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

  
  宋喻樗,字子才。绍兴初,高宗亲征,樗见赵鼎曰:“六龙临江,兵气百倍,然公自度此举果出万全乎?”鼎曰:“累年不振,义不可更屈,济否非所知也。”樗曰:“然则当思归路。张德远有重望,居闽,若使为江淮诸路宣抚史,其来路即朝廷归路也。”鼎入奏于帝,起浚知枢密院事。金人既退,鼎浚相得甚欢,将并相,樗独言张公,且宜在枢府,他日赵退,则张继之,立政任人,未甚相远则气脉长,若同在相位,万一不合而去,则必更张,是贤者自相悖戾矣。后稍如其言。
  
  明王云凤出为陕西提学,台长汪公谓之曰:“君出振风纪,但尽分内事,勿毁淫祠、禁僧道。”云凤曰:“此王我辈事,公何以云然?”汪曰:“君见得真确,乃可,见之不真,而一时慕名为之,他日妻妾子女有疾,不得不祷词,则传笑四方矣。”云凤叹服。
  
  置一器于此,受一斗者,加升焉,则溢矣;受-石者,加斗焉,则溢矣。黄河之大,泰山之高,何所不受哉?度量之于人,亦若是也已矣。《传》曰:“川泽纳汙,山薮藏疾。”《书》曰:“实能容之,不有伟度,何称伟人。”编其事于左。
  
  宋太祖既得天下,赵普屡以微时所不惬者言之,欲潜加害。上曰:“不可,若尘埃中总教识天子宰相,则人皆物色之矣。”自后普不复言。
  
  宋吕文穆公问诸子曰:“我为相,外议如何?”对曰:“大人为相,西方清宁,惟人言无能为事,权多属同列。”公曰:“我诚无能,但有一能,能用人耳。”
  
  宋韩公琦,帅定武,夜作书,令卒持烛,误燃公须公以袖拾衮之,作书如故。少顷视其人,已易矣,恐主吏鞭卒,急呼曰:“勿易,我命剔灯,故致焚须,幸书不燃,何罪之有?”韩公又尝以百金酬一玉盏,珍之,吏误碎于地,坐客惊愕,吏伏地待罪,公笑曰:“物破有定数,汝非有心也,奚罪?”须已焚,盏已碎,怒亦何补?乃有发于不能自制者。惟韩公性量过人,直一眼觑破,故触处皆坦坦荡荡,非人遽能学也。学之者则有转一念法,一念维何?曰:“书幸不焚”、曰:“物有定数。”
  
  宋太宗端拱初,孔守正拜殿前都虞侯。一日侍宴北园,守正大醉,与王荣论边功,于驾前忿争失仪。侍臣请以属吏,上弗许。明日俱诣殿堂请罪,上曰:“朕亦大醉,漫不复省。”
  
  明白沙陈公甫,访定山庄孔啺,庄携舟送之。巾有一七人索滑稽,肆谈亵昵,甚无忌惮,定山怒不能忍,白沙则当其谈时,若不闻其声,及其既去,若不识其人。定山大服。
  
  宋富郑公弼少时,人有骂者,或告之曰:“骂汝。”公曰:“恐骂他人。”又曰:“呼君名姓,岂骂他人耶?”公曰:“恐同姓名者。”骂者闻之大惭。
  
  明吴郡杨仲举翥,邻家构舍,甬流滴其庭,公不问,家人以为言,公曰:“晴日多,雨日少。”或又侵其址,公有“普天下皆王土,再过些儿也不妨”之句。
  
  明韩襄毅在蛮中,有一郡守治酒具进,用盒纳妓于内,径入慕府。公知必有隐物,召郡守人,开盒令妓奉酒毕,乃纳于盒中,随太守出。
  
  汉丙吉居相位,尚宽大。驭吏嗜酒,尝醉吐丞相车上。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饱之失去士,使此人将复何所容?西曹第忍之,此不过丞相车茵耳。”遂不去。
  
  唐娄师德,宽厚清慎,犯而不校。狄仁杰之入相,师德实荐之,而仁杰不知,意颇轻之。武后问仁杰曰:“师德贤乎?”对曰:“不知。”又问:“师德知人乎?”对曰:“未闻其知人也。”武后曰:“朕之知卿,师德所荐也。”仁杰既出,叹曰:“娄公盛德,我为其所包容久矣!”
  
  宋王韶罢副枢,知鄂州,宴客,出家妓。座客张绩醉,挽妓,不前,将拥之,妓泣诉于韶,客皆失色。韶曰:“出尔曹以娱宾,乃令客失欢。”使大杯罚妓,人服其量。
  
  宋彭思永就举时,贫无余资,惟持金钏数只,栖于旅舍。同举者过之,众请出钏为玩,客有匿其一于袖间者,公见而不言,众莫知也,皆惊求之。公曰:“数只此耳,非有失也。”将去,袖钏者举手作揖,钏坠于地,众服公之量。
  
  明魏文靖公骥,奉命往南都,时官舍只一苍头,乃举所积俸赀,召同乡子付之,其人请封钥,公怫然曰:“后生何待先辈薄乎?”时同乡子有婿,如其轻重款识以伪银易之,比公归,出前银令工碎之,则伪也。工私言于苍头曰:“某人尝为此物,出子手,将无是乎?”苍头以告,公戒之曰:“慎勿泄,彼将不安矣。”事已稍露,同乡携赀以偿,公骇曰:“误矣!予银故在,未有以伪易者。”
  
  宋张文定公齐贤,以右拾遗为江南转运使。一日家宴,一奴窃银器数事于怀中,文定自帘下熟视不问。尔后文定三为宰相,门下厮役往往得列班行,而此奴不沾禄,奴乘闲再拜问曰:“某事相公最久,凡后于某者,皆得官矣,相公独遗某何也?”因泣下不止。文定悯然语曰:“我欲不言,尔乃怨我。尔忆江南日盗我银器数事乎?我怀之三十年,不以告人,虽尔亦不如也。吾备位宰相,进退百官,志在激浊扬清,安敢以盗贼荐也?夙汝事我久,今与汝钱三百千,汝其去我门下,自择所安。盖吾既发汝平昔之事,汝宜有愧于我,而不可复留也。”奴震骇泣拜而去。
  
  明江阴夏翁,尝舟行过市桥,一人担粪倾入舟中,溅及翁衣,其人旧识也,僮辈怒欲殴之,翁曰:“此出不知耳,知我宁肯相犯?”因好语遣之。及归闻债籍,此人乃负三十金无偿,因欲以求死,翁为之折券。
  
  明长州尤翁开钱典,岁底闻外哄声,出视,则邻人也。司典者前诉曰:“某将衣质钱,今空生来取,反出詈语,有是理乎?”其人悍然不逊,翁徐谕之曰:“我知汝意,不过为过新年计耳,此小事,何以争为?”命拣厚质,得衣惟四五事,翁指絮衣曰:“此御寒不可少。”义指道袍曰:“与汝为拜年用,他物非所急,自可留也。”其人得二件,嘿然而去,是夜竟死于他家。涉讼经年,盖此人图负债多,已服毒,知万富可诈,既不获,则诈于他乡耳。或问尤翁何以预知而忍之,翁曰:“凡非理相加,其中必有所恃,小不忍则祸立至。”人服其识。
  
  山鬼之伎俩有限,老僧之不见不闻无穷,非真无见闻也,此中有定慧焉,有定力焉,惟吾儒亦然。明理者不可惑以虚无,知命者不稍怵于利害。知者不惑,勇者不惧,知勇合,而慧力出其中矣。夷考古今记载,择其言尤雅者著于篇。
  
  魏文候时,西门豹为邺令,会长老问民疾苦,长老曰:“苦为河伯娶妇。邺三老廷橼,常岁赋民钱数百万,用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余与祝巫共分之。当其时,巫行视人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令洗浴易新衣,治斋宫于河上,设绛帐牀席,居女其中,卜日浮之河,行数十里乃灭,俗语曰:‘不为娶妇,水来漂溺’,人多持女远窜,故城中益空。”豹曰:“及此时,幸来告我,亦欲往送。”至期豹住,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皆会,聚观者数千人。其大巫,老女子也,女弟子十余从其后。豹曰:“呼河伯妇来。”既见,顾谓众曰:“是女不佳,烦大巫妪为人报河伯,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有顷,曰:“妪何久敢?弟子趣之。”复投弟子一人。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凡投三弟子。豹曰:“是皆女子不能自事,烦三老为人白之。”复投三老。豹簪笔磐折响河立,待良久,旁观者皆惊恐。豹顾曰:“巫妪三老不还报,奈何?”复欲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人趣之,皆叩头流血,色如死灰。豹曰:“且俟须叟。”须臾,豹曰:“廷掾起矣,河伯不娶妇也。”邺吏民大惊恐,自是不敢复言河伯娶妇。
  
  唐魏元忠未达时,一婢出汲方还,见老猿于厨下看火,婢惊白之。元忠徐曰:“猿悯我无人,为我执火甚善。”又常呼苍头来应,狗代呼之,又曰:“此孝顺狗也。乃能代我劳。“常独坐,有群鼠拱手立其前,又曰:“鼠饥就我求食。”乃令食之。夜中鸺鹠鸣其屋端,家人将弹之,又止之曰:“鸺鹠昼不见物,故夜飞。”后遂绝无怪。
  
  宋孔道辅,知宁州,道士缮真武像,有蛇穿其前,数出近人,人以为神,州将欲视验上闻。公率其属往拜之,而蛇果出,公即举笏击杀之。州将以下皆大骇,已而又皆大服。
  
  唐时政事堂,有会食案,相传移之则宰臣当罢,不迁者五十年。李公吉甫曰:“朝夕论道之所,岂可使朽蠹之物,秽而不除,俗言拘忌,何足听也?”遂撒而焚之,其下锄去积壤十四畚,议者伟焉!
  
  唐傅弈不信佛法,不僧善咒,能死生人,上试之有验。傅弈曰:“僧若有灵,宜令咒臣。”僧奉勃咒弈,弈无恙,而僧忽仆。
  
  梁钱元懿牧新定,一闾里间辄数火起,居民颇忧恐。有巫杨妪因之,遂兴妖言曰:“某所复当火。”皆如其言,民出是竞祷之。元懿谓左右曰:“火如巫言,巫为火也。”及斩媪于市,自此火遂息。
  
  宋元丰中,陈州蔡仙姑,能化观丈六金身,常设净水,至者必洗净目而入。有寥县尉一月率其部曲,约洗一目,及人,以洗目视之,宝莲台上,金佛巍然,以不洗目视之,大竹篮中,一老妪箕踞而坐,乃叱其下擒之。
  
  三国时,吴贺齐为将军讨山贼。贼中有善禁者,每交战,官军刀剑不得击,射矢皆还自向。贺曰:“吾闻金有刃者可禁,虫有毒者可禁,彼能禁吾兵,必不能禁无刃之器。”乃多作劲木棓,选健卒五千人为先登,贼恃善禁不设备。官军备棓击之,禁果不复行,所击万计。
  
  宋真宗时,西京讹言,有物如席帽,夜飞人人家,又变为犬狼状,能伤人。民间恐惧,每多重闭深处,操兵自卫,自是京师讹言帽妖至,达旦叫噪。诏立赏格募告为妖者。知应天府王曾,令夜开里门,有倡言者即捕之,妖亦不兴。
  
  汉成帝建始中,关西大雨四十余日。京师民无故相惊,言大水至,百姓奔者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大将军王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官可御船,令吏民上城以避水,群臣皆从凤议。右将军王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今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讹言也,不宜上城,重惊百姓。”上乃止,有顷稍定,问之果讹言。
  
  宋天圣中,尝大雨,传盲汴口决,水且大至,都人恐,欲东奔。帝以问王曾,曾日:“河决奏未至,必讹言耳,不足虑也。”已而果然。
  
  明嘉靖间,戚贤为归安县令。有萧总管词,豪右欲诅有司,辄先赛庙。一日过之,值赛期入庙中,列赛者皆下谕之日,天久不雨,若能祷神得雨则善,不尔庙且殴,罪不赦也。舁木偶置桥上,竟不雨,遂沉木偶如言。又数日,舟行,勿木偶自水跃入舟中,侍人失色走曰:“萧总管来!萧总管来!”贤复曰:“是未之焚也。”命系之顾岸旁有社祠,别遣黠隶易服人祠戒之曰:“伺水中人出械以来。”已而果然。盖策知赛者贿没人为之也。
  
  明永乐间,广东南雄府学有淫词,中塑女子像,号圣姑,师生媚祷虔甚。吉安彭勖,以进士乞外补,得教授南雄,闻祠事,意欲毁之而未言。未至都百余里,一生来迎甚恭,彭问曰:“予未有宿戒,子何自知之?”生曰:“圣姑见梦言之,且道公邑里姓第甚悉,特遣相候耳。”因言圣姑之神异以感动之,鼓怒。抵任,积薪祠所,拟连夜往,佯为遗火以焚焉。生又梦圣姑曰:“此翁意极不善,子盖为诫言,否则吾亦能为之祸,一二日间当先死其奴,后若干日,予与妇死,若干日死其身矣。”生具以告,彭不听,越数日其奴詹果暴死,家人惧,谮祷而苏,勖闻之益怒,遂投炬燕之。后子及妇相继皆死如神言。学徒威咸劝复其祠,不许,至期彭竟无恙。生疑之,一夕复梦圣姑,因诘其言不验,圣姑曰:“我鬼也,安能生死人,彼自是命当绝,吾将前知之以相恐耳。彭公贵人,前程远大,何敢犯耶?”后以御史提学南畿,为师儒表率,仕终案察副使。
  
  宋范文正公仲淹,一日携子纯仁访民家。民舍有鼓为妖,坐未几,鼓自滚至庭,盘旋不已,见者皆股栗。仲淹徐日纯曰:“此鼓久不击,见佳客至,故自来庭以寻槌耳。”令纯仁削槌以击之,鼓立碎。
  
  宋苏文忠知公扬州,一夕梦在山林间,见一虎来噬,公方惊怖,一紫袍黄冠者,以袖障之,叱虎使去,及旦有道士投竭同:“昨夜不惊畏否?公叱曰:“竖子乃敢尔,正欲杖汝脊,吾岂不知汝夜来术邪?”道士慌骇而走。
  
  韩子曰:“博爱之谓仁。”然四海大矣,万民众矣,博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阔之程子,一命之士,敬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可谓仁之方也已。
  
  晋陶渊明为彭泽令,不以家累自随,送一书给其子,书曰:“汝旦夕之费,自给为难,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劳。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
  
  唐玄宗西幸,车驾自廷英门出,杨国忠请由左藏库而出,听之,望见千余人持火炬以候,上驻跸曰:“何用此为?”国忠对曰:“请焚库积,无为盗守。”上敛容曰:“盗至若不得此,当敛于民,不如与之,无重困吾赤子也。”命撒火炬而后行。闻者皆感激流涕,迭相谓曰:“吾君爱民如此,福末艾也,虽太王去邠,何以过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