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进集制科文


古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人生八岁,则自天子之胄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小学。而教之洒扫应对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十有五岁入大学,则教之以格物致知之功,穷理正心之道,此学校之所以兴,而风俗之所以正也。今欲臻其效,必重教官之选,严守令之责,崇礼让之文,行激劝之法。使民知孝弟忠信礼义亷耻,则学校其有不兴乎?

古者制民之产,百亩之田,一夫耕之,足以无饥。五亩之宅,树之以桑,足以无寒。至汉唐犹有均田、限田,口分、世业之制。是以民无甚富、甚贫之患。此农桑之所以有成,而民之所以得其养也。今田不可复井矣,口分、世业亦不必行矣。莫若行限田之制,以止兼并;重末作之令,以禁游惰;优畎亩之民,以劝务本。则民皆得自食其力,而不至甚富、甚贫,不均田之均田矣。其制岂不可定乎?

古者设官分职,“不惟其官,惟其人”。官有一定之法,而任人之意为多,所以为经国之逺谋也。后世任法而不任人。所谓疑诸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简书。简书愈明,而官方愈乱矣。今欲人法并任,莫若择贤明之正官,省闲慢之簿书,夫官得其人,则法无不举。非其人,则法废矣。此必然之理也。簿书烦,则吏得以售其奸;簿书省,则官得以展其用。是则人法兼任,岂不可以为经国之逺谋乎?
古者量能任官,度德定位。爵无不称其德,才无不称其位。故小才虽累月不害为小官,贤才虽未久不害为辅相,所以为铨曹之要法也。后世循资之格,不问贤愚,不辨才否,一以岁月为断,则贤者淹于下位,而不才者得以幸进矣。今朝廷清明,一扫前弊。往往不次铨擢,可谓得铨曹之要法矣。若夫选举之际,先德行而后文艺,明黜陟而让谬举,则何患取士之不得其人乎?
至若盐铁之制,虽起于汉,然国之大利不可废也。今铸山煑海,官自发卖,固无奸弊之可言。然欲久而无弊,必定其额,以为经久之常规。平其直,以通商贾之懋迁。则奸弊何由而生乎?

漕运之法,虽盛于唐,然国之大计不可不讲也。今夏秋两税,民自输纳,可谓利于国,而便于民矣。然竒零小户,逺运为难。莫若立为定制,俾粮多者运赴京城,而粮少者就各府输纳。则上下便矣。国岂有不足,而民其有不裕者乎?
钦惟圣天子以二帝三王之心为心,以二帝三王之道为道。立经陈纪,为天下后世虑,至悉至是。命大臣策是数者为问,愚敢不悉心以对。苐愚于往古之事不能周知,当今之务不能尽达。谨畧陈其梗概,以复明问之万一而已。执事于篇终又策之曰:“使言之必可见于行,而行之可为天下后世法”。是盖深体圣上之意而为是言也。然愚之所陈者,非特可见于行,而亦当今之所已行者也。其间行之未竟,守之未一,则在圣君贤相,举而行之尔。

虽然,为治必有其要,为治不知其要,不可以为治。所谓要者,执事之所谓实效是也。实者何?信而已矣。孔子曰:“主忠信”。又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中庸》曰:“凢,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何?曰诚也”。皆甚言为治之不可不实也。然则欲行先王之道,立纲陈纪,以为天下后世法,其不在于实乎?

抑愚又有说焉。立纲陈纪,故不外是数者。而正人心,厚风俗,尤为平日所当先务者也。夫人心不正,风俗不厚,终不可以言治。人心诚正,风俗诚厚,则廉让之节兴;礼逊之俗行,人人各亲其亲,各长其长。强不凌弱,众不暴寡,而天下自平矣。将见二帝三王之治,复在于今日。而汉唐有不足言矣。愚也何幸身亲见之。

  

○御试策  



臣谨对。臣闻:古先帝王之治天下,莫不以敬天勤民为务,以明伦厚俗为急。故汲汲于求贤者,凡以为此也。钦惟陛下进臣等于廷,策臣以古先帝王之务。臣愚昧,何所通晓?然叨奉大对,敢不竭心尽知,上答圣问之万一乎?谨俯伏以对。

臣伏读制策曰:盖谓古先帝王之观人,莫不“敷奏以言,明试以功”。汉之贤良,宋之制举,得人为盛。朕自临御以来,屡诏有司,搜罗贤俊。然而杰特犹若罕见。故又详延士大夫于廷,而亲策之,足以庶几于古先帝王之盛节焉,而臣有以见陛下求贤之切也。

臣闻言者,心之声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即其言之得失,而心之邪正可见。然言之匪难,而行之惟难。固有能言而行不逮者矣。是以古先帝王之观人,必“敷奏以言”而观其蕴,“明试以功”而考其成,然后有以得夫贤才之实焉。三代而后,若汉、若宋,其取人之法,有贤良、制举,是有得于“奏言”、“试功”之遗意。故在汉之时,若董仲舒天人三策,蔚为醇儒。而宋之诸儒,彷佛三代,尤为得人之盛,良以此也。

钦惟陛下以神武定区宇,以文德绥太平。屡降德音,广求贤俊。而又设科目,为取士之方。详延草茅之士,亲策于廷。陛下求贤之心,可谓切矣。将见必有杰特之士,出而为邦家之用。而臣则不足以及此也。

伏读制策曰:“厯代之亲策,往往以敬天勤民为务。古先帝王之敬天勤民者,其孰可为法欤?所谓敬天者,果惟于圜丘祭祀之际,致其精一者为敬天欤?抑它有其道欤?所谓勤民者,宜必如自朝至于日昃,不遑暇食者矣。其所以不遑暇食者,果何为耶?岂勤于庶事之任耶”?臣有以见陛下深知为君之道,而后有此言也。

臣闻帝者莫盛于尧舜,王者莫盛于禹汤文武。稽之于经,若尧之“钦明文思”;舜之“温恭允塞”;“兢兢业业”而戒饬于时几;“同寅协恭”而懋勉于政事。此唐尧虞舜之敬天勤民者也。陛下能法尧舜,则陛下即尧舜矣。敬德以先天下,祗肃以“顾諟天之明命”,“克勤”、“克俭”而尽力乎沟洫,“昧爽”、“丕显”而子惠乎困穷,此夏禹商汤之敬天勤民者也。陛下能法禹汤,则陛下即禹汤矣。“小心翼翼”,而视民如伤,“敬事上帝”,而作民父母。此文武之敬天勤民者也。陛下能法文武,则陛下即文武矣。夫古先帝王之可为法者,孰有过于尧舜禹汤文武者乎?

臣闻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而牧之。君,所以代天理民者也。古之帝王审知乎此,故位曰天位,职曰天职,禄曰天禄,民曰天民。无一事不本于天,亦无一事不存乎敬。敦典庸礼,君之所以为教也,而必推之天序、天秩焉,是敬天之心,见于施教者然也;命德讨罪,君之所以为政也,而必归之于天命、天讨焉,是敬天之心,形于施政者然也。一动一静,常若有天在前;一语一黙,常若有天在中。以至天工之不敢废,天职之不敢旷,何往而非敬天之事哉?

若夫圜丘郊祀之际,以致其精一,是特敬天之一事,固不专在于是也。制策谓“抑它有其道?”可谓深达敬天之道矣。非陛下敬天之至何以及此?臣闻民本有饥食渴饮之欲,不能以自治,必赖君有以养之;有秉彝好德之性,不能以自遂,必赖君有以教之。君人者,兼君师之任者也。是以古之帝王,审知乎此,既为之制其田里,教之树畜,使有以安其生。而设为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使民有以遂其性。如文王之“自朝至于日昃,不遑暇食”者,凡以此而已。故曰“即康功田功”。康功者,安民之功;而田功者,养民之功也。又曰“懐保小民”,曰“惠鲜鳏寡”。盖欲使天下之民,无一不得其安,无一不得其养而后已也。圣人之道一也。观文王“不遑暇食”如此,则尧舜禹汤周武之心,从可知矣。

臣闻人主能以一心总天下之万机,不能以一身兼天下之众职。古帝王之勤民者,非事事而亲之,要在责成臣下而已。故曰“劳于求才,逸于任贤”,此之谓也。

钦惟陛下奉天承运,抚临亿兆,“严恭寅畏”,无顷刻不在于天;“宵衣旰食”,无顷刻不在于民。孜孜勉勉,励精圗治之心,即尧舜禹汤文武之心也。而制策犹以古先帝王之孰为可法为问,臣有以知陛下不自满足之心也。臣愿陛下常存此心而不已焉,则唐虞三代之盛岂能及哉?

臣伏读制策曰:“自昔而观,宜莫急于明伦厚俗。伦何由而可明?俗何由而可厚耶?三代而下,惟东汉之士俗,赵宋之伦理,差少疵议。果何道致然欤?盖必有可言者矣。宜著于篇,毋泛毋畧”。

臣闻自昔帝王之为治,莫急于明人伦,厚风俗。而人伦之所明,风俗之所厚者,皆由于崇学校,以兴教化而已。盖教化行而人心正,则伦理明而风俗厚,此必然之理也。唐虞三代无以议为矣。若东汉之士俗,赵宋之伦理,卓然于三代之后,岂无其道而致然哉?

臣闻汉光武初定天下,首访求山林遗逸之士;明帝尊师重傅,临雍拜老,宗戚子弟,莫不受学。是以养成一代人心风俗,皆知崇尚节义,耻于奔竞。此汉之士俗所以为美者,以有其教化也。

臣闻宋太祖即位之后,偃息兵革,崇尚文治,虽疆宇之广不及汉唐,而教化之美几及三代。当时人君无不学,而所用无非儒。是以天下翕然以道学为事。又有濂洛诸儒,出而接夫道统之传,以为学者之宗。斯宋之伦理所以为美者,亦以其有教化也。

方今上自皇都,下逮府州若县,亦既莫不有学。而陛下又躬行于上,日召儒臣,讲求治道。固已论之精,而行之当矣。制策称以“伦何由而可明,俗何由而可厚”为问。臣以谓明伦、厚俗,惟在于崇学校,以兴教化也。臣愿陛下益重教官之选,严守令之责,使居学校者,果能如胡安定之教于苏湖;居府县者,果能为文翁之化于蜀郡。则人伦不患其不明,士俗不患其不厚,而唐虞三代之治,无以异矣。又岂汉宋之可拟伦也哉?臣愚,不足以奉大对。谨竭其一得之愚,惟陛下裁择。臣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