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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泽长语
及观越裳氏迷于归路,公为作指南车,朞年而至国。指南之针,阴阳家至今用之,方隅立定。又以阳城土圭测日,自王城四面去千里,则减一寸,乃知圣人精义入神有如此者。公自谓多才多艺。孔子谓之“才之羙”。其谓是耶?
余少,则读《家语》。后阅它书,有云“事见《家语》”者,无之讶焉,而莫知所谓。一日阅《汉艺文志》,载《家语》二十七卷。颜师古注云“非今所有家语也。”乃知《家语》本有不同。徧索旧本不可得。一日,至书市,有《家语》曰“王肃注”者,阅之,则今本所无多具焉。乃知今本为近世妄庸所删削也。肃谓“《家语》皆当时公卿大夫及诸弟子咨访问荅之语。弟子取其正实切事者为《论语》,其余集之为《家语》,属文下辞,颇有烦而不要者,弟子材或有优劣故也。汉初散在人间,好事者或各以意增损,故使“事同而辞异”。孔御谓“戴圣以曲礼不足,乃取《家语》及子思、孟轲、荀卿之书以裨益之。后人见其文已见《礼记》,则除《家语》本篇。是为灭其源而存其末也。”然则家语出诸弟子,固有不同。汉初则紊之。戴圣又紊之。近世妄庸又紊之。经三紊乱,孔氏之旧,存者几何?幸王肃本尚存,而人间已难得。以何吏侍之好古谓不可得而余偶得之,岂亦天之未丧斯文也欤?
《春秋繁露》十卷,世多以为伪书。余反复考之其“玉杯、竹林、玉英”,至“十指”,皆说春秋事,宛然公羊之义,公羊之文也。虽或过差而笃信其师之说,可谓深于春秋者也。考功名即考绩之义。度制即限田之义。阴阳终始、五行生胜、反复乎天人之际,所谓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长养”为事。阴常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者,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岂非平日讲贯藴畜者在是?因为武帝置对于篇耶?抑既以告于君,又退而申衍其说耶?郊祀所以告张汤,问仁所以告易,王其说具在祈雨止雨,虽流于灾异,汉儒之所不免也。独何疑于仲舒耶?其文词髙古,亦非近世所能为也。自楼郁晁公武、欧阳永叔軰,未尝致疑于此,独新安程太昌,以为非董氏本书,谓“《太平寰宇记》”。杜佑《通典》所引“繁露语”,今亡之。其曰“剑在左,苍龙之象也。刀在右,面白虎之象也。以至禾实于野,粟缺于仓”等语,昌以为亡之,而今书具在,岂昌所见乃别本耶?抑未尝深考耶?若本传谓“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今总名《蕃露》。或岁久传授错谬,不足深辨也。
荀爽对策曰“今臣僣君服,下食上珍,宜略依古礼及董仲舒制度之别。”盖亦指“繁露 度制篇”也。
考亭、象山,议论终不合。世谓“考亭道问学之功多;象山尊德性之功多。”今考亭之学,家传人诵;象山之学,殆废矣。近世有一种学问,若“厌朱学之繁,乐象山之简”者,自谓心上工夫。本朝所谓道学者,始于吴与弼,继以陈公甫。公甫每谓“今世不当复有。著述以文字太多故也。”至有再燔一畨之语,其亦有激也。而独喜作诗谓“吟咏性情,乃所不废”,至今称道学者多宗之。嘉鱼李承箕徒歩万里,从之逰,不闻有所指授。其身心造诣不知果何如也。
程、朱之学,一也。程子以“凡百玩好皆夺志”,史文成诵。至于书札,皆以为以玩物丧志。朱子则不然,天文、厯律、度数,无不究悉;仍好为文,工于诗,工于笔札,如楚词韩文,亦皆注释,至五行阴阳风水之术,亦皆通晓,虽叅同契、阴符经之类亦注之,亦好竒矣。视程子得无异乎?然“通天地人”之谓儒。朱子有焉。
○国猷
自古,中原无事则居河之南。中原多事则居江之南。自然之势也。成周以来,河南之都,惟长安、洛阳。江南之都,惟建康。其次则有襄邓焉。唐朱朴之议曰“襄邓之西,夷漫数百里。其东,则汉舆鳯林为之闗。南则菊潭环屈而流属于汉,西有上洛重山之险,北有白崖联络。诚形势之地,沃衍之墟。若广浚河渠,漕挽天下,可使大集。此,建都之极选也。”虽然。皆未有及燕蓟之形势者。大行盘盘,自西而北,居庸、古北、松亭等闗,北瞰沙漠,南引江淮,土厚、水深、博大爽垲。其人沉鸷材勇。杜牧所谓“王不得不王、覇不得不覇”之地,岂非天遗其胜以贻我朝万世帝王之业乎?
自古无有都汴者。张仪谓“其地四通辐辏,固战场也。”魏本都安邑,为秦侵蚀,不得已东徙大梁,其后秦使王贲引河灌城。王假就虏,一国为鱼。朱全忠簒唐,居汴不过五六年,唐庄宗伐之,其祸甚于王假。石敬塘因之,耶律长驱,少帝就执。视朱氏,又酷焉。宋祖开基,不此之鉴,遂有靖康之祸。固谋之不善,亦地势然也。宋之失计,未有甚于都汴者也。当时,燕蓟沦于契丹,不能取是。中国与外夷杂此土以处也。犹不思峻溪山之防为之限,一旦长驱而来,何以御之?故景德中,契丹入冦,朝议仓皇思为避敌之计。寇凖力主亲征,却之。然犹增岁币数十万。庆厯中,又有无厌之求。富弼以强词折之,然亦增岁币数十万而泰然。遂以为无事矣。靖康复来。又欲祖,故知而与之和,括京城内外金,犹未能满其欲,遂为席卷而去二帝,死于五国城,而中原遂非其有矣。初,艺祖欲都洛阳,太宗沮之。艺祖曰“未也。且欲都闗中,据天下之上游。”至哉见也。使当时从之,岂有靖康之祸哉?宋世诸名臣亦皆狃于治安,未有为无疆之虑者,惟范文正屡言之,谓“西洛,帝王之宅,负闗河之固,宜以朝陵为名,渐营兵,食陜西有余,可运而下。东路有余,可运而上。太平则居东京通济之地,以便天下。急难则居西洛险固之宅,以守中原。”其后又请修京城,谓“天有九闗,帝居九重。王者法天设险,以安万国。”其为虑逺矣。使当时从之,安有靖康之祸哉?或曰“国家兴废,天也。非人力所能为。一汴二杭三闽四广,陈希夷预言之矣。希文之策奚为?”余曰“不然。”君相不言命,国家不言天数。茍以天数为言,则人事皆废矣。况希夷之言,安知非好事者附会为之乎?
英宗北狩蒙尘,敌人悔过,旋奉驾归,此自古之所无也。固国家国势之强,亦人事有以中其机会。是时郕王监国,不欲急君,边人谢之曰“中国有主矣”。敌人抱空质而负不义于天下,所以汲汲来归,盖合郑公孙申之谋也。
鲁成公时,晋执郑伯。公孙申曰“我出师以围许,为将改立君者,晋必归君。”故郑人围许,示晋不急君也。晋栾武子曰“郑人立君,我执一人焉。何益?不如伐郑而归其君以求成。”于是诸侯伐郑,郑伯归。
赵王武臣为燕所得。张耳、陈余使徃,輙杀之,欲分赵地半。有厮养卒诣燕壁,问燕将曰“君知张耳、陈余何欲?”燕将曰“欲得其王耳”。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耳、余、武臣,皆一时豪杰,姑以少长,先立武臣,此两人者亦欲分赵而王,名为求王,实欲燕杀之。杀之,两人分赵自立,左提右挈,灭燕易矣。燕将以为然。养卒御赵王而归,此亦公孙申之意也。惜乎宋髙宗不知出此也。
宋世人才,诚非我朝所及,而其谋国之疎,则不及我朝逺甚。当靖康之变,尼玛哈以孤军深入。为宋谋者,但当坚壁清野,勿与战,絶其归路,断其饷道,内用李纲,外用种师道,俟天下勤王之师四集,彼自救之不暇,一战,则尼玛哈可擒,何乃遽自张皇,不敢发一矢,二帝自幸其营为金人席卷而去。诚可恨也,诚可笑也。
为人臣者,莫难于任怨。不能任天下之怨,不能成天下之事。孔子论三代之礼,有所因,有所损益。易谓“穷则变,变则通。”董子谓“更化则可以善治。”夫祖宗之良法,百世守之可也。其间,时变不同,小过不及,益之损之,与时宜之,亦所不免。自宋王安石变法,驯致大乱,后世以为大戒。少有更张,则羣起而非之曰“又一王安石也。”稍有损益,则曰“又一王安石也。”由是相率为循。黙、不敢、少出意见、论列不才者,得以自容。才者亦无以自见,支倾补漏,视天下之坏而不敢为。斯时也。毅然敢任怨,而不惧者,其亦难矣。
周公制谥法,虽臣子于君父,不得私焉。所以示万世之公也。其法严矣。汉晋而下,既已失之,然犹付之一时公议。谥不应议,(议)则愽士驳正之,犹为近古。本朝之谥,有羙无恶,所谓“谥者,特为褒羙之具而已。”官由翰林者,皆得谥文。文不以人而以官,已不免外议。定谥出于秉笔一二人,或以好恶叅其间,又不闻有驳正之者,于乎何以服天下,信后世哉!
○官制
余尝患“古今官制纷纭,漫无统纪。”读温公集,其沿革,似可考而知也。因其说,增损之,使后之人有考焉。
三代官制,见于《周官》。简易易知也。秦汉而下,何其纷纷乎?盖西汉以“丞相总百官,而九卿分治天下”之事光武中兴,身亲庶务,事归台阁,尚书始重,而西汉公卿,稍以失职矣(一说汉武帝游晏后庭,尚书始重)。魏武佐汉,初建魏国,置秘书令典尚书奏事。文帝受禅,改秘书为中书,有令有监,而亦不废尚书。然中书亲近而尚书疎外矣(宣帝时,霍山领尚书,上令吏民奏事,不闗尚书。其后奏封事,輙下中书令,不闗尚书,则西汉时中书已重于尚书矣)。东晋以后,天子以侍中常在左右,多与议政事,于是,又有门下而中书权始分矣。唐初,始合三省,中书主出命、门下主封驳、尚书主奉行。其后合中书门下为一,故有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其后又置政事堂,盖以中书出诏令,门下封驳,日有争论,故两省先于政事堂议定,然后奏闻。开元中,张说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自是至宋,莫之能改。唐末,诸司使皆内臣领之枢宻,叅预朝政,始与宰相分权矣。及五代,改用士人枢宻使为腹心之臣,日议军国大事,其权重于宰相。宋太祖,乃以宰相主文事,枢宻使掌武事,谓之“二府”。
周,冡宰无所不统。汉始分入九卿。宫伯则入郎中。令宫正入卫尉。膳人、酒人入少府。司会大府入司农。宫人内宰入大长秋。其后九卿用事、丞相取充位给事。谒者为左右私人,而丞相为外朝。
汉初。凡郡国举秀才亷吏,贡于王庭,多拜为郎,居三署,或至千人属。光禄勲、光禄勲诠(铨?)第郎吏,出为它官,以补员缺。是时未属尚书也。成帝初,置常侍曹尚书一人,主公卿。二千石曹尚书一人,主郡国二千石,盖选曹之所始也。光武诏三公等各举茂才亷吏,改常侍曹为吏部尚书,其时选举,于郡国,属功曹,公府属东西曹,于天台,属吏曹,尚书令掌之。
汉。初入仕者不限年,如刘向、陈咸,以八十为郎。刘辟疆八十为卫尉。公孙弘八十为相。贡禹八十迁御史大夫。赵充国七十为将军。
汉置大夫,专掌议论事。茍疑未决,合中朝之士杂议之。自两府大臣,下至博士议郎,皆得议之。不嫌以卑亢尊,如盐铁议是也。呼韩欵塞卒,用郎中侯应之策,朱博得罪议者五十八人。王嘉得罪议者六十人,故曰“汉集议有公天下之心”。今制亦议,统于一二尊官而已。
唐初。职事官有六省、一台、九寺、三监、十六卫、十率府之属。其外,又有勲官、散官。勲官以赏战士。散官以褒勤。旧,必折馘执俘,然后赐勲。积资累阶,然后进阶,不可妄得,故当时以为荣。髙宗东封,武后预政,求媚于众,始有泛阶。肃宗以后,财力屈竭,勲官不足以劝武功,府库不足以募战士,遂并职事官,通用为赏将帅。出征者皆给空名告身,自开府至郎将,听临事注名,至有异姓王者,于是金帛重而官爵轻,或以大将军吿身,止易一醉。五代等衰益紊。三公端揆,施于军校,衣紫执象,被于胥史,名器之滥,极矣。宋承五代之弊,不能厘正,故台省、寺监、卫率之官,止以辩班列之崇卑,制廪禄之厚薄,多无职业。其所谓“官”,乃古之爵也。所谓“差遣”,乃古之官也。所谓“职者”,乃古之加官也。自余功臣、检校官、散官阶,勲爵邑,徒为烦。文人不复贵,所以鼓舞。群伦曰“官曰差遣,曰职”而已。又迁徙去来,尝无虚日。
唐。六部尚书皆属尚书令。左右仆射,尚书三省之一也。光宅中,以拟周之六卿,过矣。唐以仆射、侍中尚书令为丞相,然皆秦汉之所轻,魏晋以来反为重任。唐因之,故其名不正。
唐制有勲,有阶,有官,有爵。爵以定崇卑。官以分职务。阶以叙劳勋。以叙功,四者各不相蒙。有官卑而勲阶髙者;亦有勲阶卑而官爵髙者。宋朝列衔,凡阶髙官卑,则称“行”;阶卑官髙则称“守”。官与阶等,则无“行、守”字。今制,惟以官为定。为是官,则勲阶同随之,无复叙劳、叙功之意。颜鲁公谓“鱼军容阶,虽开府,官即监门将军。开府特进,并是勋官,用荫,即有髙卑。会燕合,依次序。” 然则,唐之勋官,惟以定荫而已。
开府仪同三司,谓“置府辟吏”,仪同三公也。
唐制。尚书省有令、有仆射、有左右丞。太宗尝为令后不复设仆射“犹今之尚书也”、左右丞“犹今之侍郎也”。六曹尚书,乃若今诸司乎而实不同。颜鲁公与仆射郭英乂书谓“兴道之会,独八座。尚书欲令下座。”意以为尚书之与仆射,若州佐之与县令乎?今,三廰齐列明,不同刺史,且尚书令与仆射,同是二品,六曹尚书并正三品,又非隔品致敬之类。观此则知,尚书与令仆同为八座也。然英乂于公堂独咄尚伯,则仆射之尊大亦可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