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子藏
- 笔记
- 阅史郄视
阅史郄视
阅史郄视 清 李塨
阅史郄视五卷,吾友蠡吾恕谷先生则古昔经世务之所为作也。其于诸史中众人嚣嚣、置论不休者,都不滥及,而独措思于其要者、切者,若兵农诸大政,尤三致意焉。其忧深,其识远,其旨约,其言文,有天下者举斯编而措之,以比隆前古之盛,有余裕矣。自来汗牛充栋,群言满家,无足复陈也,石门吴先生亟称,以为有用之学。君子之言信而有征矣,愚受读浃旬,洋洋乎涉之而见其广且深,津津乎味之而觉其多且旨也。敬识简端,以劝当世之得读是书者。德州愚弟孙勷敬书
余每谓天下无无用之学,其学而无用者,惟佛老二氏与帖括秀才而已。盖空谈性命,则必以事功为粗迹;高语文章,则必以综理为琐务。自古及今,宇宙河决鱼烂,皆坐此病。今读恕谷先生所著阅史郄视五卷,实获我心。苟欲澄叙官方,振兴士类,以此书为正鹄,可也。石门弟吴涵谨跋
阅史郄视卷一 清蠡县李塨着
太公告武王曰:先谋后事者昌,先事后谋者亡。万世成败,尽此二言矣。
伊尹周公,德宜有天下者也,而屈于太甲成王,故殷以天子之礼葬伊尹,周以天子之礼祀周公,非过分也,宜也。且周公葬成周而天变,葬毕而安,此可见天道之公,不可得如周公之私情也。盖必欲以臣子自居者,伊尹周公之道也;而不敢以臣子待之者,殷后周王之道也。道各自尽而已矣[据尚书,风雷之变在公未殁之时,乃居东之日耳,故成王迎之。今乃以史记为据云]。
鲁桓公少,国人立隐公而奉之,后桓长,羽父请杀桓公,将以求太宰。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羽父惧,反赞公于桓公而弒之。吁,可畏哉,君子之心常恕常厚,小人之心必险必刻。故君子每阴为小人所害而不知。彼见事之有利也,则欲以言啖我;见我之有怒于人也,则嫁我以起衅。君子虽立心有准不听其辞,然未必不以彼为爱我也,或以腹心告之矣。即不然,而未必恶之也;即恶之,而未必防之也。嗟乎,祸莫深于此矣!我不为利,则彼言者为利矣;我不害人,则彼之嫁我者害人矣。彼之险刻,肯居此贪名耶?不畏所害之人知而怨之耶?势必反害我之事,而起人之衅以害我,故挑我以利者,即加我以害者也;嫁我以害人者,即嫁人以害我者也。君子如有权焉,必斩除此辈;无权,则婉词以谢之,细心以防之可也。
孟尝君待客,屏风后尝有侍史,主记君所与客语,问亲戚居处。客去已,遣使献遗存问其亲戚。真一时之雄哉!曹孟德诗云: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三复读之,有余味矣!
于文定公曰:魏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子方曰: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惧其聋于官也。盖凡人有大器者,于小事多不精察;小事精察者,多不能临大事。故晋文驾羊,曾子种米,孙权敖相楚三年不知轭在前卫在后。夫以数数米盐之察,不可以居大位,而况君人者乎?然此为好事琐小者言耳。若夫用兵者必尽晓兵之事,而后可以用兵;督农者必尽晓农之事,而后可以督农。至他经济亦然,又不可以不娴细小为辞、自居于迂疏也。
田单遇老人涉淄而寒,解裘而衣之,襄王曰:单之施于人,将以取我国乎?不早图,恐后之变也。左右顾无人,堂下有贯珠者,王呼而问之曰:汝闻吾言乎?对曰:闻之。曰:汝以为何如?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单有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也。王说。郑小同诣司马师,师有密疏未屏,入厕还,谓之曰:卿见吾疏乎?对曰:否。师疑而鸩之。合观二事,可以知人之私语不当听,人之私书不当启矣。然使贯珠者不以闻对,则身必死;小同以见对,或尚可生。亦可以得待奸雄之道矣。故隰斯弥不伐树,王羲之卧处大吐,其智矣哉。
石建奏事上前,即有可言,屏人乃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上以是亲而礼之,此亦获君之一法也。观
汉文召冯唐,让曰:公众辱我,独无闲处乎?可以观矣。然职司谏垣者,又不可以此为例。
英布奉命归汉,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布大悔,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盖布雄杰暴骜,可以富贵邀者也,故简于礼以消其暴骜之气,厚以恩以收其雄杰之心。若以此待淮阴,则大不可,筑坛具礼,拜于上座,又是一番作用。知此可知高祖之将将矣。可知驾御英雄之道矣。
淮阴胯下之辱,固少年无识,亦必淮阴之骄情锐状有以致之也。夫英忽傲大之气,最足以误事,非阅历不能平,非挫折不能降。圯下之履,市上之胯,其磨砺英雄等耳。宜淮阴之既为楚王而壮之哉。然淮阴葅醢,卒以傲致之,则有愧于胯下者不尚多欤?
班史刑法志曰:天下既定,踵秦而置材官于郡国,京师有南北军之屯。至武帝平百粤,内增七校,外有楼船,皆岁时讲肄。汉宫仪曰:高祖定天下,选能引关蹶张、材力武猛者以为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常以秋后讲肄课试,各有员数。平地用车骑,山阻用材官,水泉用楼船。易祓曰:是时兵农未分,南北两军实调诸民,北军番上与南军等,南军卫士调之郡国,北军兵卒调之左右京辅。林駉曰:汉制南军卫宫,卫尉主之。北军护京,中尉主之。南军则有郎卫兵卫之别,如三署诸郎;羽林期门则皆郎卫也,如卫士令丞;诸屯卫侯则皆兵卫也。是卫也,非南军守宫之卫乎?北军则有调兵募兵之分,如三辅兵卒,则是调兵;而卫如八校胡骑,则是募兵而卫。是卫也,非北军护京之卫乎?此南北军之制也。汉调兵之制,民年二十三为正,一岁为卫士,二岁为材官骑士,习射御驰战阵,年六十五衰老乃得免为庶人,就田里。更有三品,有卒更,有践更,有过更。古者正卒无常人,皆迭为之,一月一更,为更卒也。如淳曰:卒更者,正身供正役也;践更者,以钱雇直代行者也;过更者,亦以钱雇直不行者输之县官以给代者也。苏轼曰:汉出征皆以虎符调发郡国之兵,事已则复其初。其余发兵散见于史者,有发关东轻锐士及郡国三百石吏能骑射者从军,有发殊死罪以下从军。后汉宿卫常选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凡六郡良家子弟补羽林郎,比三百石百一十八人,此汉之军制大略可考者如此。大抵犹有周秦之遗也,迁、固不知志兵,遂使一代戎制无从详考,可慨也哉。
汉吏皆言守某治,察得其绩乃为真,事亦可法。
季孙意如每有所居,必葺其墙垣而后行。薛宣思省吏职,下至财用笔砚,皆为设方略,利用而省费。郭有道逆旅居停必洒扫而行,岳鹏举宿兵造食,临行令士涤濯其什器。故王五公尝教我小事克勤,谓小事皆有次第节奏,然后大事可为也。
汉高击韩信还,令士卒从军死者为槥归其县,县给衣衾棺葬具,祠以少牢,长吏视葬,重之厚之如此。士真乐为死矣。
汉高大启九国,自雁门以东尽辽阳,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转,度河、济,渐于海,为齐、赵;谷、泗以往,奄有龟、蒙,为梁、楚;东带江、湖,薄会稽,为荆、吴;北界淮濒,略庐、衡,为淮南;波汉之阳,亘九嶷,为长沙。诸侯北境周匝三垂,外接外国,天子自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京师、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颇食邑其中。然当时不闻供亿之缺,至于文帝,粟红贯朽,后世版图一归天子,赋租及于锱铢,而每忧不足。可以观矣,可以思矣[所以然者,备多而费广也]。
周之支费浮于汉,以什一三十一见之,此中有大得失大机括在焉[亦由七国以来杀人多而户口少]。
汉宣帝追尊悼考为皇考,立寝庙,宋儒非之,非也,张永嘉继统不继嗣之说,乃千载不易之定论。礼:为人后者为其父母云者,犹以父母称之,为本生父母,不问亲疏,皆齐衰不杖期。则虽继嗣如汉哀帝、宋英宗,亦当异于诸王,致其特尊之典,但不可追称皇耳。至光武崛起中兴,而不追尊南顿,更失之矣。张文升曰:兴献入庙称宗,而竟居武宗之上,则不可也。
鼍错说文帝令民入粟于边,受爵免罪,边食可以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如此则贵粟务农,天下安宁。上从其言,公私皆足。此虽非圣王之政,若但加以虚爵、免其轻罪,亦后世蓄积之善术也。而今纳粟入监以折色,则非昔人本意矣[近则更成弊薮矣。然使用以救荒,犹为有实济]。
伍被知淮南谋叛之无幸,乃不引退,卒与其祸,是智而不勇者也。
贾长沙劝文帝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文帝谦让未遑。复上疏言诸国皆已强大,皇太子所恃者,梁王无后,惟淮阳、代二国耳[文帝三子]。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而淮阳之大,比诸侯仅如黑子之着面,适足以饵大国耳。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梁起于新郪以北,着之河,淮阳包陈以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此二世之利也[言文帝及太子嗣位]。文帝乃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卒以御七国之变。使当时不从谊言,不立梁王,吴楚直趋洛阳,钲鼓震于长安,虽有亚夫,胜败正未可知耳。呜呼,行谊之次策犹足以定大难若此,则谊不惟汉之巨儒,亦汉之元勋也,乃不得与绛灌比功,惜哉!
平七国之功,长沙第一,条侯次之。
长沙眼界识见,高出汉人以上。
郑当时,字庄,陈人也。其先郑君,尝事项籍,籍死而属汉,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郑君死,孝文时,当时以任侠自喜,脱张羽于阨,声闻梁楚间。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明旦。常恐不徧,戒门下:客至,亡贵贱,亡留门下者,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性廉,又不治产,仰奉赐以给诸公,然其馈遗人不过算器食,每朝,候上间说,未尝不言天下长者。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为贤于己,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山东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使视河决,自请治行五日。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粮,治行者何也?贤哉,不亦宜乎!而郑君不名故君,尤可嘉焉。
李广素恨霸陵尉辱,拜右北平太守,请与俱,至而斩之,上书自陈谢罪。上报曰:振旅抚师,以征不服,怒形则千里悚,威震则万物伏,夫报忿以除害,损残去杀,朕之所图于将军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颡请罪,岂朕之指哉?武帝御将,荡佚不规常法,皆此类。所以北扫南平,东渐西被也。后人尾尾文法,何当焉。
孔光谏辄削草藁,有所荐,惟恐其人之闻知,沐日归休,兄弟妻子燕语,终不及朝省政事。或问光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光嘿不应,更答以他语。不泄如是,可以法矣。
汉官廪禄皆月给之,半钱半谷,制诚善也。
宋枭患凉州寇暴,欲多写孝经,令家家习之,庶或使人知义。盖勋谏以为不急静难之术,徒取笑朝廷,果如其言。宋明之儒,见多与宋枭类。陆秀夫于倥偬败亡之秋,犹日进大学衍义,与陈败而讲老子,梁亡而谈苦空,不同一可笑也哉!
韩信谓汉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者,非项王耶?为人喑哑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谨慈爱,悯人疾病,然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妇人之仁耳;项王雄伯天下,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所过无不残灭,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取?马援对隗嚣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燕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嚣曰:卿谓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嚣意不怿,曰:如卿言,反复胜耶?荀彧、郭嘉谓曹操曰:绍有十败,公有十胜,虽强,无能为也。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也;绍以逆动,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也;桓、灵以来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慑。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也;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惟亲戚子弟。公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无疑,惟才所宜,不问远近,此度胜也;绍多谋少决,失在后事。公得策辄行,应变无穷,此谋胜也;绍高议揖逊,以收名誉,士之好言饰外者多归之。公以至心待人,不为虚美,士之忠直远见而有实者皆愿为用,此德胜也;绍见人饥寒,恤念之形于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公于目前小事时有所忽,至于大事,与四海接。恩之所加,皆过其望。虽所不见,虑无不周。此仁胜也;绍大臣争权,谗言惑乱。公御下以道,浸润不行,此明胜也;绍是非不可知,公所是进之以礼,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胜也;绍好为虚势,不知兵要。公以少克众,用兵如神,此武胜也。合而观之,帝王英雄成败得失之机,了然目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