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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气集
曾子问礼于孔子如此,其细宻如檀弓所载,乃件件不如子游记礼者。但欲尊崇礼家,借曽子之大名而抑之,又借子游之名而入于礼家。且未小敛则裼裘,此是当时之礼,闾巷之人亦能之,何足以誉子游。至于主人,既祖特敬曽子之来,反柩而受吊,虽世俗,亦知其不可也。
程子令人类聚《论语》言仁处玩味,此最切于教人仁,实是难训,看来看去,自晓得可也。“上蔡识痛痒”之语亦切。葢出于程子“痿痹不仁”之意,愚尝讲程子“观鸡雏,可以观人仁”,说得几句,自谓有功于诸儒。
张主一有《春秋集注集传》,予未尝见,忽得本于瑞州守董华翁,葢其刻在瑞州,见惠新本也。病中未及看,偶华翁归自朝,盛称之,方能畧看。中间义理自善,但《春秋》一书,质实判断不得,文公论之详矣。除非起孔子出来,如范明友奴再生,说当时之事与所以褒贬,去取之意方得。今作集注,便是要质实判断了。此照《语孟》例不得,《语孟》是说道理,春秋是纪事。且首先句,便难明了,“惠公仲子”,不知“惠公之仲子”耶?或“惠公同仲子”耶?“尹氏卒”,一邉道是妇人,一邉道天子之世卿。诸儒讥世卿之说,自是明训,恐是举烛尚明之论,理自是而事则非也。此自是一说。至于三统之说,予尝以告华翁。华翁亦以为未穏,暨再阅。至“夫人子氏薨”,忽云“不书“葬”者,妇人从君,故君存则葬礼未备,待君薨而合祔也”。夲朝,后虽先崩,必俟合葬于山陵,葢古之遗制,与此说可骇此(比?)看。先儒之言,不分晓而又不晓事也。榖梁云“不书“葬”,夫人之义,从君者也”。程子云“公在,故不书“葬”,于此见夫妇之义矣。此不过所尊有嫌,遂不书葬耳。安得待君薨而合祔也。夲朝。后先崩,必备葬礼而葬,但未归太庙,而神主享于别庙,暨帝崩既葬,然后以神主合归于太庙”,典故甚明,安得如张氏之言也。魏征谓“太宗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臣固见之,是太宗后之葬,而陵名且定””,张氏何不知之?
明道先生说“今学者,敬而不见得,又不安者,只是心生,亦是太以敬来做事。得重此“恭而无礼,则劳也”。恭者,私为恭之谓也。礼者,非体之礼,是自然底道理也。只恭而不为自然底道理,故不自在也”。人把“礼者,非体之礼”作句,所以都说不得。“礼者,非体之”,是一句。“礼是自然底道理”,是一句。礼者,不是将我身体得出来,乃是自然底道理。纔说“体之”则便非自然,便身与礼为二。
平翁先生送乃子温倅清父生日以香一片,写四句其上,云“始于克己,终于舍己。圣学终始,有立卓尔”,永嘉名公多有跋。皆不能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此颜子克己处也;“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此颜子舍己处也。二己不同,私者既尽,八荒洞然,不见人我之异,其始终如此。[跋字下有一予字]。
尧民撃壤,自唐以来,畵为图,乃是行坐捧腹牵挽快乐之様。李伯时临本极佳,不见所谓撃壤者。艺经谓“壤,以木为之,前广后锐,长尺四寸阔三寸。将戏,先侧一壤于地,逺二十四歩[一本作三四十歩],以手中壤撃之,中者为上。此戏甚好,比之投壶,尤见为朴质也”。然予谓,此说亦未必然。壤即泥也。以手拭[一本作式]杖撃壤,以为音节而歌。其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真是太平之语,真好文章。“立我烝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更好。
晦翁语录云“呉公济云“逐日应接事物之中,须得一时辰宁静以养卫精神,要使事愈繁而心愈暇,彼不足而我有余”。其言虽出于异说,而试之亦畧验,岂周夫子所谓主静者耶?”予谓,此恐未必文公之言。文公云“寂者,无时而不感,感者,无时而不寂”。又何健羡于一时之宁静?一时之宁静又足以方周子之主静耶?然而其说自好,以邢和叔之意,初学得此,岂不甚善。
平翁先生云,有人一子名光,一子名梵,一子名晃,其父逺出不归,光者子,细探其踪迹,知其北徃,求之幽燕;梵者子,不细探讨,乃求之南闽;晃者,在家嬉游而已。一日,光者得其父以归,梵者索然而归。光以责梵,晃亦以责梵。光可言也,晃不可言也。梵,虽行路差,尚曾求父也。晃坐于家不曾求父,乃责梵之不善于求父。今之人,未尝求道而空空以议人,何以异此。释氏,行路差,尚曽求道也。
董公遮说汉王一事,人以为汉王得此正大之论,而汉业成于此。按董公言,顺德者昌,逆徳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王放弑其主,天下之贼也。大王宜率三军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于是髙祖为义帝发丧,率诸侯兵五十六万讨羽。入彭城,一时响应,甚么气势,而高祖入彭城之后,乃收羙人货赂,置酒高会,此是为义帝发丧耶?髙祖不是三王,骨子夲意不是伐罪救民。得董公此说,且做一个题目,既得志便掉了,羊质虎皮,事体便败,项羽大破汉兵,获太公吕后,高祖之狼狈未有如此役也。如此则反是董公误之,其曰“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此是谋利计功之说,诸葛孔明定不如此说。
先主问孔明,谋伸大义于天下,而孔明乃答以“刘璋闇弱,可取”,此是伸大义乎?葢史家阙文,或承袭魏氏私史也。行不义,杀不辜,以为兴国之基,孔明为之哉。刘璋之父,刘焉,汉之贼也。初以益州有天子气,求领益州,此意已可诛。未几有董卓之乱,诸镇皆起兵讨贼。焉亦起兵,不讨贼,遂据益州,杀汉中太守,断蜀道,帝使其子刘璋谕旨,璋不反命,遂留蜀焉。自作乗舆任政。贾龙讨焉,不克。当时黄巾既定,董氏又灭,刘虞死节,曹操未动。汉之亡,刘焉为之首也。焉死而璋产悖逆相承,曹操方挟天子,以令诸侯,止可徐图,未易轻举,孔明欲伸大义,安得舍璋而他务乎?灭刘璋正是为汉讨贼,既讨贼,遂据以为资,以俟驱驰于中原,孔明之规模如此。史不足据也。魏晋之史,皆是魏邉人为之,当时汉家忠臣被他埋没多少。
孔子门人与孟子门人不同。孔子门人只有陈子禽识见卑下,三畨开口,都不成说话。孟子门人都低如公孙丑、万章之徒,有甚难疑答问,枉教孟子应他如此。乐正子克之外尚有充虞。
金国以赵妃亡,葢天意耶。
颜子“问仁”章。程子曰“克己复礼,则事事皆仁。仲弓在邦无怨,在家无怨”。程子亦只就仲弓自说“如求仁得仁,何怨”之意,不干别人事。朱子则曰“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皆与其仁”。又曰“在家无怨,是一家归仁。在邦无怨,是一邦归仁”。至颜子,则天下归仁。人以吕与叔“八荒洞然,皆入我闼”为非,乃又自载程子事事皆仁之说于集注,毕竟两存自善。愚尝记得《朱子语录》有一叚云“克己复礼为仁。言一日克去己私,复还天理,则胸中薫然慈祥恺悌,视天下之物,无一不在吾所爱之中也”。尝题在窗中,今语录寻不见,从弟子刚云“此是初年之说”,然似语录之说,亦不可破,反更安穏,真个一日克己复礼,天下有归仁之理,但就身上推,不务于外,不知文公去取之本意如何。
李邕文章声名在唐甚盛,所谓干将镆鎁谁敢交锋者。予家无李邕集,曽见其自书数碑,乃其自作者,理不成理,文不成文,仅足资笑。其曰“性有习,道有因,止于心,友于照。习也者,坐乎树,居乎山,因也者”,他添两个者字,移撷两句前后,以为竒也。岂不可笑。如此甚多。其形容麓山寺云“化城未真,梵天犹俗,僧家只是广张天也。不如他[一本有而字],所以佛坐其上而天居其下,佛非今人所见,可以愚世俗”。麓山不过是个寺院也。如此广张,岂不为识者所鄙。
大凡得誉过当,适足为累。郑文寳诗云“秋阴漠漠秋云轻,缑氏山头月正明。帝子西飞仙驭逺,不知何处夜吹笙”。夲是好诗,晏元献公题其后云“此诗在处,当有神佛护持”。一誉之过,再看此诗,便索然矣。有甚不可及处?谁不会做?
有子本是好人,挈将起来要当孔子,被曾子说出,便无光了,且添史记许多谤议,至今为笑。前軰曰,君子不欲多取名。自古只有人不知不愠之君子,岂有取名之君子,然若为下等说,亦可以定民志。
梁智藏法师碑,萧几撰序,湘东王绎撰铭。唐述[圣颂],奚拘[一作玽]撰序,吕向撰颂。宗圣宫碑,欧阳询撰序,陈叔逹撰铭。夲朝不曽见出二手者,恐亦有之,謏[先子切,小也]闻未之见也。
先祖赠傅上舍诗,傅上舍数年后来云“被好事者收了”,再求先祖写,先祖不肯。愚亦曾有诗赠人,被其再来求写,便又与写。此是轻不及前軰重厚处。
文章可见兴亡,可见时节,未说道理,且看文气,“大风起兮云飞扬”,兴国之言也。“妖姬脸似花含露”,亡国之音也[音一作文]。
偶歩瓜园,见有恶蜂捕一络纬,上用口咬,下用毒钉,不堪其苦,天地如何得知何所赴诉,为之情怀不佳者数日。
秦桧议和,杀害名将,后人犹以为爱东南。金国迁汴之时,其直学士孙大鼎奏疏明言。天会八年之冬,诸大臣会于黒龙江之栁林相议,谓“宋臣如张浚、赵鼎则志在复雠;韩世忠、呉玠则习知兵事。既不可以威取,复构怨之良深,势难先屈”。鲁王曰“惟遣彼臣先归,因示恐胁而使之顺,我佯不从而勉强听之”。忠献王曰“汝言是矣。谁可使者?”忠烈王曰“张孝纯可”。忠献曰“此人在河东失节,人谁不怨,便去如何得位得志,只有桧可用。初言[一作初来说]赵氏得人心,必将有所推立,说张邦昌不为人恱服,不及半年,其言皆验。我喜其人置之军中间,语以利害。桧谓“南自南,北自北”,且许说“某着手时只依这规模”,今只用兵,南亦未必终弱,若纵其归国,必是得志可济吾事”。是时,南人覊困,桧独温足,果至彼得权位而谋始行。废刘琦、韩世忠、张浚、赵鼎、杀岳飞,而南北之势定。忠烈王德之誓书之中,必令不妄易首相,而桧亦阴发宇文虚中之逆,以报德。表里恐喝,一如忠献所料,诛废其喜事之将相,定南疆北界之画,秦桧自谓欺世,不料后日金人自言之《南迁录》甚详。当时胡编修铨乞斩桧以谢天下,岂为过论,而后世至今有为桧出脱者,可痛也。
赵挺之除门下侍郎,邹浩在贬所有诗云“促膝论心十二年,有时忠愤泪澘然。不闻一事拳拳救,但见三台每每迁。天地岂容将计免,国家能报乃身全。他时会有相逢日,解说何由复自贤”。句句好,至今尚感动人。予不晓音律,觉其声音亦怨。挺之为相,子孙不吃着到今日。至如此诗,千古削不去。陈后山亦竒,特拜祁,遇寒,情愿冻死,不肯着他絮袄。
诗传一出,读书尽废,真是著书手叚。其曰某传,则不掩众人之长矣。要好于前面,纲领以后为列诸家名氏,使之有传,亦是美事。此书不比《论》、《孟》,经大炉鞴,自“和鸣挚别”以下,皆是取之诸家见成言语,若不得前人先有此训,诗亦懵然也。
物理难知。诗曰“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榖似之”。直传到汉,扬子云犹曰“类我类我。蜾蠃取螟蛉,产子于其身上,借其膏血以为养蜾蠃”。大螟蛉枯,非变化也。橘逾淮则为枳,亦非也。江南人有接树之法,以橘枝接枳,枳遂为橘,其核不变,再种则复为枳矣,淮北之人不晓此也。以此知古人之言亦有误者。杜陵杜鹃诗云“生子百鸟巢,百鸟不敢亲[一作嗔]。殷勤哺其子,礼若奉至尊”。亦不然。杜鹃,鹞属,枭之徒也,飞入鸟巢,鸟见之而去,于是生子于其巢,鸟归不知是别子也,遂为育之,既长,乃欲噉母。
晦庵既谓《书序》非孔氏作。晦翁既没,其门人后学如蔡西山诸人又皆确然以为是圣人之书。然《康诰》篇分明是误,往往圣人之笔不全矣。西山并以康诰[一有序字]为是,依孔子说。
予向作《世运录》时,曽用晦翁说““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辟,避也。管蔡流言,周公避于东土”,星渚极以为然。予后来思之,居东二年,东征又二年,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其实只二年,其辅成王幼冲之时,亦浅矣。蔡仲之命辟管叔于商,依然“辟”是“法”字。后来《道统录》中分纪,遂依古说。华翁极以为非,遂又为改之。晦翁辨得自明,有益世教,只是筭年有些逺,两存之以俟后人。
《春秋传序》先说二帝而上;次说三王;次说三王既一。复作如秦见子丑寅之建正,杜撰起来建亥。汉知三王是忠质文,又求之于忠质文之外,以智力为之,此都是“欲仿古之迹,而私意,妄为者也夫”。子生于周末,以顺天应时之治,不复有二帝,而上不可得而追也。于是作春秋,为百王不易之大法,以三王之道,正后世之人。春秋之法行,则三王之道兴,不必逺追二帝以上,而三王之治,可行于后世,岂不天下太平?其意如此。前说圣王不复作,是说三王。后说圣王不复作,是说,二帝以上。其间所谓“虽欲效古之迹”,不是说效古人之道,只是要效其迹。他有子丑寅,我便有亥。他有忠质文,我便有智力,以具仿效其浅也。如此看,方分晓。不然,不复作者,既不可望仿古之迹者,又不可用是,絶后世于无人也。文章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