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五胡指掌


  咸和八年七月,勒卒,太子弘立,虎收程遐、徐光於狱,召其子邃将兵入宿卫。遐、光被杀,夜以勒丧潜瘗山谷,乃备仪卫虚葬於高平原。虎弑刘后,次年弑弘,自立。太子邃谋反,诛,立子宣为太子,蒲洪、姚弋仲皆归之。

  冉氏子闵,骁勇善战,多策略,虎养以为子,爱比诸孙。虎为慕容恪所败,斩三万馀级,诸军皆溃,惟闵独全。穆帝永和元年,发诸州四十馀万人治未央、洛阳宫,造猎车千乘,置女官二十四等,取民女三万馀人充之。光禄大夫逯明切谏被杀,财帛山积,犹发前代陵墓,掠其金宝。沙门胡进言於虎曰:“胡运将终,晋当复兴,宜苦役晋人以厌之。”乃发近郡男女十六万人,车十万乘,筑华林苑,燃烛夜作,死者数万。得苍麟十六,白鹿七,以驾芝盖,命太子宣祈福於山川。宣乘大辂,建天子旌旗,戎卒十六万,出金明门。虎升凌云观望之,曰:“我家父子如此,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但抱子弄孙为乐耳。”秦公韬有宠於虎,虎欲立以为太子,犹豫未决,宣谋杀韬。待虎临丧,因行大事。韬死,虎惊气绝,方苏欲出临,司空李农止之。事觉,虎囚宣,杀之邺北,穷极惨酷,火焚弃灰,杀其妻子九人。宣幼子才数岁,虎素爱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大臣不可。儿挽虎衣大叫,至於绝带。虎因发病。

  永和五年称皇帝,大赦,而东宫谪戍不在赦例。梁犊因众作乱,攻拔下辨,掠民斧,施一丈长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长驱至长安,众已十万,遂东趋洛阳。李农等统步骑十万讨之,大败。虎惧,以燕王斌同蒲洪、姚弋仲讨之。弋仲将精锐八千至邺,求见虎。虎病,未之见,引入赐食。弋仲怒曰:“主上召我来击贼,当面受方略,我岂为食来耶!且上不见我,我何以知其存亡。”虎力疾见之,弋仲让虎曰:“儿死愁耶,何为而病!儿幼时不择善人教,使至於为逆。既诛之,又何愁焉。且汝久病,所立儿幼,若不愈,天下必乱。当先忧此,勿忧贼。犊等困穷思归,相聚为盗,老羌为汝一举了之。”弋仲峭直,人无贵贱皆敬之,虎亦不之责,赐以铠马。弋仲曰:“汝看老羌能破贼否?”乃被铠跨马於庭中,策马南驰,不辞而去。遂与斌等击斩犊。

  夏四月,虎卒,以彭城王遵、燕王斌、张豺等受遗,立太子世。豺等以太后令杀斌逐遵,而石闵等讨贼归,遇彭城王遵於路,说之长驱入京师,斩豺,废太子世,杀刘后而自立。遵许事成之后,舍其子而立闵为太子。至是立子衍,闵乃杀遵及衍,而立义阳王鉴,又杀胡羯二十万人,并杀鉴自立,国号魏,复姓冉氏。又杀赵王虎三十六孙,尽灭石氏。石祗据襄国称帝,冉闵围之。燕王俊与姚弋仲子襄救祗,大败,冉闵几获之,而祗竟为其将刘显所弑,石氏亡。永和八年,燕慕容恪击冉闵,杀之,尽取赵地。

  玄羽逸史曰:石世龙贫贱羯胡,辱在厮养,当其殍丐负贩,羁旅京邑,顾瞻宫阙,凄然长啸,偿亦有刘、项纵观祖龙之志乎,何王夷甫骇耳而怵心也?九州之地,几有其八,岂曰偶然。顾其人恢廓倜傥,外屈身於祖生,内降心於右侯,而至於责王衍,数王浚,其言侃侃有烈丈夫之风,五胡中俱无此规模矣。一传而歼於虎,是胡运之当然,岂人谋哉!虎也穷凶极暴,天假手於冉氏子,至使羯种二十万人,同饱乌鸢。呜呼!惨矣。然当勒追越柩於苦县时,十万晋兵无一脱者,冉闵竟足以报之。古之建国者,深仁厚泽,累数十世,犹力守臣节,不得已而后取,盖杀一不辜而有天下,所不为,此三代所以长久也。司马氏手刃其主,夺之寡妇之怀,安得不生此凶残以鱼肉之耶!假令宁馨之计得行,杀一勒,生一勒,况徐光辈乃欲阴翦中山以安石氏,不亦愚乎?然而早见预防,不失为人臣子之道矣。

  ○鲜卑慕容氏

  慕容氏,鲜卑人也,世居辽西。自涉归进拜大单于,遵循中国雅俗,自云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故以为氏。晋武帝太康十年,慕容廆来归,以为鲜卑都督。尝以士服谒东夷校尉何龛,龛严兵以见,廆改戎服,曰:“主人不以礼待客,客何为哉!”龛闻之,惭。廆娶段国女,生子皝、仁、昭。以其臣慕舆句掌府库,句勤恪廉静,心计默识,不案簿书。以慕舆河典刑狱,河明敏精审,狱讼清简,东夷诸国归之者甚众。少子翰言曰:“自古有为之君,莫不尊天子以从民望,成大业。今连津诸部,寇暴边塞,请数其罪而讨之,一举并吞,则忠著本朝,利归我国,霸王之基也。”廆笑曰:“孺子能及此乎!”遂以翰为前锋,尽并二部,以裴凝、杨耽为谋主,游邃、封羡、封抽、裴开为股肱,宋该、皇甫岌、岌弟真及封奕等典枢机。

  怀愍北去,元帝在江左。廆与刘琨歃血同盟,翼戴晋室,遣长史王济诣建康劝进,以为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大兴二年,攻破高句丽段氏、宇文诸部,俘其众,取辽东,皆翰之功也。遣裴凝来献捷,帝欲留凝,凝曰:“臣少蒙国恩,出入省闼,若得复奉辇毂,诚为至幸。但旧京沦没,山陵穿毁,名臣宿将,莫能雪耻,独龙骧竭忠王室,故使臣万里归诚。今臣不反,必谓朝廷以其僻陋而弃之,孤其向义之心,令懈於讨贼。此臣之所甚惜也。”帝遣使同凝进廆车骑将军、平州牧、辽东公,立子皝为世子。廆作东观,使皝与诸生同受业。

  咸和四年,廆卒,子皝嗣。九年,进镇东大将军。咸康二年,自称燕王,畏赵之强,仍称藩於虎。取段氏之地,遣刘翔来献捷,且求大将军、燕王章玺。朝议谓大将军不处边,异姓不封王。翔力辨,诸葛恢等难之。翔曰:“嫠妇犹知惜宗国之陨。今晋室阽危,君等位侔元凯,曾无忧国之心。慕容镇军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四海所以未一,良由君辈耳!”皝更上表罪朝臣,乃许之。公卿饯翔於郊,翔举觞曰:“昔少康以一旅灭有穷,句践凭会稽而雪仇耻。蔓草犹宜早除,况寇敌乎。今石虎、李寿,志相吞噬,王师纵未能澄清北方,且当从事巴蜀。一旦石虎先入,东南可寒心矣。”众服其论。

  翰为皝所忌,奔段氏,闻皝悔寤,复归燕,皝竟杀之。永和元年,有二龙见於燕,宛转游戏,名所见之山曰和龙城,始不用晋年号。四年,皝卒,世子■〈亻隽〉立,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图赵。七年,恪取赵中山,号令严明,秋毫不犯。八年四月,与魏主冉闵遇於魏昌之廉台,闵兵三十万,自乘千里马,左操双刃矛,右执钩戟,以击燕军。燕人夹击,大破之。闵冲中军,阵厚不动,溃围,走马忽毙,为燕兵所执,送龙城,斩之。遂取邺。十月,■〈亻隽〉称皇帝。恪荐慕容垂有命世之才,■〈亻隽〉命之守常山,而以恪为大司马、录尚书事,封太原王评上庸王,霸吴王。霸即垂也,皝之少子,皝奇其才而名曰霸,期以霸王之业,意将立之,群臣谏而止。遂为■〈亻隽〉所恶,以其尝坠马折齿,更名曰,寻以应谶文,又名曰垂。十一年,恪攻段氏,定齐地。升平四年,■〈亻隽〉寝疾,谓恪曰:“今二方未平,景茂冲幼,社稷属汝,何如?”恪曰:“太子虽幼,胜残致治之主也,臣安敢干正统。”■〈亻隽〉怒曰:“兄弟之间,岂虚饰耶!”恪曰:“陛下若以臣能荷天下之重,岂不能辅少主乎!”■〈亻隽〉喜曰:“汝能为周公,吾复何忧!”以阳鹜慕舆根及恪辅政,乃卒。太子暐立,年十一。根忌恪,谋乱,恪诛之。

  时主少国疑,诛夷狼籍,内外忷惧,恪举止自若,镇之以静,虚心待士,量才授任,人情大安。

  朝廷闻■〈亻隽〉卒,谓中原可图,桓温曰:“慕容恪尚在,忧方大耳。”哀帝兴宁三年,恪与垂取洛阳,沈劲死之,略地至崤、渑,关中大震。秦主坚亦自将屯陕,以备不虞。恪谓僚属曰:“吾前入广固不能济辟闾蔚,今定洛阳,使沈劲为戮,虽皆非本情,实有愧於四海。”太和元年,恪有疾,燕主问以后事,恪曰:“吴王垂文武兼资,管萧之亚,若任以政,国家可安。”言终而卒。

  秦王闻恪死,阴欲图燕,密遣郭辨从匈奴使者入邺。辨微以语舐皇甫真,真正色斥之。辨归,言燕政无纲,惟皇甫真不可欺,丞相评以下如发蒙耳。坚曰:“六州之众,岂得无一智士。”太和二年,大司马温伐燕,郄超请举众直趋邺都为上策,次则顿兵河济,控引漕运。温不从,引至枋头,燕人大惧,谋奔和龙。吴王垂曰:“臣请击之。若其不胜,走未晚也。”乃帅众五万,以申胤、封孚从,且请救於秦王坚。时温声势亦大,秦君臣皆不欲救。王猛独劝之行,曰:“温才非慕容评可敌,若克燕之后,观兵崤、渑,陛下大事去矣。不如退温,温退而燕亦敝,我乃乘其敝而取之,不亦善乎。”温闻秦救至,又粮储罄竭,遂焚舟从陆道奔还,行七百里,无水。燕将争欲追之,垂戒宜缓,第以八干骑蹑其后。数日,垂曰:“可击矣。”急追之及於襄邑,慕容德先以劲卒伏涧中,与垂夹击,大破之,斩首三万级。秦将苟池又邀击於谯,复大破之。

  太傅评愈忌垂威名,太后亦恶垂,日夜与评谋诛垂父子。太宰恪之子楷,以告垂先事诛评等。垂曰:“骨肉相残而首乱於国,吾不忍为也,宁避之於外耳。”遂与子令宝农隆及楷等奔秦。秦王坚方惮垂,不敢图燕,闻其来,大喜。郊迎,执手曰:“天生贤杰,必相与其成大功。要当与君平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乡,世封於燕,不亦美乎!”王猛曰:“垂父子如龙虎,非可驯之物。若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不如早除之。”坚曰:“吾方收揽英雄,以清四海,且业已推诚待之矣。匹夫犹不食言,况万乘乎!”以为冠军将军。初,燕求救於秦,许割虎牢以西。晋兵既退,燕人曰:行人失辞,有国者分灾救患,理之常也。秦王怒,遣丞相猛率诸将伐燕,取洛阳,攻壶关。燕太傅评将精兵三十万,惮猛不敢进。猛克壶关,所过郡邑降附,燕大震。申胤叹曰:“邺必亡矣。然福德在燕,燕复建,不过一纪耳。”太和五年九月,猛入晋阳。十月,长驱围邺,号令严明,燕民按堵,更相谓曰:“不图今日复见太原王。”猛闻之,叹曰:“慕容玄恭可谓古之遗爱矣。”设太牢以祭之。十一月,入邺,执燕主暐及其百官、鲜卑四万馀户於长安,得郡百五十七,户二百四十六万。燕大史黄泓曰:“燕必中兴,其在吴王乎,恨吾老不及见耳。”慕容凤年十一,父桓死难,权翼奇其才,谓之曰:“儿方以才望自显,勿效尔父,不识天命。”凤厉色曰:“先王欲建忠而不遂,此人臣之节。君侯之言,岂奖劝将来之义乎。”翼改容谢之,而私言於坚曰:“凤慷慨有才气,然狼子野心,终不为人用也。”

  晋孝武帝太和八年,秦王坚大举寇晋,八十万众俱为谢玄等所破,惟冠军垂所将三万人独全。坚以千馀骑赴之,垂世子宝劝取坚,垂曰:“彼以赤心投我,若之何害之?天苟弃秦,何患不亡。吾将以义取天下,岂负宿心也。”慕容农曰:“尊不迫人於险,义声足以动天地矣。”垂从坚至渑池,言曰:“北都闻王师不利,轻相煽动,臣请奉诏怀辑之。”坚遣之行,权翼曰:“养垂如养鹰,每闻风飚之起,常有凌霄之志。正宜谨其条笼,岂可解纵所欲哉。”坚不能用,翼曰:“臣见其往而不返,关中之变,从此始矣。”翼乃密遣壮士邀之河桥,垂竟警策,而逸至安阳,修好於长乐公丕。丕不得已,迎之入城。会丁零翟斌叛,坚驿书遣垂讨之。石越言於丕曰:“垂有恢复之志,不可复假以兵。”丕曰:“吾常患在肘腋,今远之於外,不犹愈乎。”乃以羸兵给之,令苻飞龙将千人为副,以谋垂。垂行,募兵旬日,得八千人,夜袭飞龙,尽杀氐兵,而凤亦帅众击斩秦将毛当,垂济河,有众三万。农亦起兵来会。

  太元八年正月,垂称燕王,大破秦兵,斩石越。越与当皆骁将,相继败没,秦人骚动。立子宝为太子,封拜王公百馀人。二月图邺,拔其外郭,丕退保中城,垂筑长围守之,关东郡县多附。三月,慕容泓起兵华阴,慕容冲起兵平阳。泓逼长安,众十馀万,遣使谓坚曰:“吴王已定关东,可速备大驾,奉家兄皇帝还邺。”坚召暐责之,暐密遣使谓泓曰:“吾笼中之物,又燕室罪人,不足复顾。汝勉建大业,听吾死问,即便称尊。”六月,燕将杀泓,以冲为大弟,遂大破秦兵,慕容麟亦拔常山,冲进据阿房。八月,垂解邺围,曰:“吾开长乐西归之路,以谢秦王畴昔之恩。”

  十年,冲称帝於阿房,号西燕,颇有自得之志,赏罚任情。时垂子柔与孙盛皆在冲所,盛私谓柔曰:“十人之长,亦须才过九人。中山王岂能济乎!”五月,攻长安,坚出奔,西燕主入长安。

  初,垂以乐浪王温屯中山,归附者相继,争送军粮,府库充溢,以其暇营治宫阙。又以高阳王农为幽州牧,守龙城。农招怀流散,法令宽简,流民日至。垂遂定都中山,曰:“乐浪王,吾之萧何也。”十一年正月,垂称皇帝。西燕主冲大失人和,图人弑之,而立其将段随。寻又杀随而立泓之子忠,复弑忠而立河东王永。凡一岁而四易主。永乃称帝於长子,建国几二十年。燕主垂已老,范阳王德曰:“永,国之枝叶,僭举位号,宜先除之以一民心。”垂曰:“司徒意与吾同,吾虽老,叩囊底智,足以取之,终不留此贼与子孙也。”遂发中山,出壶关,大破永兵,就围其城,执以归,斩之。时晋太元十八年也。是年,又遣子宝伐魏,为魏主圭所败。垂自将袭魏平城,克之,得疾而还,卒於上谷,宝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