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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畦暇语
《虞书》曰【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又曰【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又曰【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苖格。】夫百兽非一类之种也。凤凰不时有之物也。编作于列,竹比奏于廷,飞走上下,如应契劵。彼苖,民之顽也,攻之以兵而不譓矣。秉朱执翳,近于阶庑之下,而江湖数千里之外,报以七旬之速,是亦有说矣乎。
老圃曰,然则,所谓【心术之化】也。夫心术之化,不待使令号召也。而其答如响。《书》曰【光被四表】。又曰【格于上下】。夫尧舜氏所乘者,神光也。神之所摄,光之所烛燎,虽四表上下,无不和来,然则,非一类之百兽,不时有之凤鸟与。夫顽,不即服之,有苖动荡,鼓舞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也,故曰,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客有吹籁见越王者。上下宫商和而王不喜。或奏墅音焉。王大说。
老圃曰。人之所以相动者,心精也。心精之所接,虽觕而受其所不接,虽精勿留。噫嘻!天下未始有眞好恶者也。则夫持其絶伎以幸人之必察,难矣夫。
昔蒲且子,善弋者也。詹何闻而悦之,从受其术,而以钓闻于楚国。近吴道玄,亦师张顚笔法,而世传其画,以为卓絶。
老圃曰。古之善学者,不师其同而师其所以同。同者,迹也;所以同者,心也。故骐骥以善走,絶其羣矣。今马之能走者,岂必随其余歩哉。顾所以灭景追风者,有。不在,是故也。彼学弋而得钓,临书而善畵,特转移之顷尔。古之善学者,盖又有为方而不以矩,为圆而不以规,及其又进于此。则,注其想动,其神千变万化;其迹,旁岐诘曲,不可以为方,卒其所以师焉。丙丙如丹。夫是之谓【善学】,乃如吮毫而勘笔,畵之丰省;蹲矶以辨竿,线之浮沉。詹吴且不为,而况不为詹吴者乎?故禹行而舜趋。子,张氏之贱儒也。
青丘生喜驰骛,其意焦焉,惟恐其不及也。中年而感内热之病,消中烦燥,百方以营之而不能。良已,徃见北宫,蒙而告惫焉。北宫子曰【子知夫重之与轻乎?如手揣权衡而玺印涂也。诚能以其所重而加其所轻。子之疾,虽不营,犹可为也。】青丘生归而自失,悉捐其故所有者,而滛思于北宫子之言,疾则少间。
老圃曰。有是哉。夫捐随侯之珠,以邀千仭之爵,人莫不怪,且笑焉。为其所用者,重;所求者,轻也。然则,生之于已也。又岂直一随侯之重者耶?青丘生亦弗思之甚者。
旧说【盘古氏之死也——头为五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又云【头为东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又云【泣为江河,气为风声为雷,目瞳为电。】又云【喜则为晴,怒则为阴。】
老圃曰。信斯言也。则是盘古氏未死以前,未有【海岳江河草木】于下也;未有【日月风云雷电】于上也;未有【晦明阴晴】于中也。然则,盘古氏何所运其想而生?何所植其足而立?何所注其耳目而为视听?何所取其甲子而为春秋?为说如此,是谓【大有茫洋而不近事之情,无已则假为之词,犹之可也。】其意若曰【盘古氏,天地万物之祖始也。覆焘袥袒广大,虽不可以为量,要其大形实,无以异于一人之身,岳海之辽,絶亦尻背之间耳,故曰:无已,则假为之辞,犹之可也。】
文人不原事情,多承用寓言以为实,如曰【尧之时,十日并出。石烂山焦,尧不胜其毒,使羿彀弓矢而射之落其九而,所存者,一。今之日是也。】
老圃曰。是何言之悖也如是!夫水火之精,上见于天,日月是也。其分为昼夜,其象为坎离,其义为阴阳。尧日有十,月当有几?就令十日并出,羿安得射而落之?是何言之可哂也如是!我闻尧有十瑞:曰【刍化为禾】也。曰【神羊触佞】也。曰【屈轶指邪】也。曰【景星见于天】也。曰【醴液发于地】也。曰【甘露零于野】也。曰【凤凰止于庭】也。曰【神龙游于沼】也。曰【箑莆生于厨】也。曰【厯草立于阶】也。太古鸿荒,未有名数。三坟河圗之书,以【草木换易】记其时。及黄帝氏,迎日推策,大挠作为甲子,于是始有纪年之次。自甲至癸,为日之数十。蓂荚之未生也。十日之义,俱晦而藏。既有蓂荚,则有晦有朔。有晦朔,则十日之义,俱出而显,为其有晦也,而不乱故也。十日并出,其义如此。
商陵牧子娶妻五年而无子,父兄将为之改娶,其妻闻之中夕,倚户而悲,牧子怆然而叹,乃援琴而为别鹤之操,其词曰【将乖比翼兮隔天端,山川悠逺兮路漫漫,揽衣不寝兮日忘飡。】
老圃曰。古者,娶而无子,大义当出,虽然人之所以为人者,由其情隐于中故也。夫五年之聚,匡床是同,一旦而以为胡越,宁不慨然?潘安仁初丧其偶,作为哀永逝之词而赋悼亡之歌,夏侯湛见而叹曰【是文生于情欤?将情生于文欤?览之喟然,令人增伉俪之重。】由是,以考商陵牧子之撰,其亦可以厚人伦者矣。
大禹时,天雨稻。故古诗云【安得天雨稻,饲我天下民。】吴桓王金陵,雨五榖,贫民家则有,富室则不及。
老圃曰。天理冥漠,常恐不与人相响答,寿跖而夭颜,知命者,不敢怨。夫雨榖,非天之常也。损有余,补不足。凡皆若金陵之事,则物无失职矣。孔子有言曰【君子周急不继富】,训【天之明】故也。后之宰世之匠,庸讵而忽诸。
凡珠龙所吐者,名龙珠。蛇所吐者,名蛇珠。越人谚云【千亩木奴,不如龙珠。蛇珠千枚,不及玫瑰】
老圃曰。夫物皆有本性,由其所出不同,故贵贱悬别,乃若蛇之所吐,其精荧荧必有遗肖者矣。名之曰【木奴】,其贱如隶,虽数弥千多,亦奚益。越俗诚陋,固知其不敢以望龙珠也。呜乎?周人以鼠璞为珍。宋人谓燕石为寳。曾谓【周宋而越人之不如。】
风俗相传,腊日磔鸡,立春日磔狗。大史丞邓平说【腊者,所以迎刑送徳也。】大寒至,常恐阴胜阳,故以戍日腊。戍者,土气也。用其日杀鸡以谢徳。雄着门,雌着户,以【和阴阳,调寒暑,节风雨】也。月令九门,磔禳以毕春气。盖天子十二门:东方三门,生气所出入,不欲以死物厌之,故独磔于九门。犬者,金畜。禳者,却也。抑金,使不害春之生,令万物遂成其性,火当受而长之,故曰【以毕春气】。
老圃曰。异哉。吾尝学洪范五行之说。夫万物之变也,缘于气,其化也。因于形生,而复死。死而复生,谓之变。自幼而壮,壮而老,谓之化。木,阳之生也。其色,青。其声也角。角之为言【动】也。火,阳之成也。其色,赤。其声也征。征之为言【止】也。金,阴之収也。其色,白。其声也商。商之为言【强】也。水,阴之藏也。其色,黑。其声也羽。羽之为言【舒】也。土王四季,其色,黄。其声也宫。宫之为言【容】也明。天子在上,贤宰相理物,使羣有司。百执事之人,分职而效之,庻绩无不得其宜,则五物以时叙寒暑,不忒愆伏不作,万物各由其道,阴阳各得其理,性命极其髙大。顾不此之求,而磔禳,以弭变掸人之所当事者,而移责于鸡犬,彼物之微,且贱者,死何有于掸。吾独以为不训于洪范之所以言,为之太息。
贞观三年。王珪为侍中。文皇帝以【太常少卿】祖孝孙,教宫人声乐不称■〈上上日下〉,切责之。珪与温彦博进曰【孝孙,雅士。陛下忽以教女乐责之,臣恐天下怪愕。】上怒曰【卿等皆我腹心,奈何附下罔上,反为孝孙游谈也!】彦博皇恐,顿首谢。珪独不拜,徐曰【臣本事前宫,罪已当死。陛下矜恕性命,不以臣为不肖而置之枢近,责臣以忠直。今所言实无私意。陛下忽疑臣,是陛下负臣,臣决不负陛下。】上黙然而起。翌日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能纳諌者,固难。周武圣人尚不用夷齐之諌;宣王贤主,杜伯,乃以无罪死。朕每夙夜以古为鉴,昨责珪等,今犹惭悔。公可为勅,勿以此事遂不进直言。】
老圃曰。臣观文皇帝天姿聪明,从谏如流,直千载而一遇,希阔不可逢値之眞主也。其言反复惩艾,直使人涕下而不知禁。大丈夫逢人主如此,顾不能明目张胆,出胸中劲正之气,以报万一。眞无足观者,彦博,碌碌如辕轭底穿鼻犊尔,一被顿抑,则贴妥从服之不暇。当尔之时,微王侍中挺挺不少屈上意,未必回也。如孝孙者,身为雅士而甘心以艺授宫禁,虽杀之,何足道。第诤臣角折而言沮,岂不使人丧气。吁,君臣相遇,以修大功,堂堂不拔之基,流羡于无穷,厥有由哉。诗不云乎【念兹皇祖】。臣观今日之势,固宜以皇祖为戒也。
元魏宗室【子直】封【眞定公】。鹿悆为国中尉,每劝子直必厉以忠亷之节,尝为子直赋诗二章。其一云【峄山万丈树,雕镂作琴瑟。由此材髙逺,弦响蔼中叶。】其一云【援琴起何调,幽兰与白雪。丝管韵未成,莫使弦响絶。】子直由是感悟,卒为贤公子。
老圃曰。鹿子之诗,文义博约,眞风人之作,岂惟子直,后之好修之士,取而玩诸,必有以动荡其善心者矣。尝怪麟趾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时。夫侈,足以灭性;靡,足以毁。则凡为公子者,实有焉。今一为善言所诱掖,乃能改节以自整饬。由是,以考麟趾之公子,亦必有所自者矣。吁。鹿子可作,吾愿纳交于其门。
《周官》。保章氏志日月星辰之变,动及九州岛之域,各有分星。凡五云之物,十有二风,皆谨书之。视祲记十辉之妖祥;占梦掌六梦之吉凶。吉,萌于四方,以赠恶梦,令始难驱疫。
老圃曰。天地之与人也,皆空中有形气之物尔,故其精气上下流通,摄受,莫不圆融而为一,莫不出入于五物之间,有挥散而见于形象者,凡耳目之所接,梦觉之所见,如环(阙)如旦昼之次昧者,曾不之知也。圣人者,智足以探几物之先,而逆知其所以然。然且为舎萌赠梦之法,始难驱疫之官,妖祥变动愳而不敢懈也。吉凶与民同患于是乎在。
坡东黄仲秉,问【事心飬生】之术于老圃。
老圃曰。心奚足事;生奚足飬。夫因虚而运想,想成则以虚而为实,实不可以为常也。复且向于虚矣。昨之所谓实,若一聚之烟也。从无而有形,形立则以无而为有。有,亦不可以为常也。复且向于无矣。昨之所谓有者,一窖之尘也,故曰心奚足事;生奚足飬。且烟之起止,尘之嚣寂,风定气除,了复何在。子试尝观所谓灰矣乎?五木之火,皆托传于木,焱焰既合,五者如一,火木之极,然后积而成灰,木转而火,火转而灰,灰之所藏者,深矣。生之谓性。性之动者之谓情,性本定也。而不必其有定者焉,是水中之波也。情之有所转也。而不必其有转者焉,是沙中之金也。沙中之金,由粗以聚,聚则极而为沈,其沈也重,水中之波,由湛而扬,扬则极而为浮,其浮也,轻积。轻者,所以幻虚也。积重者,所以幻有也。呜乎?吾所闻于我师者,止是矣。心奚足事;生奚足飬。子亦尝择焉。于吾言者矣。
太古之时,精祲未分。善恶之类,力敌则战,吞噬搏格,无有已时。上帝慿怒,实生圣人,以为君长,复为之正阴阳之气,以分别处之,使无相夺伦。然后,稍奠厥居。然尚有五方毒龙、猰貐虫蛇之伦,吮牙伏爪,杂处于覆帱之间。上帝有命,凡生物抱理之不直者,乃得日取以供血食。日月既乆,贪饕无制,慿其凶威,滛及善类。二帝三王之世,圣人有忧焉。始立官师,设厉禁止的砺镞戈矛刀锯,削格罗落,无所不用,以与之从事,会上帝亦自恶其虐害,剿厥族孕。惟獬豸一种,不侵暴而易制畜,又其天性雅嫉邪佞,一接其目,则必蹶之以角,糜溃肾肠,尽食之然后快。故尧独育其种,使司邦直,及舜以在位,举十六相,去四凶,成大功二十,于是正人志得,隐党自消,朝廷中外清明如洗,獬豸不得其所以食其族类,咸以馁死,自此触邪之兽絶迹矣。
老圃曰。二汉以来,不常治也,不常清明也。当其否闭之世,羣小人,曹立朋居,巧挤善良,外如韦柔,戚施不足畏忌,而中实憯毒过于镆铘,一话一言之不酬,徃徃杀人而倾邦。意者,触邪絶迹,彼略无所禁,则求其不肆,不可得也。呜呼!曾谓【尧舜氏仁民而爱,其泽仅及当年,而顾起来患后害,乃如是之酷。】曾谓【上帝尊严,髙目而下耳。独邑邑悯怜于鸿荒之初,而顾末代纷纠则暝昧■〈耳。少〉邈,如不听闻。】岂其世数下迁,民徳浇伪业果所招遂不可(阙)者耶?不然,则回视五方毒龙、猰貐虫蛇之伦,吾以其为犹甘棠,而况于獬豸之种耶。
《周官》。蝈氏掌去■〈圭黾〉黾,鸣出。焚牡鞠,以灰洒之,则死。
老圃曰。呜呼!圣人之于民也,甚爱惜之而谨去其害,如是之详也,于是耳目之接,氛垢嘂嚣,其为害也薄矣夫。鼃黾鸣虫,自以其气作之耳,盖无意于乱人之听也。然且斩艾之屛,斥之曰【必其絶类,乃止。】呜呼!圣人之于民也甚爱惜之而谨去其害,如是之详也。
世有常言,曰【一作一止,知人表里。】故诸葛孔明入五原,军既退。司马宣王按行其营垒处,叹曰【眞天下竒才也。】
老圃曰。操作举动出于心术,而指挥顾盼之间,乃与事接人,果不难于识知也。世之昧者,玄黄到眼而不能主其色,轻重在手而不能分其权,卒焉。而使遇天下之竒才,乌能察其彷佛也。是以,唯司马仲达,乃能与孔明并而为坚敌,其有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