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录

闲居录
  
  提要
  
  《闲居録》一卷,元吾衍撰。衍有学,古编已着録,是书乃衍札记手稿。陆友仁得于衍,从父家録而传之,犹未经编定之夲。故皆随笔草创,先后不分次序,字句亦多未修饰,其中如《驳戴侗六书故妄造古篆》一条,《辨徐铉篆书笔法》一条,皆与学古编互相出入。盖先记于此册,后采入彼书,而初稿则未削除也,然零玑碎玉往往可采。如《辨颜氏家训误解》,《匆匆辨魏伯阳叅同契误》,《以易字从日月辨》,《杜甫非不咏海棠语》,皆有识。惟《论尧典中星以为四时》,皆以戌刻为昏,未免武断。《论借书一瓻》,谓以瓮盛卷轴,亦为穿凿。以及《论奥灶字与尔雅相违》,论伍伯字不考,《后汉书祢衡传》以为唐人行杖之数,皆不免于疎漏。其它杂谈神怪,亦多芜杂。以衍学夲淹通艺,又精妙,虽偶然涉笔,终有典型。故仍録存之,以备节取焉。
  
  昔有老叟,垂黄髪,容貌甚异。捧一竹箧,中有木佛经卷,香炉之类。行且拜,曰:今年大熟,春即出秋至,不知何往。自是岁皆丰稔。至元丁亥岁,忽不出。遂大水,自后莫知死生。岁亦不复前稔矣。余祖母年七十余,云自幼见之形容,亦只如此。
  
    孤竹君,姓墨(音眉)名台(音怡),初见孔丛子注中,子名伯辽,见周昙《咏史诗》,注:伯当作仲。
  
    越士王荣仲,不能通训诂,见古书辄不悦。一日见楚词,叹曰:作文如此艰涩,宜乎投水死也。闻者笑之。
  
    蒋洎,字景裴,居葛岭寳胜寺东庑之偏扁。其室曰自庵,人因称之无儋石储,而巾褐不完晏如也。好抄书,而床头及灶侧,尘积者三百余,束然草草不可读,彼自能识也。名公士大夫多器之,每一入城,访诸公,必终日既归。白土书名者,乂满矣。然淳朴多轻信,或戏以虚名,绐之次日,必询其何人而欲往。谢年七十余,而筋力不衰。一日,余于丁氏家观降仙,忽灰书曰:可迎蒋地仙。已而,蒋至,众皆异之。已而复书曰:吾别公百四十余载,今会于此。甲午当复会矣。是时去甲午尚逺,及甲午,人皆为之忧,而蒋无恙。遂以昔日扶箕者之妄,后四歳冬,忽病,问其日则甲午也。平生所藏旧画古器之类,有崔氏者取去。为之易棺椁,云将病之,先入城而归。有滑稽者,以白土书满门,烛之,皆城中算命名字,余知其不祥,乃命尽之先兆也。(蒋晋陵人)
  
    晚宋之作诗者,多谬句。出游必云策杖,门户必曰柴扉。结句多以梅花为说,尘腐可厌。余因聚其事为一絶,云:烹茶茅屋掩柴扉,双耸吟肩更捻髭,策杖逋仙山下去,骚人正是兴来时。可为作者戒也。
  
    蒋景裴尝,诵存诚上人诗云:别后多游沧海东,忽携诗卷到山中,立谈数语飘然去,满径松花落午风。余甚爱之。
  
    越人孙起岩,来杭与友人游旧内。时内已为兴元寺,有大阁,旧常朝殿所为也。夜宿其侧,至四鼔,大呼,一寺皆惊,乃其魇也。既寤,尚不能言,已而问之,曰:梦登阁,为衣朱紫者数人执,而责之汝不能作诗,辄敢登此,欲驱之,得一人觧,遂得释。杜子美诗成泣鬼神,信矣。
  
    杜甫无海棠诗,相传谓其母名海棠,故讳之。余尝观李白李贺等集,亦无之。岂其母亦同名耶?则知蜀中多海棠,以时人往往入诗,若后宋之言梅花,特厌而不言耳。凡作新物,必忌不吉等事,而修造屋舍,乃买故荐剉为泥,壁草筋。故荐多是易箦所弃。乞人取以収利,勿用可也。
  
    俗称徐铉篆字中心,一篆浓墨。言用笔直,非也。笔直,当分开。浓墨在两旁,安得当中。
  
    宜兴周将军庙傍,有净耳者居焉。一夕忽梦使者召,曰:将军命尔明日可来。寤而思之,此地无所谓将军者。必庙神也。遂斋洁以往顾,神像颇大,燕巢在其耳。遂去之复以巾拭净,再拜而出。是夜,复梦将军语之曰:为吾治耳,甚善.无以酬汝,今与汝一臂力,自后举重物皆若轻焉。其土人多言之。
  
    钱翼之言,钱唐人李氏,过昆山,见竒石取之,欲种菖蒲,恐伤其峰,因置之衣笥中。至王泾登舟,舟人疑其重,以为载寳,因夜俟其熟,寐斧杀之,并其童死焉。无益害身,知命者宜戒。
  
    至元间,释氏豪横扬总统,发掘坟墓,夺取宫观,孤山和靖坟亦被发。然无他物,但得一寳玉簮,尸已空矣。其亦仙者耶。王元章有诗云:生前不系黄金带,身后空余白玉簮。后乂凿灵鹫山壁,为佛像。时小民之无頼者,多为僧,以逞奸。王复有诗曰:白石皆成佛,苍头半是僧。亦佳王总管,宋之老兵也。宋亡,失志,尝以蒲席为衣,或寄宿道院。及市井人家,自称王总管。然每到之处,辄利故人,争邀之,然多不往。诸酒馆或遇其来急,以酒与之,乃满饮掷杯于地,而去。则其家终日获利倍于他日。皆呼为利市先生。尝客石函桥许公道院,夜立以寐时。方大雪,牛羊多冻死,王乃解衣入水,扣氷而浴,既出,汗流如雨,真异人也。平生每狂歌,人听,以卜休咎多验也。
  
    宋之末年,姑蘓卖饼家检所鬻钱,得冥币焉。因怪之。每鬻饼不识其人,与其钱久之,乃一妇人也。迹其妇,至一塜而灭,遂白之官。启塜,见妇人卧柩中,有小儿坐其侧。恐其为人所觉,必不复出,饿死小儿。有好事者收归,养之与常人无异,不知其姓,乡人呼之曰:鬼官人。国初时犹在,后数年方死也。
  
    大徳九年七月,大雷击仙林寺佛殿,取帝释五藏塑像,被击,遂作惊愕之状。亦释氏之耻也。
  
    深衣方领,《正经》曰:曲袷如矩。后世不识,矩乃匠氏取方曲尺,强以斜领为方。而疑其多添两襟,制度遂失,若裁作方,盘领即应如矩之义。续衽乃所添两襟也。更加钩起钮于肩上,即是钩边。若以斜为方,岂圣人正心之意。朱文公只作直领,而下裳背后六幅,正面六幅,分两旁。若交其领,无乃背阔。而前狭又肋下两缝,向前或剪圆裳。旁曰钩边。尤为可笑。只按《深衣》《玉藻》二篇,正经制度自见。世儒自不考耳。
  
    沈道士卖蘸筵符箓,居北桥。未几,以下丸屋廉,可僦。遂以一屋之费,而得二室焉。乃大为印造之所。有粘缀者,令孕妇为之。先月余,忽粘寳箓婢暴死。不数日,忽雷震其邻卖罐■〈爊,匕代灬〉家。徐五沈在徐舍,见雷神以帝言责之,仍以斧挥其首,遂仆地良久。乃苏时,有二道士在旁,并无所闻,但见火光。沈自此竟病,心常恐,惧战栗口不能言,盖丧其阳故也。如此数年,终莫能愈。足以为亵渎之戒,亦大徳九年事。
  
    大徳间,州学皆设经师,为之者多非其人,利禄而已。一日,御史问礼记师,礼记何人述,竟不能答。或耳语之曰:戴胜。遽然曰:戴胜。降于桑其谬若此。其人已死,不欲书其名云。
  
    杭州北郭,有僧曰礼公,性旷逹,尝闭门独酌,而举宾客之礼。从者皆笑,而礼自若,亦古人独酌劝影之类。
  
    王右军兰亭序文,固自佳与文选并观,则无弘大之气,昭明之不取者,此也非,有他说。
  
    铜雀瓦砚,可比端石。及观古墓汉砖,与今世砖无异,则知古人砖瓦之土剂,不可同也。
  
    俗儒谈易,多鄙象数,干九坤六,干天坤地,非象数。而何《夜游録》有言彖象,皆假畜兽以名彖。为大豕行,则俯首一望,而全体皆见。故统论一卦之体,取以喻之象,有六牙。故六爻之义,取以喻之,又按《说文》苍颉易字,象蜥易形,蜥易善变,则知古人托之以喻其变,不疑也。或言日月为易,按易字无从日月之说,而伏羲画卦时,但云八卦。重卦之后,以其变化无尽,故有变易之名。不可以日月为惑也。
  
    任叔实,言近岁,四明有人于地中得一陶器,作虎形,仰首张口,其人疑为酒尊。盖古之溺器,虎子是也。
  
    毛诗三百余篇,多出委巷之言,而典雅若此。后世语言,略牵文义,匹夫已莫能晓。秦有偶语诗书之禁,黔首之愚,本诸此乎?
  
    释氏书言明帝时,佛法入中国。有鄙其教法者,僧请为三坛,以佛书与儒道书并焚,二者皆灰,而佛书卷轴无恙。既云佛书初来,皆是贝叶,何有卷轴。昔秦焚书,万世罪之。明帝有此,尚得谥为明乎 !
  
    阴阳之气激而为雷,理自然也。而往往雷击之地,掘得斧楔,而穿柄处有孔,圆半寸许,两面交碾参差,有孔若玉工所造,似石非石,大率类古陶器亦有。化为玛瑙色者,殊不可晓。楔形如木工铲斧,类钺。
  
    世俗言:腊雪一尺,蝗遗子入地一丈。以其尺雪之水,可渗入地一丈云。
  
    尧典定中星以戌为昏,世俗称黄昏戌。是后世不问日之长短,但以地上日入为昏,日短则不及。戌星未中也。《说文》谓火死于戌,是日至戌,乃无光耳。或言日行今古不同,及考诸厯,至今仲冬日躔,星纪即月令之日,在斗也。日躔在斗,至戌时则昴星正中日短,星昴无有差贷。何可言差。因知尧典,以日躔星纪戌时为昏,月令以日躔星纪之日。地上见日,为旦日入为。昏不知天者,一槩论之。故云差也。若能则一圎图,以二十八宿分十二次,舍剪为活盘,于外作一定盘,书十二时,环之午上子下,随四仲以日加。戌尧典中星见矣。太初厯,冬至日在牛,一度以中气言也。非日躔星纪之日也。尧日起虚,一度亦同斯义。
  
    大德丁未,两浙饥,浙东为甚,越民死者殆尽。父食其子,以图茍存。戊申春,绕市卖越州观音现身图。云有妇人,至任氏语年事,谓昔年浙西荒,小儿能累甓为塔,拜念观音,遂获丰稔。而越民不顾,乃有此报。言讫,令任视壁,遂出。任见壁有观音如画,光眀满空,自是市井皆为小墖,互相夸尚,小民老稚相率绕街礼拜。殊可憎恶已。而问及越人,絶无是说,乃市中卖画之家,妄设此说为谋利之计,州府虽加警责,而愚民之惑自若焉。
  
    世有透光镜,似有神异,对日射影于壁,镜背文藻于影中一一皆见,磨之愈明。因思而得其说,假如镜背铸作盘龙,亦于面镜窾刻作龙,如背所状,复以稍浊之铜,塡补铸入,削平镜面,加铅其上,向日射影,光随其铜之清浊分明暗也。昔徐生操示余,因以告之,后数日家志行取去,忽坠地而碎。痕迹并见,果不出所度。云昔沈存中《笔谈》,甞载此镜,而不得其说,因记之。
  
    古人制乐,皆用律尺九,九九八十一分,琴瑟钟磬箫管等皆凖之。故八音克谐。后世琴瑟太长,长则声缓,笙不用匏,而用木,木实而声过。清钟太圎,圎则声清而揺,故不协也。生律之法,以积筭之难,人遂不学。今立简易之法,假如黄钟三分,损一下生林钟,即以纸条,依律尺九寸,裁断于三停中去一,即是林钟六寸林钟三分益。一上生太簇,亦以纸六寸,如前于三停外添一停,是添二寸共得八寸,上下损益皆如此。至蕤宾再起三分,益一上生之法,不费积算,律吕备矣。依此截竹大小如律歴志所说,加以清声随十二辰编之,即象鳯翼参差。若左右自外,而内合列编之则,两旁长,中央短,若乐图所画,仍以漆为底,即成雅音四清声,乃子丑寅卯四管之半截也。
  
    王道醒头药,行在有名,归附以来。其年已七十许,至元间,州府多贪婪之政,每货药于市,则大呼曰:把钞来,你醒也不醒。似有警耳。
  
    宋之末年,有狂士人于市井卖小儿学书字本,一贯三张。每遇人问,即随口成诗,亦张山人之类。时贾似道专政,每遭面骂,亦无如之何。其字本亦尝有买者已。而狂发必尽,撦碎衣服巾履,皆不暇顾。人多与之钱,归附后犹在至元壬午死于亲戚家云。
  
    戴光生,临江人,名道亨,有异术,能煮麻荚为油,松脂为蜡,与真皆无异。其它不可胜纪。每云游,即以此易饮食。咸淳间,多游好士之门,有欲得乆留者,辄粪秽其家,能坐化。立亡丙子之乱,尝寄食,余舍言勿忧兵革,吾能令汝辈运气而死,即无所苦,吾当相继终耳已而。归附,兵息。乃辞向所与交者,曰事定矣,且可无忧。遂归钱唐门外,九曲城下许公道院,尸解,不知其年。
  
    林回阳,名自然,临江人,善导引之术。咸淳间有朝士杨文仲,股上患赘,大可半斗,众医莫能治。有言其人,因召之,但相与对坐,教其导引运气,不数日而愈。因厚礼之。常游宜兴张公洞,见诸仙人与之饮酒,素不识字,忽作歌曰:访古老洞天,撞见神仙饮,三杯复三杯,又三杯,不觉醺醺醉,回头看人间,身在青烟外。尝自歌之或如曲调。或时如读书诵经,皆此词也。宋之末年,忽别去,不知所往,后数年,有道士见诸蜀山,呼之不应,追之不及。
  
    沈铸善造铜鼎彛等,文藻古色皆可乱真。宣和以来一人而已。大德间死。有子绍其业,至大初,亦死。今所铸遂为异物云。
  
    韩风子善修砚,有百碎砚,但不失元屑,修之若无损者。亦善修古铜器,惟砚为絶精。居蒲桥,四面土墙,门若狗窦,凡所用皆古器,夜宿匮中,与人言无尊卑,皆尔汝。尝得钱,即于酒市一举而尽,是亦异人耳,名文善。
  
    云璈给丧事于宋,莫敢用。至元间,前驸马为今左丞,母丧,用之人遂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