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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冰室野乘
○高文良公夫人之能诗
高文良公其倬,为康熙朝名臣。其夫人蔡氏,名琬,字季玉,绥远将军毓荣之女,而尚书珽之妹也。将军平吴逆有大功,而尚书在雍正朝,与李穆堂侍郎,谢梅庄侍御,以名节相砥砺,为田文镜所构,下狱几死。夫人濡染家学,博极群书,诗词之外,兼通政术。文良扬历中外,奏疏文檄,出自闺中者居多。文良巡抚江苏,与总督某不合,屡为所倾。而文良卓然孤立,终不肯稍附和。偶《咏白燕》得句云:「有色何曾轻假借」。对句未就,属思久之。夫人询其故,具以告。乃援笔代为属对曰:「不群终恐太分明」。盖风之也。夫人诗集不传,世仅传其《九华寺》一章,曰:「萝壁松门一径深,题名犹记旧铺金。苔生尘鼎无香火,经蚀僧厨有蠹蟳。亦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征南部曲今谁是,剩有枯禅守故林。」盖为绥远作也。方三藩之始叛也,朝廷犹沿开国故事,以诸王贝勒督军,不肯委兵柄汉大臣。然是时去开国垂四十年,当时百战健将,代谢已尽,子孙袭爵者,席承平久,皆不知军旅为何事。即八旗劲旅,亦稍稍脆弱。致吴逆席卷湖南江西,所至如破竹。诸大帅皆拥重兵,云集荆襄,不敢遣一旅渡江与贼角。幸三桂已老,颇持重,不敢轻进,使从诸将计,以偏师济江而北,胜负之数,未可知也。诸帅既无功,朝廷始不得不用汉人,于是绥远及赵王诸将,始乘时而起,克蒇大功。然满诸帅忌之愈甚,赵忠襄被劾,几不免。赖圣祖仁明,始得保全。而绥远竟挂吏议,夺爵削职。于是弃家归空门,谢绝宾客,长斋奉佛以终,九华寺实其杖锡处也。
○鸦片遗闻
人知道光朝烟禁之严,吸食者罪至缳首,而不知国初时,已禁令森严,特罪未至死耳。世宗时曾敕部议奏,通行禁止,贩者枷杖,再犯,边远充军。偶读朱批谕旨,得一事,可备禁烟掌故。雍正七年,福建巡抚刘世明奏称,潼州府知府李国治拿得行户陈远私贩鸦片三十四斤,业经拟以军罪。及臣提案亲讯,则据陈远供称,鸦片原系药材,与害人之鸦片烟,并非同物。当传药商认验,佥称此系药材,为治痢必需之品,并不能害人。惟加入烟草同熬,始成鸦片烟。李国治妄以鸦片为鸦片烟,甚属乖谬,应照故入人罪例,具本题参云云。阅之不禁失笑。执今日之人,而语以鸦片非鸦片烟,虽三尽童子,犹嗤其妄。而当时刘世明敢以此语欺谩于圣主之前,诚以当时吸食者绝少,尚不识鸦片为何物耳。然此物初入中国,宫禁先受其毒,明神宗三十年,不召见廷臣,即为此物所累故也。以世宗之旧劳于外,而竟不知鸦片烟为何状,本朝家法之严明,于此益可见矣。
○田文镜之幕客
田文镜在雍正朝,为河东总督,得君之专,与李敏达、鄂文端为鼎足,一时大臣,无与伦比。世传其幕客邬某事,颇奇特,因撮记之。邬某者,绍兴人,习法家言,人称之为邬先生。文镜之开府河东也,罗而致之幕下。邬先生谓文镜曰:「公欲为名督抚耶,抑仅为寻常督抚耶?」文镜曰:「必为名督抚。」曰:「然则任我为之,公无掣我肘可耳。」文镜问将何为?曰:「吾将为公草一疏上奏,疏中一字不能令公见,此疏上,公事成矣,能相信否?」文镜知其可恃也,许之。则疏稿已夙具,因署文镜名,上之。盖参隆科多之疏也。隆科多为世宗元舅,颇有机干,世宗之获当璧,隆科多与有力焉。既而恃功不法,骄恣日甚,上颇苦之,而中外大臣,无一敢言其罪者。邬先生固早窥知上意,故敢行之不疑。疏上,隆科多果获罪,而文镜宠遇日隆。已而文镜以事与邬先生龃龉,渐不用其言,邬先生愤而辞去。自此文镜奏事,辄不当上意,数被谴责。不得已,使人求邬先生所在,以重币聘之返。邬先生要以每日馈银五十两,始肯至,文镜不得已,许之。邬先生始再至大梁,然不肯居抚署中,辰而入,酉而出。每至,见几上有红笺封元宝一铤,则欣然命笔,一日或偶阙,即翩然去。文镜益严惮之,圣眷渐如初。是时上亦知邬先生在文镜幕中,文镜请安折至,有时辄批:朕安,邬先生安否?其声望见重如此。邬先生一身客大梁,无妻妾子女,每日所得之五十金,持之归,或以施振贫乏,或剧饮妓馆中,必不留一毫至次日也。后文镜卒,邬先生去大梁,他督抚闻邬先生名,争以厚币聘之,而竟不得所在。久之,或言邬先生已被召入禁中矣。
○于文襄出缺之异闻
金坛于文襄,在高宗朝为汉首揆,执政最久,恩礼优渥。辅臣不由军力而锡世爵者,桐城张文和廷玉而外,文襄一人而已(新疆底定时,文襄以帷幄赞襄之劳,锡一等轻车都尉世职)。然世颇传其非考终者,云文襄晚年,偶有小疾,请假数日,上遽赐以陀罗经被,文襄悟旨,即饮鸩死。往者闻萍乡文道希学士谈此,方以为传闻之辞,绝无依据。顷者读武进管缄若侍御《韫山堂集》,有代九卿公祭文襄文,中四语云:「欲其速愈,载锡之参,欲其目睹,载赗之衾。」乃知陀罗经被之赏,固当时实录也。经被之为物,凡一二品大员,卒于京邸者,例皆有之,并非殊恩异数。以文襄膺眷之隆,身后奚虑不能得此,而必及其未死以前,冒豫凶事之戒,使其目睹以为快耶?此中殆必别有不可宣布之隐,故特藉两汉灾异策免三公故事,以曲全恩礼,如孝成之于翟方进耳。国朝雍正以前,汉大臣居政地者,虽无赫赫之功,然大抵硁硁自守,不肯以权势自肆。泊张文和当国,风气始一变,而文襄实承其衣钵。士大夫之浮薄者,纷纷趋其门下,权势赫奕,炙手可热。国初诸老刚正谨厚之风,至是乃如阙文乘马矣。裕陵之聪察,岂有不烛其隐者?文襄之祸,实由自取。昔文和晚年,以致仕归里,陛辞日,要请宣布配享世宗朝廷之旨,致触圣怒,下诏谴责,撤其配享。及其薨也,以配享为先朝所许,复下诏还之,其用意殆与此举同。英主之驾驭臣工,真有非常情所能测度者矣。
○来文端之知人
文端公来保,为乾隆朝宰相,生平最善相马,一时有九方皋之目。乃其知人之明,亦有不易及者。文襄公兆惠,微时甚贫窭,生未逾月,父母俱亡,育于姑家。七八岁时,已长大如成人,力敌百夫。偶过市,见群不逞聚殴一人,兆勃然,挥拳奋击,皆披靡,鸟兽散。方欲迫击,一道人从后掣其肘,即随之去。至西山深处一茅庵中,留教拳勇,且口授以兵法,半年乃归,姑以为已死也。既而入营就步粮为街卒。文端兼摄步军统领,见诸卒泼水,不过寻丈间,兆独远及数十丈外,异之,呼与语,甚戆,命鞭之,如击石焉。大呼曰:「性耐刀锯耳,不堪鞭棰也。」文端见其状貌,已奇之,闻言,益大异。令明日至府面试,挽强命中,挥刀运石,力大无穷。与谈行军纪律,侃侃而言,动中窾要,文端益大喜。次日入朝,见上,叩头贺曰:「臣为国家得一奇士,街卒兆惠,其人虽微贱,真大将才也。」即日召见,命之射,九发皆中,立授一等待卫。后平定西域,数建大功。
○大臣微行(三则)
刘文正之以宰相督中牟河工也。一夕出馆舍,微行河干,见乡民舆送秫秸者数十年,俱露宿河干,人牛皆饥疲,莫能兴,老少相对饮泣。异而询之,则对曰:「吾等毕某县民也,去此三日程,奉县官檄,输送秫秸至此,而收料某委员,每车索钱数缗,钱不出,料不入。吾辈窭人,安所得钱?淹留已旬日,所赉已罄,即欲逃归,亦不可得,是以泣耳。」公闻言,疑信参半。乃语之曰:「吾亦来输料者,与某官手下人素相知,顷已缴矣,今当为汝等代缴之。」乃驱其一车去,至料厂,诣某委员处。某见其面目光泽,衣履鲜洁,疑为乡间富室也,乃倍索钱十余缗。公略与辨,辄大怒,令从者以鞭笞驱之出,而扣留其车牛。公急驰回馆,立命材官,持令箭,缚某委员至,一面召河帅议事。某至,略诘数语,即命牵出斩之。河帅亟长跽为缓颊,良久乃命释回,以重杖杖之数十,荷以大校,枷号河干。诸厂委员,悉震慑失次,而乡民输料者,随到随收,无敢稍留难矣。
长牧庵相国麟,巡抚浙江,闻仁和令某,有贪墨声,乃微行访察之。一夕遇令于途,直冲其卤簿而过,隶役方呵叱,令识为公,急降舆谢罪。公问何适,以巡夜对。公哂曰:「时仅二鼓,出巡无乃太早?且巡夜所以诘奸,今汝盛陈仪卫,奸人方引避不暇,何巡察为?无已,其从我行乎?」乃悉屏从人,笑谈徐步,过一酒肆,曰:「得无劳乎?与子且沽饮。」遂入据坐,问酒家迩来得利何如,对曰:「利甚微,重以官司科派,动多亏本。」公曰:「汝一细民,科派胡以及汝?酒家颦蹙曰:「父母官爱财若命,不论茶坊酒肆,每月悉征常例,蠹役假虎威,且取盈焉,小民何以聊生?」因历述令之害民者十余事,不知即座上客也。公曰:「据汝言,上官独无觉察乎?」曰:「新巡抚闻颇爱民,然初到,一时何能具悉?小民亦胡敢越诉?」公略饮数杯,付酒钱出,笑语令曰:「小人言多已甚,我不轻听,汝亦勿怒也。」行数十武,忽曰:「此时正好徼巡,盍分道行矣?」令去,公复返至酒家,叩门求宿。对以非寓客处,公曰:「固知之,我此来,非以求宿,特为护汝来耳。」酒家异其言,留之。夜半,剥啄声甚厉,启视,则里胥县役,持朱签,来拘卖酒者。公出应曰:「我店东也,有犯,我自当,与某无涉。」胥役固不识公,叱之曰:「本官指名拘某,汝胡为者?」公强与俱至署,令升座,首唤酒家,公以毡笠蒙首并绾登堂,令一见大骇,免冠叩首。公升座,索其印去,曰:「省得一员摘印官也。」
○和珅供词
宣统庚戌秋,北游京师,从友人某枢密处,获睹嘉庆初故相和珅供词。用奏折楷书,犹是进呈旧物。惜仅存四纸,不过全案中千百之一。其讯与供亦多不相应,盖又非一日事矣。寻而存之,以见当时狱事之梗概。
一纸系奉旨结问事件,凡两条:
一问和珅:「现在查抄你家产,所盖楠木房屋,僭侈逾制,并有多宝阁及隔段样式,皆仿照宁寿宫安设,此僭妄不法,是何居心?」
一问和珅:「昨将抄出你所藏珠宝进呈,珍珠手串有二百余串之多,大内所贮珠串,尚只六十余串,你家转多至两三倍并有大珠一颗,较之御用冠顶苍龙教子大珠更大。又真宝石顶十余个,并非你应戴之物,何以收贮如许之多?而整块大宝石,尤不计其数,且有极大为内府所无者,岂不是你贪黩证据么?」一纸系和珅供词,凡二条:
奴才城内,原不该有楠木房子,多宝阁及隔段式样,是奴才打发太监胡什图,到宁寿宫看的式样,依照盖造的。至楠木都是奴才自己买的,玻璃柱子内陈设,都是有的。总是奴才胡涂该死。
又珍珠手串,有福康安、海兰察、李侍尧给的。珠帽顶一个,也是海兰察给的。此外珍珠手串,原有二百余串之多,其馈送之人,一日记不清楚。宝石顶子,奴才将小些的,给了丰绅殷德几个(丰绅殷德为和珅子,即尚和孝公主者)。其大些的,有福康安给的。至大珠顶,是奴才用四千余两银子,给佛宁额尔登布代买的,亦有福康安、海兰察给的。镶珠带头,是穆腾额给的。蓝宝石带头,系富纲给的。又家中银子,有吏部郎中和精额,于奴才女人死时,送过五百两。此外寅着、伊龄阿都送过,不记数目。其余送银的人甚多,自数百两至千余两不等,实在一时不能记忆。再肃亲王永锡袭爵时,彼时缊住原有承重孙,永锡系缊住之侄,恐不能袭王,曾给过奴才前门外铺面房两所。彼时外间不平之人,纷纷议论,此事奴才也知道。以上俱是有的。
又一纸亦系供词,而问词已失之,凡十七条:大行太上皇帝龙驭宾天,安置寿皇殿,是奴才年轻不懂事,未能想到。从前圣祖升遐时,寿皇殿未曾供奉御容。现在殿内已供御容,自然不应在此安置,这是奴才胡涂该死。
又六十年九月初二日,太上皇帝册封皇太子的时节,奴才先递如意,泄漏旨意,亦是有的。
又太上皇帝病重时,奴才将宫中秘事,向外廷人员叙说,谈笑自若,也是有的。
又太上皇帝所批谕旨,奴才因字迹不甚认识,将折尾裁下,另拟进呈现,也是有的。
又因出宫女子爱喜貌美,纳取作妾,也是有的。
又去年正月十四日,太上皇帝召见时,奴才因一时急迫,骑马进左门,至寿山口。诚如圣谕,无父无君,莫此为甚。奴才罪该万死。
又奴才家资金银房产,现奉查抄,可以查得来的,至银子约有数十万,一时记不清数目。实无千两一锭的元宝,亦无笔一枝、墨一匣的暗号。
又蒙古王公,原奉谕旨,是未出痘的,不叫来京。奴才无论已未出痘,都不叫来,未能仰体皇上圣意。太上皇帝六十年来,抚绥外藩,深仁厚泽,外藩蒙古原该来的,总是奴才胡涂该死。
又因腿痛,有时坐了椅轿,抬入大内,是有的。又坐了大轿,抬入神武门,也是有的。
又军报到时,迟延不即呈递,也是有的。
又苏凌阿年逾八旬,两耳重听,数年之间,由仓场侍郎,用至大学士,兼理刑部尚书。伊系和琳儿女姻亲,这是奴才胡涂。
又铁保是阿桂保的,不与奴才相干。至伊犁,将军保宁升授协办大学士时,奴才因系边疆重地,是以奏明不叫来京。朱圭前在两广总督任内,因魁伦参奏洋盗案内,奉旨降调,奴才实不敢阻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