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经

△持烛燃鬓
宋丞相魏国公韩琦帅定武时,夜作书,令一侍兵持烛于旁,侍兵他顾,烛燃公之鬓,公剧以袖摩之,而作书如故,少顷回视,则已易其人矣。公恐主吏鞭笞,亟呼视之,曰:“勿易渠,已解持烛矣”。军中咸服。
△物成毁有时数
魏国公韩琦镇大名,日有人献玉杯二只,曰:“耕者入坏冢而得之。表里无暇可指,绝宝也。”公以白金答之,尤为宝玩。每开宴召客,将设一桌,覆以锦衣,置玉杯其上。一日召漕使,且将用之,酌酒劝坐客,俄为一吏误触倒,玉杯俱碎,坐客皆愕然,吏且伏地待罪。公神色不动,笑谓坐客曰:“凡物之成毁,亦自有时数。”俄顾吏曰:“汝误也,非故也,何罪之有?”坐客皆叹服公宽厚之德不已。
△骂如不闻
富文公少时,有骂者,如不闻。人曰:“他骂汝。”公曰:“恐骂他人。”又告曰:“斥公名云富某。”公曰:“天下安知无同姓名者?”
△佯为不闻
吕蒙正拜参政,将入朝,有朝士于帘下指曰:“是小子亦参政耶?”蒙正佯为不闻。既而,同列必欲诘其姓名,蒙正坚不许,曰:“若一知其姓名,终身便不能忘,不如不闻也。”
△骂殊自若
狄武襄公为真定副帅,一日,宴刘威敏,有刘易者亦与坐。易素疏悍,见优人以儒为戏,乃勃然曰:“黥卒乃敢职此。”诟骂武襄不绝口,掷樽俎而起,武襄殊自若不少动,笑语愈温。易归,方自悔,则武襄已踵门求谢。
△为同列斥
王吉为添差都监,从征刘旰。吉寡语,若无能动。为同列斥,吉不问,唯尽力王事。卒破贼,迁统制。
△不发人过
王文正太尉局量宽厚,未尝见其怒。饮食有不精洁者,不食而已。家人欲试其量,以少埃墨投羹中,公唯淡饭而已。问其何以不食羹,曰:“我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饭,公视之,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具粥。”其子弟诉于公曰:“庖肉为餐人所私食,肉不饱,乞治之。”公曰:“汝辈人料肉几何?”曰:“一斤。今但得半斤食,其半为饔人所瘦。”公:“尽一斤可得饱乎?”曰:“尽一斤固当饱。”曰:“此后人料一斤半可也。”其不发过皆类此。尝宅门坏,主者撤屋新之,暂于廊庑下启一门以出入。公至侧门,门低,据鞍俯伏而过,都不问门。毕复行正门,亦不问。有控马卒,岁满辞公,公问:“汝控马几年?”曰:“五年矣。”公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复呼回,曰:“汝乃某大人乎?”于是厚赠之。乃是逐日控马,但见背,未尝视其面,因去见其面方省也。
△器量过人
韩魏公器量过人,性浑厚,不为畦畛峭堑。功盖天下,位冠人臣,不见其喜;任莫大之责,蹈不测之祸,身危于累卵,不见其忧。怡然有常,未尝为事物迁动,平生无伪饰其语言。其行事,进,立于朝与士大夫语;退,息于室与家人言,一出于诚。人或从公数十年,记公言行,相与反复考究,表里皆合,无一不相应。
△动心忍性
尧夫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玉者,温润之物,若将两块玉来相磨,必磨不成,须是得他个粗矿底物,方磨得出。臂如君子与小人处,为小人侵陵,则修省畏避,动心忍性,增益预防,如此道理出来。
△受之未尝行色
韩魏公因谕君子小人之际,皆高以诚待之。但知其为小人,则浅与之接耳。凡人之于小人欺己处,觉必露其明以破之,公独不然。明足以明小人之欺,然每受之,未尝形色也。
△与物无竞
陈忠肃公,性谦和,与物无竞。与人议论,率多取人之长,虽见其短,未尝面折,唯微示意以警之。人多退省愧服。尤好奖后进,后辈一言一行,苟有可取,即誉美传扬,谓己不能。
△忤逆不怒
先生每与司马君实说话,不曾放过,如范尧夫,十件只争得三四件便已。先生曰:“君实只为能受,尽人忤逆终无怒,便是好处。”
△潜卷授之
韩魏公在魏府,僚属路拯者就案呈有司事,而状尾忘书名。公即以袖覆之,仰首与语,稍稍潜卷,从容以授之
△俾之自新
杜正献公衍尝曰:“今之在上者,多レ发下位小节,是诚不恕也。衍知兖州时,州县官有累重而素贫者,以公租所得均给之。公租不足,即继以公帑,量其小大,咸使自足。尚有复侵扰者,真贪吏也,于义可责。”又曰:“衍历知州,提转安抚,未尝坏一个官员,其间不职者,即委以事,使之暇惰;不谨者,谕以祸福,俾之自新。而迁善者甚众,不必绳以法也。”
△未尝按黜一吏
陈文惠公尧佐,十典大州,六为转运使,常以方严肃下,使人知畏。而重犯法至其过失,则多保佑之。故未尝按黜一下吏。
△小过不怿
宋朝韩亿,在中书见诸路职司,捃拾官吏,小过不怿。曰:“今天下太平,主上之心虽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士之大而望为公卿,次而望为侍从,职司二千不下,京望为州郡,祭何锢之于圣世。”
△拔藩益地
陈嚣与民纪伯为邻,伯夜窃藩嚣地自益,嚣见之,伺伯去后,密拔其藩一丈,以地益伯,伯觉之,惭惶,自还所侵,又却一丈。太守周府君高嚣德义,刻石旌表其闾,号曰义里。



△兄弟讼田,至于失败
清河百姓乙普明兄弟,争田积年不断。太守苏琼谕之曰:“天下难得者,兄弟;易求得,田地。假令得田地,失兄弟心如何?”普明兄弟叩头乞外更思,分异十年遂还同住。


△将愤忍过片时,心便清凉
彭令君曰:“一朝之愤可以亡身及亲;锥刀之利可以破家荡业。故纷争不可不戒。大抵愤争之起,其初甚微,而其祸甚大。所谓涓涓不壅,将为江河;绵绵不流,或成网罗。人能于其初而坚忍制伏之,则便无事矣。性犹火也,方发之初,戒之甚易;既已焰炽,则焚山燎原,不可扑灭,岂不甚可畏哉!俗语有云:‘得忍且忍,得诫且诫。不忍不诫,小事成大。’试观今人愤争致讼,以致亡身及亲,破家荡产者,其初亦岂有大故哉?被人少有触击及必愤,被人少有所侵凌则必争,不能忍也,则罟人,而人亦骂之;殴人,而人亦殴之;讼人,而人亦讼之。相怨相仇,各务相胜。胜心既炽,无缘可遏,此亡身及亲,破家荡业之由也。莫若于将愤之初则便忍之,才过片时,则心必清凉矣。欲其欲争之初且忍之,果有所侵利害,徐以礼恳问之,不从而后徐讼之于官可也。若蒙官司,见直行之,稍峻,亦当委曲以全邻里之义。如此则不伤财,不劳神,身心安宁,人亦信服。此人世中安乐法也。比之争斗愤竞,丧心费财,伺侯公庭,俯仰胥吏,拘系囹圄,荒废本业以事亡身及亲,破家荡产者,不亦远乎?”



△愤争损身,愤亦损财应令君曰:“人心有所愤者,必有所争;有所争者,必有所损。愤而争斗损其身,愤而争讼损其财。此君子所以鉴,易之损而惩愤也。”



△十一世未尝讼人于官
《按图记》云:“雷孚,宜丰人也。登进士科,居官清白,长厚,好德与义,以枢相恩赠太子太师,自唐雷衡为人长厚,至孚十一世,未尝讼人于官。时以为积善之报。”
△无疾言剧色
吕正献公自少讲学,明以治心养性为本,寡嗜欲,薄滋味,无疾言,无剧色,无窘步,无惰容,笑悝近之语,未尝出诸口。于世利纷华,声伎游宴以至于博弈奇玩,淡然无所好。
△子孙数世同居
温公曰:“国家公卿能导先法久而不衰者,唯故李相家,子孙数世至二百余口,犹同居共爨,田园邸舍所收及有官者俸禄,皆聚之一库,计口日给饷。婚姻丧葬,所费皆有常数,分命子弟掌其事。”
△原得金带
康定间,元昊寇边,韩魏公领四路招讨,驻延安。忽夜有人携匕首至卧内,剧褰帏帐,魏公问:“谁何?”曰:“某来杀谏议。”又问曰:“谁遣汝来?”曰:“张相公遣某来。”盖是时也,张元夏国正用事也,魏公复就枕曰:“汝携予首去。”其人曰:“某不忍,愿得谏议金带,足矣!”遂取带而去。明日,魏公亦不治此事。俄有守陴卒扳城橹上得金带者,乃纳之。时范纯亦在延安,谓魏公曰:“不治此事为得体,盖行之则沮国威。今乃受其带,是坠贼计中矣。”魏公握其手,再三叹服曰:“非琦所及也。”
△恕可成德
范忠宣公亲族有子弟请教于公,人曰:“唯俭可以助廉,唯恕可以成德。”其人书于座隅,终身佩服。自平生自养无重,肉不择滋味粗粝。每退自公,易衣短褐,率以为常。自少至老,自小官至达官,终始如一。
△公诚有德
荥阳吕公希哲,熙宁初监陈留税,章枢密咨方知县事,心甚重公。一日与公同坐,剧峻辞色,折公以事。公不为动,章叹曰:“公诚有德者,我聊试公耳。”
△所持一心
王公存极宽厚,仪状伟然。平居恂恂,不为诡激之行。至有所守,确不可夺。议论平恕,无所向背,司马温公尝曰:“并驰万马中能驻足者,其王存乎?”自束发起家,以至大耋,历事五世而所持一心,屡更变故,而其守如一。
△人服雅量
王化基为人宽厚,尝知某州,与僚属同坐。有卒过庭下,为化基喏而不及。幕职怒,召其卒笞之。化基闻之,笑曰:“我不知其欲得一喏如此之重也。昔或知之,化基无用此喏,当以与之。”人皆伏其雅量。
△终不自明
高防初为澶州防御使张从恩判官,有军校段洪进盗官木造什物,从恩怒,欲杀之。洪进给云:“防使为之。”从恩问防,防即诬伏,洪进免死。乃以钱十千、马一匹遗防而遗之。防别去,终不自明,既又以骑追复之。岁余,从恩亲信言防自诬以活人命,从恩惊叹,益加礼重。
△万曹长者
长乐陈希颖,至道中为果州户曹,有税官无廉称,同僚虽切齿而不言,独户曹数之大义责之。冀其或悛,已而有他陈。后税官秩满,将行,厅之小吏持其贪墨状于郡曰:“行箧若干,各有字号。某字号其箧,皆金也。”郡将其怒,以其事付户曹,俾阴同其行,则于关门之外,罗致其所状字箧验治之,闻者皆为之恐。户曹受命,不乐曰:“夫当其人居官之时不能惩艾,而使遂其奸。今其去者,反以巧吏之言害其长,岂理也哉!”因遣人密晓税官,曰:“吾不欲以持讦之言危君事,无当自白,不则早为之所。”税官闻之,乃易置行李,乱其先后之序。既行,户曹与吏候于关外,俾指示其所谓有金者,拘送之官,他悉纵遣之。及造郡亭,启视,则皆衣食也。郡将释然,税官得以无事去郡。人翕然称户曹为长者,而户曹未尝有德色也。
△逾年后杖
曹侍中彬,为人仁爱多恕,尝知徐州。有吏犯罪,既立案,逾年然后杖之,人皆不晓其旨。彬曰:“吾闻此人新娶妇,若杖之,彼其舅姑必以妇为不利而恶之,朝夕笞骂,使不能自存。吾故缓其事而法亦不赦也。”其用志如此。
△终不自辩
蔡襄尝饮会灵东园,坐客有射矢误中伤人者,客剧指为公矢,京师喧然。事既闻,上以问公,公再拜,愧谢终不自辩,退以未尝以语人。
△自择所安
张文定公齐贤,以右拾遗为江南转运使。一日家宴,一奴窃银器数事于怀中,文定自帘下熟视不问尔。后文定晚年为宰相,门下厮役往往侍班行,而此奴竟不沾禄。奴隶间再拜而告曰:“某事相公最久,凡后于某者皆得官矣。相公独遗某,何也?”因泣下不止。文定悯然语曰:“我欲不言,尔乃怨我。尔忆江南日盗吾银器数事乎?我怀之三十年不以告人,虽尔亦不知也。吾备位宰相,进退百官,志在激浊扬清,敢以盗贼荐耶?念汝事吾日久,今予汝钱三百千,汝其去吾门下,自择所安。盖吾既发汝平昔之事,汝其有愧于吾而不可复留也。”奴震骇,泣拜而去。
△称为晋士
曹州于令仪者,市井人也,长厚不忤物,晚年家颇丰富。一夕,盗入其家,诸子擒之,乃邻舍子也。令仪曰:“尔素寡过,何苦而盗耶?迫于贫尔。”问其所欲,曰:“得十千足以资衣食。”如其欲与之。既去,复呼之,盗大惧,语之曰:“尔贫甚,负十千以归,恐为逻者所诘,留之至明使去。”盗大恐惧,率为良民。邻里称君为善士。君择子侄之秀者,起学室,延名儒以掖之,子及侄杰效,继登进士第,为曹南令族。
△得金不认
张知常在上庠日,家以金十两附致于公,同舍生因公之出,发箧而取之。学官集同舍检索,因得其金。公不认,曰:“非吾金也。”同舍生至袖以还公,公知其贫,以半遗之。前辈谓公遣人以金,人所能也。仓卒得金不认,人所不能也。
△一言齑粉
丁晋公诈,亦有长者之言。仁庙尝怒一朝士,再三语及公,不答,上作色曰:“叵耐,问辄不应谓。”徐奏曰:“雷霆之下,更有一言,则齑粉矣。”上重答言。
△无人不自得
患难,即理也。随患难之中而为之计,何有不可?文王囚里而演《易》,若无里也。孔子围陈蔡而弦歌,若无陈蔡也。颜子箪食瓢饮而不改其乐,原宪衣敝履穿而声满天地,至夏侯胜,居桎梏而谈《尚书》,陆宣公谪忠州而作集,验此无他若,素生患难而安之也!《中庸》曰:“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是之谓乎?
△不若无愧而死
范忠宣公奏疏,乞将吕不防等引赦原放,辞甚恳,至忤。大臣章享落职知随公草疏时,或以难回触怒为解,万一远谪,非高年所宜。公曰:“我世受国恩,事至于此,无一人为上言者。若上心遂回,所系非小。设有不从,果得罪死,复何憾。”命家长促装以俟谪命。公在隋几一年,素苦目疾,忽全失其明。上表乞致仕,章享戒堂吏不得上,惧公复有指陈。终移上意,遂贬武安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命下,公怡然就道。人或谓公为近名,公闻而叹曰:“七十之年,两目俱丧,万里之行,岂其欲哉!但区区爱君之心不能自已,人若避好名之谦,则为善之路矣。”每诸子怨章享,忠宣必怒止之。江行赴贬所,舟覆,扶忠宣出,衣尽湿,顾诸子曰:“此岂章享为之哉。”至永州,公之诸子闻韩维少师谪均州,其子告享,以少师执政,日与司公议论,多不合,得免行。欲以忠宣与司马公议役法不同为言求归,曰公,公曰:“吾用君实,荐以至宰相,同朝论事即可,汝辈以为今日之言不可也,有愧而生,不若无愧而死。”诸子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