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山笔麈

谷山笔麈
  
  
  (明)于慎行撰 吕景琳点校 
  
  
  笔麈题辞
  笔麈跋
  卷一 制典上 制典下
  卷二 纪述一 纪述二
  卷三 迎銮一 二 藩封 恩泽 国体
  卷四 相鉴
  卷五 臣品
  卷六 勋戚 阉伶
  卷七 经子 典籍
  卷八 诗文 选举
  卷九 官制 月俸
  卷十 谨礼 建言 明刑
  卷十一 筹边
  卷十二 形势 赋币
  卷十三 仪音 冠服 称谓
  卷十四 杂解 杂考
  卷十五 杂记一 杂记二 杂记三 杂记四 杂闻
  卷十六 杂说 璅言 论略 梦语
  卷十七 释道 附录
  卷十八 夷考
  附录一 明史于慎行传
  附录二 刻笔麈小引
  
  
  谷山笔麈十八卷,明于慎行着。
  
  于慎行,字可远,又字无垢,山东东阿人。生于嘉靖二十四年(一五四五年),卒于万历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一六0八年)。隆庆二年(一五六八年)进士,官至礼部尚书。万历十八年(一五九0年)致仕,家居十七年,以读书著述为事。谷山笔麈就写于这个时期。此外,于慎行还着有谷城山馆文集四十二卷、谷城山馆诗集二十卷、读史漫录十四卷。
  
  谷山笔麈主要记述明朝万历以前的典章、人物、兵刑、财赋、礼乐、释道、边塞诸事,为考溯源流,亦时或兼及前明诸朝史实。其中关于嘉、隆、万时期朝廷内阁的排挤倾轧、官场的腐败、士大夫的寡廉鲜耻以及社会经济文化诸状况的记载,多出作者亲历或目睹耳闻,对于明史的研究,尤多参考价值。
  
  本书在作者生前曾有抄本流传,万历四十一年(一六一三年)由其门人郭应宠整理付梓,天启五年(一六二五年)沈域据其家藏抄本再刊。这次点校,以万历本作底本,用天启本通校,作者所征引的史实及书籍,也尽可能查寻出处,据以勘误。
  
  明史于慎行传及沈域刻笔麈小引附录于书末,供读者参考。
  
  
  笔麈题辞
  
  余幸以年家子事先生,于词林为后进,辱先生不鄙夷,时相过从,与之谈论今古,扬于文艺。余聆其言,若惊河汉,韪其识,如陟泰岱而望吴门。世言新都博而不核,弇州核而不精,博而核,核而精,余于先生见之矣。比归卧东山,益得以其闲讨探当世得失之故。于是傍搜博采,属词比事,史摘漫录、笔麈次第而成书。客岁,余赴召,约先生晤别于岱,夜语良洽,因手笔麈稿以示余。余受而北征,轺焉,舟焉,而稿具焉。展之,则朝家之典章,人物之权衡,经籍、子史、礼乐、兵刑,以至财赋阨塞之区,耳目睹闻之概,纤悉具备,而又综二氏之异同,考四裔之源委,运折冲于寸管,总经纬于毫端,信经国之大业,宁尾尾詹詹资清暇之谈柄已乎?乃若璅、梦诸篇,托寄远而切劘深,士大夫不可不置一通于座侧者。余每恨曩侍先生日,犹未能少尽先生之奥,今幸于此而复睹一斑也。既卒业,爰缀其拳拳服膺者如此,以复于先生。且有请曰:蒲轮且至,执斗魁而不妨挥麈,惟先生饶为之。余谨辟咡以俟。
  年家子北海冯琦书 笔麈跋
  
  吾师文定于公有谷城全集及读史漫录行世,小子宠间尝少效编次之役矣。第恨史录坊刻,谬付佣书,罔识校雠,犹仍鱼鲁,意甚嗛焉。兹岁公交车报罢,适公子中翰君纬奉使东还,与之昕夕联舟,因复出师所为笔麈手稿视,宠潸然卒业,慨慕弥深。大都错综今昔,挥霍见闻,无论国故、典章,觏若悬象,即间杂齐谐,亦属劝百此。其意旨所向,则略与史录同。而墙篱载笔,有触辄书,标置未遑,良亦有待也。宠窃寅缘绪言,紬绎条贯,敬厘为卷者十有八,为类者三十有五,实不能赞乎一词,亦匪敢秘其鸿宝。编摩既竣,用归其副于中翰君。兰台石室,不可无此一编,知非独王、谢家物耳。
  万历癸丑秋七月既望,福唐门人郭应宠熏沐勒于黄石山堂。
  
  
  谷山笔麈卷之一  制典上
  
  唐制,天子御殿见群臣,曰常参;朔望荐食诸陵,有思慕之心,不能御前殿,则御便殿见群臣,曰入合。宣政,前殿也,谓之衙,衙有仗;紫宸,便殿也,谓之阁。由正衙唤仗,由阁门而进,百官随而入见,谓之入阁。以此推之,乃以常朝御正衙,朔望御便殿也。本朝朔望御正殿,百官公服朝参,而不引见奏事;每日御门视事,百官常服朝参,诸司奏事。盖以朔望御殿,备朝贺之礼,而以日朝御门,为奏对之便。较之唐制善矣。
  
  国初设官,以品秩为上下。当时朝仪,想亦专擅品级,不分散要。世宗自甲午以后,凡三十余年不视常朝,即岁时肄礼,惟讲会同之仪,而日朝之典,遂至无一人记忆。穆考登极,始复常朝,鸿胪搜求故实,多所散失,不知于世庙初年合否。以予所见,班行其东西分立,则勋戚在西上,东面,不与百僚齿。左班面西侍立,一品、二品为第一行,三品次之,为第二,四品五品京堂次之,为第三,宫坊五品六品次之,为第四,翰林六品七品次之,为第五,两房中书次之,为第六,此为一段。其下,则六科为第一,吏部第二,中书舍人第三,此为一段。其下,则御史第一,五部次之。自此以下,品级官制紊不可纪矣。右班面东侍,则锦衣在前,五军都督府次之,其后,七十二卫指挥等官,不惟班次不可知,即冠服蓝缕,往往而是。叩头礼毕,则左班内阁,右班锦衣,俱由玉陛升立金台左右,六科升立甬道左右,东西向,御史立于甬道左右,北向。其北面行礼班次,则公、侯、驸马、伯列三班于前,去文武阶次稍远,其下,则文武两班同上御道,左右分立,一品、二品为第一,三品第二,四品、五品京堂至翰林史官、吉士第三,科道、中书第四。其下,则六部郎官亦颇紊乱。其同班序立,翰林七品在小九卿六品之上,宫坊六品在小九卿五品之上,宫坊五品在大九卿五品之上,讲、读学士在大九卿四品之上,惟让佥都、少詹、光,学士在佥都之上。至于六部郎官,往时或叙衙门,一吏,二礼,其下则户、兵等部,故有主事立于郎中之上者。其后,户部主事贺邦泰者,以礼部在其上,尝上书争之,有诏:六部郎中并列,员外次之,主事又次之,以官品为准。然熟视诸曹与吏部齿者,咸踆踆若不敢先。久之,又稍稍紊矣。右班武臣,当以都督为先。自世庙以来,锦衣权重,又陆、朱诸公皆三公重衔,官在都督之上,故立于首,若与内阁相视者,而都督以其贵宠,不敢与亢故也。万历戊寅,朱太傅已没,掌锦衣者,俱都指挥等官,相沿旧规,仍立前列。其后,遂有争议。部中以锦衣贵重,竟不能持可否,乃令锦衣仍前立,行稍下,都督立其后,稍上,鸣鞭行礼毕,则锦衣升立金台,都督方为首行矣。此迁就之方,非正礼也。
  
  古时五等之爵,原有等级,如唐爵,国公一品,郡县公二品,侯三品,伯四品,子、男五品。至宋,略仿其制。惟本朝公、侯、伯三等皆在一品之上,不与文武齿矣。
  
  大明会典:「官员隔一品避马,隔三品跪。」惟法从不然。今诸寺大卿皆三品也,乃避尚书、侍郎,公侯勋臣在一品之上,乃避内阁,六卿二品避内阁,亚卿三品避太宰,文官八、九品者,亦与公侯抗礼,道上不避,此倒施也。史官、谏议与六卿抗,抑亦过矣。会典所载,直为不与同品者比,非欲以新进书生与朝廷老臣分廷而坐也。近世风俗大坏,人心不古,大臣持禄固位,折节于台谏,台谏怙势恃力,抗颜于大臣,安所得廉远堂高之义哉?若大臣不爱官爵,即自重不为抗,台谏不畏强御,即守礼不为诎。奈何其不然也?
  
  国家典章制度掌故,所守不肯深考参稽,多所谬误。往在部中,见一二事可笑。如金山列庙妃嫔,岁有遣祀,其谕祭之文,皆其初附祀典,出于先朝所命,着其奉供之劳,此易世即当更者。又或仅隔一朝,犹称庶母,皆当世之称谓也。今已累历朝数矣,以伦辈推之,皆在高曾以上,而犹用旧文,此何理也?又国初仁、宣以来,为天潢长支,其视诸王之行尊者,皆叔父也,故王书有叔无伯,其视诸王同行者,皆弟也,故王书有弟无兄,此自当时伦常言之尔。今历数世,长幼之伦,互有上下,而赐书之文,犹用旧稿,至有以伯为叔,以兄为弟,又何礼也?两房中书惟据旧稿抄誊,不核世次,诸公以为故事,不甚咨省,故谬讹至此尔。南京太庙已不设主,惟奉先殿有五祖神主,以仁孝皇后配享,此亦一大谬也。
  
  昔颜鲁公请定唐列圣之谥,以为周之文、武,称文不称武,称武不称文,盖举其至者故也。今列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议者皆以为然。或谓,陵庙木主、玉册,皆已刊勒,不可轻改,其事遂寝。不知陵庙所刻,乃初谥也。人臣当国家制度,苦于不能深考,为识者所讥,此其证矣。鲁公议谥号,最为有见,然当时尊号徽称至十余字,何不并议更之?天无上之尊,近于无名,即谥止一字,不为贬损,然追崇祖先,褒述功德,即称名稍溢,亦不为过,奈何身临宸极,临制万方,而徽号尊称重累不已?益无谓矣。本朝庙号多至十六字,比之唐、宋尤为过溢,惟年号不更,及主上临御,不上尊号,此唐、宋所不及也。然圣母徽称累至数字,亦觉太溢,此与人主尊号何异?尊养之至,亦岂在弥文繁称哉?
  
  本朝谥法亦有参差。庙号十六字,而亲王谥止一字,此以多为贵也。亲王一字,而郡王大臣二字,此则以少为贵也。后世庙时,谥真人为四字,则又以多为贵矣。
  
  宋高宗山陵,朝议以世祖为号,尤袤 【「袤」原讹作「衰」。尤袤与洪迈议宋高宗谥号,见宋史尤袤传。兹据改。】 驳之,谓:光武以长沙王后,布衣崛起,不与哀、平相继,称祖无嫌;太上中兴,实继徽宗正统,以子代父,非光武比。乃称高宗。以子继父,不当称祖,诚万世断案,而嘉靖上成祖庙号,无以是告者,岂未深考与?抑知而不敢也?
  
  唐制,二月八日及生日、忌日公卿朝拜诸陵。又有忌日行香于京城宫观,天下诸司,亦于国忌行香,至宋犹有宫观行香之礼,外州不同也。汉、唐以来,诸帝升遐,宫人无子者,悉遣诣山陵,供奉朝夕,具盥栉,沾衾枕,事死如生,至宋不闻有此。本朝国忌,上陵及内殿有祭,无行香宫观之礼。诸陵惟中官洒扫,不遣宫女,皆前代所不及也。
  
  本朝行出,乐设不作,回銮乃奏鼓吹。初不解其故。及读南史:梁武帝有事太庙,诏以斋日不乐。至今,銮舆始出,鼓吹从而不作,还宫乃如常仪。方知驾出不奏鼓吹,盖有所本云。
  
  唐、宋郊祀之典,费至巨万,每以国用不充,旷而不举,此未达茧栗陶匏之义也。唐每郊祀,启南门,灌其枢,用脂百斛,即此一端,他可知矣。今都城南门亦闭不开,惟郊祀驾出方启,不过数军士推转之耳,何至用脂数百斛耶?
  
  本朝后妃多出民间,勋戚大臣皆不得立,亦其势使然,顾于国家有益。观汉宣帝许后起微时,登至尊日浅,从官车服甚俭。及霍后立,舆驾侍从日盛,赏赐官属以千万计,与许后时悬绝。女子若生长富贵,不知民间苦乐,起而居天下之上,纵志奢华,无所吝惜,人主又从而悦之,奇技淫巧必从此作,天下敝矣。闾阎子女,平生所见,固少奢丽之观,一旦享至尊供奉,方且骇惧若不敢当,其于服饰器用,必有爱惜,不至暴殄。且在人主左右,得以民间所见,朝夕陈说,使九重之上,知闾阎情苦,胜于箴诵训谏当万万也。祖宗立法之善,此其一云。
  
  唐时公主下嫁,舅姑拜之,妇皆不答,至德宗始从礼官言:公主拜见舅姑、兄姊,舅姑坐受,兄姊立受,如家人礼。此可为后世法矣。本朝公主出府仪注:三日拜见舅姑,公主东向,舅姑西向,立受二拜。较之唐制已为不侔,然尊卑之分犹自不紊,第不知果能如仪否。而王府郡县主君出嫁民间,乃或持居尊之体,与舅姑抗,此不知令甲者耳。
  
  制典下
  
  古今规制大略相仿。自汉以来,奏事得请辄报曰「可」,即今之「是」也。江左诏书画「诺」,唐时画「闻」,即今之「知道」也,其称「奉圣旨」,则自宋然矣。
  
  唐时废置州县,除免官爵,中书为发日敕,请御画而行,想即所请制日也。今制,诰命惟书成进览,用宝而行,不请御画矣。
  
  唐史:崔胤奏事,昭宗与之从容,或至燃烛。高骈子使人绐毕师铎曰:「已有委曲在张尚书所。」当时臣下奏对,谓之「从容」,机密文书,谓之「委曲」,此虚字实用也。唐时,臣下取旨,谓之「候进止」。宋时,臣下取旨,谓之「伏候指挥」。本朝谓之「请旨定夺」。此实字改用也。
  
  唐制,降诏之外,有所访于群臣,则用朱书御札。今内降御札,犹用朱书,其例昉此。
  
  今制,平行文移,率用「准」字,即「准」也。自唐以来,皆用「准」字,至寇准为相,省吏避其名,遂减「十」字,至今不改。
  
  唐初,诏敕皆中书、门下所撰,干封以后,始召文士元万顷、范履冰等待诏北门,谓之「北门学士」。玄宗即位,始置翰林院于银台门内,以处艺能技术之士,又置翰林待诏,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学,又以诏书文告悉由中书,多至壅滞,始选朝官有学识者,入居翰林供奉。开元二十六年,始以翰林供奉改称学士,别建学士院于翰林之南,俾专内命。至德以后,天下用兵,深谋密诏,皆从中出,翰林学士例置六人,以年深德重者一人为承旨,以独当密命故也。贞元以后,为承旨者,多至宰相。此唐时始末也。宋时,以中书舍人掌内制,翰林学士掌外制,每有除命,两院撰草,有所不合,贴黄执奏,而宰相之选,多在其中。至于医卜供奉,亦附翰林。此宋时翰林大略也。今之内阁,即承旨、两制之遗而权任过之。学士以下,讲读、撰述分领艺文之事,若汉之承明、金马,而书画技术之流,分置两殿,视宋之制为尽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