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楚斋续笔

  
  妻嘲夫娶妾诗
  袁龙文,简斋明府堂弟,以州同需次广西,贫无担石,寄家书诡言娶妾。其妻黄桢,字雅宜,仁和人,答以诗云:「郎君新得意,志气入云霄。未筑黄金屋,先谋贮阿娇。」见《随园诗话》。顾莘耕,广东人,就幕河间,亦贫无担石,寄家书亦诡言娶妾。其妻伊氏,答以诗云:「当年曾赋《白头吟》,此去何妨别梦寻。郎欲藏娇侬敢妒,只愁筑屋少黄金。」见□□□□二诗皆妙,后诗婉约,尤胜于前诗。
  
  碧玉壶纂杜诗钞
  黄堂太史之隽,集唐人诗句为《香屑集》十八卷,复集唐文为序,可谓空前绝后矣。不谓宝山金斝舟□□元恩,复集杜工部诗句成诗三百七十二首,前仍集杜文为序,编为二卷,名曰《碧玉壶纂杜诗钞》。道光壬寅秋月,惇大堂原刊本。甚属罕见。
  
  两江督署中无曾国藩联额
  湘乡曾文正公国藩,不特功业震于一时,即学问文章,亦不可几及,平日更喜舞文弄墨,沾沾自喜。予独怪其江南督署中,无曾文正公一联一额,《湘乡县志》修于同治八年,无曾文正公一序一跋。此等最为切近之事,转无文字流传,真理之不可解者。
  
  写榜吏孙中乡试
  光绪甲午科山东乡试,首折第六名王善泽,即写榜吏之孙。同考官王荫昌为作《乔柯毓秀图》,徧征题咏,亦科名之佳话。较之《随园诗话》所载,乾隆庚午科江西武试,首名陈腾蛟为写榜吏陈巨儒之孙,巨儒时年七十,自言手写文武三十二榜,尤为罕觏。
  
  常州府志
  常州为江南巨郡,衣冠文物甲于历代。府志自明万历四十六年七月,太常寺少卿唐鹤征修后,至康熙三十四年,常州府知府于琨等续修,于琨修后,至今无续修者。光绪十二年五月,常州府知府长白桐泽,复排印于志一次。以常州巨郡,四五百年,府志仅修二次,何其难也。推之他府及边远瘠地,其难修更可知矣。
  
  异样佛手
  异样佛手如人之一掌,五指皆平,长短相称。先文庄公任赣藩时,新宁刘忠诚公坤一适任赣抚,先文庄公于刘忠诚公公事棹上见之,诧为异品,后不知所在。并言刘忠诚公并不重视,置之案头,视之与寻常佛手等耳。
  
  私家藏书多于四库
  外间震于《四库全书》之名,谓当时天下图籍尽入网罗,此不根之说也。《四库》著录叁千肆百肆拾捌种,共柒万捌千柒百陆拾贰卷,《四库存目》陆千柒百捌拾叁种,共玖万贰千贰百肆拾壹卷,共计壹万贰百叁拾壹种,拾柒万壹千零叁卷,内有叁百玖拾壹种无卷数。以视私家所藏,如江宁甘氏津逮楼藏书肆拾万卷,钱塘袁氏随园藏书叁拾万卷,钱塘丁氏八千卷楼藏书肆拾万卷,则《四库》所收未足多也。
  
  唐李翱论文语
  李习之《答王载言书》中有云:「假令述笑哂之状曰莞尔,则《论语》言之矣,曰哑哑,则《易》言之矣,曰桀然,则谷梁子言之矣,曰攸尔,则班固言之矣,曰冁然,则左思言之矣,吾复言之,与前文何以异也?此造言之归。」云云。声木谨案:李文公亲炙昌黎,祖述其「唯陈言之务去」,及「惟古于词必己出」之语,故所言能发千古文章之秘。曾文正公古文以韩为依归,亦有《六经》皆陈言之说,信乎不能蹈袭前人一字一句矣。
  
  黄培芳撰述
  黄培芳字香石,香山人,撰有《香石诗话》四卷、《岳粤草堂诗话》二卷,均有刊本。又仿沈文悫公德潜《杜诗偶评》之例,撰《李诗偶评》□卷,仅成七古一种。复撰《国风诗法隅举》□卷、《评点唐贤三昧集》三卷,论诗之书,可谓多矣。其自着之《岭海楼诗集》□□卷,流传甚罕,其不洽人意可知,甚矣能言不能行者之多也。
  
  周易集注
  歙县吴澹泉征君定,撰有《周易集注》八卷,门人歙县鲍觉生侍郎桂星为之刊行,称其书用力四十年,贯穿汉宋,洵不朽之盛业,云云。姚姬传郎中鼐《惜抱轩尺牍》中,言其未洽人意。可见撰述之难,知言之尤难矣。
  
  汪琬撰述
  汪琬字苕文,号钝翁,长洲人。顺治乙未进士,钦取博学宏词,授编修。工古文,一意宗法明归太仆,亦几与抗手。其文其骨清,其思洁,其词温,实为一代正宗。平生推崇太仆,撰《归文考异》三卷、《震川年谱》□卷、《震川诗注》□卷,惜皆不传。归太仆以文传,诗不能逾于人。太史笃好其诗,并为之作注,当时颇见讥于清议,见于新城王文简公笔记中。此三书世无传本,或以是故欤。
  
  方贞观论诗语
  方贞观字履安,号南堂,桐城人。乾隆丙辰,荐举博学宏词。工诗,其词深,其旨远,其调古,其律严,无钩棘之苦,无雕搜之迹。清空娟妙,独标孤诣,镕炼淘汰,务极雅正。撰有《南堂诗钞》□卷、《辍锻录》□卷。《辍锻录》中,多论诗精微之语,录其最明通者一节于此,文云:「有才人之诗,有学人之诗,有诗人之诗,未有熟读唐人之诗数千百首而不能吟诗者。读之既久,章法、句法、字法,用意、用笔、用典,音韵神致,脱口皆肖。点缀与用事是两项,用事有正用、侧用、虚用、实用之别。作诗最忌敷陈多于比兴,咏叹少于发挥。古人有一二语独臻绝胜,后人万莫能及,则一时兴会所致,不可强得也。音韵之于诗,所关甚重,盖声音之感人最捷,入人最深,而其消息则甚微。立题以简为主,所以留诗地也。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者,非奇险怪诞之谓也,或至理名言,或真情实景,应手称心,得未曾有,便可惊心动魄。」云云。声木谨案:以上所语,真一字千金,不明乎此,尚足为诗乎。
  
  桐城文人皆大寿
  桐城吴挚甫京卿汝纶《谕儿书》中有云:「吾乡好学之士多得风颠疾,少年则咳血而死。」云云。声木谨案:京卿此语,虽为其子辟强司马闿生患病好学而发,固属爱子深衷,实为语病,沮后生好学之心,不可不辨。姑举桐城一隅,国朝一代言之,其好学深思之士,多享大年。即如世所盛称为方、刘、姚者,望溪侍郎苞寿至八十二岁,生于康熙辛亥,卒于乾隆己巳,海峯广文大櫆寿至八十三岁,生于康熙戊寅,卒于乾隆庚子,姬传郎中鼐寿至八十五岁,生于□□□□卒于嘉庆乙亥。推而至于姚姜坞太史,寿至□□□岁,王悔生广文寿至□□□岁,李僊枝明府寿至六十四岁,李海帆方伯寿至□□□岁,徐六襄明府寿至□□□岁,方植之明经寿至八十□岁,方存之京卿寿至□□□岁。即京卿自己,亦寿至六十四岁。好学虽非不死之药,又岂促命之汤,京卿之言诚过矣。
  
  明王鏊论文语
  明震泽王文恪公鏊,论学古文之法,谓:「学古文必宗昌黎,学昌黎当取径韩门李习之、皇甫持正及后来能传韩法之孙可之。」云云。声木谨案:学古人之文,必有取径,王氏之论,实获我心。世之言诗文者,必有所取径,古文取径桐城文家,不致误入歧途。如大海泛舟,冥行无烛,茫无涯涘。即桐城文家,亦精研经史,以植本根,亦并非以此自囿也。
  
  上海一时衣服颜色
  沪上奢侈,甲于天下,服饰奇异,时有变更。光绪末年及宣统初年,一时竞尚,咸贵素色,无论男女服色,无不皆然,较之他时所尚,稍有雅郑之别。然如一灰色,有水灰、素灰、墨灰、桃灰、青灰、库灰、铁灰、洋灰、雪灰、黑灰、砖灰之异,一青色,又有皮蛋青、菜青、铁青之异,绿则有墨绿,亦为当时所崇尚。过此以往,如丁巳、戊午以后,则崇尚采色,如光绪甲午年间。一时风气习俗移人,贤者不免,况未必贤者乎!
  
  厚朴花
  厚朴产于四川省,其花亦可入药,价值甚微。记得四十年前,每枝干花仅值银二三分,川人视之常品也。顷阅监利王子寿主事柏心《百柱堂全集》,卷九中有《唐鄂生太守贻厚朴花歌以报之》,并云:「产终南、巴山老林中,三十年始一花,皆附正干不缀枝。杂茗饮中服之,利关鬲理气最有功。」云云。据主事所说,厚朴花珍贵而难得矣,实则各药肆中皆有,无异满坑满沟也。道远之物,传闻异词,大都如是,不足异也。
  
  吴文溥论诗语
  吴淡川□□文溥《南野堂笔记》谓:诗「难于一气浑成,自然位置。又莫难于意外有意,声外有声,味外有味。」云云。作诗之难如此,岂可即以凑成五七言,能协韵,谓之已尽能事乎!
  
  秦兰征宫词
  秦兰征字符芳,常熟人,诸生。撰有《三上集》□卷,中有《天启宫词》一百首,自注详核,足备明代掌故。后人有专取此诗刊为专集,或题「陈悰撰」,或又云陈悰,当时假其名以刊。近世常熟□□□编辑《虞山丛刊》,始追还其名。
  
  论布衣各诗
  《盟鸥溆笔谈》云:「本朝布衣诗,如彭爰琴之秀拔,吴野人之直朴,蒋前民之真挚,邢孟贞之淡永,潘南村之清折,冷秋江之悲壮,周青士之闲逸,徐东痴之幽奥,沈方舟之警炼,李客山之高老,盛青嵝之坚栗,张永夫之澄洁,于亦川之雄骏,鲍步江之超秀,吴澹川之新隽,朱二亭之超淡,潘兰如之清雄,石远梅之高浑,张竹轩之淳古,能各具唐人之一体,洵韦布之雄也。」云云。声木谨案:所举之人,皆一时韦布中负盛名者,评品亦甚确切,洵属艺林中之盛事,韦布中之佳话矣。
  
  松江诗话论因果
  《松江诗话》言:「刘梦金字敷来,上海人,贡生。父固斋,曾医钱越江,误投一剂而卒,其方藏书策中,事在康熙壬午。至乙亥,梦越江而生敷来,以转生故,取名字如此。后固斋疾,敷来亦进一方而卒,检视,即前方也。前因后果,可异如此。」云云。声木谨案:虽未必人人如此,却存心必须人人如此,不特医家存心须如此,即家家存心亦须如此。因果之爽明捷速,竟有出人意料之外者,《诗话》所云,确有见地。因果相生,毫发不紊,理固可信也。
  
  蜀汉昭烈帝谓诸葛亮语
  季汉昭烈帝谓诸葛武侯曰:「嗣子可辅则辅,不可,君可自取」之言,为后人目为机诈,唾骂久矣。独北宋陈师道称其勤劳一世,盖不为汉计,岂为子孙计,乃周公之用心也云云,见《后山集》卷廿。二理实中,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初无一定之是非也。
  
  埃及前王陵发掘
  壬戌□月,即公历一千九百廿二年,埃及故都德巴王陵谷内都丹喀门王陵发见,考古学家嘉德开掘。埃及文化在第十八朝为最盛,距今已三千五百年前,都丹喀门王正在此时,尤可贵。掘出之物,凡各种器具及装饰品,共壹百余万件。凡古代埃及人日用物品无不备全,且毫无残损,诚属至宝。不特泰西人可为考古之用,即我国亦于学问考证上,有莫大之利益也。
  
  古文辞类纂笺注
  姚氏所编《古文辞类纂》,吴挚甫京卿推为《六经》后第一书,洵为卓识。而又以曾氏《十八家诗钞》为配,其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出于阿好,非其伦矣。秀水赵新又□□铭尝纂评注,裒辑已得千余条,惜未成书,其语见于《[于]湖题{衤金}集》新又《致袁爽秋观察书》中。□□赵桐孙□□□□又欲为之笺注,见于吴挚甫尺牍及□□□□□书中。霸县高阆仙□□步瀛亦有注本,见于自撰《文选李注义疏》中。此三书未见传本,不知已成与否。若能刊行,则于文学一隅,有莫大之益也。
  
  古书疑义举例
  德清俞荫甫太史樾,撰《古书疑义举例》七卷,刊入《第一楼丛书》,在《春在堂全书》中体例最善,甚便后学。其书大旨,稗贩《助字辨略》、《经传释词》、《经义述闻》三书,改变体例,巍然成一种撰述。厥后仪征刘申叔孝廉师培,撰有《古书疑义举例补遗》□卷,刊入《国粹学报》第□年第□□期。长沙杨遇夫□□树达,亦撰《古书疑义举例补遗》□卷,刊入北京师范大学《国文学会丛刊》第一期。钱唐马彝初□□叙伦,撰《天马山房丛书》,列目十五种,中有《古书疑义举例三补》一卷、《校录》一卷。有目无书,盖与所撰《古书疑义举例札迻》一卷一书两名。《札迻》寥寥仅八页,戊午六月排印本。□□姚□□□□维锐,撰有《古书疑义举例补》□卷,刊入《东方杂志》第廿二卷第八号。四家所补,互有得失,复寥寥不能成卷帙。盖古书疑义本少,散见各书者亦如之,俞氏采摭已略尽,后人失所依据,焉能成书,以与俞氏争胜。惟刘氏所补,较之三家为善,然亦太嫌琐碎,不复能成片段。四家何必妄思续补耶。
  
  杨士骧论升沉有定
  泗州杨文敬公士骧任编修时,值《会典》告成,馆例大开保举,□□徐荫轩中堂桐主其事。杨文敬公欲以侍讲遇缺题奏,开单送阅。徐中堂见之,掷之于地曰:「现在各衙门皆可钻营而得,翰林院也要如此,尚成为国家乎!」送稿某人对曰:「老师既不赏他此官,总求老师[栽]培他一官。」徐中堂良久徐曰:「他要道员,尽可给他。」乃以道员分省补用。后补通永道,十载而至鲁抚。其任鲁抚时,告人言如此。并谓:「升沉得失皆有前定,当时并无奢望,使予以侍讲遇缺题奏,至今仍不过侍讲耳。」
  
  秀才兼营商业
  粤匪未兆乱以前,海内尊尚儒术,所以有士农工商之说。四民之中,以士冠首,其重视读书人可知。当时不特科第为人所欣慕,即一穷秀才,亦颇难得,恒有绩学怀才,未博一衿者。更无士人兼营工商业者。当时有一秀才兼营商业,先文庄公问以何以士能兼商,秀才告曰:「我亦是从书上来的。」先文庄公问故,又曰:「『我不晓得的,学那个晓得的,我做不上来的,学那个做上来的』,岂不是书上来的么。」先文庄公大笑。此四句,乃《二论》引端「学而时习之」句下之批注。小儿开讲,首先讲《二论》引端,又首先讲此四句。未开学堂以前,私家读书,例须如此。秀才引用其语,可谓曲尽其妙。天下事皆如是,又岂独商业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