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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摭言
○元和元年登科记京兆等第榜叙
天府之盛,神州之雄,选才以百数为名,等列以十人为首,起自开元、天宝之世,大历、建中之年,得之者搏跃云衢,阶梯兰省,即六月冲宵之渐也。今所传者始于元和景戌岁,次叙名氏,目曰《神州等第录》。
○废等第
开成二年,大尹崔珙判云:“选文求士,自有主司。州司送名,岂合差第今年不定高下,不锁试官;既绝猜嫌,暂息浮竞。”差功曹卢宗回主试。除文书不堪送外,便以所下文状为先后,试杂文后,重差司录侯云章充试官,竟不列等第。明年,崔琪出镇徐方,复置等第。
大中七年,韦澳为京兆尹,榜曰:“朝廷将裨教化,广设科场,当开元、天宝之间,始专明经、进士;及贞元、元和之际,又益以荐送相高。当时唯务切磋,不分党甲,绝侥幸请托之路,有推贤让能之风。等列标名,仅同科第;既为盛事,固可公行。近日已来,前规顿改,互争强弱,多务奔驰;定高卑于下第之初,决可否于差肩之日;会非考核,尽系经营。奥学雄文,例舍于贞方寒素;增年矫貌,尽取于朋比群强。虽中选者曾不足云,而争名者益炽其事。澳叨居畿甸,合贡英髦;非无藻鉴之心,惧有爱憎之谤。且李膺以不察孝廉去任,胡广以轻举茂才免官;况在管窥,实难裁处。况礼部格文,本无等第,府解不合区分。其今年所合送省进士、明经等,并以纳策试前后为定,不在更分等第之限。”
○置等第
乾符四年,崔淯为京兆尹,复置等第。差万年县尉公乘亿为试官。试“火中寒暑退”赋,“残月如新月”诗。
李时韦硎沈驾罗隐刘綦倪曙唐骈周繁吴廷隐,贾涉
○府元落
郭求(元和元年)杨正举(六年)唐炎(八年)高鈛(九年)平曾(长庆二年贬)崔伸(宝历二年罢)韦铤(太和二年)郑従谠(开成二年)韦瑑(乾宁二年)
○等第末为状元
李固言(元和七年)
○等第罢举
刘骘田鬯(并元和七年) 张傒 韦元佐(并元和八年)
孟夷(十二年) 韦璟(十四年)
辛谅 崔壳 薛浑(并长庆元年) 韦澌 李余(并二年)
郭崖(三年) 李景方 卢镒(并宝历元年)
韦敖(二年) 元道 韦衍(并大和二年)
殷恪 刘筠(并八年) 崔濆(开成二年)
胡澳 樊京(并卒) 温岐(四年)
苏俊(卒)韩宁(会昌二年) 李暮 韩肱(并三年)
魏镣 孙玙(并四年卒) 韦硎 沈驾 罗隐 周繁(并乾符三年)
○为等第后久方及第
韦力仁赵蕃(并三年)黄颇刘綦(后二十一年)
论曰:孟轲言:“遇不遇,命也。”或曰:性能则命通。以此循彼,匪命従于性耶!若乃大者科级,小者等列,当其角逐文场,星驰解试,品第潜方于十哲,春闱断在于一鸣;奈何取舍之源,殆不踵此!或解元永黜,或高等寻休。黄颇以洪奥文章,蹉跎者一十三载;刘綦以平漫子弟,汨没者二十一年。温岐滥窜于白衣,罗隐负冤于丹桂。由斯言之,可谓命通性能,岂曰“性能命通”者欤!苟怫于是,何奸宄乱常不有之矣!
○海述解送
荆南解比,号“天荒”。大中四年,刘蜕舍人以是府解及第。时崔魏公作镇,以破天荒钱七十万资蜕。蜕谢书略曰:“五十年来,自是人废;一千里外,岂曰天荒!”主
○争解元叩贡院门求试后到附
同、华解最推利市,与京兆无异,若首送,无不捷者。元和中,令狐文公镇三锋,时及秋赋,榜云:“特加置五场。”盖诗、歌、文、赋、帖经,为五场。常年以清要书题求荐者,率不减十数人,其年莫有至者。虽不远千里而来,闻是皆浸去;惟卢宏正尚书独诣华请试。公命供帐,酒馔侈靡于往时。华之寄客毕,纵观于侧。宏正自谓独步文场。公命日试一场,务精不务敏也。宏正已试两场,而马植下解。植,将家子弟,従事辈皆窃笑。公曰:“此未可。”既而试《登山采珠赋》。略曰:“文豹且异于骊龙,采斯疏矣;白石又殊于老蚌,剖莫得之。”公大伏其精当,遂夺宏正解元。后宏正自丞郎将判鹾,俄而为植所据。宏正以手札戏植曰:“昔日华元,已遭毒手;今来鹾务,又中老拳。”复日,试破《竹赋》。
咸通末,永乐崔侍中廉问江西,取罗邺为督邮,邺因主解试。时尹璞自远来求计偕,璞有文而使气,邺挟私黜之,璞大恚,怒疏邺云:“罗邺讳则,则可也。”邺父则,为余杭盐铁小吏。
白乐天典杭州,江东进士多奔杭取解。时张祐自负诗名,以首冠为己任。既而徐凝后至。会郡中有宴,乐天讽二子矛盾。祐曰:“仆为解元,宜矣。”凝曰:“君有何嘉句”祐曰:“甘露寺诗有‘日月光先到,山河势尽来。’又金山寺诗有‘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凝曰:“善则善矣,奈无野人句云‘千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祐愕然不对。于是一座尽倾。凝夺之矣。
大中中,纥干峻与魏钅渠争府元,而纥干屈居其下。翌日,钅渠暴卒。时峻父方镇南海,由是为无名子所谤,曰:“离南海之日,应得数斤;当北阙之前,未消一捻。”因此峻兄弟皆罢举。
张又新时号“张三头”。
国朝自广明庚子之乱,甲辰,天下大荒,车驾再幸岐梁,道馑相望,君国率不以贡士为意。江西钟传令公起于义聚,奄有疆土,充庭述职,为诸侯表式,而乃孜孜以荐贤为急务。虽州里白丁,片文只字求贡于有司者,莫不尽礼接之。至于考试之辰,设会供帐,甲于治平。行乡饮之礼,常率宾佐临视,拳拳然有喜色。复大会以饯之,筐篚之外,率皆资以桂玉。解元三十万,解副二十万,海送皆不减十万。垂三十载,此志未尝稍怠。时举子有以公卿关节,不远千里而求首荐者,岁常不下数辈。
合淝李郎中群,始与杨衡、符载等,同隐庐山,号“山中四友”。先是封川李相迁阁长,会有名郎出牧九江郡者,执辞之际,屡以文柄迎贺于公。公曰:“诚如所言,庐山处士四人,傥能计偕,当以到京兆先后为齿。”既,公果主文。于是拥旌旗,造柴关,激之而笑。时三贤皆胶固,惟合淝公年十八,矍然曰:“及其成功,一也!”遂束书就贡。比及京师,已锁贡院,乃槌院门请引见。公问其所止。答云:“到京后时,未遑就馆。”合淝神质瑰秀,主副为之动容。因曰:“不为作状头,便可延于吾庐矣。”杨衡后因中表盗衡文章及第,诣阙寻其人,遂举,亦及第。或曰:“见衡业调诗,其自负者,有“一一鹤声飞上天”之句。初遇其人颇愤怒,既而问曰:“且‘一一鹤声飞上天’在否?”前人曰:“此句兄最惜,不敢辄偷。”衡笑曰:“犹可恕矣。”符载后佐李骘为江西副使,失意,去従刘辟。
高贞公郢就府解后,时试官别出题目曰“沙洲独鸟赋”。郢拔笔而成曰:“鴥有飞鸟,在河之洲。一饮一啄,载沈载浮。赏心利涉之地,浴质至清之流。”
○得失以道
李翱与弟正辞书,其书曰:“汝京兆府取解,不得如其所怀,念勿在意。凡人之穷达,所遇犹各有时尔,何独至于贤丈夫而反无其时哉!此非吾人之所忧也。吾所忧者何畏吾之道未到于天人之际耳。其心既自以为到,且无谬,则吾何往而不得所乐何必与夫时俗之人同得失忧喜而动乎心借如用汝之所,分为十焉,用其九学圣人之道而和其心,使余者以与时进退俯仰,如可求也,则不啻富且贵也;如非吾力也,虽尽其十,只益动其心尔,安能有所得乎汝勿信人号文章为一艺。夫所谓一艺者,乃时俗所好之文,或有盛名于近代者是也;其能到人者,则仁义之辞也,恶得一艺而名之哉!仲尼、孟轲,没千余岁矣,吾不及见其人,能其圣且贤者,以吾读其辞而得之者也。后来者不可期,安其读吾辞者而不吾心之所存乎亦未可诬也。夫性于仁义者,未见其无文也;有文而能到者,则吾未见其不力于仁义也。由仁义而后文者,性也;由文而后义者,习也。犹诚明之必相依尔。贵与富,在乎外者也,吾不能其无也,非吾求而能至者也。吾何爱屑屑于其间哉!仁义与文章,生乎内者也,吾其有也,吾能求而充之者也。吾何惧而不为哉!汝虽性过于人,然而未能浩浩于其心,吾故书其所怀以张汝,且以乐言吾道云尔。”
○恚恨
太和初,李相回任京兆府参军,主试,不送魏相公謩,深衔之。会昌中,回为刑部侍郎,謩为御史中丞,尝与次对,官三数人候对于阁门。謩曰:“某顷岁府解,蒙明公不送,何幸今日同集于此?”回应声答曰:“经,如今也不送。”謩为之色变,益怀愤恚。后回谪牧,建州謩大拜,回有启状,謩悉不纳。既而回怒一衙官,决杖勒停,建州衙官能庇徭役,求隶籍者所费不下数十万,其人切恨停废。后因亡命至京师,接时相诉冤,诸相皆不问。会停午,憩于槐阴,颜色憔悴,傍人察其有私,诘之。其人具述本意,于是诲之曰:“建杨相公素与中书相公有隙,子盍诣之!”言讫,魏公导骑自中书而下;其人常怀文状,即如所诲,望尘而拜。导従问,对曰:“建州百姓诉冤。”公闻之,倒持尘尾,敲檐子门,令止;及览状,所论事二十余件,第一件取同姓子女入宅。于是为魏相极力锻成大狱。时李相已量移邓州刺史,行次九江,遇御史鞠,却回建阳,竟坐贬抚州司马,终于贬所。
卢吉州肇,开成中,就江西解试,为试官不送。肇有启谢曰:“巨鳌屃赑,首冠蓬山。”试官谓之曰:“昨某限以人数挤排,虽获申展,深惭名第奉浼,焉得翻有‘首冠蓬山’之谓”,肇曰:“必明公垂问。大凡顽石处土,巨鳌戴之,岂非‘首冠’耶!”一座闻之大笑。
华良夫尝为京兆解,不送。良夫以书让试官曰:“圣唐有天下,垂二百年;登进士科者,三千余人。良夫之族,未有登是科者,以此慨叹愤惋。従十岁读书,学为文章,手写之文,过于千卷。”
王冷然与御史高昌宇书曰:“仆之怪君,甚久矣。不忆往日任宋城县尉乎仆稍善文章,每蒙提奖,勤勤见过;又以齐甿,叨承恩顾,铭心在骨。复闻升进不出台省,当为风波可望,故旧不遗。近者,伏承‘皇皇者华’,出使江外,路次于宋,依然旧游,门生故人,动有十辈,蒙问及者众矣,未尝言冷然。明公纵欲高心,不垂半面,岂不畏天下窥公侯之浅深与著绿袍,乘骢马,跄跄正色,谁敢直言仆所以数日伺君,望尘而拜,有不平事,欲图于君,莫厌多言而彰公短也。先天年中,仆虽幼小,未闲声律,辄参举选。公既明试,量拟点额;仆之枉落,岂肯缄口!是则公之激仆,仆岂不!公之辱仆,仆终不忘,其故亦上一纸书,蒙数遍读,重相摩奖,道有性灵云。某年来掌试,仰取一名,于是逡巡受命,匍匐而归,一年在长安,一年在洛下,一年在家园。去年冬十月得送,今年春三月及第。往者虽蒙公不送,今日亦自致青云。天下进士有数,自河以北,惟仆而已。光华藉甚,不是不,君须稍垂后恩,雪仆前耻;若不然,仆之方寸别有所施。何者故旧相逢,今日之谓也。仆之困穷,如君之往昔;君之未遇,似仆之今朝。因斯而言,相去何远!君是御史,仆是词人,虽贵贱之间,与君隔阔;而文章之道,亦谓同声。而不可以富贵骄人,亦不可以礼义见隔。且仆家贫亲老,常少供养,兄弟未有官资,嗷嗷环堵,菜色相看,贫而卖浆。值天凉,今冬又属停选。试遣仆为御史,君在贫途,见天下文章,精神、气调得如王子者哉!实能忧其危,拯其弊。今公之富贵亦不可多得。意者,望御史今年为仆索一妇,明年为留心一官。幸有余力,何惜些些此仆之宿憾,口中不言;君之此恩,顶上相戴。傥也贵人多忘,国士难期,使仆一朝出其不意,与君并肩台阁,侧眼相视,公始悔而谢仆,仆安能有色于君乎仆生长草野,语诚触忤。并诗若干首,别来三日,莫作旧眼相看。山东布衣,不识忌讳。冷然顿首。”
论曰: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又曰:“求己,不责于人。”君子振迹发身,咸顗善地。反之于己,何得丧之不常;望之于人,则爱憎之竞作。王冷然之负气,推命何疏;魏丞相之复仇,尤人太过。陵轹险诐,二子得之。有若李文公诲弟之书,华良夫于时之启,所谓君子之儒也。徐凝、马植,岂非得之!且武当垂名于不朽,尹璞所谓虽文何益!后之学者,得不以为炯戒哉!
卷三
○散序
定保生于咸通庚寅岁,时属南蛮骚动,诸道征兵,自是联翩,寇乱中土;虽旧第太平里,而迹未尝达京师。故治平盛事,罕得博闻;然以乐闻科第之美,尝谘访于前达间。如丞相吴郡陆公扆,翰林侍郎濮阳公融,恩门右省李常侍渥,颜夕拜荛,従翁丞相溥,従叔南海记室涣,其次同年卢十三延让、杨五十一赞图、崔二十七籍若等十许人,时蒙言及京华故事,靡不录之于心,退则编之于简策。始以进士宴游之盛。案李肇舍人《国史补》云:曲江大会比为下第举人,其筵席简率,器皿皆隔山抛之,属比之席地幕天,殆不相远。尔来渐加侈靡,皆为上列所据,向之下第举人,不复预矣。所以长安游手之民,自相鸠集,目之为“进士团”。初则至寡,洎大中、咸通已来,人数颇众。其有何士参者为之酋帅,尤善主张筵席。凡今年才过关宴,士参已备来年游宴之费,由是四海之内,水陆之珍,靡不毕备。时号“长安三绝”。团司所由百余辈,各有所主。大凡谢后便往期集院院内供帐宴馔。卑于辇毂。其日,状元与同年相见后,便请一人为录事其余主宴、主酒、主乐、探花、主茶之类,咸以其日辟之。主两人,一人主饮妓。放榜后,大科头两人,常诘旦至期集院;常宴则小科头主张,大宴则大科头。纵无宴席,科头亦逐日请给茶钱。第一部乐官科地,每日一千,第二部五百,见烛皆倍,科头皆重分。逼曲江大会,则先牒教坊请奏,上御紫云楼,垂帘观焉。时或拟作乐,则为之移日。故曹松诗云:“追游若遇三清乐,行従应妨一日春。”敕下后,人置被袋,例以图障、酒器、钱绢实其中,逢花即饮。故张籍诗云:“无人不借花园宿,到处皆携酒器行。”其被袋,状元、录事同检点,阙一则罚金。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公卿家率以其日拣选东床,车马阗塞,莫可殚述。洎巢寇之乱,不复旧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