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丛语

  徐溥入官,即分俸以赡族人。及在内阁,乃买腴田千亩为义庄,又立条约,为永久计。上嘉其义,特命蠲其徭役。
  徐文靖公少学时,性甚沉质,言动不苟。尝效古人,以二瓶贮黄黑豆,每举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黄豆,不善者以黑豆投之。始黑多黄少,渐积参半,久之,黄者乃多。云平生如是,虽贵不辍。
  河南耿公裕为礼部尚书时,尝曰:‘吾暮自部归,必经过三原之门,见一老苍头,每持秤买油。吾自入仕,未尝买油,故每过辄面城而行。’盖愧之也。后耿公代王公为吏书,尝以此语人,其心服如此。又朝士尝言,公之子自三原来京省公,只如贫士,骑一骡而已,有司驿递何曾承奉之。又公女适宋监生者,只乘市井所雇两人小轿。尝以银二两,托云南张凤仪知印买宝石,丁宁勿使公知之。其刑于之化,非一日矣。(裒谈)
  黎大朴世居华容,性耿介寡合,重伦尚节,违禄养,极严庙祀。兄嫂卒,其孤名献民及女皆幼,育为己子。山东副使董国器妻死,而董适未还。大朴展省至临清,使携其柩以归。太常卿孟士亨卒,家贫不能举,大朴倡诸乡人合赙,俾襄葬事。乡吏邓禄寓银数十两,禄死,藏所寓物十年,俟其子长,乃还之。所居黄洋渡,潦辄病涉,捐资筑堤四十丈,民甚利焉。后官至礼部尚书。(怀麓堂稿)
  黎文僖在部,不受私馈,不行请嘱。尤慎形迹,事涉矫诈,辄穷本末,必暴白乃已。闻人有玷行,虽所甚爱,必摧抑,不曲为庇。下至胥隶,亦畏惮不敢犯。素俭朴,患乡俗好侈,躬自裁抑,婚葬饮宴之礼,人多视以为则。
  罗一峰先生为人不视恶色,不听恶声,不耻恶衣、恶食。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臣言依于忠,与居官者言民疾苦。见一善人,爱之如祥麟威凤,见一恶人,恶之如封豕长蛇,见一饥寒冻馁之人,倾家所有以赈之。大率义之所在,毅然必为。人之毁誉欣戚,事之成败利钝,己之死生祸福,皆所不顾也。所交尽一世豪杰之士,其语及先生之为人也,必曰青天白日云。
  伦家居,有客晨至,伦令具饭。妻曰:‘瓶粟罄矣。’命其子干之旁舍。比举火,日已午,伦晏如也。
  章枫山祖居渡渎,在兰溪城外十五里。后去官家居,过客与上司至兰溪者,必出城访之。至者必留饭,虽鸡黍,枫山不能备,皆族人营办。一月凡数次,族人甚苦之。偶有一废尼寺,上司送与为宅,枫山遂徙居城中,惟旧屋数间而已。寺旧有小楼二间;其卑至于冠,枫山终日宴坐其中。每作文构思,必起坐。绕室中行,纱帻数为所触,枫山亦不知。后年八十六,竟哭于斯,别无营构。
  吴文定公忠信弘厚,全德不可胜纪。未第时,家应织,人役征扰百状。公见重于有司,其父不以有公怠事。或当苛甚时,稍谓公:‘盍亦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亦已矣。’乃潜入金胥徒辈,以宽其事,父不知也。里儇子以私憾,公同夫人出,随詈公于车旁,从人欲一较,公召戒勿应而已。又刓去公所为郡学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诚不足存。’无已,令校官重刻而已。县官矫激,束缚公家人,固无所可罪,至事公礼仪,亦矫而简慢,公殊不介意。县官述职,公正佐吏部,冢宰欲黜此令,问公,公曰:‘谓之最,固非公,以黜,则亦未至尔。’冢宰即从之,迁佐别郡。(水东日记)
  吴文定笃厚伦谊,吴中有田数百亩,每岁租入,视亲戚故旧之贫者分给之。
  吴公少有介行,闻于乡偶。百里外一富家,主方幼,有母在,延公为馆师。其家有女方笄,窥见公,心悦焉,朝夕辄以肉羹遣亲婢通意于公,公即以他故解馆去。人扣之,公终不言。及后其女物故,公晚年始道此,以训示子孙。其厚德如此。
  吴公为人静重醇实,自少至老,人不见其过举。不为慷慨激烈之行,而能以正自持。遇有不可,卒未尝碌碌苟随。言词雅淳,文翰清妙,无愧士人。成、弘间,以文章德行负天下之望者三十年。然位虽通显,而迄不得柄用,天下惜之。
  刘少傅忠为南京吏部尚书时,因司属王主事韦之父致仕家居,素奢而渐贫,乃以三十金与韦,曰:‘恐汝父奉养不给,汝欲曲意以养,则变节之事有矣。幸勿改节!’
  谢文肃先世遗有常稔田若干亩,先生议供祠墓。禄稍赢,即别买田代之,分给弟侄。又置田储租,供家塾,建方石书院,周宗党治丧并患难之不赡者。其处宗族,仁义忠厚之行,多可尚如此。(顾璘撰传)
  崔铣云:罗景鸣者,振奇人也。故其言捷于异而啬于典,其见昭于细故而闇于大。然能自铸伟词,不乱于颓习。往西涯公处刘瑾、张永之际,不可言臣节矣,士惠其私,犹曲贷而与之,几亡是非之心。景鸣责引大义,愿削门人之籍。逆濠将叛,遣使赍金馈于山中,景鸣知之,一夕逃去,家人莫知其处。噫,烈矣哉!
  吕仲木曰:‘吾未见甘贫者也,居翰林而见何子粹夫焉,一布袍六七年。’
  王韦字钦佩,南京人,仕至太仆少卿。孝德纯备,丧母,毁瘠卒。父徽,宪宗朝给事中,直谏有声。少卿承志执节,屹有棱范,历仕留署,匪云要枢,确明职司,金石不挠,不曰‘孝思维则’者乎?
  陈公甫自京师还,与族弟同舟,至广东阳江,遇寇,乘小艇御之,尽劫舟人财物而去。公甫居舟尾,呼曰:‘我有行李在此,宁取我物耳。’寇曰:‘汝为谁?’答曰:‘我陈献章也。’寇举手作礼曰:‘我小人不知,惊动君子,幸无怪。舟中之人,皆先生友也,忍利其财乎!’悉还于舟,乃去。
  正德壬申,湖广调永、保二司土兵,截杀流贼,所经卤掠一空。行至华容,见刘司马大夏,司马谕以善言,各拜曰:‘大人乡里,安敢犯。’遂肃然出境,鸡犬不惊。
  山东许道克为学士,母丧家居。一日,族叔负米一囊,置于路,见学士至,曰:‘汝为我负之。’公忻然肩负随行,送至其家而去。
  景旸为人笃于孝义,母目盲,万方疗之不愈,旦夕祷于神。一日,双瞳然,旧疾如失,人称其孝感云。姊早寡,奉与母居,为嫁娶其子女,使得所。与张贡约为婚,贡旋死。旸曰:‘礼聘未行,心已许矣,忍负吾友于地下乎!’召其子妻之。一女以瞽废,其友潘准曰:‘可使景女不字乎?愿字吾子。’旸乃求娣以从,曰:‘庶吾女有所归,婿亦不至无以为家也。’
  文待诏征明,性不喜闻人过,有欲道及者,必巧以他端易之,使不得言。终其身以为常。
  杨公廷和,生多宦游,每归,则为乡人建一惠局。初,通水利,灌涸田万顷,乡人德之,号为‘学士堰’。次,捐建坊费,修县城,城成贼至,生命以万计。次,置义田于城西北,以赡族人。盖三归而修创利物业三焉。 

  文学
  申屠衡,长洲人。幼学于杨维桢,明春秋,肆力古文。洪武中,草谕蜀诏称旨,授翰林院修撰。
  高启以修元史成,授翰林编修,擢户部侍郎,不拜,致政归。所著有姑苏杂咏、娄江吟稿、史要类抄,及缶鸣、江馆、凤台、吹台、槎轩、扣舷、凫藻诸集。与杨基、张羽、徐贲齐名,世以拟唐初四子。族弟士敏,亦工缀述。启尝评其文有春容温厚之风,无枯槁险薄之习,所著有辛丑集。
  张羽字来仪,乌程人,元末避地吴中。颖敏,读书一览不忘,为诗文俊逸典雅,工绘事。洪武初,举明经,为郡学训导。历官翰林待制、太常寺丞。所著有静居集。羽与高季迪、杨孟载、徐幼文、王止仲、张子宜、方以常、梁用行、钱彦周、浦长源、杜彦正辈结诗社,号‘十才子’。
  翰林朱学士允升,歙县人,国初名儒也,一时制诰多出其手。如于李韩公则曰:‘汉廷命相,萧何在曹参之前;唐室纪功,玄龄居李靖之上。’于徐魏公则曰:‘繄自起兵濠上,先存捧日之心,逮兹定鼎江南,遂作擎天之柱。’于常鄂公则曰:‘冯异功不下于邓禹,潘美义无忝于曹彬。’于诚意伯刘公则曰:‘学贯天人,才兼文武。’皆妙得其实。今新编皇明文衡,皆不收入,岂编集时偶未之见邪?(东皋杂记)
  翰林侍读学士张以宁,字志道,闽之古田人。由元侍讲学士入国朝为今官。所著有翠屏稿、淮南稿、南归纪行集、安南纪行集、春秋春王正月考。尝奉诏使安南,教其国人行中国礼,世子服三年丧。太祖赐敕,以陆贾、马援比之。又赐御制诗八篇,与宋景濂、刘三吾齐名。
  高廷礼棅,少与同郡陈亮、王恭为布衣交,着诗数百篇,号曰啸台集。尝总唐人诗,扬扢上下之,至旁流为十余品,然其宗指,则归于开元。又为品汇百余卷。洪武初,入翰林为待诏,迁典籍,着诗数卷,号曰木天集。为人惇厚,有至性,事亲以孝闻。善与人交,无新故贤愚一也。其为山水画极工,客从廷礼求之,辄自戏曰:‘令我作无声诗耶?’以此称廷礼有二绝云。
  宋讷尝同诸儒应制撰敕文,畀僧道录司领教事者十有六通,操笔立成,雅称上意。超授翰林学士。
  学士王忠文公祎,字子充,义乌人。文章宏丽沉雄,自成一家。初,太祖征江西,公进平江西颂,上览而喜曰:‘吾固知江东有二儒,卿与宋濂耳。学问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雄,濂不如卿。’除礼部侍郎,礼制多从公所定。除起居注,启沃良多。诏修元史,召宋濂同为总裁,笔削之劳,一无所委。一日,在史局渴甚,谓宋公曰:‘得昨上所赐梨浆,吾渴济矣。’中官窃闻之,言于上,即命赍赐之。洪武壬子,上以云南梁王拒命弗宾,诏公奉命诏谕,竟为梁王所杀,不屈而死。所著华川集、续集、东莱大事记。
  太祖之封十王也,亲草册文。适李韩公北征。唐之淳在军中,尝为草露布,上读其文,嘉之,问草者为谁,韩公以之淳对。帝令飞骑召之,使者不喻旨,械之淳。之淳以父肃得罪,悚栗不自保。至京师,过其姑门,告使者止。索其姑出,泣曰:‘善为我敛尸。’姑乃大恸。之淳行次东华门,门已闭,守者曰:‘有旨,令以布裹从屋上递入。’累累易数次,至便殿。膏灯煌耀,帝坐阅书,之淳俯首庭下,帝问曰:‘尔草露布耶?’对曰:‘臣昧死草之。’良久,中侍以短几置之淳前,列烛,帝令膝坐,以封王册文一篇授之,曰:‘少为弘润之。’之淳叩头曰:‘臣万死不敢当。’帝曰:‘即不敢,姑旁注之。’之淳如命。帝令中侍续续报,定毕上之,遥望烛影下,帝微微喜。次第下,凡十篇,悉定之。每奏辄嘉悦,奏毕时,夜未央,帝令明日朝谒,复如故出。至姑家,犹守门,见之淳,相庆幸,具酒食沐具。及旦廷谒,帝问曰:‘尔世宦否?’对曰:‘臣父翰林应奉唐肃。’即日命嗣父官。(剪胜旧闻)
  王恭字安中,家故贫,则为樵,往来群山中,自称曰‘皆山樵者’。恭善为诗,援笔纚纚千言立就。永乐初,荐修永乐大典,同郡王你为翰林检讨,戏谓恭曰:‘君无以会稽章绶故来耶?’恭从容笑谢曰:‘吾山中斧柯,幸自无恙,君无深诮我。’居三年,大典成。试诗高第,授翰林典籍。居顷之,投牒归。着诗数十卷,号曰白云樵唱。其在金陵,曰凤台清啸,归田,曰草泽狂歌,轶不尽传。庐陵解缙,称其布衣萧然,不慕宠荣,比之朝阳凤鸣。
  詹同文淹贯群籍,随叩而鸣,每讲易与春秋,尤独超诣,听者豁然。赋性爽敏,涵揉浚发。为文操笔立就,水涌山立,可喜可愕。时与上同游,每应制有作,上未尝不称善也。
  王褒字中美,博极群书,少有诗名。洪武中,以明经贡入成均。顷之,擢举应天。历瑞州、长沙两郡博士,迁永丰尹。其治永丰,课农桑,兴儒学,县无逋事。永乐初,以文学荐修高庙实录。擢翰林修撰,及修永乐大典,敕充总裁官。
  王洪,在永乐间,上方以文学招延天下之士,而四方贡献日寻不绝,如麒麟、白泽、玄兔、驺虞、芝草、醴泉,颂歌赋辞之作,率多先生之笔。文学之臣,苦于考索,求者阗门,而先生应答如注。是时,西江号文献邦,而诸老前辈咸撝逊折节下之。凡卷帙苟缺先生之作,犹无作焉。其见推重者如此。
  王汝玉尝与学士解缙应制撰神龟赋,汝玉第一,名大振。然忌者众,竟以他事下狱死。洪熙初,追赠太子宾客,谥文靖,遣官祭于其家。汝玉为文,兼古今体制,而赋尤赡丽,诗语隽永,得唐人风格。举笔数千言,顷刻立就。所著有青城山人集。
  朝廷修永乐大典,大臣有言陈先生济者,以布衣召至,为都总裁。时合内外词臣暨太学儒生,众数千人,繙阅中秘四库书,浩瀚填委。先生至,则与故少师姚公、尚书郑公、祭酒学士数辈,详定凡例,区别去取,莫不允惬。而六馆执笔之士,凡有疑难,辄从质问,先生随问响答,未尝抵滞。疏抉剖析,咸有源委,非口耳涉猎者可比。故一时之人,无不服其该博。
  毗陵陈济先生善记书,其长子道侍侧,问曰:‘外人云翁善记,试探一书请诵之可乎?’曰:‘可。’因探得朱子成书,曰:‘是书固难记,汝可举首句。’如其言,遂朗诵终篇,不误一字。当时文庙尝谓济两脚书厨云。
  太宗在北,有白鹊之瑞,行礼部南京庆贺,监国下及五府六部,例各进表。时士奇以病在告,监国表命宫僚具草,皆未惬。命蹇义持示士奇,曰:‘甚寂寥,且不着题,以贺白鹿、白龟皆可。’命士奇改益,士奇改一对云:‘望金门而送喜,驯彤陛以有仪。’后增一对云:‘与凤同类,跄跄于帝舜之廷;如玉有辉,翯翯在文王之囿。’义以进,殿下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鹊也。’(三朝圣谕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