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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史明道杂志
殿中丞丘,多言人也,尝在杭谒珊禅师,珊见之殊傲。俄倾有州将子弟来谒珊,降阶接礼甚恭,不能平。子弟退,乃问珊曰:“和尚接甚傲,而接州将子弟乃尔恭耶?”珊曰:“接是不接,不接是接。”勃然起,掴珊数下,乃徐曰:“和尚莫怪,打是不打,不打是打。”
沈存中博学多能,天文、历数、钟律、壬遁,皆极其妙,尤善用算,然甚好弈棋终不能高。尝著书论棋法,谓连书万字五十二而尽棋局之变,而余见世工棋者,岂尽能用算知此数?至有不分菽麦,临局便用智特妙,而括欲以算数学之,可见其迂矣。括又自言推数知死时在称意中,尝言括死时颇热闹。然括之死,乃在谪废中,非称意也。
王圣美尝言:“经传中无婶与妗字。”考其说,婶字乃世母字二合呼也,妗字乃舅母字二合呼也。(二合如真言中合两字音为一)
司马温公,当世大儒,博学无所不通,虽已贵显,而刻苦记览甚于韦布。尝为某言:“学者读书,少能自第一卷读至卷末,往往或从中或从未随意读起,又多不能终篇。”光性最专,犹尝患如此。从来惟见何涉学士,案上惟致一书,读之自首至尾,正错校字以至读终,未终卷誓不他读,此学者所难也。何涉蜀人。
余游洛阳大字院,见欧公、谢希深、尹师鲁、圣俞等避暑唱和,诗牌后有一和者称乡贡进士王复,有一联押权字特妙:早蝉秋有信,多雨暑无权。后不甚显名,洛人云仕亦至典郡正郎。
古人作诗赋事,不必皆实,如谢宣城诗“澄江净如练”,宣城去江近百里,州治左右无江,但有两溪耳。或当时谓溪为江亦未可知也。此犹班固谓“八川分流”。
王荆公为相,大讲天下水利,时至有愿干太湖,云可得良田数万顷,人皆笑之。荆公因与客话及之,时刘贡父学士在坐,遽对曰:“此易为也。”荆公曰:“何也?”贡父曰:“但旁别开一太湖纳水则成矣。”公大笑。贡父滑稽而解纷多此类。
掌禹锡学士,厚德老儒,而性涉迂滞。尝言一生读书,但得佳赋题数个,每遇差考试辄用之,用亦几尽。尝试监生,试《砥柱勒铭赋》。此铭今具在,乃唐太宗铭禹功,而掌公误记为太宗自铭其功。宋涣中第一,其赋悉是太宗自铭。韩玉女时为御史,因章劾之。有无名子作一阙嘲之云:砥柱勒铭赋,本赞禹功勋。试官亲处分,赞唐文。秀才冥(上)子里,銮驾幸并汾。恰似郑州去,出曹门。冥子,里俗谓昏也。
世传朱全忠作四镇时,一日与宾佐出游,全忠忽指一方地曰:“此可建一神祠,试召一视地工验之。”而召工久不至,全忠怒甚,见于辞色,左右皆恐。良久工至,全忠指地视之,工再拜贺曰:“此所谓乾上龙尾地,建庙固宜然。非大贵人,不见此地。”全忠喜,薄赐而遣之。工出,宾僚或戏之曰:“尔若非乾上龙尾,当坎下驴头矣。”东北人谓斫伐为坎。
世传谢仙火字,云谢仙是雷部中神名,主行火,此乃木筏上各私记其主姓名耳。火犹甲也,乃谢仙火中木也。今筏商皆刻木记主名,不惟谢仙也,意或偶合。道藏所载乎?未可知也。
庄子论万物出入于机,有程生马、马生人。而沈存忠《笔谈》乃谓行关中,闻人云此中有程,遂以为生马之程,而不知秦声谓虫为程,虫即虎也,岂庄子之谓欤?生马生人之论,古今未见通者,未可遽解也。
王黄州诗云:刺史好诗兼好酒,山民名醉又名吟。而黄州呼醉为沮,呼吟为垠(逆斤切),不知呼醉吟竟是何名也?黄州厮役多无名,止以第行为称而便称为名。余自罢守宣城,至今且二年,所过州府数十,而有佳酒者不过三四处。高邮酒最佳,几似内法,问之其匠,故内库匠也;其次陈州琼液酒,陈辅郡之雄,自宜有佳匠;其次乃黄州酒,可亚琼液而差薄。此谪官中一幸也。平生饮徒,大抵止能饮五升以上,未有至斗者,惟刘仲平学士、杨器之朝奉能大杯满,然不过六七升醉矣。晁无咎与余酒量正敌,每相遇两人对饮,辄尽一斗才微醺耳。
范丞相、司马太师,俱以闲官居洛中,余时待次洛下。一日春寒中谒之,先见温公。时寒甚,天欲雪,温公命至一小书室中坐,对谈久之,炉不设火,语移时,主人设栗汤一杯而退。后至留司御史台见范公,才见,主人便言天寒,远来不易,趣命温酒,大杯满,三杯而去。此事可见二公之趣也。
士人有双渐者,性滑稽,尝为县令,因入村治事,夏暑憩一僧寺中。方入门,主僧半酣矣,因前曰:“长官可同饮三杯否?”渐怒其容易,叱去。而引僧犹不已,曰:“偶有少佳酒,同饮三杯如何?”渐发怒,令拽出去,俄以属吏,渐亦就憩。至晚,吏呈案,渐乃判云:谈何容易,邀下官同饮三杯;礼让往来,请上座独吃八棒。竟笞遣之。
苏舜元字才翁,舜钦字子美,兄弟也。舜钦名藉甚,才翁人少称之,然才翁书,字清劲老健,实过子美,至为诗,有嘉句子美亦不逮也。才翁有《宿僧院》诗,一联云:断香浮缺月,古像守昏灯,可谓嘉绝。
高邮崔伯易龙图,性信鬼神,屡典郡所,至必缮祠庙,其居家亦常祭享,甚专精也。尝为余言:任兵部员外郎时,一日下直出省,其直舍有火炉,尽去火以大铁罩覆之。明早入省,去铁罩,则灰上有一名字,舍中不得人,崔已怪之。遂复罩炉乃祝之曰:“若果有所告,来日当别有字来。”早去罩视之,有一表字,崔了不解。其后不数日,迁礼部郎中,初视事,吏持一印来,曰:“此名表郎印也。”盖礼部掌撰贺慰诸表,表后署所撰郎官名,故有此印。伯易以谓神告。
杨大年奉诏修《册府元龟》,每数卷成,辄奏之,比再降出,真宗常有签贴,有少差误必见,至有数十签。大年虽服上之精鉴,而心颇自愧,窃惴上万机少暇,不应能如此。稍访问之,乃每进本,到辄降付陈彭年,彭年博洽不可欺毫发,故谬误处皆签贴以进。大年乃盛荐彭年文字,请与同修,自是进本降出,不复签矣。
黄州盖楚东北之鄙,与蕲鄂江沔光寿,一大薮泽也。其地多陂泽丘阜,而无高山,江流其中,故其民有鱼稻之利,而深山溪涧往往可灌溉,故农惰而田事不修。其商贾之所聚而田稍平坦,辄为丛落,数州皆大聚落也。而黄之陋特甚,名为州而无城郭,西以江为固,其三隅略有垣,壁间为藩篱,因堆阜揽草蔓而已。城中民居才十二三,余皆积木荒田,民耕渔其中。方盛夏时,草蔓蒙密,绵亘衢路,其俗忄扁迫俭陋而机巧,语音轻清类荆楚,而重浊类江左。虽濒江,而大风雨大寒暑辄无鱼。其虫多蛇,号白花者治风,本出蕲州,甚贵,其出黄州者,虽死两目有光,治疾有验,土人能捕之,岁贡王府。黄人言:此蛇不采食,蟠草中遇物自至者而食之,其治疾亦不尽如《本草》所载。余尝病疥癣,食尽三蛇而无验。黄之东三驿,地名岐亭,有山名拘罗,出蜈翁,俗传其大者袤丈。土人捕得,以烟熏干之,商贾岁岁贩入北方,土人有致富者。
余谪官时,自宛丘赴黄,自陈逾蔡,由蔡道光乃至。自蔡之新息东门渡淮后,遂入光境,皆大山峻岭,险处更不通马,徒步而登,其著者曰驴笑、门限、春风、鲍家,皆岭名也。自入光境无面食,市所售饼饵,色如土沙,碜不可咀。入黄境先道麻城,县境夹道皆松,甚茂,稍稍摧败不相属矣。云麻城令有张君者,课民植之,后宰不能继,故松稍衰□。余在黄闻令吕者,以课民种松获罪矣。黄州牌税最重,所谓牌者皆大木板,每四片为一副,盖一棺之用也。其贩皆自湖南郴连邵等州,其山多大木,山中人售板,值甚贱,又多以缯帛鱼牛肉等相易,而至真州货之,获厚利,故虽重征,商人不惮也。大者为障板,所谓障者,编竹为之而周以木浮之牌,而每至江流急处,则先放障,更自障缀索牌上,揽索而前,则牌行差安而无虞。小者为橹牌,两隅摇橹如舟。凡牌皆中立一柱,贯出牌下,所以候水深浅,谓之将军柱云。湖南远方北人守官者,代还多乘牌,所至千,官府求轻税,或冒乘客牌,即为主之,亦一弊事。
蕲水县有高医庞安时者,治疾无不愈,其处方用意几似古人,自言心解,初不从人授也。蕲有富家子,窃出游倡,邻人有斗者排动屋壁,富人子方惊惧疾走出,惶惑突入市。市方陈刑尸,富人子走仆尸上,因大惊,到家发狂,性理遂错,医巫百方不能已。庞为剂药,求得绞囚绳烧为灰以调药,一剂而愈。庞得他人药尝之,入口即知其何物及其多少,不差也。
绍圣戊寅岁,余在黄州,见上元沽酒人,头已簪麦穗,土人言:常年不尔。
黄州,江南流,在州西,其上流乃谓之上津,其下水谓之下津。去治无百步,有山入江,后崖颇峻峙,土人言此赤壁矶也。按:周瑜破曹公于赤壁,云陈于江北,而黄州江东西流,无江北。至汉阳江南北流,复有赤壁山,疑汉阳是瑜战处。南人谓山入水处为矶,而黄人呼赤壁讹为赤鼻。
苏侍郎由黄门谪知汝州,因游天庆观。见殿上壁画甚精,问之乃吴道子笔也,而殿稍不完,因施己俸新之。工又于殿脊上火珠中见有书字,盖记建殿年月,后有书曰:某年月日有姓苏人重修。校其时,正黄门修时也。然则人之行止,岂偶然哉。
黄州有小蛇,首尾相类,因谓两头蛇。余视之,其尾端盖类首而非也。土人言:此蛇老蚯蚓所化,无甚大者,其大不过如大蚓,行不类蛇,宛转甚钝,又谓之山蚓。
杨国宝学士,荥阳人,颇以文行著称。元中任开封府推官,一家大小十余口死几尽,国宝最后亦卒。先是国宝有妹孀,依其兄以居。妹有庖婢,一日忽如病心狂语,终日不休,语颇凶怪,或取土为丘坟状守之而哭,人以为不祥,劝杨逐之,杨不听。时某与杨同馆供职,时杨方丧一女,一日谓余曰:“余夜梦一蛇,首有冠。”余素闻蛇身而冠,谓之丧门,大不祥,心知杨之祸未已也,不欲言之,已而果然。
田京待制将取幞头戴之,有蛇出幞头下。或言蛇戴幞头丧门也,不数日京死。
京师有富家子,少孤专财,群无赖百方诱导之。而此子甚好看弄影戏,每每至斩关羽辄为之泣下,嘱弄者且缓之一日。弄者曰:“云长古猛将,今斩之,其鬼或能祟,请既斩而祭之。”此子闻甚喜。弄者乃求酒肉之费,此子出银器数十,至日斩罢,大陈饮食如祭者,群无赖聚享之,乃白此子,请遂散此器,此子不敢逆,于是共分焉。旧闻此事不信,近见事有类是事,聊记之,以发异日之笑。
黄州雨后,泥中有虫如细蚓,长尺余,土人谓之蛊。言或人践之,至其所践处皆坼裂。又有一虫亦谓之蛊,头如,身长尺许,稍萦之即断不伦。而北方凡屋角阴处,有虫善跃而长,眉目有班,灶间亦有,南人谓之钱驼儿,疑《诗》所谓伊威。
黄州窗壁间有大蜘蛛,足长三寸,而腹极小,行甚,腹无丝,不能为网。
蕲州一日有赦书至,乃绍圣五年五月朔,受传国宝赦也。郡官未知赦因,请问太守,其守妄人也,曰:“此赦以近修大庆殿成耳。”乃是赦文中有一句云:告成大庆。记唐人有得友人书云:改年多感,即宣传云:近改多感元年。正类此事。
王荆公知制诰,因读张公安道旧制词,见其作《曹佾建节制》,其一联云:世载其德,有狐赵之旧勋;文定厥祥,实姜任之高姓。大叹服其着题而语妙。此事某见蔡卞说。
某舅氏李君武者,少才勇,以武举中第,尝押兵之夔州,行峡路,暮投一山驿。驿吏曰:“从前此驿不宿客,相传堂中夜有怪物。”君武少年,气豪健,不顾,遂宿堂中。至半夜,忽有物自天窗中下,类大飞鸟,左右击搏。君武扪常所弄铁鞭挥击,俄中之,遂堕地,乃取盆覆之,至天明发盆视之,乃一大水鸟,如雏鹤,细视之,乃有四目,因毙之,自后驿无怪。
世传王魏公当国时,玉清宫初成,丁崖相令大具酒食,列幕次以饮食游者,后游者多诣丁,诉玉清饮食官视不谨,多薄恶不可食。丁至中书言于魏公,公不答,丁三四言,终无所云。丁色变,问相公何以不答,公曰:“此地不是与人理会馒头夹子处。”
前辈谈经,重变先儒旧说,虽时有不同,不敢容易,非如近时学者,欲变则变,断自胸臆,不复参考。见苏侍郎说李迪与贾边过省时,同落第,以“当仁不让于师”为论题,而贾解师为众,与传注异。时李落韵,有司遂奏禀焉,诏落贾而取李,重变旧说也。
近世传沈存中《笔谈》所载殊有佳处,然其言语体势绝似魏朴、王子韶,盖括善二人故也。
沈存中为客话越州鳗井事,曰:“括亲见上井时如常鳗鲡耳,俄顷稍大,已而缘柱而上,大与柱等。”客曰:“启内翰,好粗鳗。”世谓无理诳人为粗谩。余亦数闻人说鳗井,亦信神异。
邵雍字尧夫,洛阳人也,不应举,布衣穷居,一时贤者皆与之交游。为人恺悌,和易可亲,而喜以其学教人。其学得诸易数,谓今五行之外,复有先天五行,其说皆有条理,而雍用之可以逆知来事,其言屡验。某在史院时,曾得其著书号《皇极经世论》者数十卷,读之不甚可晓。其书中所论有配律历及平上去入四声处,莫可考也。又有《周易卦图》,未曾见之。或言雍此学无所从授,而心自得也;或言雍父得江邻几学士家婢而生雍,婢携江氏家书数编来,邵氏雍取而读之,乃得此学,未知信否?
韩魏公帅太原,以多病求乡郡,遂建相州之节,知相州,到郡疾亦未安。一夕,有大星殒寝堂之后,家人大惊,以谓不祥。久之,魏公方行而仆于地,家人尤恶之,而久之疾遂平,了无一事。而一日邸报至,王贻永卒。贻永亦建相州节,星殒于相,为贻永也。贻永庸人,方在位时,言官百方撼之不能损,岂知天上有物主之欤?贻永所谓没兴王驸马者。此事见魏公侄正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