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子藏
- 笔记
- 藏一话腴
藏一话腴
温陵有木秀甚,无有识其名者。俗皆以无名木呼之。有士人叶廷赋诗,中联云:“人依清樾摩挲认,乌宿高枝睥睨看。”
诗中用全书句,固有此格,须是十分著题方佳。如坡诗云:“君特未知其趣尔,臣今时复一中之。”盖就题引用,极是切当。近有赋多景楼者曰:“逝者如斯未尝往,后之视昔亦犹今。”于多景乎何干?赋吴之灵岩者曰:“大抵有兴须有废,莫论谁是与谁非。”于岩乎何预?赋三高亭者曰:“见几而作不终日,后世以来无此风。”于三高乎何关?若不要切题,则此三联凡吊古诗皆可用也。惟曾撙斋《遭论归赋自省诗》中一联云:“不可以风霜后叶,何伤于月雨余云。”托物寄情,得坡之意。
三代而降,典谟训诰之后,有董、贾、司马迁、扬雄、二班之文,莫可继,曰文止于汉。八分大隶之余,钟、卫、二王之书莫可肩,曰书止于晋。三百篇往矣,五字律兴焉,有杜工部出入古今,衣被天下,蔼然忠义之气,后之作者未之有加,曰诗止于唐。本朝文不如汉,书不如晋,诗不如唐,惟道学大明。自孟子而下,历汉、晋、唐,皆未有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极,为万世继绝学、开太平者也。
马融不惟经学精深,词藻畅妙;观《长笛》一篇,深于音矣。其于弈秋尤为不浅。《围棋赋》云:“怯者无功,弱者先亡,离离马目,连连雁行,踔度间置,徘徊中央,攻宽击虚,横行乱阵。收死卒兮无使相迎,守视不同,为所唐突,深入敌地,杀亡士卒,狂攘相救,先后并没。事留变生,收拾欲疾。”皆高手语也。
昔鲁共王馀画先贤于屋壁以自警,凡视听言动、目击道存,毋敢一毫妄想。知此意则知金盆浴鸽、孔雀牡丹张陈满室者,胸中之尘不可万斛量也。
●甲集卷下
子曰“吾与回言”,又曰“参乎”,又曰“若由也”:师之称弟子以名也。于郑兄事子产,于齐兄事晏平仲,故曰“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又曰“晏平仲善与人交。”子夏曰“言游过矣”,子张曰“子夏云何”,曾子曰“堂堂乎张也”,是同朋称其字而不称声名。至于师之前,虽朋友皆称其名,曰“赐也何敢望回”,又曰“师与商也,孰贤子游”,曰“有澹台灭明者”是也。
《春秋》,鲁史也。以诸侯之事而书西狩获麟,何也?盖孔子作《春秋》,用意深微,以一字为褒贬。巡狩乃天子之事,而诸侯为之,书西狩所以识其僭也。
谏争,难事也。汉武帝见严助辈,恨得之晚,终以诛死。公孙、霍光,任之虽笃,实未尝礼之。惟于汲黯,不冠则不敢见,黯之所可敬者可知矣。帝岂强为者哉?阳城未尝言,遽尔发谏,或者大之。余谓城居谏职,日与屠沽饮,一旦悻然强谏,酒狂之语尔:行且未著,谏岂尽嘉?久而不言,是不能言也。宜其不足以耸君听。吁!大人格君心之非,黯有焉;若城者,未闻枉已而直人者也。
作诗作文,非多历贫愁者,决不入胜处。三闾厄而《骚》独步;杜少陵愁而诗冠古今;退之欲人辍一饭之费以活己,而文起八代、上窥至圣;孟郊斫山耕水,贾岛薪米俱无,穷尤甚焉,其诗清绝高远,非常人可到,良有以也。白石道人姜尧章气貌若不胜衣,而笔力足以扛百斛之鼎,家无立锥而一饭未尝无食客,图史翰墨之藏充栋汗牛,襟期洒落如晋宋间人,意到语工,不期于高远而自高远。黄景说谓造物者不以富贵浼尧章,而使之声名耀于无穷,正合前意。甚矣士之贫贱不足忧,而学不充道不闻深可虑也!
岳鄂王飞《谢收复河南敕及罢兵表》略曰:“夷狄不情,犬羊无信,莫守金石之约,难充溪壑之求。暂图安而解倒垂,犹云可也;欲长虑而尊中国,岂其然乎?”又曰:“身居将阃,功无补于涓埃;口诵诏书,面有惭于军旅。”又曰:“尚作聪明而过虑,徒怀犹豫以致疑,与无事而请和者谋,恐卑辞而厚币者进。愿定规于全胜,期收地于两河。唾手幽燕,终欲复仇而报国;誓心天地,当令稽首以称藩。”未几虏渝盟,河南复陷。后六十年得虏之《南迁录》,见当时诸酋议论,锐意为取江南之计,归三京以诱吾归兵于平地。吾保河南则江防必虚;若吾不守河南,则是彼尝见归吾自委弃,在遗民当自归曲于吾矣。虏谋若此,鄂武穆之料敌,信不妄云。
徽庙一日幸来夫人阁,就洒翰于小白团扇,书七言十四字,而天思稍倦,顾在侧云:“汝有能吟之客,可命续之。”因荐邻里太学生。既宣入内侍省,恭读宸制,不知指意,乞为取旨。或续句呈,或就书扇左上曰:“朝来不喜餐,必恶阻也,当以此为词以续于扇。”续进,上大喜,会将策士,命于未奏名径使造庭,赐以第焉。上御诗曰:“选饭朝来不喜餐,御厨空费八珍盘。”生续曰:“人间有味俱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
中兴纪年,若隆兴二字,实兼法建隆、绍兴,淳熙则淳化、雍熙,绍熙则绍兴、淳熙,庆元则庆历、元,开禧则开宝、天禧,端平则端拱、太平。唐德宗与李泌议改元,德宗谓本朝之盛,无如贞观、开元宜各取其一,改曰贞元。义与今同。
《韩非?外储说左上》篇云:“南宫敬于问颜涿聚曰:‘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与坐者十数,而遇贼者,何也?’曰:‘昔周成王近优侏儒以逞其意,而与周召断事,是以成其欲于天下。季孙今养孔子之徒,所与朝服而坐者十数,而与优侏儒断事,是以遇贼’。故曰:‘不在所与居,在所与谋。’”又“管仲相齐曰:‘臣贵矣,然而臣贫。’桓公曰:‘使子有三归之家。’曰:‘臣富矣,然而臣卑。’桓公使立于高国之上曰:‘臣尊矣,然而臣疏。’乃立为仲父。孔子闻而非之曰:‘泰侈逼上。’一日管仲父出,朱盖青衣置鼓而归,庭有陈鼎,家有三归,孔于曰:‘良大夫也’。”余谓成王大圣也,与周召断事矣,决不近优侏儒;近优侏儒矣,尚安能与周召断事哉?夫子美仲之功与德,直许之以如其仁,今也以泰侈逼上而非之,又以其朱盖青衣置鼓陈鼎之荣而谓之为良大夫。何夫子褒贬之权衡如是其舛逆也!若仲果泰侈逼上,岂能成辅伯之功哉?吾斯之未能信。
种师道为小官时,夜赴同僚之集,每致薪炭、白粲俱行。至会饮之家,或风雨骤冷,或宴久夜长,或主人给散俭薄,不能满从直之适,则阴赐予之。他皆群聚喧嚣,声达于内,宾主不安,惟师道所部深夜作粥充饥,炽薪热炭,附暖而坐,静观诸卒之不肃者,忘夜之艾也。师道后以文资易右列,持重兵,变化莫测,人心附之,于细事可见。今世士夫托为名色,同寮真率,一樽一,拥妓纵博,达旦不休。岂知从直皆是禁军,听其冻饥于户外,呻吟之声盈耳,本官尚能乐其乐哉?视师道几尘。故曰:观大节必于细事,观立朝必于平日云。
昌黎,唐文章之伯,故李翱、张籍从之游。欧公,宋文章之师,故苏子美、梅圣俞为之徒。善观人者观其所主,而端人则取友亦端也。
唐李涉过皖口之西,遇大舰遏其征。数十人持兵仗,问是何人。从者曰:“李涉博士船也。”其豪首曰:“若是李涉,闻诗名已久,但希一篇,金帛非敢取也。”李乃赠一绝云:“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逃名去,世上如今半是君。”
甚矣巫觋之妖为民害也!昔为河伯娶妇,起于秦献公八年。初以君甥妻河,见《六国表》;后邺为河娶妇,浚道为山娶妪。使不遇西门豹、宋均二子,犷俗岂易除哉?绍兴甲寅,南城胡有开字益之来宰分宁。先是,邑民狃于淫祀,僧巫造舟置祀,岁十月大集。恶少千百为群,钲鼓弓矢,角勇技于祠下。斫斗以死勿讼,为盟约,谓之打元斋。由此而死者无虚岁。益之下车,首革是事,焚其舟,拘其凶器,且作《毁元斋辨》以祛民惑,而弊乃息。莅职三载,岁稔民康。绝此风至今日。当时刻碑记事,犹屹立于紫府观之庑。姑苏愚民无贫富,薄于奉亲,而厚于祀邪者相半。洞庭山有村民之黠者,以诈鼓愚,号为水仙太保,掠人之财贿,诱人之妻妾,不可胜数,为害数十年。使君王宝斋追而鞫之,殊无异状,乃毁坛绝祀于其家,黥面鞭背而不发语。于是投之江,又为辨惑之文以警众,意苏民必悟。而方且交哭于巷,望祭于江。三四年迎迓僭侈,祭设丰腴,有加于昔。吁!益之贤宰,宝斋贤守,补于风教者,虽无愧于豹、均二子;其如苏民之愚,有愧于分宁之恶少欤?
澹庵胡先生于福州佥厅分扇,得一扇画古木间一人,骑驴向西南行。初见似无思致,及有新兴之命,方知画为先兆也。先生书一绝于阴云:“谁向生绡白团扇,画将羁客据征鞍。南迁万里知前定,壁上崖州莫怕看。”
石林云:“五代离乱,无一俊杰,而浮屠中乃有云门、临济、德山、赵州数十辈。前辈谓自佛入中国,散逸人才,岂其然乎?”六一先生云:“天下无事时,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往往伏于山林,老死不出。”故序秘演、惟俨之诗曰:“演状貌雄伟,胸中浩然,俨退偃一室而言天下事,听之终日不厌。又皆驰骋文章,岂所谓逸才者欤?”
韩昌黎辟佛有文,李文公去佛有辨,而佛之徒著于图、画于壁以诳愚者曰:“韩参大颠,李师药山。”盖佛之术,惟不知圣人之书者,为其所惑耳。使知人伦天分不可灭绝,奚堕其妄哉?今世王公大人更相施舍供养,谓能植福,亦与不读书者同一见、合一愚耳。东坡宿径山中,夜有叩扉者。徐问之,则云:“放天灯人归。”如此则天灯之伪,不辨而明。
真庙朝寝殿侧有古桧,秀茂不群,名“御爱桧”,然横碍殿檐。真皇意欲去之。一夕风雷转摺其枝,因以为瑞,题咏者多。惟福州罗源特奏林垌唐律称旨,云:“古殿当年欲葺时,槎牙高桧碍檐榱。人间斤斧难容手,天上风雷为转枝。烟色并来春益重,月华饶得夜相宜。真皇一驻鸾舆赏,从此声名四海知。”真皇见之,喜动天颜,即赐号“南华翁”,诗名由此大显。今有《南华集》行于世,诗岂负人哉?
赵昂总管始肄业临安府学,困踬无聊赖,遂脱儒冠,从禁弁升御前应对。一日侍阜陵跸之德寿宫。高庙宴席间问今应制之臣,张抡之后为谁?阜陵以昂对。高庙俯睐久之,知其尝为诸生,命赋《拒霜词》。昂奏所用腔,令缀《婆罗门引》;又奏所用意,诏自述其梗概。即进呈云:“暮霞照水,水边无数木芙蓉。晓来露湿轻红,十里锦丝步障,日转影重重。向楚天空迥,人立西风夕阳道中。叹秋色与愁浓,寂寞三千纷黛,临鉴妆慵。施朱太赤,空惆怅教妾若为容?花易老,烟水无穷。”高庙喜之,赐银绢加等,仍俾阜陵与之转官。我朝之奖励文人也如此。
蔺相如避廉颇,卒为刎颈交。盖人臣之有私怨,国家之祸也。私怨之成,其人无贤不肖,理无曲直,皆当被不忠之刑。何者?彼诚贤直,则必心存国家,无事于争矣。凡怨仇必肇于交相胜,吾能忘己以下之,彼岂有终怒而不吾释者邪?相如下廉颇,而赵国强;寇恂避贾复,而汉业成;郭子仪善李光弼,而唐室兴。此万世人臣之法也。
蕲州林敏功字子仁,学既高明,而服膺中庸。故发于言行,不为险怪奇靡,守节令终,圭璧无玷,杜门不出二十年。吕居仁录能诗者二十六人号“江西宗派”,昆仲咸在选中。名达九重,玺书嘉奖,赐号“高隐处士”。视朝散大夫告词曰:“尔好学博古,遂志山林,萧然无为,恬不愿仕,朕所嘉尚。贲以令名,前辈高尚之士。岂如今之朝吴暮越、随马叩门者,逐逐势利之场以为荣,而言与行大相辽绝哉?”因作一绝云:“柳绵轻薄事狂游,长被东风舞未休。秋桂邃然居月府,世间何地不香浮。”
《尚书》,天子之事也。终以《文侯之命》,可矣。定于夫子,乃以《费》、《秦》二誓系于后,盖所以戒周,所以警后世也。《诗》有颂,盖明德而告成功太平之事也。删于夫子,乃以《商颂》十二篇终之,岂以是盛德事邪?盖不欲绝一代之事,因而附之耳。故序曰:“得《商颂》十二篇。”非与周室之盛例论也。
《松漠纪闻》云:有外国人来广东,必重译而后辨其语。顷有索逋来投有司者,译入受债家嘱:时适久旱,有僧焚身而祷,就诬来投者以为例欲舍身。太守不察其所以,竟叱诸卒推而焚之。终不能辨生死之机,发于译者之口。今人秉佥拟之笔,专鞫勘之权,长史不审而判照即行也,何异外人视译之言而生死哉?
诸葛武侯荐马超于先主,关羽恐其出己右,移书问之。武侯曰:“可与翼德并驱驰衡,然非髯将军比也。”羽闻而喜。余谓武侯此语,既不掩超之美,又有结羽之心,深沉大略,可涯邪?当其兵数败衄而时下教曰:“今非将不善、兵不众而败,盖亮未闻过耳。诸君攻亮之过,则兵决可胜。”夫人有失,谁不怀忌?而武侯独愿闻其过,岂不诚大丈夫哉!故其殒也,虽廖立辈乃素所黜,而感泣至于呕血。盖如武侯之才固不乏,而武侯之德可以服人心,为间见耳。其次谢安见识度量可仿佛相似,然安有期服而不废乐,于德有损。彼崔浩者辄非武侯。浩何人哉?敢尔邪!
《荆楚岁时记》云“黄姑织女时相见”,太白云“黄姑与织女,相去不盈尺”,皆以牵牛为黄姑,明矣。及读李后主诗,乃云:“迢迢牵牛星,杳在河之阳。粲粲黄姑女,耿耿遥相望。”如此则以织女为黄姑矣。宗坦又云,黄姑即河鼓。未知孰是。
甲午岁端平元年七月八日,我师克复彭城,麾下洪福得亡金人手钞诗册。王贵叔之客即彭城旧归朝人、涟水教官孟格承之也。见之曰:“某乡友赵祯仲祥之笔泽。”承之因言诗家名字、爵里。余于其中得一二篇,乃知河朔幽燕浑厚之气,至此散矣。因录于后。李国栋夏卿《感怀》云:“东金西木两睽违,由此生男不足依。但愿相忘不相顾,莫言谁是复谁非。几家能用三牲养,千古空传五彩衣。一把残骸着无处,不归沟壑欲谁归。”自注云:“珞录子曰:东金西木定生五逆之男,仆命庚申日甲申时,政为此尔。”梁询谊仲经甫绛州人,《哀辽东》一首云:“守臣肉食头如雪,夜半群胡登雉堞。十万人家靡孑遗,马蹄殷染衣冠血。珠玉盈车宫殿焚,娟娟少女嫔荤。路逢人语辛酸事,骨痛心摧不忍闻。我今来作辽阳客,入境临风吊冤魄。辽水无声辽地空,萧萧暮雨天垂泣。青绫惯睡直承明,偏缦胡不称情。见说豺狼当路立,自怜乌鹊绕枝惊。安边计策无何有,忧国形骸太瘦生。何日凯还思旧职,不才犹可荐咸英。”史舜元《哀王旦》一首云:“八月风高胡马壮,胡儿弯弓向南望。铁门不守犯孤城,失我堂堂仁勇将。将军之起本儒臣,纬武经文才过人。墨磨鼻埽千字,箭射戟牙惊六军。忆昔同时初上疏,明日东华听宣谕。我从金毂东巡逻,公总干戈练征戍。三月和兵好始修,胡兵一夜袭通州。练衣出郭虽频战,毡帐沿河未肯休。将军尽出兵如水,烧胡之车破胡垒。倒戈弃甲十万人,乱辙靡旗三百里。金甲煌煌金印光,诏书命我守昆阳。然知人有百夫勇,可奈仓无一日粮。叛臣暗作开门策,一虎翻为群犬获。胸中气愤爆雷声,颔下须张猬毛磔。将军虽死尚如生,万里遥传忠义名。昔闻陕右段忠烈,今见常山颜杲卿。栋折榱崩人短气,平生况切同年义。试歌慷慨一篇词,定洒英雄千古泪。”王旦者,昆阳守王子明也。余于《感怀》篇著其无父子之道,亡国之本也;于《哀辽东》、《哀王旦》篇著其败亡之迹,以见天道之好还也。因名集曰《文俘》而归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