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笺疏

世说新语笺疏
  
  上卷上
  德行第一
  言语第二
  上卷下
  政事第三
  文学第四
  中卷上
  方正第五
  雅量第六
  识鉴第七
  中卷下
  赏誉第八
  品藻第九
  规箴第十
  捷悟第十一
  夙惠第十二
  豪爽第十三
  下卷上
  容止第十四
  自新第十五
  企羡第十六
  伤逝第十七
  栖逸第十八
  贤媛第十九
  术解第二十
  巧蓺第二十一
  宠礼第二十二
  任诞第二十三
  简傲第二十四
  下卷下
  排调第二十五
  轻诋第二十六
  假谲第二十七
  黜免第二十八
  俭啬第二十九
  汰侈第三十
  忿狷第三十一
  谗险第三十二
  尤悔第三十三
  纰漏第三十四
  惑溺第三十五
  仇隙第三十六
  附录
  世说新语序目
  世说旧题一首旧跋二首
  
  世说新语卷上之上
  德行第一
  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一〕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汝南先贤传曰:「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有室,荒芜不埽除,曰:『大丈夫当为国家埽天下。』值汉桓之末,阉竖用事,外戚豪横。及拜太傅,与大将军窦武谋诛宦官,反为所害。」为豫章太守,〔二〕海内先贤传曰:「蕃为尚书,以忠正忤贵戚,不得在台,迁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三〕欲先看之。谢承后汉书曰:「徐稚字孺子,豫章南昌人。清妙高跱,超世绝俗。前后为诸公所辟,虽不就,及其死,万里赴吊。常豫炙鸡一只,以绵渍酒中,□干,以裹鸡,径到所赴冢隧外,以水渍绵,斗米饭,白茅为藉,以鸡置前。酹酒毕,留谒即去,不见丧主。」主簿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四〕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许叔重曰:「商容,殷之贤人,老子师也。」车上跽曰式。〔五〕吾之礼贤,有何不可!」袁宏汉纪曰:「蕃在豫章,为稚独设一榻,去则悬之,见礼如此。」〔六〕
  【笺疏】
  〔一〕李详云:「案蔡邕陈太丘碑文『文为德表,范为士则』。魏志邓艾传作『文为世范,行为士则』。」
  〔二〕程炎震云:「陈为豫章,范书不记其年,以稚传『延熹二年,蕃与胡广上疏荐稚等』推之,知在永寿间。」
  〔三〕御览四百三引海内先贤行状曰:「徐孺子征聘未尝出门,赴丧不远万里。常事江夏黄公,薨,往会其葬。家贫无以自供,磨镜具自随。每至所在,赁磨取资,然后得前。既至设祭,哭毕而返。陈仲举为豫章太守,召之则到,馈之则食,但不服事,以成其节。」袁宏后汉纪二十二曰:「蕃以礼请为功曹,稚为之起,既谒而退。蕃馈之粟,受而分诸邻里。」
  袁宏后汉纪二十二云:「稚少时,游学国中,江夏黄琼教授于家,故稚从之谘访大义。琼后仕进,位至三司,稚绝不复交。及琼薨当葬,稚乃赴吊进酹,哀哭而去。」据此则琼尝为孺子所师事,宜其万里赴吊,不徒感其辟举之恩而已。然平生笃于风义,其所赴吊不独黄琼,凡故旧死丧,莫不奔赴。故本传称郭林宗有母忧,稚往吊之,置生刍一束于庐前而去。又宋谈钥嘉泰吴兴志卷四曰:「乌程县孺山在县东三十八里。三吴土地记云:『后汉徐孺子哭友人冀州刺史姚元起于此。时九江何子翼嘲之曰:南州孺子,吊生哭死。前慰林宗,后伤元起。』」皆其证。风俗通三曰:「公交车征士,豫章徐孺子比为太尉黄琼所辟,礼文有加。孺子隐者,初不答命。琼薨,既葬,负□□赍一盘醊,哭于坟前。孙子琰故五官郎将,以长孙制杖,闻有哭者,不知其谁,亦于倚庐哀泣而已。孺子无有谒刺,事讫便去。子琰大怪其故,遣琼门生茅季玮追请,辞谢,终不肯还。」
  御览四百七十四引谢承后汉书曰:「徐稚字孺子,豫章人。家贫常自耕稼,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屡辟公府不起。时陈蕃为太守,以礼请署功曹,稚不免之,既谒而退。蕃在郡不接宾客,唯稚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后举有道,拜太原太守,皆不就。」
  朱子语类百三十五曰:「徐孺子以绵渍酒藏之鸡中去吊丧,便以水浸绵为酒以奠之便归。所以如此者,是要用他自家酒,不用别处底。所以绵渍者,盖路远难以器皿盛故也。」
  〔四〕左暄三余偶笔五曰:「汉人称太守为明府。章怀注后汉书张湛传云:『郡守所居曰府,府者尊高之称。』又府君亦太守之称,如后汉书刘平传:『庞萌反于彭城,攻败太守孙萌。平时为郡吏,号泣请曰:愿以身代府君。』三国志:『孙策进军豫章,华歆为太守,葛巾迎策。策谓歆曰: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
  〔五〕李慈铭云:「所引许叔重云云,当出许君淮南子注。今淮南子缪称训『老子学商容』。高诱注云:『商容,神人也。』与许君异。」太平寰宇记一百六洪州南昌县:「徐孺子台在州东南二里。舆地志云:『台在县东湖小洲上。郡守陈蕃所立。』」
  〔六〕后汉书陈蕃传曰:「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蕃曰:『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蕃曰云云。」
  周子居常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一〕子居别见。典略曰:「黄宪字叔度,汝南慎阳人。时论者咸云『颜子复生』。而族出孤鄙,父为牛医。颍川荀季和执宪手曰:『足下吾师范也。』后见袁奉高曰:『卿国有颜子,宁知之乎?』奉高曰:『卿见吾叔度邪?』戴良少所服下,见宪则自降簿,怅然若有所失。母问:『汝何不乐乎?复从牛医儿所来邪?』良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所谓良之师也。』」
  【笺疏】
  〔一〕李慈铭云:「案子居名乘,见下赏誉门注引汝南先贤传云云。后汉书黄宪传以此二语为陈蕃、周举之言。」嘉锡案:黄叔度尝与周子居同举孝廉,见风俗通及圣贤群辅录。本书赏誉篇注言「子居非陈仲举、黄叔度之俦则不交」。此宜是子居之言,范书盖误也。
  程炎震云:「范书黄宪传载此语,作陈蕃、周举相谓之词。袁宏后汉纪则作子居语。」
  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一〕续汉书曰:「郭泰字林宗,太原介休人。泰少孤,年二十,行学至成皋,屈伯彦精庐。乏食,衣不盖形,而处约味道,不改其乐。李元礼一见称之曰:『吾见士多矣,无如林宗者也。』及卒,蔡伯喈为作碑,曰:『吾为人作铭,未尝不有惭容,唯为郭有道碑颂无愧耳。』初,以有道君子征。泰曰:『吾观干象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遂辞以疾。」汝南先贤传曰:「袁宏字奉高,慎阳人。友黄叔度于童齿,荐陈仲举于家巷。辟太尉掾,卒。」车不停轨,鸾不辍轭。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泰别传曰:「薛恭祖问之,泰曰:『奉高之器,譬诸泛滥,〔二〕虽清易挹也。』」
  【校文】
  注「成皋」景宋本及袁本俱作「城阜」。
  注「虽清易挹也」「也」字景宋本及沈本俱作「耳」。
  【笺疏】
  〔一〕嘉锡案:广记卷一百六十九引世说曰:「郭泰秀立高峙,澹然渊停。九州岛之士,悉凛凛宗仰,以为覆盖。蔡伯喈告卢子干、马日磾曰:『吾为天下碑铭多矣,未尝不有惭,唯为郭先生碑颂,无愧色耳。』」疑所引即是此注,其详略不同者,今本已为宋人所刊削故也。寰宇记四十一曰:「周武帝时除天下碑,唯林宗碑,诏特留。」程炎震云:「刘攽曰:『袁阆字奉高,袁闳字夏甫。此言奉高,则闳当作阆。』按闳是袁安玄孙。安传云:汝阳人。阆尝为汝南功曹,见范书王龚传,明着其字奉高。刘说是也。奉高、叔度,同为慎阳人,故林宗得并造之耳。文选褚渊碑注引范书,误作袁宏。胡氏考异订宏为闳。足知唐初范书已误袁阆作袁闳矣。」李慈铭云:「案后汉书:袁闳字夏甫,汝南汝阳人。司徒安之玄孙。终身未尝应辟召,而黄宪传亦载奉高之器云云。章怀注:奉高为闳字。然王龚传云:龚迁汝南太守。功曹袁阆字奉高。数辞公府之命。则奉高乃袁阆。此注引汝南先贤传,似亦阆而非闳。但范书未着阆为何县人,亦不言其卒于何官,而此下言语篇有边文礼见袁奉高云云。又有荀慈明与汝南袁阆相见云云。宋刘原父谓黄宪传袁闳乃袁阆之讹。近时洪筠轩说亦同。而孙颐谷谓当时盖有两袁闳:一字夏甫,一字奉高。又有一袁阆。然黄宪传中先出袁闳注云:闳一作阆。疑此闳字本是误文。刘氏、洪氏之说差为得之。若据孙说,不容汝南一郡之中,同时名士有两袁闳;又不容慎阳一县,并时有两袁奉高也。」嘉锡案:文选集注百十六李善引范晔后汉书,正作袁阆。足见唐初人所见范书并不误。其文选注及此注作袁闳者,乃宋时浅人据误本范书改之耳。诸家纷纷考辨,虽复与古暗合,然今既见唐写本,则此事不待繁言而自解矣。
  〔二〕程炎震云:「泛当依范书黄宪传作氿。」嘉锡案:此出郭泰别传,见后汉书黄宪传注及御览四百四十六。
  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一〕薛莹后汉书曰:「李膺字符礼,颍川襄城人。抗志清妙,有文武俊才。迁司隶校尉,为党事自杀。」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三秦记曰:「龙门,一名河津,去长安九百里。水悬绝,龟鱼之属莫能上,上则化为龙矣。」
  【笺疏】
  〔一〕御览四百四十七引袁子正书曰:「李膺言出于口,人莫得违也。有难李君之言者,则乡党非之。李君与人同舆载,则名闻天下。」嘉锡案:此出袁山松后汉书,见御览四百六十五。又出袁宏后汉纪二十二。
  李元礼尝叹荀淑、锺皓先贤行状曰:「荀淑,字季和,颍川颍阴人也。所拔韦褐刍牧之中,执案刀笔之吏,皆为英彦。举方正,补朗陵侯相,所在流化。锺皓字季明,颍川长社人。父、祖至德著名。皓高风承世,除林虑长,不之官。人位不足,天爵有余。」曰:「荀君清识难尚,锺君至德可师。」〔一〕海内先贤传曰:「颍川先辈,为海内所师者:定陵陈稚叔、颍阴荀淑、长社锺皓。少府李膺宗此三君,常言:『荀君清识难尚,陈锺至德可师。』」
  【笺疏】
  〔一〕嘉锡案:魏志锺繇传注引先贤行状亦言「时郡中先辈为海内所归者,苍梧太守定陵陈稚叔、故黎阳令颍阴荀淑及皓」。宋本作为「陈锺叔」,误也。
  程炎震云:「四长年辈以范书考之,锺无卒年。荀最早,生于建初八年,长元礼二十七岁。陈最少,生于永元十六年,长元礼六岁。锺年六十九,范史不着卒于何年。魏书锺繇传注引先贤行状,陈寔少皓十七岁,则皓生于元和三年丙戌,长元礼二十四岁也。」
  陈太丘诣荀朗陵,〔一〕贫俭无仆役。陈寔字仲弓,颍川许昌人。为闻喜令、太丘长,风化宣流。乃使元方将车,先贤行状曰:「陈纪字符方,寔长子也。至德绝俗,与寔高名并着,而弟谌又配之。每宰府辟召,羔雁成群,世号『三君』,百城皆图画。」〔二〕季方持杖后从。长文尚小,载箸车中。既至,荀使叔慈应门,慈明行酒,余六龙下食。张璠汉纪曰:「淑有八子:俭、鲲、靖、焘、汪、爽、肃、敷。淑居西豪里,县令苑康曰,『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遂署其里为高阳里。时人号曰八龙。」〔三〕文若亦小,坐箸膝前。于时太史奏:「真人东行。」〔四〕檀道鸾续晋阳秋曰:「陈仲弓从诸子侄造荀父子,于时德星聚,太史奏:『五百里贤人聚。』」
  【校文】
  注「陈寔字仲弓」景宋本及袁本「陈」字下皆有「寔传曰」三字。
  「持杖后从」「后从」,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从后」。
  注「鲲」景宋本及沈本俱作「绲」。
  【笺疏】
  〔一〕御览三百八十四引汉杂事曰:「陈寔字仲弓,汉末太史家瞻星,有德星见,当有英才贤德同游者。书下诸郡县问。颍川郡上事:其日有陈太丘父子四人俱共会社,小儿季方御,大儿元方从,抱孙子长文,此是也。」嘉锡案:父子同游,人间常事,何至上动天文?此盖好事者为之,本无可信之理。据汉杂事所载,殆时人钦重太丘名德,造作此言,与荀氏无与焉。乃其后人自为家传,附会此事,以为家门光宠,斯其诬罔虚谬,足令识者齿冷矣。隋志有汉魏吴蜀旧事八卷,又秦汉以来旧事十卷,唐志并著录。御览所引汉杂事,不知是出此二书否?朱子晦庵文集三十五答刘子澄书曰:「近看温公论东汉名节处,觉得有未尽处。但知党锢诸贤趋死不避,为光武明章之烈,而不知建安以后,中州士大夫只知有曹氏,不知有汉室,却是党锢杀戮之祸有以驱之也。且以荀氏一门论之,则荀淑正言于梁氏用事之日,而其子爽已濡迹于董卓专命之朝,及其孙彧则遂为唐衡之婿,曹操之臣,而不知以为非矣。盖刚方直大之气,折于凶虐之余,而渐图所以全身就事之计。想其当时父兄师友之间,自有一种议论,文饰盖覆,使骤而听之者不觉其为非,而真以为是必有深谋奇计,可以活国救民于万分之一也。邪说横流,所以甚于洪水猛兽之害,孟子岂欺予哉!」
  〔二〕古文苑十九邯郸淳后汉鸿胪陈君碑云:「君讳纪字符方,太丘君之元子也。显考君以茂行崇冠先畴,季弟亦以英才知名当世。孝灵之初,并遭党锢,俱处于家,号曰三君。及太丘君疾病终亡,丧过乎哀。礼既除,戚容弥甚。豫州刺史嘉懿至德,命敕百城,图画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