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丛语

酒谓之欢伯。焦贡《易林坎之兑》、《遁之未济》辞云:“酒为欢伯,除忧来乐。福喜入门,与君相索。”伯音博,协音也。
王琪君玉《金陵饮酒》诗云:“蜀江雪浪来天际,一派泉舂宝钗碎。”盖谓水碓舂金钗糯也。金钗乃糯米之名。诗载荆公集中,非是。
杜牧之诗云:“娉娉弱弱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不解“豆蔻”之义。阅《本草》,豆蔻花作穗,嫩叶卷之而生,初如芙蓉穗头,深红色,叶渐展,花渐出,而色微淡。亦有黄白色,似山姜花,花生叶间,南人取其未大开者谓之含胎花,言尚小于妊身也。
东坡《和陶》诗云:“再游兰亭,默数永和。”考兰亭之会,自右军、谢安,凡四十二人。后,大历中,朱迪、吕渭、吴筠、章八元等三十七人,经兰亭故池联句,有“赏是文辞会,欢同癸丑年”之句,必有此事也。
陶渊明《闲情赋》必有所自,乃出张衡《同声歌》云:“邂逅承际会,偶得充后房。情好新交接,栗若探汤。愿思为管席,在下蔽匡床。愿为罗衾帱,在上卫风霜。”
东坡《浊醪有妙理赋》云:“浊者以饮吾仆,清者以饮吾友。”仆谓我也,或以为奴仆,误矣。
《吴越春秋》云:“吴国亡,西子被杀。”杜牧之诗云:“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东坡词云:“五湖间道,扁舟归去,仍携西子。”予问王性之,性之云:“西子自下姑苏,一舸自逐范蠡,遂为两义,不可云范蠡将西子去也。”尝疑之,别无所据。因观唐《景龙文馆记》宋之问分题得《浣纱篇》云:“越女颜如花,越王闻浣纱。国微不自宠,献作吴宫娃。山薮半潜匿,苎罗更蒙遮。一行霸勾践,再笑倾夫差。艳色夺常人,效颦亦相夸。一朝还旧都,靓妆寻若耶。鸟惊入松网,鱼畏沉荷花。始觉冶容妄,方悟群心邪。”此诗云复还会稽,又与前不同,当更详考。
蔡中郎《石经》:汉灵帝熹平四年,邕以古文、篆、隶三体书《五经》,刻石于太学。至魏正始中,又为《一字石经》,相承谓之七经正字。《唐志》又有《今字论语》二卷,岂邕《五经》之外,复有此乎?《隋经籍志》,凡言《一字石经》,皆魏世所为;有《一字论语》二卷,不言作者之名,遂以为邕所作,恐《唐史》误。北齐迁邕《石经》于邺都,至河滨,岸崩,石没于水者几半。隋开皇中,又自邺运入长安,寻兵乱废弃。唐初,魏郑公鸠集所余,十不获一,而传拓之本,犹存秘府。当时《一字石经》犹数寸卷,《三字石经》止数卷而已。由是知汉《石经》之亡久矣。魏《石经》近世犹存,堙灭殆尽。
往年,洛阳守因阅营造司所弃碎石,识而收之,凡得《尚书》、《论语》、《仪礼》,合数十段。又有《公羊碑》一段,在长安,其上马日等所正定之本,据《洛阳记》日等题名,本在《礼记碑》,而乃在《公羊碑》,益知非邕所为也。《尚书》、《论语》之文,今多不同,非孔安国、郑康成所传之本也。独《公羊》当时无他本,故其文与今文无异。然皆残缺已甚。
宋敏求《洛阳记》云:汉灵帝诏诸儒正定《五经》刊石。熹平四年,蔡邕与五宫中郎将堂溪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议郎张训韩说、太史令单扬等奏定《六经》刊于碑后,诸儒晚学,咸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观视及笔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衢。其碑为古文、篆、隶三体,立太学门外。又云:魏正始中,立篆、隶、古文《三字石经》,又刊文帝《典论》六碑,附其次于太学,又非前所谓《一字石经》也。
又,晋《石经》,隶书,至东魏孝静迁于邺,世所传《一字石经》,即晋隶书,又非魏碑也。今汉碑不存,晋、魏《石经》亦缪谓之蔡邕字矣。唐秘书省内有蔡邕《石经》数十段,后魏末自洛阳徙至东宫,又移将作内坊。贞观四年,魏征奏于京师秘书内省置,武后复徙于秘书省,未知其《一字》与《三字》也。
《左氏》:“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杜预曰:“寐寤而庄公已生,故惊而恶之甚,言其生之易也。”据《风俗通》,不举寤生子,俗说儿堕地未可开目便能视者,谓之寤生子,妨父母。郑武公老终天年,姜氏亦然,岂有妨父母乎!其说与杜预异。
绍兴府轩亭临街大楼,五通神据之,士人敬事。翟公巽帅越,尽去其神,改为酒楼。神座下有一大酒字,亦非偶然,目为和旨楼。取《食货志》“酒酤在官,和旨便人”。
昔张敏叔有《十客图》,忘其名。予长兄伯声尝得三十客:牡丹为贵客,梅为清客,兰为幽客,桃为妖客,杏为艳客,莲为溪客,水犀为岩客,海棠为蜀客,踯躅为山客,梨为淡客,瑞香为闺客,菊为寿客,木芙蓉为醉客,酴縻为才客,腊梅为寒客,琼花为仙客,素馨为韵客,丁香为情客,葵为忠客,含笑为佞客,杨花为狂客,玫瑰为刺客,月季为痴客,木槿为时客,安石榴为村客,鼓子花为田客,棣棠为俗客,曼陀罗为恶客,孤灯为穷客,棠梨为鬼客。
襄汉隐者躬耕数亩,因古冢为亭,往来题诗甚富。一日,柱间得一绝,相传吕公作也:“冢上为亭鬼莫嗔,冢头人即冢中人。凭栏莫起存亡意,除却虚空总是尘。”
长兄伯声云:洛中董氏蓄雷琴一张,中题云:“山虚水深,万籁萧萧。古无人踪,惟石焦。”状其声也。其外漆下隐有朱书云:“洛水多清Г,崧高有白云。圣朝容隐逸,时得咏南薰。”此诗见《宋之问集》。
滕达道蓄雷威琴,中题云:“石山孙枝,样剪伏羲。将扶大隐,水契神机。”徐浩书字,类石经,今归居氏矣。
尝见一琴,中题云:“唐大历三年仲夏十二日,西蜀雷威于杂花亭合。”
莫承之琴池之侧,有隶字云:“中平四年,逐客蔡邕吴中断斫。”
李巽伯云:先公得雷威琴,钱氏物也。中题云:“峄阳孙枝,匠成雅器。一听秋堂,三月忘味。”故号忘味云。为当代第一。
长兄伯声云:“昔至渑邑,获一古琴,中题云:“合雅大乐,成文正音。徽弦一泛,山水俱深。雷威斫,欧阳询书。”陕郊处士魏野家藏,后归渑人温氏。予得之,喜而不寐。野尝有诗云:“棋退难饶客,琴生却问儿。”声又过忘味云。
李僧智和蓄一琴,云和样,天池上题云:“南溟夷岛产木,有坚如石文横银屑者,夷名曰伽陀罗。余爱其坚,又贵其异,遂用作此。临岳制。”五行,行七字,下横四字“李阳冰书”。后,智和云:没官,乃入乐府,遂入禁中。或云蔡叔羽以钱五万得之,妄矣。
伊南田户店篑谷隐士赵彦安获一琴,断文奇古,真蛇付也,声韵雄远。中题云“雾中山”三字,人莫晓也。后得《蜀郡草堂闲话》,中载云“雷氏斫琴,多在峨眉,无为雾中三山”,方知为雷琴矣。
何都巡出古镜,背龟纽以莲叶承之,左右弹琴仙人,一凤皇对舞。蒂有铭云:“对凤皇舞,铸黄金蒂。阴阳各有配,日月恒相会。白玉芙蓉匣,翠羽琼瑶带。同心人,心相亲,照心照胆保千春。”
李晦之一镜,背有八柱十二兽,面微凸,蒂有铭,云:“尚方佳贡大毋伤,左龙右虎辟牛羊,朱鸟玄武顺阴阳,子孙备具居中央,长保二亲乐富昌。”
近见一镜,如钟样,鼻有大环,有隶字云“一生有十口,前牛无角,后走有口”十三字,下有一虎。其字恐甲午字谜也。
近得一夹镜,大鼻,叩之中虚。有冠剑四人,一题忠臣伍子胥,一吴王,一越王,一范蠡;又二妇人,云越王二女。皆小隶字,制作奇古。沈存中云:“夹镜最难得。”
宣和贵人家,有写《唐会要》一轴,系第七卷,后题行官杨小瑛书,字画颇佳。其《议山陵疏》中,有称虞世南者,至再。上疏则不称姓,止云世南。
《树萱录》引杜诗云:“虬须似太宗,色映寒谷春。”又云:“子章髑髅血模糊,怀中泻出呈大夫。”
李商隐有当句对诗云:“密迩平阳接上兰,秦楼鸳瓦汉宫盘。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亦有当句对而两句不对者,如陆龟蒙诗云:“但说漱流并枕石,不辞蝉腹与龟肠。”
齐斧。虞喜《志林》:“齐,侧阶切。凡师出,齐戒入庙受斧,故云齐也。”陈琳云:“腰领不足以膏齐斧。”服虔注云:“《易》:‘丧其资斧。’”张晏云:“斧,钺也,以整齐天下。”应劭云:“齐,利也。萧斧,或云越斧也。”《淮南子》云:“磨萧斧以伐朝菌。”萧之义未详。《太平御览》引汉书《王莽传》:“丧其齐斧。”音斋。
刘梦得诗有“杯前胆不<豕豕>”。赵勰有“吞船酒胆<豕豕>”。《礼部韵》、《唐韵》并无。《集韵》在山字韵,音呼关切,颃也。
鱼皆逆水上。近有词云:“江水东流郎又西,问尺素,何由到。”似非也。《古乐府缓声歌》云:“思东流之水,必有西上之鱼。”
“大木百围生远籁,朱弦三叹有遗音。”东坡、介甫皆有此句。
东坡诗云:“仙人拊我顶,结发授长生。”李太白诗也。
梁昭明《渊明集叙》曰:“自街自媒者,士女之丑行。”此二句,出陈思王《求自试表》。李善注云:“《越绝书》:范蠡自楚之越,越王与言尽日。大夫石贾进曰:女不贞,士不信,客历诸侯,无因自致,非真贤也。”
李商隐《烧香曲》云:“八蚕玺绵小分炷,兽焰微红隔云母。”左太冲《吴都赋》云:“乡贡八蚕之绵。”注云:“有蚕,一岁八育。”《云南志》云:“风土多暖,至有八蚕。”言蚕养至第八次,不中为丝,只可作绵,故云“八蚕之绵”。
刘向《别录》云:雠校书,一人持本,一人读对,若怨家,故曰雠书。
世传《樊川别集》为杜牧之诗,乃许浑诗。浑有《丁卯集》乌丝栏上本者,唐彦猷家有数十首,皆《樊川外集》中诗也。丁卯,乃润州城南桥名。浑居桥北,谓之丁卯庄。故基尚在。
杜甫诗云:“弩影落杯中。”《风俗通》:应彬为汲令,请主簿杜宣,赐酒,壁上有悬赤弩,照于杯中,形如蛇。宣恶之,谓蛇入腹,遂病。后至其故处,知弩影,遂解。与广客事相类。梁简文《卧疾》诗云:“沉こ类弩影。”
刘禹锡:“龙墀遥望曲尘丝。”使“曲尘”字者极多。《礼记月令》:“荐鞫衣于上帝,告桑事。”注云:“如鞫尘色。”《周礼内司服》:“鞠衣。”郑司农云:“鞠衣,黄桑服也。色如鞠尘,象桑叶始生。”乃知用“曲”、“蘖”字非是。
杜甫《月》诗云:“尘匣元开镜,风帘自上钩。”乃用沈云卿《月》诗:“台前疑挂镜,帘外自悬钩。”又云:“春水船如天上坐。”沈云:“人如天上坐,鱼似镜中悬。”又云:“嫩蕊浓花满目斑。”沈云:“园花毒瑁斑。”虽一字,亦有所本也。
山谷《题牧护歌后》云:“向常问南方衲子,《牧护歌》是何种语,皆不能说。后见刘梦得作夔州刺史,乐府有《牧护歌》,似是赛神语,亦不可解。及来黔中,闻赛神者夜歌‘听说侬家《牧护》’,末云‘奠酒烧钱归去’,虽长短不同,要皆自叙五七十语,乃知苏溪夔州故作此歌学巴人曲,犹石头学魏伯阳作《参同契》也。”
予长兄伯声,尝考火袄字,其画从天,胡神也,音醯坚切,教法佛经所谓摩醯首罗也。本起大波斯国,号苏鲁支,有弟子名玄真,习师之法,居波斯国大总长如火山,后行化于中国。
宋次道《东京记》:“宁远坊有袄神庙。”注云:“《四夷朝贡图》云:康国有神名袄,毕国有火袄祠。疑因是建庙。或传晋戎乱华时立此。”又据杜预《左传注》云:“睢受汴,东经陈留、梁、谯、彭城入泗。此水次有袄神,皆社祠之。盖杀人而用祭也。”此即火袄之神,其来盖久。
至唐贞观五年,有传法穆护何禄,将袄教诣阙闻奏,敕令长安崇化坊立袄寺,号大秦寺,又名波斯寺。至天宝四年七月,敕:“波斯经教,出自大秦,传习而来,久行中国,爰初建寺,因以为名,将以示人,必循其本,其两京波斯寺,宜改为大秦寺,天下诸州郡有者准此。”
武宗毁浮图,籍僧为民。会昌五年敕:大秦穆护火袄等六十余人,并放还俗。然而根株末尽,宋公言袄立庙,出于胡俗,而未必究其即波斯教法也。
又尝见《官品令》,有袄正。袄法初来,以鸿胪寺为礼远令邸,后世因用以僧尼隶焉。设官来历如此。袄之有正,想在唐室。
段成式《酉阳杂俎》:“孝亿国界三千余里,举俗事袄,不识佛法,有袄祠三千余所。”又:“铜马俱在德建国乌浒河中,滩流中有火袄祠,相传袄神本自波斯国乘神通来,因立袄祠。祠内无像,于大屋下置小庐舍,向西,人向东礼神。有一铜马,国人言自天而下,屈前足在空中,后足入土,自古数有穿视,竟不及其蹄。西夷以五月为岁,每岁自乌浒河中有马出,其色如金,与此铜马嘶鸣相应,俄复入水。近有大食王不信,入袄祠,将坏之,忽有火烧其兵,遂不敢毁。”则袄教流行外域,延入中国,蔓衍如此。康国盖在西。《朝贡图》之言,与此合也。
《教坊记》曲名有《牧护子》,已播在唐乐府。《崇文书》有《牧护词》,乃李燕撰六言文字,记五行灾福之说。则后人因有作语为《牧护》者,不止巴人曲也。袄之教法盖远,而穆护所传,则自唐也。苏溪作歌之意,正谓旁门小道似是而非者,因以为戏,非效《参同契》之比。山谷盖未深考耳。且袄有祠庙,因作此歌以赛神,固未知刘作歌诗止效巴人之语,亦自知其源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