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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暇笔
胡深,字仲渊,缙云人,洪武初殁于王事。元末,见天下乱,尝慨然谓其友曰:“军旅钱粮,皆民出也,而今曰之民,其困已甚。诚使重徭横敛,悉不复以病民?止令民有田者,畜米十石,出一人为兵,而就食之,以一郡计之,米二十万石,当得精壮二万人,军无远戍之劳,官无养军之费,而二十万之粮固在也。行之数年,可使所在兵强而财富也。”
福按:此古者藏兵于农之意,故记之,与智者议焉。
宋太祖初受禅,欲都关中。晋王曰:“在德不在险。”太祖曰:“晋王言虽善,然吾欲都关中者,欲省冗兵耳。”其意盖曰省漕运也。及不得已还汴,叹曰:“不及百年,民力疲矣。”其后漕运不省,而反有岁币之费。我朝国初,亦欲要都关中,尝命懿文太子往相其地,不果。创业已倚建康为本根兴王之地矣,且东南,元时不甚遭兵,颇富于他方,而漕运尤便。洪武初年,元之遗孽即已远遁,又久安之势,迁之为难,故改集庆路为应天府以都之。及洪武末,如乃儿不花、本雅失里,屡为边患,故太宗荚积位后,遂以潜邸为北京,以比前代两都故事,其实惩胡虏历代之患,为子孙万世之计也。既建北京,不免屯重兵以守之,居重兵则不免漕运之费矣。建都之难,有如此夫!
北溪陈先生《性理字义》,谓人无后者,不可以异姓续,引屠儿操刀事为证。金华郑谧注郭璞《葬书》深非之,谓人取乎人以为后,犹胜无后者。其意以为,厥初生民,本同一气,此言盖有民吾同胞之意焉。
陈襄上神宗《论人君在知道得贤疏》,其中有云:汉兴,有杨雄者,可为法度之臣矣,而无可致之君。唐太宗有为之主也。而房、杜之徒,不足以言礼乐。福按:房、杜固非礼乐之臣,然相业善于他人者亦已多矣,而杨雄岂可以当法度之臣欤!襄盖徒为之所炫耳,未能稽其实也。
《井》之《九三》,《小象传》曰:“求王明。”刑公解云:“君子之于君,以不求求之;其于民,以不取取之。”
福按:“此言可以占荆公心术出处之概矣。公在翰林,每拜官,必再三辞,自入==,遂不复辞。凡谏不听,辄乞罢以要君。此用退而为进,以不求求之意也。是二者,老聃、孙武权谋取予之术,岂《易》之道哉!王伯厚以为文义精妙,诸儒所不及,不之察矣。且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明王在上,己安得而不求之哉?况经文自有求字,何必为此矫揉之说也。
李令伯《陈情表》中云:“臣少事伪朝。”此句非矣。令伯尝师谯周,而大义不明,有自来矣。福尝戏云,谯周先为齐璋奉书乞降,又为刘禅奉书乞降。五代时,李昊先为王衍草降表,又为孟昶草降表,或署其门曰“世修降表李家”。若周,亦可谓“世奉降书谯家”也。
王安石上神宗书有曰:“本朝累圣相继,仰畏天,俯畏人,此其所以获天助也。”其言可谓善矣,而其后乃有“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惜”之说,以一人之言,而始终相渝如此,可怪哉!
邓禹初谒光武,曰:“为今之计,莫若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福按:此二句文义,自黄石公《三略》中来。光武取天下以柔道,皆本于是书,故史臣赞之,以审黄石存苞桑。《易》曰:“纳约自牖。”盖禹当时已见光武之存心矣。东汉之兴,不亦宜乎!
《禹贡》:“雍田上上,扬田下下。”秦少游曰:“今之沃壤,莫若吴、越、闽、蜀,古扬,梁州也,皆在下等之中。”福按:《禹贡》以土地厚薄言。若之关陕内外,山之东西,春种秋获,民高臣以待其成。吴、越则男女少长,无曰不在田间,况搬运粪壤,有如资财,是以人力胜地力耳。使天下之人皆然,夫何不可?是在劝农者振之。
张子房始终为韩报仇,千古无人识得,惟程子始云:“既藉楚以来秦,复用汉以灭楚。”其出处诡谲,亦无人识得,惟邵子始云:“始知今曰赤松子,便是当年黄石公。”福按:此等事如曹操分香卖履,皆是英雄用心欲欺千古,而不知千古之下,乃有豪杰又洞瞩其心也。
庞蕴夫妇破家从禅,至卖漉葛以自给,男女不婚姻,争相为死。黄东发讥之曰:“此皆全家病风耳。”福谓今之病风,若蕴者多矣。安得神医者一起之,故特表东发之言,以省夫世之愚者。
《左传》隐公十年,郑庄公以王命讨宋,得郜、防,而以归于鲁。左氏谓:“郑庄公于是乎可谓正矣。”以王命讨不庭,不贪其土,以劳王爵,正之体也。福谓未足为正,以王命讨不庭,所得人民土地,王当悉以赏有功可也,鲁虽与有力焉,奈何擅与之乎!无王结党,而谓之正,不知其为何说也。
黄山谷云:“男女婚嫁,渠侬堕地,自有衣食分剂,所谓诞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其不应冻饥丘壑者,天不能杀也。今戚眉张曰者,正为百草忧春雨耳。”读公此言。使人胸次如操冰雪,当书之座右,与同志者共之。天道鬼神,皆恶盈满,佛书云“此世界是名阙欠世界”,亦是言天地间万事万物,自然不能周备。自古圣人,如尧、舜极矣,而子又不肖。至于舜,起侧微,遭父母顽嚣,则已不及尧远,大凡亨盛成之君,必不能寿考,稍长年者,必创业之君,五福全者,几何人哉!所以君子履盛满而思戒,常加贬损,则受益多矣。
屈到嗜芰,有疾,召宗老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将荐芰,其子建命去芰。柳子厚曰:“屈子以礼之未忍,绝其父将死之言,安得为道。”东坡则曰:“屈建,楚卿之贤者,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夺其情也,盖恐国人议其将死之言,不在于民,而口腹是忧,其为陋甚矣。”福则曰:“言已出诸口,闻诸人,播于诸侯,传于后世,荐不荐,何损益于是哉!殆恐事因屈建去芰,而后世乃始陋其父耳。”学者多言太史公先黄、老而后《六经》,言虽有所自,盖亦不究其实,而轻和之者也。且太史公之书,今之《史记》是也,既先黄、老,何为列老子与申、韩同传?既后《六经》,何为进孔子而列诸侯世家?盖太史公为学,博而不精则有,以为信道不笃可也,以为后《六经》则非矣。孙叔通曰“儒者难以进取,可与守成。”福读此言,然后知通为俗儒。夫进取之与守成,焉有二道哉!缟素发丧,此礼之大者,汉得天下由此道也,非儒生之论而何。通反笑鲁两生为鄙。呜呼,亦不自知其鄙矣。史称晋釐侯俭而不中礼,由是唐之变风始作。福谓古今丧乱,未有不由奢以致之者。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又曰:“奢则不逊,俭则固。与其不逊也,宁固。”釐侯虽过于俭,非所当讥也。
东莱云:“田子方、子击二人,骄则一般。”福谓子击终能逊谢,过子方远矣。
《汉书》太尉周勃入北军下令一事,先儒议论各不同。程伊川、胡致堂、吴养心作一项说,刘屏山、王伯厚作一项说。今备录以俟君子而请质焉。伊川曰:“周勃入北军,问曰为刘氏左袒,为吕氏右袒。既知为刘氏,又何必问?若不知而问,设或右袒,当如之何?己为将乃问士卒,岂不谬哉!”致堂曰:“太尉此问,非也。有如军中皆右袒,或参半焉,则如之何?故先贤谓是时直当慰以大义,率而用之耳。太尉已得北军,士卒固惟旧将之听,非惟不当问,且不必问也。”养心曰:“勃令军中左右袒,设使右袒,其可已乎?伊川以为此属尽为身谋,非真为国家也。”屏山曰:“周勃入北军,今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或曰使众皆右袒,勃当如何哉?是未察其情也。方汉氏谋诛吕氏,禄主北军,勃欲入北军不得,乃令纪通持节,矫纳勃北军,复令说禄曰:‘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禄遂印解,以兵授勃。当是时,军众岂不知勃为刘氏而来哉!勃已执兵柄,下令以激怒众心,故云尔,岂有夺吕禄之兵,而复为吕氏哉!高祖曰:‘安刘氏者必勃也。’其有以知之矣。”伯厚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按《仪礼乡社疏》云:凡事,无问吉凶,皆袒左。是以士丧礼及大射礼,皆袒左,惟有受刑袒右。故《观礼》乃云右肉袒,注云刑宜施于右也。以此考之,周勃诛吕氏之计已定,为吕氏者有刑,故以右袒全之,非以觇人心之从违也。”福谓周勃之问,与王孙贾诛淖齿令市人袒右之令略同,无他义也。独伯厚之言,实为死中求活。按《公羊传》,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左执芽旌,右执鸾刀,以逆庄王,庄王退舍七里。何休注云:“芽旌、鸾刀,祭祀宗庙所用也。执宗庙器者,示以宗庙血食自归也。”以是观之,肉袒示受刑,自是战国、先秦之常法。汉去古未远,法令固在,伯厚之言,其有所本欤。《礼记》所谓献民俘者,操右袂,亦此意也。
温公《迂书士则篇》有云:“天使汝愚,而汝强知之。若是者必得天刑。”福谓此言可疑。苟如是,则气质之愚者,不可求变化矣。
●卷下
苏老泉有知人之鉴,作《辨奸》于王安石未用之前。先儒以其说为幸中,殆不然哉。观其《名二子说》,不二百言,断尽二子一生出处,非知人之甚明,能若是乎?
张魏公浚,南轩先生父也。其故人苏云卿称其长于知君子,短于知小人,后儒以为确论。福窃以为不然。盖张公忠亮是其所长,知人是其所短也,其在当时,尝劾奏李纲,又与赵■〈折上吕下〉不合,而岳飞亦在其所不平,至以谮者之言而杀曲端,谓之长于知君子,可乎?与黄、汪同朝而不察其奸,力引秦桧而不觉其诈,是昧于知人之鉴矣。虽然,此福之所见也,尚有俟夫君子而详焉。
张九龄识禄山有反相,其知人乃可谓明矣。而其《千秋金鉴录》末章,载韶州有侬智高、狄青事,下至三百余年,悉如目睹,是九龄亦通术数也。然载之私书固无妨,而以献君,则未免启人主好图谶之端。然或今之所谓《金鉴录》者,恐是伪作。因张公有知人之明,故附会其说欤。
郑昭公恶高渠弥,而为渠弥所杀,左氏谓昭公知所恶。福按:犹郭公之恶,恶而不能远者也,是以见弑。儿子侗读《郭太传》,问太之为人,老夫曰:“太在汉末,有类康节之在宋。”侗曰:“康节经世之学何可当,恐非太之所能及也。”予曰:“读史之法,若远代史可作一项看,近代史又作一项看。盖近者详,而远者略也。林宗在汉,不遭党祸,此一节极为康节之所取。然汲引后进,似非康节的能。今人谓康节为自了汉,亦不为无谓。至于太之言曰:‘我仰观天象,中察人事,觉事不可为’,此岂非康节之前知乎?惜其年四十二而死,使其得年,其不著书传世?然康节虽著《皇极经世书》,岂能望后世必传哉!且太在汉末,已为同时所服,固蔡伯喈曰:‘予为文多矣,惟《郭有道碑》无愧色。’此言可见矣。”
世传雹者蜥蜴所吐,而不知虹霓亦有吐之者。伍均泽为予言,一曰与其婿刘弘济行陇间,闻麟甲珊珊声,有双虫出自树下,首尾皆蛇,而腹如鳖,四足如虬。并行至树颠,昂首张口,气出吻间,一红一绿,成虹亘天,乃复循树下,入土而去。有顷,虹始渐散。盖虹霓螮蝀,字皆从虫,而虹又复冬蛰,有吐之者,似乎无疑。霹雳之中,亦有物者焉,其形如猴而小,尖嘴肉翅。雷收声后,亦入蛰,山行之人,往往多于土穴中得之,谓之雷公,不畏者恒啖之,《本草》则谓之震肉,且曰:“无毒,主小儿夜惊。大人因惊失心,亦可作脯与食之。”此畜为天雷所霹雳者是也。
蛇化鳖,蔚千户尝亲见之沙上。初,蛇盘为一束,反覆自掷者数十次,若一面饼。少焉,手足出矣。久之,蹒跚入沙而。故鳖未入水,腹下尚有蛇纹者,食之杀人。矾石,蚕食之则肥,鼠食之则死。巴豆,人食之则死,鼠食之则肥。《周礼》:蝈氏掌去黾,焚牡鞠,以灰洒之则死,以其烟被之,则凡水虫无声。注:蝈,蝼蝈、虾蟆之类,黾,耿黾也,尤怒鸣牡鞠,鞠不华者,以其烟被之者,假令风从东方来,则于水东面为烟,令烟西行,被之水上,则凡水虫无声。福谓人家近水者,此声烦聒最为可恼,此法未之试也。然物类相制,有自然之理。如琥珀拾芥,磁石引针,戎盐累卵,獭胆分杯,坏漆以蟹,浣锦以鱼,散血以藕皮,毁金以羊角,至于蟹烟集鼠,人肌粉犀,诸如此类,不可殚纪。
东坡言:“《太平广记》云:以虎头缒之有龙之湫潭中,能致雨。须以长绠系之,雨足乃取出,不尔雨不止。试之有验。”福谓东坡非欺人者。今年江南旱甚,惜未有以此术告于有司者,故表著之。气类相感,理或然也。
生大造之中,而其力亦有能胜天者。万物虽不如人,其灵亦有人所不能者。近闻人谈一事,云盗能开锁,取法于涿木。盖啄木作巢,必穴于空树间,穴口小而中空。人以木楔实其口,啄木欲归哺,则以嘴纵横画其上,如符篆然,其楔豁然自开。人亟取楔观之,效其画以画锁,锁亦自开。若虑其所画不明,则以粉涂楔顶,则明白可辨。福谓此事虽莫定其果否,然虎狼卜食,鹤能禹步,亦古人之所言,岂得无谓也。湖居人养鸭,无虑千数,昼则杂放之,若不可辨为谁氏者,暮归则各以号呼,无一混淆,物岂不灵哉!
刘时用言:“凤台民家有欲杀一牯者,牯直突入南城兵马司,逐之,弗去。遂获屠者,治之罪。牯为人买送湾塘,为僧磨麦,老死。”又言:“见象母将死,其子取草饲之,已不能食,则运鼻周拭其身,双泪如雨。及死,子亦踊跃而毙。”又尝以高邮湖,见渔者获一鸳鸯,其一飞鸣逐舟不去,舟人杀获者而烹之,将熟,揭釜,其一即飞入投汤而死。刘景亨亦言:“在淮阴见人宰牛,其犊衔刃奔走而泣,一僧怜之,并其子母而赎之,且图其状而传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