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夫于亭杂录

◎跳脱
唐文宗一日问宰相:“古诗云‘轻衫衬跳脱’,跳脱竟是何物?”宰臣未对,上曰:“即今之腕钏也,《真诰》有‘斩粟金跳脱’,是臂饰。”又宣宗常赋诗,上句有“金步摇”,遣求进士对之,温庭筠以“玉条脱”为对,宣宗赏焉。二事皆见唐小说,或是一事而传闻异辞邪(上条出《卢氏杂说》,下条出《北梦琐言》)?
◎画钟馗
吴道子画钟馗,手捉一鬼,以右手第二指抉鬼眼,时称神妙。或以进蜀主孟昶,甚爱重之。一日,召示黄筌,谓曰:“若以拇指掏鬼眼,更有力,试改之。”筌请归,数日看之不足.以绢素别画一钟馗,如昶指,并吴本进纳。昶问之,对曰:“道子所画,一身气力、色貌俱在第二指,不在拇指,今筌所画,一身气力、意思并在拇指,是以不敢辄改。”此虽论画,实诗文之妙诀,读《史记》、《汉书》,须具此识力,始得其精义所在。
◎龚万二郎中
昔在郎署,有龚、万二郎中,同舍相狎,龚长身而万短小。一日,同僚毕会,龚复以短小为谑,万徐曰:“左氏云‘筮短龟长’,殆为兄发耳。”一座大笑。
◎文章迟速
文章迟速不同,此由天性,不关工拙,故汉人云:“飞章驰檄用枚皋,高文典册用相如。”唐人诗云:“潘纬十年吟《古镜》,何涓一夕赋《潇湘》。”又吴道子、大李将军俱画嘉陵江山水于大同殿壁,明皇曰:“李思训数月之功,吴道玄一日之迹,皆极其妙。”盖又不独文章为然。
◎边鸾丹青
唐边鸾攻丹青,尤长于花鸟,折枝之妙,古所未有。晚客泽潞,貌五参连根,精妙之至。(《画断》)
◎药方
《朝野佥载》云:“被马咬者,烧鞭鞘灰涂之。蜘蛛啮者,用雄黄末傅之。筋断者,取旋复花绞取汁,以筋相对,以汁涂而封之,即续。”
◎靛水治噎
《广五行记》云:“绛州一僧病噎,都不下食,遗命弟子开其胸喉,视有何物。如其言,开视胸中,得一物似鱼,有两头,遍体肉鳞,置钵中,跳跃不止。以诸毒药内之,药悉化为水。一僧以蓝靛致钵,此虫忄匡惧,绕钵驰走,须臾化为水矣。故世传以靛水治噎疾,此与余《香祖笔记》所记鹅血治噎相类。然鹅血试之,亦不甚效。
◎人参愈疾
唐天宝中,有赵生者,其先以文学显,兄弟俱以进士、明经入仕。生独鲁钝,年已壮,不为郡贡,发愤笈数百编,隐晋阳山中。旬余,有翁衣褐造之,谓生曰:“子志甚坚,老夫虽然无术有补于郎君,幸一谒我耳。”且曰:“吾段氏,家于山西大木之下。”言讫,忽亡所见。生遂往山西寻其迹,果有□树甚茂,生曰:“岂所谓段氏者乎?”遂以锸发其下,得人参,长尺余,肖翁形貌。生曰:“吾闻人参能为怪者,可愈疾。”遂瀹而食之。自是,豁然明悟,目所览书,尽能穷其奥。岁余,明经及第(《宣室志》。按字书,□,举雅切,音贾)。
◎须考典故
画家画古人图像,皆须考其时代,如冠舄、衣褶、车服之类。一有舛误、杜撰,后人得而指之。诗赋亦然。宋史绳祖《学斋占毕》称杜牧《阿房宫赋》“烟斜雾横,焚椒兰也”二句,尤不可及。谓《六经》止以椒兰为香,《楚辞》言“椒浆兰膏”亦然。若“沈檀龙麝”等字,皆出于西京以后。近世文士作《婕妤怨》、《明妃曲》,而引用“梅妆莲步”,更为可笑。此皆齐、梁间事,汉时宁有之邪?故知作诗赋、作画,皆贵考据典故,乃不贻讥后人。
◎命妇八阶
宋政和初,定命妇八阶,孺人次以室人,后改安人。见《占毕》。
◎西汉墓铭
《占毕》载汉西京时,南宫寝殿内有醇儒王史威长《葬铭》曰:“明明哲士,知存知亡。崇陇原野,非宁非康。不封不树,作灵垂光。厥铭何依,王史威长。”云见张茂先《博物志》。此西汉墓铭之最古者。
◎白居易集
白乐天东林寺藏集,唐末为高骈取之,宋真宗重令缮写装潢送东林。其龙门香山寺本,经乱亦不复存。后履道宅为普明僧院,后唐明宗子秦王从荣,又写本置院之经藏,即今本是也。乃知右文好事,不但真宗。
◎宋祁诗
余观宋景文诗,虽所传篇什不多,殆无一字无来历。明诸大家,用功之深如此者绝少,宋人诗何可轻议邪!
◎上元中元下元
宋初上元、中元、下元,京师皆张灯。上元御乾元门,中元、下元御东华门。后罢中元、下元二节。见《春明退朝录》。
◎五经中式
科场旧例:凡兼作《五经》文字者,以违例贴出。惟顺治乙酉龙飞首科,胶州法若真黄石以《五经》疏请上裁,世祖皇帝特恩准作举人,仍授中书舍人,丙戌成进士,入翰林。此后至康熙戊辰,始有查嗣韩(余太学门人)、林文英二人亦经御史疏请,特赐进士,查榜眼及第,林选庶吉士。壬午京闱,又有庄令舆、俞长策二人亦疏请,特赐举人。遂有旨:以后愿作《五经》文字者听。乙酉,各直省习《五经》者骤多,顺天解元张南龄、陕西解元王承烈皆《五经》,而吾山东中式者亦三人,可谓盛矣。又第二场,故事,有诏、诰二道,乃具文自明,相沿已久。至是,九卿议,凡习《五经》,并令全作诏、诰。直省进呈试录增诏、诰两篇,自康熙乙酉科始也。丙戌会试第十一名索太,满洲人,亦《五经》中式。
◎举人公券
宋开宝二年,诏西川、山南、荆湖等道举人,皆给来往公券。自初起程以至还乡,费皆给于公家,不独右文盛典,亦忠厚之至也。其享国三百余年,终食士大夫忠义之报,宜矣。
◎捐纳为官
募民实粟塞下,古有此例,然宋时出粟赈饥,不过补三班借职及将作监主簿而止。顷自滇、闽、两广用兵,始开捐纳之例。始犹经户部斟酌,不至过滥,其后陕西赈荒、出塞运饷等事,则渐泛滥矣。始商人巴某等,初捐即补知府,言官论之,因革去。其后于振甲为运饷都统,则不由户部及九卿集议,径移吏部铨补。于是佥事方面显官亦在捐纳之列,初任即得补授,不惟知府矣。后左都御史张鹏翮疏言州县守令、教职,捐纳冗滥,九卿集议,遂欲通改幕职、佐贰等官。予时为户部侍郎,谓诸公曰:“朝廷不可失大信于天下,已往可勿论,但当慎之于将来耳。”众以为然。
◎铁钱
南唐李氏铸铁钱,宋太宗始令收民间铁钱铸农器,给江北流民复业者。仁宗庆历初,诏江、饶、池三州铸铁钱助陕西经费,民苦之,后停罢,其患方息。山谷诗“紫参可宜包贡,青铁无多莫铸钱”,盖谓此也。
◎御笔改名
宋李遵勖,本名勖,尚长公主,真宗御笔加“遵”字,使升为其祖崇矩之子,以父继昌为兄。此最无义理,后竟为例。至神宗始降手诏,述英宗治命,停罢之。见《燕翼贻谋录》。
◎追赠父母
李文正为相,为本生父故工部郎中超、母陈留郡谢氏请以郊祀覃恩追赠,太宗嘉之,诏赠超太子太师,谢氏郑国太夫人。此封赠本生父母之始。王沂公曾、欧阳文忠公修,皆幼育于叔父,祈恩追赠。此又宋朝忠厚立国之一端也。
◎宋宗正司
宋制:京师置大宗正司,其后又于西京置西外宗正司,南京(今归德府)。置南外宗正司。殊非理体。
◎唐书明史
宋贾魏公昌朝建议修《唐书》,初命王文安、宋景文、杨宣懿、赵少卿、张尚书、余尚书为修撰,曾鲁公、赵龙图周翰、何密直公南、范侍郎景仁、邵龙图不疑、宋集贤次道为编修,而贾为提举。贾罢相,用丁文简。丁卒,用刘丞相。刘罢,用王文安。王卒,又用曾鲁公。中间景文以修《庆历编敕》不到局,赵守苏州,王丁母忧,张、杨皆补外。后景文独秉笔久之,欧阳文忠领刊修,遂分作纪、志,曾亦以编敕不入局。周翰亦未尝至,公南迁开封幕,不疑以目疾辞去,以王忠简秉彝补其缺。顷之,吕缙叔入局,刘仲更修天文、律历志,将卒业而梅圣俞入局,修方镇、百官表。嘉五年始成书。近修《明史》,初以徐阁学立斋(元文)为监修,翰学叶讠刃庵(方蔼)、左庶子张素存(玉书)为总裁,分撰者数十人。后或迁官给假去,勿论撰修官,即总裁亦迁替不恒。最后乃益以熊相国青岳(赐履),首尾二十余年,成书之难如此。盖事权不专,其在宋时已有然矣。司马子长《史记》、班孟坚《汉书》,皆成于一家父子之手,故其书千古不朽,而成书亦易,惟专故也。
◎两周甲子
宋太宗至道二年,司天冬官正杨文镒建言,于历日六十甲子外更留二十年,帝命存两周甲子,共成上寿之数,使期颐之人犹见当生纪年,遂造新历颁行。知宋时历日皆载两周甲子,今亦可仿而行之。
◎公署方位
今六部、都察院公署,吏、户、礼在禁城之东,兵部、工部在三部后街之东,皆沿明旧。惟三法司及兵部督捕侍郎公署与太常寺在禁城之西。刑部乃明之镇抚司署,都察院乃明之通政司署。前代通政司题名碑尚在,而本署题名反为阙如。近都察院刻顺治已来掌院、副院以下题名,与前代通政司题名对立于正厅之东、西,而刑部无之。督捕裁归刑部,公署亦废矣。余昔由副都御史迁督捕侍郎,由户部左侍郎迁都察院左都御史,由左都迁刑部尚书,皆在西,故详著之。
◎螺中出蜂
宋太宰牧仲(荦)寄近所著《筠廊二笔》中一条云:“四明周屺公(斯盛)曾于人家见一螺,贮水中,别取水一盂,入盐少许,置螺于内,则螺壳自开,飞出一蜂,高尺许,蜂尾一线缀壳中,飞舞良久。以螺还纳原盂,蜂即缩入。”其理殆不可晓。
◎白玉宝物
又云:“福唐叶文忠公有白玉观世音一,高尺余,唇朱发漆,相好天然,不假人力。宜兴故相家一白玉太真妃睡相,乃宋制,近为武林一贵人购去。”
◎宋代赐御书
宋时学士院赐御书玉堂者有二:前则太宗赐苏易简,后则高宗赐周麟之。
◎五帝三王
《国老谈苑》以“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为徐骑省对宋太宗语,与他书所载不同。
◎御书赐臣
上常御书“清慎勤”三大字,刻石赐内外诸臣。士礻真二十年前亦蒙赐。按此三字,本吕本中居仁《官箴》中语也。
◎受辛解
余昔在京师,有《答宣城梅耦长(庚)送木瓜》诗云:“作贡当年事已陈,烟林摇落重含辛”之句,陆冰修(嘉淑)、施愚山(闰章)诸公皆次韵,陆用“受辛”字。按宋景文公《笔记》云:“钵捣辛物作荠,所谓‘金齐玉脍,东南佳味’。古说齐臼曰受辛,是臼中受辛物捣之。”盖杨德祖解“黄绢幼妇,外孙齐臼”之语。
◎古文刻书
同年汪钝翁(琬)晚刻《类稿》,字画多用古文,时人亦有效之者。宋景文云:“吾友杨备得《古文尚书释文》,读之大喜,于是书讯刺字皆用古文,僚友多不之识,指为怪物。”要之,亦有所不必也。
◎论郑风卫风
吾乡武城王文定公(道),嘉靖中官吏部侍郎,名臣也。其《文录》议论纯正,节录数条于此。论郑、卫二国风曰:《郑风》二十一篇,其的为淫之词者,《野有蔓草》、《溱洧》二篇,可疑而难决者,《丰》一篇而已。其他《缁衣》、二《叔于田》、《清人》、《羔裘》、《女曰鸡鸣》、《出其东门》七篇,语意明白,难以诬说。至于《将仲子》、《遵大路》、《有女同车》、《山有扶苏》、《箨兮》、《狡童》、《褰裳》、《东门之单》、《风雨》、《子衿》、《扬之水》,凡十一篇,序说古注,皆有事证可据。而朱子一切翻倒,尽以淫奔目之,而蔽以“放郑声”之一语,殊不知孔子论治则放声,述经则删诗正乐,删之即所以放也,删而放之,即所以正乐也。若曰放其声于乐,而存其词于诗,则诗、乐为两事矣。且使诸篇果如朱子所说,乃淫狎荡之尤者,圣人欲垂训万世,何取于此而乃录之以为经也邪?反正诡道,侮乱圣言,近世儒者若马端临、杨镜川、程篁墩诸人皆已辩之矣。又曰:郑、卫多淫声,如《桑中》、《溱洧》男女戏谑之诗,盖亦多矣,孔子尽删而放之。其所存者,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可以为法戒者也。中间三、四篇,盖皆删放之余,习俗所传,而汉儒于经残之后,见三百之数有不足者,乃取而补之,而不知其为世教之害也。
◎左传赋诗
按《左传》:韩起聘郑,郑六卿饯于郊,宣子请皆赋,子{差齿}赋《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太叔赋《褰裳》,子游赋《风雨》,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箨兮》,宣子曰:“二三君子,数世之主也,可以无惧矣。”夫饯大国之使,而所赋皆淫奔之诗,辱国已甚,宣子又何以叹其为数世之主乎?此亦一证,且知《野有蔓草》亦必非淫诗也。
●卷二
◎新唐书刊削诏令
余每怪《新唐书》不载诏令,往往不详事之首尾。《笔记》一条云:“史近古对偶宜,今以对偶之文入史,如以粉黛饰壮士,笙匏佐鼙鼓。”乃知其刊削之意。然此亦一隅之见,若陆宣公、李卫公论事之文,何尝非对偶?但须分别观之耳。
◎乩字解
景文云:“唐苏廷硕《朝觐坛颂》有‘乩虞氏’字,翰林校雠官辄点‘乩’字侧云‘疑’。不知‘乩’即‘稽’字。”愚按:今召仙决休咎曰“乩”,俗语却近古。
◎说文系传
《笔记》云:“颜之推说唐末文籍散亡,故诸儒不知字学。江南惟徐铉、徐锴,中朝为郭忠恕。锴为《说文系传》,忠恕作《汗简》、《佩Δ》。”愚按:《佩Δ》,汇书有之,《汗简》,今歙人汪立名得古本,刻之吴中,甚古雅。惟《说文系传》未见,不知海内藏书家有传之者否也。然谓颜之推语则误。之推,后魏黄门侍郎,而预知南唐、宋初事邪?疑是传写之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