚,小者不损一行省,使教令所下,渐及泰远。然犹禀命于六部,不敢自擅。咸丰之季,汉帝已立,重以外寇,孤清之命,阽阽如累九丸。赖大酋明圣,枢臣善方略,一昔举缄縢扃鐍之智而破碎之;自征自抚,自生自杀,自予自夺,一切属其权于疆吏。是时知兵之臣,威令振肸,或出其竟外,而上不以文法制之,卒能戬灭大平,盗其天球。
  由此言之,内外之重轻,所以为利害者,断可知矣。今方镇薾弱,而四裔乘其敝,其极至于虚{犭曷}政府,使从而劫疆吏,一不得有所阻挠,割地输币,无敢有异议。彼其所以钳束者,则外轻之效,非乎?
  与不得已,官制不及改,则莫若以封建、方镇为一。置燕、齐、晋、宋及东三省为王畿,注措无所变。其余置五道:曰关陇,附以新疆;曰楚蜀,附以西藏;曰滇黔桂林;曰闽粤,曰江浙。(谓三江、浙江)道各以督抚才者制之,冠名以地,无以虚辞美称;行政署吏,惟其所令;岁入贡于泉府者数十万,毋有缺乏;扶寸地失,惟斯人是问。一受其爵,非丧土缺贡,终其身无所易;死则代以其属吏,荐于故帅,而锡命于朝。其布于邻国,则曰:“斯吾附庸之国也,交会约言在是,天室弗与知。(案:联邦之制虽同等,联邦外交固在中央政府也。不同等联邦无论。然清室之于朝鲜,任自谴使,既尝破其例矣)若是,则外人不得挟政府以制九域,冀少假岁月以修内政。人人亲其大吏,争为效命。而天下少安矣。
  夫清世名位至滥,独爵号乃重于灵鼍之鼓。蒙古而外,非宗室无有处王位者,虽五等亦非勋臣不得与。此其法昉于汉、明之制。然明永历讨不庭也,何腾蛟则以中湘王封墓。其后若金声桓、李定国数子,皆破青圭而正王位,其膏不屯,其印不刓。何者?遭值丧乱,则守文之制,固运而往矣。且古者上公九命,子男特五命耳,其位乃下于列卿。是故成周之典,足以度越千世。其在中叶,惟唐制最中绳。其秩,亲王正一品,与三公三司同;嗣王郡王,则不过从一品;降及男国,则不过五品。故宰相皆公,而将帅以郡王封者三十余辈。以李光弼之部,王者至十校。今俄、英之相,多以王公称者。远则唐制,而近则西邻,以此崇重方旗,夫何牵于往日之制乎?
  或以唐世河北失驭,其端自方镇之有功始。此皆愚腐无知,惩既成之事,顾不知其谋始之所以难也。使唐无方镇,十道且不能保,奚翅失河北而已?其卒旅距抗命者,以武夫駻突之将,勇于趋利,而未尝知方,故侵寻至不可制。今以文臣,而惧其跳踉为桀寇,自唐以来,其孰觌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