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瓠集


  琉璃河馆壁诗
  顺治初。有长沙女子王素音。题良乡琉璃河馆壁诗并序。妾生长江南。摧颓冀北。豺狼当道。强从毳帐偷生。鸟鼠同居。何啻将军负腹。悲难自遣。事已如斯。因夜梦之迷离。寄朝吟之哀怨。嗟乎。高楼坠红粉。固自惭石崇院内之姝。七首耀青霜。当誓作兀术帐中之妇。天下好事君子。其有见而怜予乎。许虞侯可作。沙叱利终须断头陷胸。昆仑客重生。红绡妓不难冲垣破壁。是所愿也。敢薄世上少奇男。窃望图之。应有侠心怜弱质。愁中得梦失长途。女伴相携听鹧鸪。却是数声吹去角。醒来依旧酒家胡。 朝来马上泪沾巾。薄命轻如一缕尘。青冢莫生殊域恨。明妃犹是为和亲。 多慧多魔欲问天。此身已判入黄泉。可怜魂魄无归处。应向枝头化杜鹃。和者甚众。苍书叔父次韵哀之云。楚山行尽总征途。谁向黄陵唱鹧鸪。烟火不禁愁日暮。江乡还 忆煮雕胡。 红泪模糊白练巾。封侯夫壻满头尘。弓刀队里羊裘畔。祇共题愁笔墨亲。 新城王阮亭【士正】赠之以词。调寄减字木兰花。离愁满眼。日落长沙秋色远。湘竹湘花。肠断南云是妾家。 掩啼空驿。魂化杜鹃无气力。乡思难裁。楚女楼空楚雁来。

  渔父图
  管仲姬题渔父图云。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赵子昂和云。渺荡烟波一叶舟。西风木落五湖秋。盟鸥鹭。傲王侯。管甚鲈鱼不上钩。

  鸜鹆妃
  秦少游有所宠色黑。黄山谷戏以诗云。谁馈百劳鸜鹆妃。按朱彦时黑儿诗云。怒如鸜鹆鬬。乐似鸬鹚喜。黄诗祖之。夫丹唇皓腕。佳人本色。乃晋惠之南风。刘鋹之媚猪。都以玄质争妍。狐妖椒掖。岂所谓承恩不在貌与。

  嘲黑妓
  唐崔涯嘲妓李端端诗云。黄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囱耳似铛。独把象牙梳 插鬓。昆仑顶山上月初生。端得诗忧心如病。乃拜迎道左。战栗祈哀。涯改绝句粉饰之云。觅得黄骝披绣鞍。善和坊里取端端。杨州近日无双价。一朶能行白牡丹。于是居豪大贾竞臻其户。或谑之曰。李家娘子。纔出墨池。便登雪岭。何期一日。黑白不均。 明末名妓李三。以姿容词曲擅名。而色甚黑。善一广陵富贾。亦以黑着。郭丸封调黄莺儿嘲之曰。水墨李三娘。黑旋风兄妹行。张飞昔曰同鸳帐。纔别覇王。又接周仓。钟馗也在门前闯。尉迟帮温将军卖俏。勾搭了灶君王。 又嘲黑妇诗云。黑有几般黑。惟君黑得全。熟藕为双臂。烧梨作两拳。泪流如墨渖。放屁似窑烟。夜眠溙櫈上。秋水共长天。

  乌江庙
  乌江有项羽庙。颇灵异。舟楫往来。必焚纸钱祭享。否则获咎。有一狂士历舟前进。风涛果作。士怒。返舟登庙。题一绝于壁曰。君不君兮臣不臣。嗟今空自作威灵。平分天下曾嫌少。一陌金钱值几文。题毕舟行。竟无他故。邀祀之患。因而遂息。后有滑稽者。代项壬答诗云。楚不楚兮汉不汉。于今立庙江之畔。平分天下虽嫌少。一陌纸钱必要算。

  十八学士图
  一人以十八学士卷。献豪贵。甚赏之。许以百金。及阅画中人。止得十七。却还之。其人持卷泣于途。遇白玉蟾问以故。玉蟾举笔题其上曰。台阁峥嵘倚碧空。登瀛学士久遗踪。丹青想出忠良手。不画当年许敬宗。诗字皆佳。仍获百金。

  题昭君图
  下第举子题昭君图云。一自蛾眉别汉宫。琵琶声断戌楼空。黄金买取龙泉剑。寄与君王斩画工。又昆山郑文康送下第生诗。有王嫱木是倾城色。爱惜黄金自悞身之句。

  长吴两令录科
  崇祯间。长洲令唐九经。吴县令牛若麟录科。唐取陆某。牛取章某为案首。两人皆有才学。而家世不清白。好事者作诗曰。獐边是鹿鹿边獐。俱是田中白大郎。堪笑唐牛两知县。却从眼下取文章。

  咏手
  草木子载。士人咏手诗云。一唾功名在目前。岂期搏虎奋空拳。文章误我终投笔。志气凌云肯执鞭。沧海钓鳌定有曰。碧霄攀凤看他年。扶持社稷心中事。要与君王解倒悬。

  纤手
  雪涛集载。沈彦傅少时。调邻女。执其手。为女父所讼。县令问曰。汝能诗否。答曰。能。遂命题女手。彦博即吟云。曾向花丛拣俏枝。宛如春笋露参差。金钗欲溜撩轻鬓。宝镜重临淡扫眉。双送秋千扶索处。半掀罗袖赌阄时。绿牕独抚丝桐操。无限春愁下指迟。令见诗大赏。劝父以女归之。次年。彦博遂登科。

  美人足
  真定梁苍岩【清标】。有沁园春词。咏美人足云。锦束温香。罗藏暖玉。行来欲仙。偏帘栊小步。风吹倒褪。池塘淡詝。苔点轻弹。芳径无声。纤尘不动。荡漾湘裙月一弯。秋千罢。将跟儿慢拽。笑倚郎肩。 登楼更怕春寒。好爱惜相偎把握间。想娇憨欲睡。重缠绣带。蒙腾未起。半落红莲。笋指留痕。凌波助态。欵欵低徊密意传。描新样。似寒梅瘦影。掩映窗前。华亭董苍木 【俞】亦有画堂春词云。凤头低露画裙边。绣帮三寸花鲜。凌波何幸遇婵娟。瓣瓣生莲。 怪杀夜来狂甚。温香一捻堪怜。玉趺褪尽软行缠。被底灯前。

  曹西士词
  康熙壬子冬。在德州旅店中。见壁土一词云。春闱期近也。望帝乡迢迢。犹在天际。懊恨这一只脚底。一日厮赶上五六十里。争气。扶持吾去。博得官归。恁时赏你穿对朝靴。安排你在轿儿里。更选个弓样鞋。夜间伴你。不知为何人所作。后读顾元庆檐曝偶谈。知为曹东亩赴省。陆行良苦。自慰其足而作。按东猷名豳。字西士。宋嘉熙时人。词名红窗迥。

  广文谑诃
  雪涛集载。西安一广文性介善谑。罢官家居。赖门徒举火。乃自作清江引谑词曰。夜半三更睡不着。恼得我心焦燥。趷蹬的一声。尽力子骇一跳。原来把一股脊梁筋。穷断了。秦藩中贵闻之。转闻于王。王喜。召见赐之百金。

  棋落水
  一人谈王阳明幼时好棋。海日规之。不止。遂将棋抛于水。阳明因作诗云。象棋终日乐悠悠。苦被严亲一旦丢。兵卒堕河皆不救。将军溺水一一齐休。马行千里随波去。象入三川逐浪游。炮响一声天地震。忽然惊起卧龙愁。

  月洲善诗
  吴僧月洲善诗。喜声色。沈石田绐以名妓。招之即来。而实无有。月洲遂题菜边蝴蝶图云。桃花结子菜生苔。细雨蛙声出草莱。一段春光都不见。却教蝴蝶误飞来。

  药名诗词
  陈亚好用药名为诗。知祥符县。亲故多干托借车牛。因作诗曰。地名京界足亲知【荆芥】。托借寻常无歇时【全蝎】。但看车前牛领上【车前子】。十家皮没五家皮【五加皮】。他如风雨前湖近【前胡】。轩窗半夏凉【半夏】。棋为腊寒阿子下【呵子】。衣嫌春暖缩纱裁【缩纱 】。咏白发友云。若是道人头不白【道人头】。老君当日合乌头【乌头】。赠乞雨自曝僧云。不雨若令过半夏。定应晒作葫芦巴。最脍炙人口。亚言药名于诗无不可用。而斡运曲折。使各中理。存乎其人。或曰。延胡索可用乎。沉思久之。吟曰。布袍袖里怀漫刺。到处迁延胡索人。此可赠游谒措大。 云间周冰符 【雅帘】。有调寄夏初临闺怨云。竹叶低斟。相思无限。车前细问归期。织女牵牛。天河水界东西。比如寄生天上。胜孤身独活空闺。人言郎去。合欢不远。半夏当归。 徘徊郁金堂北。玳瑁床西。香消龙麝。窗餙文犀。稿本拈来。缃囊故纸留题。五味慵调。恹恹病没药难医。从容待乌头变黑。枯柳生梯。

  秦李两巡按
  顺治庚寅辛卯间。秦公【世桢】巡按江南。多所除剔。有铁面之称。继之者李【成纪】。安静无为。惟日饮醇而已。人目之曰糟团。有改崔护人面桃花句。粘于墙云。去年今日此门中。铁面糟团两不同。铁面不知何处去。糟团日日醉春风。

  明世宗
  明世宗自号天河钓叟。命羣臣赋诗。李文定公【春芳】应制诗云。虹竿百尺倚横流。独泛仙槎犯斗牛。光拱众星为玉饵。象垂新月作银钩。撒开烟水三千丈。坐老乾坤亿万秋。相遇玉皇如有问。丝纶今属大明收。独为称旨。

  金陵女子
  金陵一女新寡。丰姿艳冶。性敏善诗。豫章贾人以厚赀娶归。其卧室傍邻楼。邻士以簪刺破纱窗。投以诗云。金簪刺破碧纱牕。勾引春风一线长。蝼蚁也知春色好。倒拖花瓣上东墙。女得诗大怒。亦作诗褁以瓦砾掷之云。失翅青鸾似困鸡。偶随孤鹤到江西。春风桃李空嗟怨。秋水芙蓉强护持。仙子自居蓬岛境。渔郎休问武陵矶。金铃挂在花枝上。不许流莺声乱啼。

  遗溺
  有新妇夜遗其溺者。一人为诗嘲之曰。丹青不用自成龙。梦里频频告出恭。智伯有头无可用。沛公如厕不相从。非关云两巫山湿。若决江河大地通。枕畔忽惊郎唤醒。方知身在水晶宫。 闻见巵言云。有人娶妇。登堂交拜时。红毡之上。忽然遗溺。遂送还母家。终无问及此女者。然貌美而端。从无遗溺病。一士闻之。娶以为妇。联捷两榜。二十余年。官至大学士。封一品夫人。万历初年。举大婚礼。例用夫妇原配全而无侧室者为主婚。乃召此妇典大礼。在宫之夕小遗时。宫婢进七宝珊瑚溺器。恍忆昔年拜堂遗溺。彷佛见此器也。

  十二事诗
  士子十二人送侍郎杨察赴召。察赋诗云。十二天之数。今宵坐客盈。位如星占野。人若月分卿。极醉巫山侧。连吟嶰管清。他年为舜牧。叶力济苍生。

  染指尖
  名物通载染指尖诗云。金凤花开血色鲜。佳人染得指尖丹。弹筝乱落桃花片。把酒轻浮玳瑁斑。拂镜火星流夜月。画眉红雨逐春山。有时谩托香腮想。疑是胭脂点玉颜。 云间叶砚孙【寻源】亦有醉蓬莱词云。步桐阴苔砌。凤子舒英。殷痕狼藉。玉盒盛来。向银盆碎磔。漫捣玄霜。似敲素练。酿出臙脂液。点点轻濡。纤纤频染。珊瑚晕赤。 日午琵琶。夜深弦索。流水声中。小红飞积。莫笑妆浓。胜绿眉黄额。腻粉偷匀。香腮斜托。花片鱼鳞迹。臂上守宫。袖边绀唾。一般怜惜。

  拜年
  元旦拜年。明末清初用古简。有称呼。康熙中则易红单。书某人拜贺。素无往还。道路不揖者。而单亦及之。大是可憎。犹记文衡山一绝云。不求见面惟通谒。名剌朝来满敝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

  秋千
  骨索。秋千也。见湼盘经儛。絙今之软索。见三国志。秋千。云自齐桓公伐山戎。传其戏入中国。今燕齐之间。清明前后此戏盛行。文苑英华载高无际秋千赋序云。汉武帝后庭戏本云。千秋。祝寿之词也。语讹转为秋千。字讹传为秋千。杨升庵词品。有秋千两绣旗句。明董遐周春情诗云。杂佩明珰竞可怜。春风渐短画楼前。千秋戏罢莺同坐。百草嬴来柳共眠。差堪正误。

  鬬百草
  鬬百草见隋炀帝曲名。荆楚岁时记云。三月三日四民踏百草。今人因有鬬百草之戏。唐郑谷诗云。何如鬬百草。赌取凤凰钗。宋王安石诗云。春深庭院闭苍苔。花影无人自上阶。共向园中寻百草。归来花下赌金钗。

  踢球
  球名踏踘。始于轩后军中练武之剧。蹙蹋而戏。见霍去病传。注云。穿城蹋踘盛于唐。三郎沉醉打球回。可见。其制以革为圜囊。实以毛发。后则鼓之以气。归氏子弟嘲皮曰休云。八片尖皮砌作球。火中燂了水中揉。一包闲气如常在。惹踢招拳卒未休。中山诗话载。柳三复擅是技。迷曰背装花屈膝。白打大帘斯。进前行两步。跷后立多时。柳欲见晋公无由。会公蹴球后园。球偶迸出。柳挟取之。因怀所业。戴球以见公。出书再拜者三。每拜。球起复于背旅襥头间。公奇之延于门下。又太平清话载。明初彭氏云秀。以女清芬挟是技游江湖。人叩之。谓有解一十有六。詹同文赠以衮弄行。

  李后主书扇
  江南李后主常于黄罗扇上。书赐宫人庆奴诗云。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销魂感旧游。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态拂人头。

  牵郎郎
  儿童扯衣裾相戏。唱曰。牵郎郎。拽弟弟。踏碎瓦儿不着地。初意儿童相戏之词。后见询蒭录。知为祝生男也。牵者郎郎。拽者弟弟。多男子也。踏碎瓦禳之以弄璋。扯衣裾禳之以衣裳。不着地禳之以寝床。无非男也。古人虽儿童相戏。亦有至理。

  杨威侯勅
  怡庵杂录载。宋景定四年三月八日。皇帝勅曰。国以民为本。民实比于干城。民以食为天。食尤重于金玉。是以后稷教之稼穑。周人画之井田。民命之所由生也。自我皇祖神宗列圣相承。迨兹奕叶。朕嗣鸿基。夙夜惕若。迩年以来。飞蝗犯禁。渐食嘉禾。宵旴怀忧。无以为也。黎元恣怨。末如之何。民不能袪。吏不能捕。莱尔神力。扫荡无余。上感其恩。下怀其惠。尔故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淮南江东浙西制置使刘锜。今特勅封为扬威侯天曹猛将之神。尔其甸抚。庶血食一方。故勅。

  释老侮孔子图
  宋理宗朝巨珰有侮吾夫子者。令马远画释迦中坐。老子侧立。孔子问礼于前。俾江子远【古心】赞之。子远立成曰。释迦趺坐。老聃傍睨。惟吾夫子。绝倒在地。明张筱庵【和】初登第。施状元宗【铭盘】出释老侮孔子图。筱庵口占云。释老猖狂侮大儒。书生为尔发长吁。不知过宋围匡日。还似于今画里无。 拂须挥鼻彼何人。放诞能无媿此身。名教万年齐日月。须知鲁国一儒真。

  菊花诗
  贵耳集载。黄巢五岁时。父翁吟菊花诗。翁思未就。巢信口吟曰。堪与百花为总领。自然天赐赭衣黄。父恠欲击之。翁曰。孙能诗。令再赋一篇。巢应声曰。飒飒西风满院栽。蕋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翁大异之。清暇录又载。巢下第作菊花诗曰。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戴黄金甲。二诗已见跋扈之意。岂不为神器之大盗耶。七修类稿载。明高皇亦有菊花诗云。百花发。我不发。我若发。都骇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似亦祖巢之意。巢之反果在于秋。而明兵败士诚。克大都。皆在八九月。但满城戴金甲。不过扰乱一番。而穿就黄金甲。岂非黄袍加身之象。此所以为巢之败。而高皇之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