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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斋笔记
绍兴九年朝陵,乃范如圭之请,高宗云:“非卿,不闻此言。”其夫田一书,真有志事功之士,惜不见于用。《国史?秦桧传》云:校书郎范如圭上桧书,责以曲学背师、忘仇辱国之罪,且曰:“公不丧心病狂,奈何一旦为此,若不早改图,必且遗臭万世。”未几,如圭奉祠。《中兴小录》遗其书。范乃元故家也。
景四年,安平县主言:夫吴守正父元随范喜居涟水军,欲听喜添钱开酤,海州沭阳县周穰村酒务诏:“开封府召喜及写状人,本宫管当人勘罪施行。”又张乖崖判百姓乞增扑酒课利,状云:“将五分折变于官钱,是一倍增抬于酒利,加水减料,使百姓有言,置我何地?”是时朝廷州郡皆不许人划夺,令但给与高价,盖不复为后人虑也。(按:主言夫三字疑有脱讹)
常州通判沈长卿《上参政李光启》曰:晋绅守和亲,先出娄敬之下策,空言难信,结孰虑吐蕃之劫盟,夷考赞普兵败,献马黄金求婚。景龙二年,还其婚,帝以雍王守礼女为金城公主妻之。开元二年,其相上书宰相乞盟,上令姚崇报书,载辞未及定,而十万之师已寇临洮,入兰渭。永泰,请和,诏宰相杜鸿渐等同盟。而仆固怀恩不得志,导其将犯边,众二十万已逼奉天。怀恩死,遂无谋。主复遣使来聘,诏宰相与吐蕃使者盟,俄寇灵州,盖不止劫浑平凉,盟变起仓卒而已。终唐之世,凡九和而十四战。皇甫惟明曰:“皆其边将好功之人为之。”固有是说,亦其主不守信义所致。尚主者二,自称甥舅之国而数为边患。人主抚有四海以婉治之,姿远适异地,垢辱甚矣,君臣莫之耻也。五代以来,幸免此患。严尤以汉为无长策。长卿可谓正论:“权奸文致,其罪株连正人。”嘻,其甚矣!
王钦若欲为相,王文正公旦累抑之,云:“祖宗朝不曾用南人当国。”故钦若以立贤无方之说助真庙之听。真庙以问文正,文正云:“立贤无方,必须贤而后可。”熙宁以后,更改祖宗法度,而群小又主绍述之说,以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合为一谈,稔成靖康之祸。孔孟之言岂误天下后世邪?王文正公云:“必须贤而后可。”王钦若果贤者邪?无改于父之道谓合乎道者,无改不合乎?道者,改之可也。朱文公注曰:“方,犹类也。惟贤则立之于位,不问其类也。”
李迪挫丁谓奸邪之锋于正炽之时,王曾乘丁谓之失而能暴其弥天之罪。进君子,退小人,此秉钧衡者第一义。王文正旦遂无如之何。文正得君如此,不能以身为去就去王钦若、丁谓,况他相哉?冯拯为之营救,惠奸莫甚焉。(按:惠字疑有讹)
仁宗朝,王安石知制诰,赏花钓鱼,内侍各以金盛钓饵置几上,安石食之尽。明日帝谓辅臣曰:“王安石诈人也。”老苏云:“王安石乃卢杞、王衍合为一人,天下将被其祸。”后安石参政御史,中丞吕晦叔云:“安石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阴贼害物。大奸得路,群阴汇进,则贤者渐去,乱由是生。误天下苍生者,必斯人矣。”安石尝奏言:“中书处分子皆称圣旨,不中理者十有八九,宜只令中书自出牒。”帝愕然。唐介曰:“如安石所疏,则是政不自天子出。”李师中始仕,州县邸报包拯三事。师中曰:“包公何能为?今鄞县王安石眼多白,甚似王处仲,他日乱天下必此人也。”陈了翁每谓:“天下事变故无常,唯稽考往事,则有以知其故而应变,王氏之学乃欲废绝史学,而咀嚼虚无之言,其事与晋无异,必乱天下。”《弹蔡京文》曰:“绝灭史学,一似王衍,重南轻北,分裂有萌,逮今三十余年,而所言无不验者,人固未易知,亦岂有终不可知者。安石,圣君知其诈,群贤知其奸,或遏于已用,或争于已行。非无其人,而治乱所由分,定数有不可逃尔。”
新刊荆公《字说》二十四卷,前无序引,后无题跋,独雷抗为之注,天下公论昭然明矣。余乃平心定气而言曰:“此许慎《说文解字》也,雷抗即徐锴之传释也,但以之解六经、导后学,则穿凿之论蜂起,岂大儒所为也?”
王安石废了铜禁不知在何时。张乐全奏议云:“自王安石为政,始罢铜禁,奸民日销钱为器,边关海舶不复讥钱之出入,故中国钱耗而西南北三边皆山积。请诘问安石,举累朝之令典,所以体国便民者,一旦削而除之,其意安在?”
王安石以六经文奸,似王莽;蔡京党籍锢正人似东汉;中常侍秦桧兴大狱、陷忠良,似李林甫。本朝累圣相承,仁厚恭俭,过汉之文景。此三小人伤政害国,言路榛棘,外敌侵陵,可为痛哭。
通州使君徐先生云:当时辟新法者甚众,然都攻他不破,惜乎诸公思虑不及此。成周之法,大处是井田封建。荆公大底不曾行得,却如何要把细碎处来行,失了大纲目,理会末节,只就他里面点检,其说当自息。
秦桧修礼乐、文太平,止专用一宦者邵谔主之,人呼为邵局令。浑仪乐器中犹铸邵姓名。礼乐之器间有不合经典处,是欠名儒讨论。
京师失守自耿南仲主和;靖康播迁自何桌主和。维扬失守自汪伯彦、黄酒善主和;金人之变自秦桧主和。议者乃曰:“外虽和,内不忘战,此又其向来权臣误国之言也。一溺于和,将士解体,尚能战乎?”此胡澹庵之论。若然,则景德、庆历之和,致一百七十余年承平之效非欤?寇莱公富郑公辈果误国者欤?余曰:“和在我,则为御侮;在人,则为纳侮。”绍兴八年,金遣乌凌思谋来议和,豪长达赍主之,上虽听桧计与之和,实疑其诈。王伦奏:“北有悔割地意。”继诛达赍。十年,兀术集兵祁州,分四道入侵。桧言于上曰:“臣昨见金国达赍有讲和割地之议,故赞陛下取疆。既而,兀术戕其叔达赍,和议已变,故赞陛下定吊伐之计。”金之初和也,诸将有异议,及其果叛盟,益以和为非。桧有再和之议,独患诸将难制,于是范同献策,召三大将既至,遂皆拜枢莞而罢其兵。三十一年,金人复败盟,侵淮。此绍兴和议始末。至隆兴甲申,和议定,而开禧丙寅复自渝盟矣。
《中兴小录》云:龟年谕右仆射秦桧云:“主和则沮止国家恢复远图,且植党日众,专国自恣,渐不可长。”桧即上章辞位,旋奉祠。其子衡守严州,日录其父弹秦桧文投子津,止及其弹秦桧妇翁王次山、姻娅王昂及杨愿兄梓等,不言其主和,何也?必是别有一疏不主和议,其子失记录。而弹王仲等事,《小录》又失于记录尔。
●卷二
武帝欲立昭帝,以子幼,恐效吕氏杀钩弋,夫人云:“汝以子不得活矣。”太宗感李淳风之言,欲尽杀后宫,淳风曰:“不可,恐生少者,陛下子孙无遗类。”遂髡为尼,聚之感业寺。二君割情绝爱,思患预防,可谓刚明果断之主。然汉以元后稔王莽之变,唐以高宗酿则天之祸,孰谓人事果能胜天?圣人第言修德以弭天变,未闻杀人以杜后患。
汉武帝祠神君最贵曰太一,非可得见,闻其言与人音等,时去时来,居室帷中所言,世俗之所知无殊绝者,而天子心独喜,即今之鸣童也。
后汉止三宗九帝,皆幼冲。一百十八年,政归母后,幸窦邓之贤,内外扶持,无大变故。士大夫知礼义、尚名节,未尝屈身阿附后族,乞怜中常侍以求进者,有李固、李膺、范滂、陈蕃、郭泰诸名儒为之倡,故至于曹操之世,尚不敢染指汉鼎。
萧何说汉王曰:“臣愿大王王关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三秦,天下可图也。”邓禹说光武曰:“于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说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萧何、邓禹开口议论,便是混一规模。诸葛亮草庐语曰:“操以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为之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开口议论吴魏,便自下手不得。毕竟跨有荆、益,只是偏霸规模,无复混一气象。
汉唐之祸,激于君子,成于小人。成于小人,固势所必至;激于君子,实念虑有所不及。春秋之法,责备贤者,可恨也。夫陈蕃年八十余,老成虑事非不详,而诛曹节不克,遂成党锢之祸,汉因以亡。李训通经明易立志,非不正,而诛仇士良不克,遂成甘露之祸,唐自此亦亡。人皆知亡汉唐者由宦官,吾以为亡汉唐者蕃与训也。蕃、训之谋不萌,宦者虽用事,干紊朝纲,然变决不如是之亟,祸决不如是之酷,国决未至于遽亡,则为祸首者,蕃与训也。然则宦者终不可去欤?曰:“芟夷以渐,区处有术,害去而人不知,功成而祸不作,谋必谨于其始,事必稽其所终,则得矣。”夫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圣人岂不疾恶,而戒其已甚者,虑后患余祸之未艾也。夫子尝诛少正卯矣,而未闻其为乱者。圣人之功用与君子固不同也。
程泰之《考古编》言:“太宗虬须可挂弓。”杜诗谓:“中有美少年,虬须十八九。秦王时在坐,真气惊户牖。”是虬须乃太宗。《太平广记》所载乃李靖遇虬须客,云:后十余年,数千里外有异事,是吾得事之秋。贞观中,靖位至仆射,东南蛮夷报:有海贼以千艘精甲十万人入扶余国,杀其主自立,国内已定。虬须又成功矣。或曰:“卫公兵法,半是虬须所传。”乃知又别是一虬须。岂英气所钟适同耶。
隋大业中,置进士科。武后永昌元年,始试进士于洛城殿。殿试自此始。久视二年,设武举。皆作法于乱世,非哲王之令典,而自唐以来沿袭不废。士以为荣,初不知炀帝、武后为何如主也。
武后已为后,高宗令上官仪草诏,欲废之。杨贵妃亦两为明皇遣出外宅。二君亦不为不知其非,而不能决于必行,所谓恶恶而不能去,善善而不能用,邦由以亡。
《幸蜀记》云:马嵬之变,陈玄礼以兵谏,可谓急矣,明皇云:“妃子朕自处置。”遂驰入驿门内,立旁小巷,不忍归,圣情昏默,久而不进。韦见素男、京兆府司录锷进曰:“臣欲吐万死之言,陈社稷之计,伏愿陛下留意少听。臣闻螫手断腕者,非不痛;婴病饵药者,非不苦。夫痛之与苦非人所欲,而莫能不为者,盖全乎大体也。今宗社震骇,朝野惊惶,陛下去御座,涉草莽,可谓螫手婴病矣,岂可惧解腕苦口之难乎?臣观众意怒妃子事宜,成败之间,在晷刻矣。臣尝读苟悦《汉纪》有曰:‘以计胜色者,昌;以色胜计者,亡。’今日之事,伏惟陛下割恩断忍,以宁邦国。”因就地叩头,流血被面,上亲以手策起之。锷初请幸蜀云:“臣年三十,未尝远游。”时锷以宰相子,年才三十,激烈慷慨如此。天宝全盛时,东阁郎君乃有此人物耶。
男,阳也。阳则明,明则理无不通。阳主舒、主嘘,舒且嘘,则财有所施。阳主生,生则物无往而不爱。男子者,皆阳之象也。女,阴也。阴则晦,晦则理有所蔽。阴主惨、主吸,惨且吸,则财有所靳。阴主杀,杀则物无往而能爱。妇人者,皆阴之象也。
前汉《外戚传》乃在《匈奴传》后。夫妃后俪乎至尊,合联比帝纪,乃置之《匈奴传》后。班固以为:“平日后宫之费,不下一敌国,而吕太后、赵飞燕等,内戕皇嗣,外擅兵权,汉之存亡,在其掌握,甚于匈奴,虽谓之女戎可也,置之于《匈奴传》后亦可也;其负宗社、误国家,附之于帝纪之后,不可也。”其叙传曰:“桀之放也,用妹喜;殷之灭也,嬖妲已;幽王之禽也,淫褒姒,是三代之亡也,由于内不由于外也。”明皇失国,由一杨妃,亦三代之覆辙。是百万之师,不若一女子足以亡人之国也。余史外戚未尝在《匈奴传》后,此班史所以为诸史冠也。
唐庄宗时,皇太后、皇后交通藩镇。太后而诰令皇后曰:“教命教旨,盖始于此。”后欲杀郭崇韬,庄宗不从,因自作教命,与继岌竟杀之。后即笞刘叟于宫门者,刘叟盖其父也。
庄宗为郭门高所弑,五坊人聚乐器而焚之。欧阳公云:“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庄宗好伶而弑于门高,焚以乐器,可不戒哉。余曰:非也,其祸盖起于刘后之擅杀郭崇韬也。始刘后听宦者谗言,遣继岌杀郭崇韬。皇弟存义,崇韬之婿,谗者曰:“存义且反,为妇翁报仇。”乃因而杀之。又谗朱友谦不自安,必反,于是及其将五六人皆族灭之。门高姓郭,拜崇韬为叔父,而存义又以门高为养子。时马直军王温宿卫禁,中夜谋乱,被诛。庄宗戏门高曰:“汝党存义、崇韬负我,又教王温反覆,欲何为乎?”门高恐退而激军士为变,从楼上射庄宗,伤重踣于绛霄殿下。其祸起于刘后之擅杀崇韬,特成于门高尔。门高,《优伶传》名从谦。
姚苌掘苻坚尸,鞭挞无数,裸剥衣裳,荐之以棘,坎土而埋之。姚苌又梦苻坚将鬼兵入营,苌惧走入宫,宫人迎苌,刺鬼误中苌,阴出血石余,苌遂患阴<疒重>。医刺出血如梦,竟狂言而死。姚苌已鞭坚尸,尚能见梦邪?
慕容引朱左车、胡母翼、孔纂为宾友,刘赞儒学该通,引为东庠祭酒,世子率国胄,束修受业。马览政之暇,亲临听之。尝著《家令》数千言,年六十五,在位四十九年。,第三子也,听言赏谏,雅好文籍,勤于讲授,学徒千余人,又著《典教》十五篇,以教胄子至子隽。嗣位,复立小学于显贤里以教胄子隽,酒酣赋诗,谈及经史。垂,第五子也,再复燕国,年七十一。宝,之孙,亦从儒学、工谈论、善属文,引中书令常忠、尚书阳等于东堂问伊周事,谈宴赋诗,文物蔼然。十六国中,惟慕容有家法国祚,受命亦稍延。姚襄温故知新,讲论道艺。苌令留台诸镇各置学官,又临终谓其子兴曰:“汝抚骨肉以仁,接大臣以礼,待物以信,遇黔首以恩,兴亦讲论经籍,不以兵难废业。”又与鸠摩罗什及僧略等诸人校《新经》八百余卷,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若刘渊、聪、粲、曜,石勒、虎闵,苻生,赫连勃勃等,其凶徒逆俦,淫酷屠戮,无复人理,祸亦不旋踵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