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斋古今黈



  世以秘监为奎府。御书为奎画。谓奎宿主文章也。故宋有奎文阁、宝奎楼之称。又薛奎字伯艺。吴奎字长文。悉以文艺配奎为言。予考之晋书天文志。则云奎十六星。在西方。天之武库也。一曰天豕。亦曰封豕。主以兵禁暴。又主沟渎。其象与图书文章等全不相干。而东壁二星在北方。实主文章。盖为天下图书之秘府。其星明。王者兴。道术行。国多君子。其星失色。大小不同。王者好武。经士不用图书。是则图书文章。皆当取象东壁。于义为惬。然世之言文章者。不取东壁而独取奎者。岂奎宿森罗错综有象于文而东壁无之耶。或前人误用而后人承之邪。抑别有所出。而吾未之见也。


  古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涕泣泪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闲。脉脉不得语。吕延济曰。牵牛、织女星。夫妇道也。常阻河汉。不得相亲。此以夫喻君。妇喻臣。言臣有才能。不得事君。而为谗邪所隔。故后人用牛女事及咏七夕等。皆以为牵牛织女。案。织女三星。在天纪东端。织女、天女孙也。天纪九星。乃在贯索东。距牵牛甚远。然则牛女之女。非织女。乃须女也。须女四星。天之少府也。须、贱妾之称。妇职之卑者也。牵牛、亦贱役也。故须女与牵牛相媲。又同列于二十八宿之中。密相附丽。但隔天汉。诗人以是有盈盈脉脉之语。若以为织女。则天女牛郎非其偶也。或者引大东之诗云。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皖彼牵牛。不以服箱。此自以牵牛织女为类。延济之注。于何缪戾。曰。大东义取有名无实而已。吕说义取伉俪。难以彼此相证也。


  诗。无羊。三十维物。尔牲则具。毛传云。异毛色者三十也。而疏家乃谓每色之物皆有三十。误矣。诗意本主所牧之多。谓毛色有三十等。亦大率言之。今云每色各有三十。则计其所牧。能有几何。而当时之人咏之诗耶。若又以为每色色别三十种。则为色大繁。反更难通。毛言异毛色者三十。政谓总括诸色。至有三十等耳。其义甚为明白。不劳异说。


  干。阳物也。稚于七而老于九。坤。阴物也。反是。稚于八而老于六。闻之北方人。相马之老稚。不于其齿而于其目。人与目对视已之身。自首见腰。则二三岁之交。自首见腹。则五六岁之交。自首见胞。则七八岁之交。止见其首。则此马十岁矣。过是以往。又加以溟涬焉。则不可得而年矣。


  古人文字有极致之辞。若以不敢为敢。以敢为不敢。以不显为显。以无念为念。以无宁为宁。皆极致之辞也。世俗以可爱为可憎。以无赖为赖。以病差为愈。亦极致之辞。


  通鉴。唐高宗显庆元年。来济引管子齐国老人语曰。君不夺农时。则一国之人皆有余食矣。不夺蚕要。则一国之人皆有余衣矣。注曰。蚕要者、以蚕事为要。非也。上农时。则蚕要者亦谓切要之时也。故济又云。人君之养人。在省其征役而已。


  石勒救洛阳。诡道兼行。出于巩、訾之闲。诡、不正也。诡道犹言邪径也。此盖犹快捷方式而往。或言此二字乃兵法所谓兵行诡道。大段不识文势。


  夫子与夷齐而不与卫君。公羊子与辄而不与蒯瞶。质此一事。足明公羊全书之妄。君子不可以一事妄全书。以一事而妄全书。甚之也。甚之奈何。甚此一事之妄也。


  石曼卿诗赠孙可久云。闭户断蛛网。折花移鸟声。或云。闭字不若作开。予以为不然。户开而有蛛网。闭则断之。见其无人往来也。若云开户断蛛网。则是闭门时有蛛网。而开则断之。又何足以尽幽闲之趣。


  草可以为木。荀子曰。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四寸。射干、草也。兽可以为禽。易屯之六三。象曰。即鹿无虞。以从禽也。鹿自兽耳。酒可以为馔。论语。有酒食先生馔。馔、食也。佛可以为僊。故其书称忍辱僊人及金僊。


  庄子徐无鬼。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也兹萃。不给改者。不疾改也。疾改则祸不至矣。惟其不速改。是以其祸滋多。故其下文云。其反也缘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其反也缘功。谓一与道相戾。缘以危殆为功能。其果也待久。谓果于迷缪。其所由来非一日。而人以此为己宝。为可悲也。此皆覆说殆之成祸之萃也。吕解不给改。以为不暇给。则其祸之长也兹萃一句赘矣。兹、滋古字通。


  天下篇。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淡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此数句。郭解以下属彭蒙、田骈、慎到。吕解以上属宋钘尹文。郭说为失。吕说为得。


  镡字。寻淫二音。广韵以为剑鼻。庄子注为剑口。吕吉甫曰。镡者、剑之所以为本也。又曰。所植者也。又铗音颊。庄子注云。把也。吕曰。附镡者也。盖所持而行之者也。铗既为把。则镡乃俗所谓隔手者也。又姓音蟾。


  文出升平世。禾生大有年。四充今日月。六合古山川。反朴次三五。古文丁一千。王功因各定。大作不相沿。主化布于下。人心孚自天。上方求士切。公亦立仁先。才行苟并至。位名尤两全。末由弓冶手。安比父兄肩。幸及布衣仕。宜希守令先。尺刀元并用。丹白具同研。去吏多甘老。休兵生力田。干戈包已久。永十本支延。欧阳永叔戏为也。小儿初作字。点画稍多。即难措笔。必简易则易为力。故小学有上士由山水。中人坐竹林之语。欧公此诗。当亦为儿辈设也。


  柳子论四维为二维。以为廉与耻。皆义之小节也。不得与义抗而为维。究而观之。柳子之辨。凡数百言。祇是是解释孟子羞恶之心。义之端也八字。


  东坡诗云。口业向诗犹小小。眼花因酒尚纷纷。又云。口业不停诗有债。眼花乱坠酒生风。若眼花则或然或否。若口业则信有之。


  晋书段匹磾赞曰。匹磾劲烈。陨身全节。点实凶残。自贻罪戾。戾字协韵。读从入声。


  又荀崧传。崧镇宛。为贼杜曾所围。石览时为襄城太守。崧使其小女灌求救于览。而其列女传载崧为襄城太守。为杜曾所围。食尽。欲求救于故吏平阳将军石览。计无从出。崧小女灌时年十三。突围夜出。自诣览乞师。先谓览为襄城守。后谓崧为襄城守。二说不同。必有一误。


  法帖载梁侍中萧子云所书列子之说。宋之向氏遂踰垣凿室。手目所及。亡不探也。目字作自。意谓自手所及。又三年大穰。穰字作壤。古字或通用。


  小说中载宫人诗云。朝来自觉承恩最。笑倩傍人认绣球。一本云。承恩醉殊害义理。又杜荀鹤春宫怨落句云。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一本云相伴。则上下支离不成语矣。


  魏文帝诛丁仪、丁廙等。鱼豢以人心窥望。势使之然。因论曰。谚言贫不学俭。卑不学恭。非人性分殊也。势使然耳。予谓周官位不期骄。禄不期侈。政好对前两句。盖不期骄而骄。不期侈而侈。亦是事势使然。


  人文尽于六经。今礼部韵略中俚俗字备载。而六经中字遗阙者甚多。此非有司之失。自是我辈之过。


  农家者流。往往呼粟麦可食之类以为物事。此甚有理。盖物乃实物。谓非此无以生也。事乃实事。谓非此无以成也。此其言。可与粒我烝民。莫匪尔极。烝民乃粒。万邦作乂之语相为表里。


  晦庵语录论周易。多说占得此爻。为君子之行则吉。为小人之行则凶。是有近于儿童之说。易三百八十四爻。何者不然。系辞所谓吉凶者。贞胜者也。又云。惧以始终。其要无咎。岂有为小人之行而获吉者耶。晦庵议论。必不出此。此等直传闻之误。


  东坡聚星堂雪诗。禁体物语。而有欲浮大白追余赏。幸有回风惊落屑之句。或以为落屑亦体物语。或者之言非也。盖此用陶侃竹头木屑事耳。


  东坡诗。妻孥真敝屣。脱去何足惜。注云。史记封禅书。汉武帝曰。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耳。按广韵。屣同音所绮切。而屣乃不蹑跟也。乃步也。二字皆无敝意。然史记云尔者。此本用孟子语也。孟子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说者曰。蹝、草履也。草履而可蹝者也。音与前二字正同。详坡诗意。孟子、史记两俱用之。史记不云蹝而云者。古人用字不类今体。其声相近者犹许借用。其音切正同者。为相通无疑也。


敬斋先生古今黈卷之二




  史记货殖传。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辏。不肖者瓦解。则字衍文。


  尉佗传。犁旦。皆降伏波。徐广曰。吕静曰。犁、结也。音力奚反。结犹连及逮至也。治曰。犁、开也。取耕恳之意。或以昏明分色杂言之亦得。今释为结意。甚无谓。遍讨传注。初无以犁训结者。又云结犹连及逮至。则益又穿凿矣。汉书作迟旦。迟读如致。待也。犁旦或作黎明。又或作<辶黎>明。<辶黎>明迟也。书传中又有诘朝质明之语。诘朝犹问人曰明未。亦迟旦之意。质明、实明也。又或为交质之义。


  晋文帝崩。武帝遵汉魏之典。既葬除丧。犹深衣素冠。降席彻膳。太宰司马孚等奏请改坐复膳。韶曰。每感念幽冥。而不得终其苴绖于草土。以存此痛。况当食稻衣锦。诚诡然激切其心。非所以相解也。可试省孔子答宰我之言。无事纷纷。言及悲杀。奈何。奈何。此悲杀之杀。从去声读。甚之之辞也。杀即衰减之义。而谓之甚者。盖物极则反。哀痛之极。理当稍减也。故今人言甚者。皆谓之杀。武帝第二诏文又曰。重览奏议。益以悲剥。不能自胜。不能自胜。其意与杀无以异也。或曰。杀、损也。悲杀如言悲剥。


  退之进学解云。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此有类于晋书孝武帝纪史臣论云。静河海于既泄。补穹圆于已紊。此史臣语又有类于陆机文赋。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


  难经说。老人寤而不寐。少壮寐而不寤。以谓少壮者血气盛。荣卫之行。不失其常。故昼日精。夜不寤也。老人血气衰。荣卫之道濇。故昼日不能精。夜不得寐也。以予思之。不特如此。大抵昼作夜息。人之常也。是在昼则当有经营之事。在夜则当无系滞之虑。精神资禀。虽各不同。然用之得其常。则于其不用之时亦得其常。苟用之不得其常。则一切反是矣。衰老之人。经事既多。遭变不少。筋骸尪骳。目耗耳重。一毫之营。若负泰华。度前揣后于利害之表。商是榷非于与夺之闲。忧未眹而己忧。患已销而犹患。众人皆息。己独勿休。所以正昼昏昏。夜反无寐。此盖精神用反其常。而寤寐亦反其常也。而年少之人。志刚气锐。神壮胆觕。斗力则膂力有余。角智则智思无倦。划然而动。屹然而止。事之未至也。利害无所挠其虑。事之既往也。是非无所留其怀。众休而休。众作而作。所以昼日常精。夜则常寐。此盖精神用得其常。而寤寐亦得其常也。故男女十四五以下。纔得枕即稳睡。亦以其无情欲也。白乐天、司马君实皆明哲过人。而乐天有诗云。年衰自无寐。不是守庚申。温公有诗云。苏秦六国印。力取鸿毛轻。白圭黄金产。运智立可营。如何五更睡。百方终不成。此二公亦当是精神疲敝而然。若夫子元图爽。卧内酣寐。忠愍扞贼。省中安寝。轩辕毕咏。倚墙熟睡。涪翁削官。投床鼻鼾。闳通照彻。遇物了了。又不当以老少论也。予过五十来。昔昔每苦无寐。或者教以数息。仿而行之。竟亦不能寐也。近得闲闲公一说。名速睡法。云。但于当睡之时。帖枕拥衾。置身安稳。然后平心定虑。存真气如黄金细线。发两踵。自后而上。过腰合而为一。冲脊上顶。至前发际。却散而为二。绕黄庭听会横行。相交于人中。环口。贯下龈。复合为一。下咽喉。径入太仓。留之不动。勃然出气四道。当如火热。青者入肝。红者入心。白者入肺。黑者入肾。四气俱满。然后真气下脐。入少府阴交。复散而为二。下膝。下臁。下趺。前裹中指尖。顺行度涌泉。复至踵。谓之一匝。存想至五七匝。已溟涬然入睡乡矣。大段无睡之人。行之不过十数匝。亦自得睡。或用铜人脉络法。兼达两手指更佳。予按之。其效一如所云。闲闲公又云。此法乃金丹下手处也。金丹大药。予未敢议。但使昔昔得好睡眼。则其神通变化。与夫所谓金丹大药者。复何择哉。


  东坡跋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云。庄子世无有。谁知此疑神。四注本载东坡自说云。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自予少时。见前辈皆不敢轻改书。故蜀本大字书皆善本。庄子曰。用志不分。乃疑于神。此与易阴疑于阳必战。礼使人疑汝于夫子同。今四方本皆作凝。又浊醪有妙理赋云。失忧心于昨梦。信妙理之疑神。四注本据此说。一断以为疑神。又酒赋云。游物初而神凝兮。反实际而形开。则注家无所说。治曰。四注所援东坡之说。吾恐非苏子之言也。信如苏子之言。则苏子之见厥亦偏矣。所谓先辈不敢改书。是固有理。若断凝神以为疑神。则吾不知其说也。庄子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正如系辞所谓精义入神。以致用也。今东坡以为与阴疑于阳。使人疑汝于夫子同。殆非也。何者。阴疑于阳。乃见疑于阳。使人疑汝于夫子。乃见疑于人。此用志不分。亦见疑于神乎。凡人之心。以先入者为主。东坡蜀人。先见蜀本。因目生心。承文立义。皦如星日。牢如胶漆。久之又久。心与理化。忽览别本。如睹怪物。矛前盾后。能无改乎。东坡以蜀本为善本。而四方本皆后人所改。又安知四方本不为善本。而蜀本独非前人之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