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子藏
- 笔记
- 闺墨萃珍
闺墨萃珍
敌之擅长在骑射,而孔有德又百战之劲,自岳常长驱而下,其势虽盛,其志已骄。若我与之交绥,俟其结阵已定,然后搏战,则兵士或亘一强弱众寡之形于胸中,难免不先气馁。以妾愚论,南宁(焦琏)矫健无伦,冲锋陷阵,实足令万人辟易。不若于敌阵未结之先,令率锐骑先陷其中坚,而以胡一清(勇将也,军中呼为胡铁头)殿南宁(当是焦琏)之后。相公再以正兵分为二大翼,左右包抄,使敌人入我算中,必无噍类,乘势逐北,连州诸郡不难恢复矣。乞相公裁酌行之。
按:是战,瞿督师果使焦胡先陷阵,孔定南死焉。夫人之谋,观敌诚如观火矣。
明候峒曾夫人赵氏殉难前谕遣婢仆书
尔主,明臣也。殉国难,分也。余,尔主元配也。殉夫难,亦分也。尔等于余家虽有主仆之义,而于朝廷则无名分之系,固不必死也。顷据谍者密告,李军(即李成栋)恐有变。若是,则生机尽绝。尔等尚恋恋何为哉?黄进士淳耀,与尔主义同生死。其妇仆役,已早遣散,未闻有一人遇害者。盖敌颇重尔主及黄进士人品,欲市恩招之,岂非大谬。呜呼!事急矣,徒死何益?尔等速行,其各善事新主,毋以余家为念。
又托幼孙泣谕老仆柳恩书
呜呼!柳恩,而祖而父暨尔,在余家三代矣。他奴皆有去志,尔独语人曰:“主人殉国,我亦殉主。”予闻之泣下,盖不愧义仆也。然古人云:“死节易,抚孤难。”今予欲尔勉为其难,尔其许予乎?幼主守明,未离襁褓,思欲付托于人,藉延侯氏一脉。曩因未得所托,故计不及此。今尔实予家之程杵也,将守明托尔。东厢右隅,埋藏窖金五百两。侯事平后,尔可回取,为幼主饮食教诲之用。幼主即姓尔姓,将来勿令其取功名,为一耕佣,是即尔之重报予家也。主母赵氏泣谕。
江宁张烈妇计杀贼酋书
昨得向营密耗,已派其亲信二人,一副将詹启纶,一都司冯国尼,改装混入天堡城。予夫处亦暗中布置,联络众义士预备接应。准于明夜三鼓,大举起事。惟谭绍洋、(谭绍洸弟也)黄文玉、(黄文金弟也)未及传知。欲遣谍去,又恐逼近东府,机事不密,则害成,故未敢轻于一试。然为时已迫,谭黄皆各当一面之人,岂可不隐通呼吸。再四焦思,忽触念义姊智勇足备,久怀反正血忱,且出入东府无禁,此实天之巧为位置,留姊以通线索也。即烦密告谭黄,先期戒备。明夜三鼓,听城外连珠炮响,城内吹海螺声,即速戮守堞之贼,向营自有大队接应。万慎万密。
按:烈女为江宁张炳垣茂才妻也。炳垣通大营事泄,烈妇问耗,不胜悲愤。私念徒死何益,特密运借刀杀人之计,以报夫仇。故作此书,藏于襟底。及杨秀清传烈妇勘问时,烈妇故为乞哀状,一变其平日气概。秀清果大疑,严诘之。烈妇又伪现种种畏惧态,秀清益疑。令贼搜其身,烈妇大呼曰:“勿辱我,我当自承。”秀清不听,搜至襟底得此书,愤不可遏,逼问通谋者姓名。烈妇笑曰:“皆汝家人,何问为?”遂指出贼酋念余,尽系长发老贼。秀清不之察,悉令骈诛。及玕逆(洪仁玕)闻信至,急止之。谓“所供诸兄弟,从无异心,恐妖挟诈图陷将奈何?”秀清立悟,急令停刑,而群贼已杀过半矣。
张文样妻裙带遗书
自为□□□所诱,拘囚窟室中,已阅四十余日。其不死者,非惜死也,未得吾夫音耗,则不可死。即得矣,不能与之一诀,仍不可死。今又何以遽死耶?盖□□□日肆其凌逼手段,几如螳之捕蝉,猫之瞰鼠,稍不自慎,即遭攫噬,故不可再留此身于世。第所虑者,□□□既不能偿其私愿,则将来见吾夫,或为含沙射影之语,或为泄忿灭口之计,皆势所必至者也。嗟尔□□□天良苟尚未泯,其亦思黄村客邸中,孰疗尔之病愈者,张文祥也。济南军营中,孰援尔以进身者,张文祥也。尔从前家室之累,衣食之艰,孰使尔绰有余裕者,张文祥也。尔今日功名之显,禄秩之崇,孰使尔声誉洋溢者,张文祥也。噫嘻!文祥之待尔如彼,而尔之报文祥如此,吾不知尔之□□矣。然儒家有修省,佛家有忏悔,尔果清夜扪心,憬然觉悟,则大海茫茫,回头是岸。吾虽死,亦不为尔厉。尔其三复吾言。
按:是书得之于一成衣之手。据云殓张妻时,系于裙带间,外缝以布,针线甚密。成衣疑珍物,私匿之。及走归启视,则此书也。成衣大震怖,欲持书径白□□□,又恐罹不测。正在惶措无计,其妻唾其面曰:“尔既为男子,何一无侠烈气?以我决之,当如书中言,觅见文祥而付之,斯可对张夫人矣。”
傅鸾祥上洪逆启
司理中宫制诰事待罪妾傅鸾祥,谨上启天王陛下:窃臣妾以蒲柳陋姿,过蒙恩宠,奉侍无状,深惧干犯天威,致罹重谴,乃承覆载鸿慈,曲宥臣妾,仅予贬居曲院。由二月初五旨下,迄今已逾二十日矣。嗟嗟!望昭阳之日影,愧玉颜不及寒鸦;瞻太液之波光,倚修竹自怜翠袖。方谓长门寂寂,度夜如年;永巷沈沈,见天无日。乃蒙宫婢林小红传旨垂问,并恩赐鲛帕一方,明珠一粒。只领之余,感继以泣。昔江采蘋答明皇有云:“长门镇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妾则以为寂寥之慰,陛下非明皇也。况鲛帕为千丝织就,含缠绵宛转之思;明珠非九曲穿成,寓皎洁光明之意。臣妾何人,敢蒙垂念。谨献上指甲一枚,青丝一缕。以表妾悔罪之忱,以示妾感恩之意。谨启。
按:金陵女子傅鸾祥,有殊色,工词翰,洪逆嬖之,使掌伪宫制诰事。此启得之于荒摊上,夹入一古文内。其笺色黄,上绘金龙。想当时伪宫所用也。
陈云贞寄外书
妹云贞端肃敛衽再拜,致候秋塘哥哥安履。忆自风亭分手,弹指十年。远塞羁愁,空怀岁月。长门幽恨,莫数晨昏。然母亲膝前,儿女团圞,尚可宽慰。哥哥只身孤戍,依人作计,谁与为欢,问暖嘘寒,窥饥探渴?凉凉踽踽,未知消受几许凄其。贞虽不能纵万里之身,续一夕之好。而离魂断梦,常绕左右矣。思君十二,回肠九折。岂虚语哉。别来七奉手札,仅复三函,使固罕逢,笔尤难罄,单词片语,未足慰双撑盼睫也。前岁五月六日,得一密信,四爷处送书之日,适贞卧病之时。投递参差,几成不测。幸莲姐解人觑破,支吾遮掩,得以解纷。不觉冷汗涔涔,二竖登然告退。伏枕诵读,欣感交集。少顷母亲折书榻畔,笑语贞云:“锦儿脱罪偏隅,归期可望。来禀颇自愧悔,想已磨折悛改,我今已怜之矣。”是皆哥哥孝思所感,不然,此恩正未易施也。
戊申七月托劳姓所寄书备述别后景况。自此五易寒暑,中间情景,大概寄知。新阡树木成林,围墙完固,岁时伏腊,瞻拜如常。湖水平遭,不相侵害,可以放怀。母亲杖履优游,饮食犹昔。惟痰症时作,精神稍衰耳。亲族中概同陌路。大姊夫大姊姊虽不甚零落,亦无大照拂。二姊夫已故,二姊姊尚留都下。六妹妹远在楚省,音问久疏。翼廷大兄,人虽刻薄,但为母亲所倚赖。嗣后书来,总以一味感歉,庶可不失欢心。至负义人今已移居他所,不及提防。萋菲之言,暖昧之事,难免耸惑于哥哥。贞惟忍性坚心,立定脚跟,期尽吾之所当尽。至于青蝇墙茨之诗,信与不信,又何敢必。摠之琼女而在,尚可为解,不幸又于去年八月出疹,冒风以死。十五年仳离辛苦,尽付东流。草草治棺,瘞于茔侧。犹记没之前夕,捧贞颊而啼曰:“爹爹离家已久,儿没后,万不可寄语及它。”今忆此言,不禁泪如泉涌。何止残稿遗书,惊心欲碎;零脂剩粉,触目兰摧耶!丁郎读书,颇有父风,然恃聪明而欠沉潜,务高远而不咀嚼。诗词有新咏之句,制艺则驳杂不纯。青青子矜,初非馆阁中人也。来书询其所师,舞勺以前,皆贞口授,经史书词,略知大义。庚戌仲春,始就杨先生学。捉笔为文,是秋即已了篇。嗣后杨先生选教谕去。至今皆卜权斋训迪,教法颇严。贞亦不敢稍假辞色。课余之下,仍以诗词试之,不留余力。惟母亲姑息太甚,殊多窒碍,奈何奈何。贞母于壬秋患病,延至癸春二月六日,遽尔长逝。两老人一生血脉,惟贞一线之存,不料六十年镜花水月,情深半子,能不酸楚耶!墉弟原非己出,漠不相关,只知搜索家赀,良可痛恨。贞自遭此变,愈觉难堪,颗粒缕丝,一无所出。家务母亲经理,岁入不敷,贞屡求典售,而又不忍轻去,徒令侵吞剥削,多致荒废。房产欹倾过半,复被负义人据为己有,折变一空。仅留败屋数椽,聊蔽风雨,大非昔时景况。从前缓急可商之处,近皆裹足不前。遇有急需,贞亦不轻启齿,正恐不惟无济,反遭非笑。冯郭西绝迹多年,间承四妹霞姑投以诗物并询哥哥消息,情意颇真。些小通融,尚可资助,第恐日久渐疏,难保始终如一耳。而其肫肫怀急之忱,未可负之。前次嘱带瓶口扇、套鞋、袜、笔、茶诸物,尽为负义人赚去,言之恨恨。贞迩来两餐之外,不能稍自舒展。嫁笥奁具,陆续尽归质库。频年已生之补缀,莲姐之盘缠,丁郎之膏火束修,琼女之钗钏鞋脚,在在皆挖肉补疮所办也。况问安侍寝,未敢偶离,怡色柔声,犹虞获咎。即饮食衣服,俭则负啬吝之嫌,费又受奢侈之责。素则云朴陋无色,艳则云冶容诲淫,非诟谇相加,即夏楚从事。求有一日之承欢,亦不可得。贞年逾三十,非复少时,使儿女家人见之,有何面目。结缡之始,笔墨为命,拈毫横笛,唱随几及十年。一旦飞梗蓬飘,往事不堪回首。箫声研迹,久已荒疏。纵有和章,不过勉强承命。吟风弄月之句,断不敢形于毫端。顾影自怜,可胜悲咽。莲姐自壬夏摘花,受逼之后,其志益坚。雨榻风棂,寒砧烟火,甘苦与共,形影相随。此贞今世之缀榴,而哥哥他年之桃叶耳。高魁颜忠贺花儿寺,只知迎合上意,计饱私囊。其素芝碧桃辈,钩深索隐,播弄如簧,尤为腹心之患。此狂奴故态,又何足道,惟有委曲将就,饫以好言,博一时清净而已。去年四爷遣人自伊犁来,传述哥哥败检之事,并云一年之中,若肯节省,尚可余二三百金。幸负义人未将此语上禀,而贞初犹不信也。徐思哥哥赋性疏狂,未展才华,复经大难,一朝失足,万念俱灰,又有何心矜持名节。且栖身异域,举目谁亲。月夕花晨,酒阑灯炧。呼卢排闷,拥妓消愁,亦旅人常事。或值多情倩女,知音嫠妇,彼美怜才,书生结习,未能免俗,聊复尔尔。贞方痛悯不暇,焉敢效妒妇口吻,涉笔规讽耶。惟念哥哥身非强健,情复憨痴。彼若果以心倾,何妨竟为情死。特思口饧齿蜜,腹剑肠冰,徒耗有用之精神,反受无穷之魔障。私心自揣,殊为君忧。况曲蘖迷心,兼能腹病。樗蒱游戏,更丧文名。些小傥来之财,何足为计。所虑哥哥千金之体,甘自颓唐。反不若贞之釜蚁余生,尚知自爱者。何哉?来书云:“三月适馆春斋,六月仍回故地。”此中原委,未得其详。哥哥既与四爷为骨肉之交,相依邸舍,便可为家,何必舍此他图,别生枝节?况去之未久,旋复归来,则贞所不能解者。大丈夫处世,怨固不可深结,恩亦不宜过求。未曾拜德之前,先思图报之地。四爷豪侠,人所共称。但其痴意柔情,殆亦堪怜堪笑。自问与之莫逆。贞即探其为人,虽非上游,然心迹可取,超拔哥哥于苦海中,而嘘拂之。酬报之机,贞心早为区画矣。相隔万余里,忽东忽西,萍迹无定,空致鱼书,未瞻雁足。即有薄裹微资,亦不敢径行远寄,恐蹈故辙,转使空函莫达也。
去春有查办回籍恩旨,惜未能被及。然此后机缘,大有可望。十年期满,定遇赦归。诸凡随遇而安,耐心以守。鸾台珠浦,我两人宁终无团圞时耶!每念弱草微尘,百年一瞬,梦幻泡影,岂能久留?生死两途,思之已熟。别后况味,不减夜台。现在光阴,几同罗刹。何难一挥慧剑,超入清凉。奈绿叶如丝,牢牢缚足。不得不留此躯壳,鬼浑排场,冀了一面之缘,不负数年之苦。他年白头无恙,孺子有成,大事一肩,双手交卸,贞心不大快哉。故今者哥哥一日未回,此担一日不容放下也。
六弟自上江来,猝闻有回伊之便。掩户挑灯,疾书密寄,泪痕满纸,神魂遄飞。计书到日,开缄当在黄梅。想哥哥阅之,心与俱酸也。附诗六章,聊以言志,信手拈来,亦是一幅血泪图耳。诗一:
搔手云天接大荒,伊人秋水正茫茫。
可怜远道频年梦,几断深闺九曲肠。
井臼敢云亏妇道,荻丸聊以继书曏。
孝慈两字今无负,即此犹堪报数行。
二:
莺花零落懒寨帏,怕见帘前燕子飞。
镜里渐斑新髩角,客中应减旧腰围。
百年幻梦新如寄,一线余生命亦微。
强笑恐违慈母命,药囊偷典嫁时衣。
三:
十五娇儿付水流,绿窗不复唤梳头。
残脂剩粉鞶丝阁,碎墨零香问字楼。
千种凄凉千种恨,一分憔悴一分愁。
侬亲亦未终侬养,似此空花合六休。
四:
当时梦里唤真真,此际迢迢若比邻。
爱写团圞违字谶,偷占荣落视花神。
那堪失意飘零日,解得关心属望人。
别有怜才惟一语,来年消瘦恐伤春。
五:
早自甘心百不如,肩劳任怨敢欷歔。
迷离摸索随君梦,颠倒寻求寄妾诗。
妆阁早经疏笔墨,箫声久已谢庭除。
谗言休扰离人耳,犹是坚贞待字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