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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弈编
吉水罗公循会试时,身故贫,一日,亡其囊中褐,同舍生内不自安,物色其人。绐公访之,比入坐,故探其囊出褐示公曰:是不类君家物邪。又持褐端手识相辨。公趋出向其人曰:物固相类,彼醉语耳。同舍生归,诮公奈何失褐不认。公曰:不然,吾失褐不甚损,彼张恶名尚得为士人邪。生逊谢不及。
◎方正
晋宣王以常林乡邑耆德,每为之拜,或谓林曰:司马公贵重,君宜止之。林曰:司马公自欲敦长幼之序,为后生之法,非吾所制也。言者而退。
范缜著《神灭论》,萧子良使王融谓曰:神灭既自非理,而卿坚执之。以卿才美,何患不至中书郎?而故乖剌为此。缜大笑曰: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书郎邪?
萧引为建康令时,宦者李善度蔡脱儿多所请托,引不许,或谏曰:李蔡之权,在位皆惮,亦宜少为身计。引曰:吾之立身自有本末,安能为李蔡致曲,就令不平,不过免职尔。
韦澳兄温,与中丞高元裕友善,温请用澳为御史。一日谓澳曰:高公持宪纲,欲与汝相面,必得御史。澳不答。温曰:高君端士不可轻。澳曰:然,恐无呈身御史。竟不诣元裕之门。
傅公钦之为吏部侍郎,闻陈无已游京,欲与相见。先以问秦观,观曰:师道非持剌伺候乎公卿之门者。公曰:非所望也,吾将见之,子能介于陈君乎?公知其贫甚,怀金相馈。及听其议论,竟不敢以此出口。
傅忠肃公察未廷试,蔡京辅政,卖弄威权,胁制中外。且阳示含容,诱以附己,坚欲以女妻公。遣其子与术士数辈踵视公,又托其姻与公相见不从。识者谓公年少有气识,未易量也。京衔之。
杨忠襄公邦义少处郡庠,足不涉茶房酒肆。同舍欲坏其守,拉之出饮,托言朋旧家,实娼馆也。公初不疑,酒数行,娼艳汝而出,公愕然趋归。取其衣焚之,流涕自责。
元迎帝师至京,有旨令朝臣一品以下郊迎。大臣俯伏进觞,帝师不为动。孛术鲁时为国子祭酒,举觞立进曰:帝师释迦之徒,天下僧人师也。余孔子之徒,天下儒人师也。请各不为礼。帝师笑而起,举觞卒饮,众为之栗然。
魏文靖公骥直道自持,正统初任吏部侍郎,时王振怙宠,每出虽部堂尊宫亦敛兴回避。魏一日相遇于崇文门,不为避,王衔之,谮于内。一日,上御便殿,召骥讯以近有何事,公慷慨言故,且曰:臣备位六卿,臣不足惜,朝廷名器可惜耳。上温旨慰之。又布政使陈公选,成化中任河南按察使,持宪公廉,不畏强御。时汪直司西厂,讠ぁ事差往河南,藩臬悚息郊迎,公不为礼。俟其至,盛服自公署中道而入。直不能堪,诘责之。公即密疏其专擅,疏入留中。直归,上问河南好官为谁,直以选对。上出疏示之,二公风节相似,至于所以培植爱护之,则祖宗之恩至矣。
胡东洲提学两浙时,有士某者不率教,惩以夏楚。明年其人状元及第,东洲以逑职至京师,其人设席款之,以古器行酒,指曰:此宝也,恨俗眼不识耳。盖讥公不知已云。公曰:以老夫观之,似脆薄易绽,终不若金玉之器。其人深悔失言。
邹立齐公智,年十六发解蜀省,迎宴日,闾巷睹者籍籍叹羡。公马上古绝句云:龙泉山下一书生,偶占三巴第一名。世上许多难了事,市儿何用喜相惊。比上春宫时,里中朝贵谓曰:子见某省解元乎?与子相若也。公意其为同志,亟访之,其人忽问曰:子省榜首坊金,视众举子增几何?公大恚,即拂衣起,不答而出。吁,燕雀安知鸿鹄志也!公既第,选馆中秋,应诏陈言,论进君子退小人,大忤权贵,谪石城吏目。年虽不永,未竞所志,其闳议伟节,到今烨然烈矣。
何学宪公景明,授中书舍人,奉敬皇帝哀诏下云南,远方君长及中贵人咸赠遗犀象珍贝,谢弗受。后逆瑾用事,上书诸大臣,言宜自振立以抑瑾权。不用,谢病归。瑾败复官,其友李梦阳被诬,众多媒孽其短,莫肯为直者。公独上书争之,讼得辨。乾清宫灾,上书陈时政,极言义子不当蓄,宦官不当宠,疏留中不下,人为寒心。时钱宁欲交公,持古画求题,谢曰:此名画不可污。卒不许。师御客死京邸,中人寥鹏赠之棺,公叱之。遂自出金为赙。
待诏文公徵明,以行谊文翰重一时,诸造请户外屦常满。然先生所与从请,独书生故人。子属为姻党而窘者,虽强之竟日不倦。其他即郡围守相连车骑,富商贾人,珍宝填溢于里门外,不能博先生一赫。而先生所最慎者藩邸,其所绝不肯还往者中贵人。曰:此国家法也。前是周王以古鼎古镜,徽王以金宝瓶,他珍货直数百镒贽。使者曰:王无所求于先生,慕先生耳。盍为一启封?先生逊谢曰:王赐也,启之而后辞不恭。竟弗启。
昔祭酒陈公敬宗,王振慕其名,因巡抚周公求见。公曰:某忝为人师,而求谒中贵,他日无以见诸生。周乃谓振曰:陈祭酒书法极高,以求书为名,先之礼币,彼将谒谢矣。振然之,乃遗彩缎羊酒,求书程子四箴,敬宗为走笔书之,而反其礼币,竟不往见。以此故为祭酒十八年不迁。
吏部尚书翱为英皇所任信,仲孙以荫入监。秋试持有司印卷白公,公曰:汝有阶得仕,何必强所不能,以幸冀非分邪。裂卷火之。公一女嫁为畿辅某官妻,公夫人甚爱女,每迎之,婿固不遣。恚曰:而翁掌铨,迁我京职。则汝朝夕侍母矣。夫人一夕置酒白公,公大怒,取案上器击伤夫人。出驾而宿于朝房,数旬乃还第。婿竟不调。
董大参公朴家居,适按楚直指使者,公门人也。其秋主监临,先时密封所拟经旨寄公,公发书览而火之,竟不以示子。子故绩学者,后亦卒中式,是为三泉公。三泉公为蜀西充令,时以公务至京,有三新进士候之邸。公胥令侍坐,首戒之曰:慎勿轻买田,吾举人时甚为此累。子谨识之。嗣升蓬州守,宦十数年许,仅一青布袍,一革靴赴任。时诸子请曰:平生志节,儿辈能谅。一切生事,不敢少觊。第大人年高,蜀中多美材,后事可为计也。公曰唯。既致政,诸子迎之,闲请于公曰:往者儿请命为后事计者如何?公曰:吾闻之人云,杉不如柏也。子曰:今所具者柏耶。公尔曰:吴兹载有柏子在,种之可尔。
吴司空公延举,筮仕顺德,有权市葛于县。公用其值买二疋送之曰:奉此为式,如不可即还金。且葛雷产也。怒取金去。盖旧市贡物,率令民自办而还原金。公独不从,督府檄公为权修庙,且召见款语之,公对曰:守土官非奉旧例新恩,一夫不敢役,铢金不敢用。遂辞出。嗣又以事忤逆瑾,被逮荷较校九日,死而复苏。
蒋司空公瑶为扬州太守,会武庙南巡,诸省骚动,凡乘舆供御,及宦寺宫妾,亲军赂遗,莫可赀算。公曰:备亦罪,不备亦罪。备则患及于民,不备则患止于身。乃仅鸠供应之具,不复横敛以为媚悦。自衣青布袍,束黄金带,奔走周旋,权幸江彬辈横加折辱不为动。一日,上捕得大鲤,谋所鬻者。左右正欲中公,曰莫如扬州知府宜。上乃呼而属之,公归括女衣并首饰数事,蒲伏而进曰:鱼有值矣,他无所取。惟妻女衣装在焉,臣死罪,臣死罪!上熟睨之曰:汝真酸子邪,吾无须于此。其亟持以归,鱼亦不取值矣。由是清节动天下,历仕至工部尚书。自首悬舆,卒无改于羔羊之节。士论韪之。
◎证学
汤曰:学圣王之道者,譬其如日,静居而独思,譬其若火。夫舍学圣之道,而静居独思,譬其若去日之明于廷,而就火之光於室也,可以小见而不可以大知。是故明君贵尚学道,而贱下独思也。
昔者晋君之问于师旷也,曰:吾年七十而欲好学,得无既老而有所不可乎。师旷曰:胡而不秉烛。晋君怒,以为其戏之也。师旷进曰:臣闻少而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学如秉烛之明,秉烛者贤于暗行矣。于是平公悦,以其所御觞觞师旷。
东郭子出吴兴,见有膝行泥中,而以手左右去草者,召而问之曰:此芸田乎?曰然。曰:吾邑之芸,以铁为器,而木柄之,俯其身以荡撼于苗中。未尝若是难也!曰:州亦有之,沙田草易除,用之宜。泥田根难拔,必若是者三至焉。山之田寒,必若是者五至焉。若稍弛之,草侵吾苗矣!噫,质美者易于浑化,犹沙田之草也,次则泥田矣,次则山之寒田矣。芸之而弗息,草未有不拔,而苗未有不秀且实者。
阳明王先生筮仕刑曹,适轮提牢,睹诸吏豢豕,恻然恚曰:夫囚以罪系者,犹然饭之,此朝廷好生浩荡恩也。若曹乃取以豢豕,是率兽食人食矣。群吏读曰:相沿例也,亦堂卿所知。先生曰:岂有是哉。遂令屠豕,分给诸囚,到今不复豢豕云。后同里有官刑部,语及其事者,先生颦蹙曰:此予少年不学,兹闻之尚有余惭,子乃以为美谈邪?其人未达曰:上宣朝廷之德惠,下轸囹圄之罪,人本至德事也,先生顾深悔之,以为罪过何也?先生复蹙然曰:当日凭一时意见,揭揭然为此置堂卿于何地邪?只此便不仁矣。
阳明先生家居时,里人有求鬻其产者,先生辞却。已一日先生偕诸门第游山,偶经其处,见风景佳胜,衷默悔前之误也。忽惕然内讼曰:是何心哉?有贪心便无恕心矣!且悔且讼,两念交战膺中,行里许始化,徐以告从行诸弟曰:克己之难如此云。
黄冈郭孝廉庆,挈其徒吴良吉往越中谒阳明先生。将抵越郭,一夕呼吴生语曰:吾夜来自省,胞中尚有俗念。如许如此夹杂心,安能领受先生教邪?拊心痛自刻责不已,徐质吴生曰:子时自省如何?吴对曰:此来一志惟求教益,更何俗念?昕夕争论不合。既至郭,趣吴以前论辩语往质正。先生时燕居楼上食饣,聆吴生语已,不答。第目摄而指示之曰:子视此盂中下便能盛此饣,此几下便能载此盂,此楼下便能载此几,地又下便能载此楼。人贵能下,下乃大。语已,更目摄吴生者再,竟无他语。吴生退就舍,郭问先生何言,吴生哽咽不能应,第潸然涕数行下云。先生之炉锤人,也不在言论辩析,而在神情衡宇间。即于吴生可类知已。
有士绅官司理者,恨为职业所萦,无暇为学。阳明先生曰:凡学官先事离事为学,非吾格致旨。即以听讼言,如因其应对无状而作恶,因其言语圆转而生喜,因其属托而加憎,因其请求而曲从,或以■剧而怠,或以浸谮而淆,皆私蔽也。惟良知自知之,细自省克,不少偏枉,方是致知格物也。若离事为学,是着空。
黄乐村何善山亲受阳明之学者,念庵先生赴南宫付其舟,严事之以相资切。先生时兢兢步趋,不俞绳矩,心疑二孝廉言动举止若无异于人者。一日有友来与二孝廉商学,何孝廉慨曰:近世号名讲学者,综其微衷,皆生人心耳。先生侧聆之,忄矍然自省。自是学益近襄,笃信阳明良知之旨。
泾野吕先生,故与邹文庄同官。先生尊崇朱学,文庄承服师传,每晤必辨。若聚讼然,迹亦甚迕,乃先生与文庄交情不啻同胞,初未尝以议论异同少生闲阂。或曰:二先生意见虽殊,其志行同矣。若武功康廷撰豪迈任放人也。而先生平生清约如寒,即笑不苟者,乃亦与之厚善,更不以行己清浊少生分别。又闻先生之官南都也,与霍文敏同僚,文敏故与夏贵溪交恶,先生时时规劝。而文敏疑公党贵溪,中卸之,既贵溪柄国,欲汲引先生,而先生时时于贵溪前揄扬文敏,卒致贵溪疑惑,罢免无悔。今人意见相左则衷起戈。格调稍殊则眼分青白,记短则兼折其长,贬过则并伐其善。而犹曰:吾悟本来无物,然耶否耶。
耿楚侗先生官南都,有士人为恶僧侮辱,以告先生,白所司治之。其僧逋,先生意第迸逐不令复系籍本寺,士人未释然,必欲捕而枷之。先生晓之曰:人谓子亦有闻矣,良知何广大也,奈何着一破赖和尚往来其中哉?士人退语人曰:惩治和尚,非良知耶。或以告先生曰:小子此言,即令文成复,起何能易也!乃余其难其慎若此。胞中盖三转矣。其一谓志学者,即应犯不较逆不难,不然落乡人臼矣,遮莫不是名谊心耶?又谓法司用刑,自有条格,如此类法不应枷,此则是格式心也。又闻此僧凶恶,虑有意外之虞,不肯为己甚,此又是利害心也。余之良知乃转折如匕,嗣姜宗伯庇所厚善者处之少平,大腾物议,又承恩寺有僧为礼部枷之而死,竟成大讼。先生闻之,谓李士龙曰:余前三转折良知,不更妙耶?
罗近溪先生偕白下诸同志游大中桥,睹诸往来者无虑千百万计。近溪因指示诸同志曰:试观此千百万人者,同此步趋,同此往来。细细观之,人人一步一趋,无少差失,个个分分明明,未见确撞。性体如此广大,又如此精微,可默识矣。一友弗曰:否否,此情识也,如此论性,相隔远矣。友述以问耿先生,先生曰:否否,谓此指示者非性别求性体,此为楞严转,非能转楞严者。内典亦云:离识归寂,譬忘己之首而别求首领矣。曰:识至此已乎?曰:实识到此,便自欲罢不能,安肯歇手?虽然亡者东走,追者亦东走,走者同而所以走则异也。即兹来往桥上者,或访友亲师,或贸迁交易,或傍花随柳,或至淫荡邪僻者,亦谩谓一切皆是,混然无别,此则默识之未真也。学先辨乎此矣,辨此而后可与论孔孟血脉,孔孟路径也。若以近溪此示为情识,而别求所谓无上妙理,是舍时行物生以言天外,视听言动以求仁,非吾孔子一贯之指矣。
●卷二
◎叙伦
晋文公与楚战,至黄凤之陵,履系解,因自结之。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公曰:吾闻上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畏也。中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爱也。下君之所与居,皆其所侮也。寡人虽不肖,先君之人皆在,是以难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