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子藏
- 笔记
- 渑水燕谈录
渑水燕谈录
庆历二年,仁宗用范文正公参知政事,韩魏公、富韩公为枢密副使,天下人心莫不欢快。徂徕先生石守道作《圣德》诗曰:“惟仲淹、弼,一夔一。”又曰:“琦器魁磊,岂视<户占>楔可属大事,重厚如勃。”其后,富、范为宋之名臣,而魏公定策两朝,措天下于太山之安,人始叹先生之知人也。
○奇节
国初,御史中丞刘温叟博学纯厚,动必由礼。父讳岳,温叟终身不听丝竹。尝令子和药,有天灵盖,温叟见之,亟令致奠埋于郊。五代士人鲜蹈礼义,独温叟笃行,为世所推。
端拱初,太宗诏访天下高年。前青州录事参军麻希梦年九十余,居临淄,召至阙下,延见便殿,赐坐,语极从容,询及人间利害,对之尤详,多蒙听纳。它日,访以养生之理,对曰:“臣无他术,惟少寡情欲,节声色,薄滋味,故得至此。”诏以为尚书工部郎中致仕,赐金紫。工部好学,善训子孙。子景孙,兴国中登进士甲科。孙温其、温舒,祥符中相继登进士第,为天下第三人,衣冠以为盛事,而天下称麻氏教子有法。予祖母长安县君,工部孙也,故闻之详。
赵邻几好学善著述,太宗擢知制诰,逾月,卒。子东之亦有文才,前以职事死塞下。家极贫,三女皆幼,无田以养,无宅以居。仆有赵延嗣者,久事舍人,义不忍去,竭力营衣食以给之,虽劳苦不避。如是者十余年,三女皆长,延嗣未尝见其面。至京师访舍人之旧,谋嫁三女。见宋翰林白、杨侍郎徽之,发声大哭,具道所以。二公惊谢曰:“吾被衣冠,且与舍人友,而不能恤舍人之孤,不迨汝远矣。”即迎三女归京师,求良士嫁之。三女皆有归,延嗣乃去。徂徕先生石守道为之传,以厉天下云。
徂徕先生石守道,少以进士登甲科,好为古文章。虽在下位,不忘天下之忧,其言以排斥佛老、诛贬奸邪为己任。庆历中,天子罢二相,进用韩魏公、富韩公、范文正公,增置谏官,锐意求治。先生喜曰:“吾官为博士,雅颂,吾职也。”乃作《庆历圣德》诗五百言,所以别白邪正甚详。太山孙明复见之,曰:“子祸起矣!”由是谤论喧然,奸人嫉妒,相与挤之,欲其死而后已。不幸先生病卒。有以媾祸中伤大臣者,指先生之起事曰:“石某诈死,北走胡矣。”请斫棺以验。朝廷知其诬,不发棺。欧阳文忠公哭先生以诗曰:“当子病方革,谤辞正腾喧。众人皆欲杀,圣主独保全。已埋犹不信,仅免斫其棺。”先生没后,妻子流落寒饿,魏公分俸买田以给之。所谓大臣,乃先生尝荐于朝者;奸人,即先生诗所斥者也。元中,执政荐先生之直,即诏官其子。
王沂公当轴,以厚重镇天下,尤抑奔竞。张师德久次馆阁,博学有时望,而不事造请,最为鲁肃简公所知。一日,中书议除知制诰者,鲁盛称张才德,沂公以未识为辞。鲁密讽张见沂公,张辞不往。鲁屡讽之,张重违鲁意,始缘职事一往。沂公辞不见,张大悔恨。他日,中书复议,鲁无以易张,曰:“向已为公言之矣。”沂公曰:“张君器识行义足以为此,然尚有请谒耳。”逾年,方命掌诰。沂公之取人如此,故当时士大夫务以冲晦自养焉。
庆历中,张宗晦以秘书监致仕,居洛阳。一日,谒留守,其子庚言:“唐贺监知章以道士服归会稽,明皇赐以鉴湖。今洛中嵩、少佳景虽非朝廷所赐,大人可衣羽服优游其间,何必事请谒”宗晦曰:“吾作白头老监枕书而眠,何必学贺老作道士服邪”时以为名言。宗晦,英公齐贤子。
曹州于令仪者,市井人也。长厚不忤物。晚年家颇丰富。一夕,盗入其家,诸子擒之,乃邻子也。令仪曰:“汝素寡悔,何苦而为盗邪”曰:“迫于贫耳。”问其所欲。曰:“得十千足以衣食。”如其欲与之。既去,复呼之,盗大恐。谓曰:“汝贫甚,夜负十千以归,恐为人所诘。”留之,至明使去。盗大感愧,卒为良民。乡里称君为善士。君择子侄之秀者,起学室,延名儒以掖之。子侄杰、仿举进士第。今为曹南令族。
丹阳顾方,笃行君子也。皇末,登进士第,再调明州象山县令。视事之初,召邑中父老,询问民间利害及境内士民之善恶。善者,访而亲劝之,使勿怠;恶者,喻而戒之,使自修。又建学舍,率其子弟之秀者教之。暇日,亲为讲说,掖诱使进于善。逾年,民大化服。俄而病,邑民相率出钱诣塔庙祈祷者数千百人,为脔股者十三人。方竟不起。百里之内,号泣思慕如失父母。与立祠,以岁时祀方。余观近世为县者,类以簿书期会为急务,鲜有能及教化者,而方独以仁义教治其民,使民知爱慕如此。丹阳钱君倚、毗陵胡完夫皆为方记其事而刻石祠中,士大夫以诗颂遗美者不可胜纪。顾予贱,不得列其事于史官,传为循吏,每以为恨。
胡文恭公宿,平生守道,不以进退为意,在文馆二十余年。每语后进曰:“富贵贫贱,莫不有命,士人当修身俟时,无为造物者所嗤。”世以为名言。
近年,士大夫多修佛学,往往作为偈颂,以发明禅理。独司马温公患之,尝为《解禅偈》六篇云:“文中子以佛为西方圣人,信如文中子之言,则佛之心可知已。今之言禅者,好为隐语以相迷,大言以相胜,使学之者伥伥然益入于迷妄,故予广文中子之言而解之,作《解禅偈》六首。若其果然,虽中国可行矣,何必西方;若其不然,则非予之所知也。”
“忿怒如烈火,利欲如锋。终朝长戚戚,是名阿鼻狱。”
“颜回甘陋巷,孟轲安自然。富贵如浮云,是名极乐国。”
“孝悌通神明,忠信行蛮貊。积善来百祥,是名作因果。”
“仁人之安宅,义人之正路。行之诚且久,是名不坏身。”
“道德修一身,功德被万物。为贤为大圣,是名菩萨佛。”
“言为百世师,行为天下法。久久不可掩,是名光明藏。”
山阳徐积仲车,博学志行。父石少亡,积终身不登山,行遇石,必避之。尝冒暑,道遇奔丧者,辍马以遗之,徒行还家。憩户外,风乘之,得聋疾,年仅四十。勉从母命作诗赋,一举登进士第。久之,丧母,哀毁过人,乡里化之。葬母,助葬者数千人。
河东先生柳仲涂,少时纵酒酒肆,坐侧有书生,接语,乃以贫未葬父母,将谒魏守王公祜,求资以给襄事。先生问所费几何。曰:“得钱二十万可矣。”先生曰:“姑就舍,吾且为子营之。”罄其资,得白金百两,钱数万,遗之。议者以郭代公之义不能远过。
刘温叟以德义世其家,当时推服。为御史中丞,家极贫。时太宗尹京,知其贫,致五百千以赠温叟。温叟拜受,以大匮封贮御史之西廊。或有诘之者。曰:“晋王身为京尹,兄为天子,拒之则失敬;吾方为御史,受而用之,则何以清流品也。”初,温叟之生也,其父岳曰:“吾老矣,他无所欲,但冀世治民和,与此儿皆为温、洛之叟,耕钓烟月,酣咏太平之化足矣。”温叟忆父语,遂以为名云耳。
●卷四
○忠孝
咸平中,契丹举国入寇,南至淄、青。淄川小郡,城垒不完,刺史吏民皆欲弃城奔于南山,兵马监押张蕴按剑厉声曰:“奈何去城隍,委府库大众一溃,更相剿夺,狄未至而吾已残矣。刺史若出,吾当斩以徇。”由是无敢动者。后,君为环州马岭镇监押,虽处穷塞,犹建孔子祠,刻石为之记。庆历中,范文正公过其地,书其碑阴以美之。其子揆、以文学才行有名于世,皆登侍从。
钅公山刘辉,俊美有辞学。嘉中,连冠国庠及天府进士。四年,崇政殿试,又为天下第一,得大理评事,签书建康军判官。丧其祖母,乞解官以嫡孙承重服。国朝有诸叔而嫡孙承重服者,自辉始。辉哀族人之不能为生者,买田数百亩以养之。四方之人从辉学者甚众,乃择山溪胜处处之。县大夫易其里曰义荣社,名其馆曰义荣斋。未终丧而卒,士大夫惜之。初,范文正公、吴文肃公皆有志置义田,及后登二府,禄赐丰厚,方能成其志。而辉于初仕,家无余资,能力为之。今士君子尤以为难。
汤守信仕真宗,为步军指挥使。会郊礼,其弟欲以其子为守信之子冒取高荫,守信曰:“吾自行伍,主上拔擢至此,每愧无以报称,奈何欺之邪”是岁,己子无所荫,以明于弟无所爱。
孙公道辅,祥符中进士及第,补宁州推官。道士治真武像,有蛇数出像前,人以为神。州将率其属往拜之,蛇果出,公即举笏击杀之,众大惊服。徂徕先生石守道尝为公《击蛇笏铭》。
自唐末用兵,文臣给、舍以上,武臣刺史以上丧父母者,急于国事,以义断哀,往往以墨从事。既辍哀,则莅事如故,号曰起复。国朝袭唐制不改。论者以时无金革,士大夫解官终制可也。
庆历中,田元均帅秦凤,丧其父,奏乞解官终丧。仁宗累降手诏,又遣中使勉谕。元均既葬,托边事求见上,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方边隅无事,而区区犬马之心不得自从。”因泣下。上视其貌瘠,乃许终丧。其后,富公以宰相丁母忧,仁宗诏数下,竟终丧乃起。盖大臣终丧自二公始。
范文正公轻财好施,尤厚于族人。既贵,于姑苏近郭买良田数千亩,为义庄,以养群从之贫者。择族人长而贤者一人主其出纳,人日食米一升,岁衣缣一匹,嫁娶丧葬,皆有赡给。聚族人仅百口。公殁逾四十年,子孙贤令,至今奉公之法,不敢废弛。
寇莱公秉政,丁谓初为参知政事,尝会食中书,羹污莱公须,谓为公拂之,公曰:“君为参政大臣,而为宰相拂须耶!”谓大愧。及章圣倦政,谓迎合太后,建临朝之策。莱公言太子德足以任天下事,极言谓奸邪,不可辅幼主。明日,谓党飞语中公。罢相,贬雷州司户。其后,范文正公作《药石》诗,言公诬。存道先生贾罔奏谏书云:“谓既窜逐,宜还公,以辨忠邪。”天圣初,移衡州司马,而公前死贬所。寻复官爵,赐谥忠愍。景初,上知公忠鲠,诏学士与公撰碑,上亲篆额曰:“旌忠之碑”。
皇四年五月,侬智高寇二广,诸郡皆弃城避贼,独赞善大夫知康州赵师旦、太子中舍知封州曹觐城守死。方贼之至康州也,赞善阅兵,得羸兵二百余人,扼战,斩贼数十人。明日,兵尽城破,诟贼,贼度不可屈,害之。时方暑,越三日,尸不可视,独姿色如生。初,夫人王氏避贼,女生始三日,弃之草间,信宿回视,无苦,人以谓忠义之感。贼平,朝廷赠光禄少卿,而康民立祠以祀。丞相王荆公志其葬,博士梅圣俞表其墓尤悉。所弃女,予子采妇也。
庆历末,妖贼王则盗据贝州。贾魏公镇北门,仓卒遣将,引兵环城。未有破贼之计,公日夜忧思。有指使马遂者白公曰:“坚城深池,不可力取。愿得公一言,入城杀元凶,余党可说而下也。”公壮其言,遣行,丁宁祝之曰:“壮士立功,在此行也。”遂至城下,浮渡濠,叫呼,守城者垂匹练,缒身以上。见贼隅坐,为陈朝廷恩信:“尔能束身出城,公为尔请于朝,亦不失富贵;若守迷自固,天子遣一将提兵数千,不日城下,血膏战地,肉饱犬彘,悔无及矣。”辞尤激切,贼不答。遂度终不能听,遂急击,贼仆地,扼其喉几死。左右兵至,遂被杀。闻者莫不义之。是时,翰林郑毅夫方客魏,为之作传。
荣州张昭及,刚毅不畏强御。故为栎杨主簿,陈尧咨庄仆恃势干县政,输赋不以时,昭及捕而杖之。尧咨闻而叹曰:“张子一主簿而能如此,它日当荐为御史。”使人召之。昭及竟不往也。
唐贞观中,调卒戍边,河中府永乐县民姚栖云之父语其兄曰:“兄嗣未立,无往。某幸已有子,请代兄行。”遂战没塞上。时栖云方三岁,故其母再嫁。栖云鞠于伯母,如事其母。母亡,栖云葬之。又招魂葬其父,庐于墓次,终身哀慕不衰。县令苏辙以俸钱买地,开阡陌,刻石表。河中尹浑上其事,诏加优赐,旌表其乡曰孝悌,社曰义节,里曰爱敬。栖云生岳,生君儒,生师正。自岳至师正,仍世庐墓。五世孙厚,六世孙雅,七世孙文,八世孙敬真,九世孙直,十世孙宗明。庆历初本府奏:“自栖云十世同居,显有孝行。”仁宗诏赐旌表,复其徭役。十一世孙用和,十二世孙士明,十三世孙德。自宗明至德又三世,自庆历至今又五十年,而其家孝友如故。姚氏世为农,无为学者,家不甚富,田数十顷,族聚百余口,子孙躬耕农桑,仅能给衣食,历三百余年,无一人辞异者。经唐末、五代兵戈乱离,子孙保守坟墓,骨肉不相离散,求之天下,未或有也。永乐,熙宁初并隶河东。余元中知河东,以状列于府,乞特赐敷奏,下其事史官,重加旌表,特免户徭钱,以旌孝义,以厉风俗。以状上尚书,不报。
郓州须城县杨村民张诚者,其家自绾至诚,六代同居,凡一百一十七口,内外无闲言,衣裳无常主。旦日,家长坐堂上,率子弟而分职事,无不勤。张氏世为农者,不读书,耕田捕鱼为业,无蓄积,而能人人孝悌,友顺六世,几二百年,百口无一口小异,亦可尚也。
曹修古,明道初为御史知杂,上书乞庄献太后还政,责守兴化军,暴疾,终于官。家贫,死之日,无衣以敛。郡之僚属若吏民之贤者,莫不号慕叹息,相与出钱帛数十万赙其家。曹女始笄,泣语其母曰:“先人忠节名闻天下,不幸以直言谪死,且‘君子不家于丧’,安可受以冫免我先人之全德哉!”哭不已,谢而遣之。吏民固乞,卒不受一钱,其纯孝高识如此。曹,建安人,四御史之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