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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异编
经一年,忽于一夜,颜色凄恻,涕泪交下,执翰手曰:“帝命有程,使当永诀。”遂呜咽不自胜。翰惊惋曰:“尚余几日?”对曰:“只在今夕耳!”遂悲泣,彻晓不眠。及旦,抚抱分别。以七宝枕一枚留赠,约明年某日,当有书相问。翰答以玉环一双,便履空而去。回顾招手,良久方灭。翰思之成疾,未尝暂忘。明年至期,果使前日侍女将书函至。翰遂开缄,以青缣为纸,铅丹为字,言词清丽,情意重叠。末有诗二首,诗曰:
河汉虽云阔,三秋尚有期。
情人终已矣,良会更何时。
又曰:
朱阁归清汉,琼宫御紫房。
佳期空在此,只是断人肠。
翰以香笺答书,意情甚切,并有酬赠二诗曰:
人世将天上,由来不可期。
谁知一回顾,交作两相思。
又曰:
赠枕犹香泽,啼衣尚泪痕。
玉颜霄汉里,空有往来魂。
自此而绝。
是岁,太史奏:“织女星无光。”翰思不已,人间丽色不复措意。复以继嗣大义须婚,强娶程氏女,殊不称意。复以无嗣,遂成反目。翰官至侍御史而卒。
张遵言传
南阳张遵言,求名下第,途次商山山馆。中夜晦黑,因起厅堂,督刍秣,见东堂下一物,凝白曜人。使仆者视之,乃一白犬,大如猫,鬓睫爪牙皆如玉,毫彩清润,莹泽可爱。遵言怜爱之,目为捷飞。言骏奔之捷,甚于飞也。常与之俱。初,令仆人张志诚袖之,每饮饲,则未尝不持目前。时或饮食不快,则必伺其嗜而之。苟或不足,宁自辍味,不令捷飞不足也。一年余,志诚袖行意已懈倦。由是,遵言每行自袖之,饮食转加 精爱。夜则同寝,昼则同处,首尾四年。
后遵言因行于梁山路。日将夕,天且阴,未至诣所而风雨骤来。遵言与仆等隐大树下。于时昏晦,默亡所睹,忽失捷飞所在。遵言惊叹,命志诚等分头搜讨,未获。次忽见一人,衣白衣,长八尺余,形状可爱。遵言豁然,如月中立,各得辨色。问白衣人:“何许来,何姓氏?”白衣人曰:“我姓苏,第四。”谓遵言曰:“我已知子姓字矣。君知捷飞去处否?则我是也。今君灾厄会死,我缘受君恩深,四年已来,能待我至于尽力辍味,曾无毫厘悔恨。我今誓脱子厄,然须损十余人命耳。”言讫,乘遵言马而行,遵言步以从之。方十里许,遥见一冢,上有三四人,衣白衣冠,人长丈余,手持弓剑,形状瑰伟。见苏四郎,俯偻迎趋而拜。拜讫,莫敢仰视。四郎问:“何故相见?”白衣人曰:“奉大王帖,追张遵言秀才。”言讫,偷目盗视遵言。遵言恐欲踣地。四郎曰:“不得无礼!我与遵言往还,尔等须与我且去!”四人忧恚,啼泣而去。四郎谓遵言曰:“勿优惧,此辈亦不能戾君。”更行十里,又见夜叉辈六七人,皆持兵器,铜头铁额,状貌皆可憎恶,跳梁企踯,进退狞望。遥见四郎,戢毒栗立,惕伏战竦而拜。四郎喝问曰:“作何来?”夜叉等霁狞毒,为戚施之颜,肘行而前曰:“奉大王帖,专取张遵言秀才。”偷目盗视之,状如初。四郎曰:“遵言,我之故人,取固不可也。”夜叉等一时叩头流血而言曰:“在前白衣者四人,为取遵言不到,大王已各使决铁杖五百,死者活者未分。四郎今不与去,某等尽死。伏乞哀其性命,暂遣遵言往。”四郎大怒,叱夜叉。夜叉等辟易崩倒者数十步外,流血跳迸,涕泪又言。四郎曰:“小鬼等敢尔!不然且急死。”夜叉等啼泣咽呜而去。四郎又谓遵言曰:“此数辈甚难与语。今既去,则奉为之事成矣。”行七八里,见兵仗等五十余人。形神则常人耳。又列拜于四郎前。四郎曰:“何故来?”对答如夜叉等。又言曰:“前者夜叉、牛叔良等七人,为追张遵言不到,尽已付法,某等惶惧,不知四郎有何术救得某等全生?”四郎曰;“第随我来,或希冀耳。”凡五十人,言可者半。须臾,至大黑门。又行数里,见城堞甚严。有一人,具军容,走马而前,传王言曰:“四郎远到,某为所主有限法,不得迎拜于路,请且于南馆少休,即当邀迂。”入馆未安,信使相继而召:“兼屈张秀才。”俄而从行,宫室栏署,皆真王者也。入门,见王披衮垂旒,迎四郎酬拜。四郎酬拜。起,甚轻易,言词唯唯而已。大王尽礼,前揖四郎升阶。四郎亦微揖而上。回顾遵言曰:“地主之分,不可不尔。”王曰:“前殿浅陋,不足四郎居处。”又揖四郎,凡过殿者三,每殿中皆有陈设,盘榻食具,供帐之备。至四重殿方坐。所食之物及器用,皆非人间所有。食讫,王揖四郎上夜明楼。楼上四角柱,尽饰明珠,其光如昼。命酒具乐,饮数巡,王谓四郎曰:“有侑酒者,欲命之。”四郎曰:“有何不可。”女乐七八人,饮酒者十余人,皆神仙间容貌妆饰耳。王与四郎,各衣便服,谈笑亦邻于人间少年。有顷,四郎戏一美人。美人正色不接。四郎又戏之,美人怒曰:“我是刘根妻,为不奉上元夫人处分,以涉于此,君子何容易乎!中间许长史,于云林王夫人会上,轻言某已赠语,杜兰香姊妹至多微言,犹不敢掉谑,君何容易耶!”四郎怒,以酒卮击牙盘。一声,其柱上明珠,毂毂而落,瞑然亡所睹。遵言良久懵而复醒,原在所隐树下,与四郎及鞍马同处。四郎曰:“君已过厄矣,与君便别。”遵言曰:“某受生成之恩已极矣,都不知四郎之由,以归感戴之所。又某之一生,更有何所赖也?”四郎曰:“吾不能言。汝但于商州龙兴寺东廊缝衲老僧处问之可知矣。”言毕,腾空而去。
天已向曙,遵言遂整辔适商州。果于龙兴寺见缝衲老僧,遂礼拜。初甚拒遵言。遵言求之不已。夜深乃曰:“君子苦求,焉得不应。苏四郎者,太白星精也。大王者,仙府谪官也。今居于此。”遵言又以事问老增,僧竟不对,曰:“君已离此厄矣。”勖遵言,令归馆谷。明辰寻之,已不知其处所矣。
神部
汝阴人
汝阳男子姓许,少孤,为人白皙,有姿调,好鲜衣良马,游骋无度。尝牵黄犬逐兽荒涧中,倦息大树下。村高百余尺,大数十围,高柯旁挺,垂阴连数亩。仰视间,枝悬一五色彩囊。以为误有遗者,巧取归。而结不可解,甚爱异之,置巾箱中。向暮,化成一女子,手把名纸直前云:“王女郎令相闻。”致名讫,遂去。有顷、异香满室,浙闻车马之声。许出户,望见列烛成行。有一少年,乘公马,从十余骑在前,直来诣许。曰:“小妹粗恶,窃慕盛德,欲托良缘于君子。如何?”许以其神。不敢苦辞。少年即命左右,洒扫净室。须臾,女车至,光香满路。侍女乘马,数十人,皆有美色,持步障,拥女郎下车,延入别室,帏帐茵席毕具。家人大惊,视之皆见。少年促许沐浴,进新衣。侍女扶人女室。女郎年十六七,艳丽无双,着青。珠翠璀错,下阶答拜。共行礼讫,少年乃去房中。施云母屏风、芙蓉翠帐,以鹿瑞锦幛映四壁。大设珍肴,多诸异果,甘美鲜香,非人间者食。器有七子螺、九枝盘、红螺杯、蕖叶碗,皆黄金隐起,错以瑰玫。金贮车师菊酒,芬馨酷烈。座置连心蜡烛,悉以紫玉为盘,光明如昼。许素轻薄无检,又为物色夸炫,意甚悦之,坐定问曰:“鄙夫固陋,蓬室湫隘,不意乃能见顾之深,欢惧交并,未知所措。”女答曰:“大人为中乐南部将军,不以儿之幽贱,欲使托身君子,躬奉砥砺。幸遇良会。欣愿诚深。”又问:“南部将军今何也?”曰:”是蒿君别部所治,若古之四镇将军也。”酒酣叹曰:“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词韵清媚,非所见闻。”又援筝作飞鸿别鹤之曲,宛颈而歌,为许送酒,清声哀畅,容态荡越,殆不自持。许不胜其情,遽前拥之,仍征聘而笑曰:“既为师人感悦之机,又玷上容柱缨之笑,如何?”因顾令撤筵,去烛就帐,恣其欢押。丰肌弱骨,柔滑如饴。明日,遍召家人,大申妇礼,赐与甚厚。积三日,前少年又来,曰:“大人感愧良甚,愿得相见,使某奉迎。”乃与俱去。至前猎处,无复大树矣。但见朱门素壁,若今大官府中。左右列兵卫,皆迎拜。少年引入,见府君冠平天帻;绛纱衣,坐高殿上。庭中排戟设纛。许拜谒,府君为起,揖之,升阶,劳慰曰:“少女幼失所恃、幸得把奉高明,感庆无量。然此亦冥期神契,非至情相感,何能及此。”许谢乃入内。门宇严邃,环廊曲阁,连豆相通。中堂高会,酣宴正欢。因命设乐,丝竹繁错,曲度新奇。歌妓数十人,皆妍冶上色。既罢,乃以金帛厚遗之,并资仆马,家遂赡给,仍为起宅于里中、皆极丰丽。女郎善玄素养生之计,许体力精爽,倍于常矣,以此知其审神人也。后时一归,皆女郎相随,府君辄馈送甚厚。数十年,有子五人,而姿色无损。后许卒,乃携俱去,不知所在也。
沈警
沈警,字玄机,吴兴武康人也。美风调,善吟咏,为梁东宫常侍,名著当时。每公卿宴集,必致骥邀之。语曰:“玄机在席,颠倒宾客。”其推重如此。后荆楚陷没,入周为上柱国。奉使秦陇,途过张女郎庙。旅行多以酒肴祈祷,警独酌水,具祝词曰:“酌彼寒泉水。红芳掇岩谷,虽致之非远,而荐之略俗。 丹诚在此,神其感录。”既暮,宿传舍。凭轩望月,作《风将雏? 含娇曲》,其词曰:
命啸无人啸,含娇何处娇。
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怜宵。
又续为歌曰:
靡靡春风至,微微春露轻。
可惜关山月,还成无用明。
吟毕,闻帘外叹赏之声。复云:“闲宵岂虚掷,朗月岂无明。”音旨清婉,颇异于常。忽见一女子,褰帘而入,再拜云:“张女郎仲妹,见使致意。”警异之,乃具衣冠。未离坐,而二女已入, 谓警曰:“跋涉山川,固劳动止。”警曰:“行役在途,春宵多感,聊因吟咏,稍遣旅愁。岂意女郎狎降仙驾。愿知伯仲。”二女郎相顾而笑之。大女郎谓警曰:“妾是女郎妹,适庐山夫人长男。”指小女郎云:“适衡山府君小子。并以生日,同觐大姊。属大姊今朝层城未旋。山中幽寂,良夜多怀,辄欲奉屈,无惮劳也。”遂携手出门,共登一辎轿车,驾六马,驰空而行。俄至一处,朱楼飞阁,备极焕丽。令警止一水阁,香气自外入内,帘幌多金缕翠羽,饰以珠讥,光照室内。须臾,二女郎自阁后冉冉而至,揖警就坐,又具酒肴。于是大女郎弹箜篌,小女郎援琴,为数弄,皆非人世所闻。警嗟赏良久。愿请琴写之。小女郎笑之,谓警曰:“此是秦穆公、周灵王太子神仙所制,不愿传于人间。”警 粗记数弄,不复敢访。及酒酣,大女郎歌曰:
人神相合兮后会难,邂逅相遇兮暂为欢。
星汉移兮夜将阑,心未极兮且盘桓。
小女郎歌曰:
洞萧响兮风生流,清夜阑兮管弦遒。
长相思兮衡山曲,心断绝兮素陇头。
又歌曰:
陇上云车不复居,湘江斑竹泪沾余,
谁念衡山烟雾里,空着雁足不传书。
警乃歌曰:
义起曾历许多年,张硕凡得几时怜,
何意今人不及昔,暂来相见更无缘。
二女郎相顾流涕,曾亦下泪。小女郎谓警曰:“兰香姨、智瑛姊亦常怀此恨矣。”警见二女郎歌咏极欢,而未知密契所在。警顾小女郎曰:“润玉,此人可念也。”良久,大女郎命履,与小女郎同出。及门,调小女郎曰:“润玉,可便伴沈郎寝。”警欣感如不自得,遂携手入门,已见小婢前施卧具。小女郎执警手曰:“昔从二妃游湘川,见君于舜帝庙,读湘王碑。此时忆念颇切。不谓今宵得谐宿愿。”警亦备记此事,执手款叙.不能已也。小 婢丽质,前致词曰:
“人神路隔,别后会赊。况桓娥妒人,不肯流照;
织女无赖,已复斜河。寸阴几时,何劳烦琐。”
遂掩户就寝,备极欢昵。将晓,小女郎起谓警曰:“人神事殊,无宜于昼,大姊已在门首。”警于是抱持致于膝,共叙离别。须臾,大女郎即复至前。相对流涕,不能身已。复置酒,警歌曰: 时值行人心不平,那宜万里阻关情。
只今陇上分流水,更泛从来哽咽声。
警乃赠小女郎指环。小女郎赠警金合欢结,歌曰:
心缠几万结,缕系几千回。
结怨无穷极,结心终不开。
大女郎赠警瑶镜子,歌曰;
忆昔窥瑶镜,相看望明月。
彼此俱照人,莫令光影灭。
赠答颇多,不能备记,粗忆数首而已。遂相与出门,复驾辎姘车,送至下庙,乃执手呜咽而别。及至馆,怀中探得瑶镜、金缕结。良久,乃言于主人。夜而失所在。时同旅咸怪警夜有异香。警后使回,至庙中,于神座后得一碧笺,乃是小女郎与警书,各叙离情。书末有篇云:“飞书报沈郎,寻已到衡阳。若存 金石契,风月两相望。”
从此遂绝矣。
刘子卿
宋刘子卿,徐州人也,居庐山虎溪。少好学,笃志忘倦,常慕幽闲,以为养性。恒爱花种树。其江南花木,溪庭无不植者。文帝元嘉三年春,临玩之际,忽见双蝶,五彩分明,来玩花上,其大如燕。一日中,或三四往复。子卿亦讶其大繁。旬有三日,月朗风清。其歌吟之际,忽闻叩肩。有女子笑语之音。子卿异之。谓左右曰;“吾居此溪五岁,人向无能知,何有女子而诣我乎?此必有异。”乃出户。见二女,各十六七,衣服霞焕,容止甚都。谓子卿曰:“君常怪花间之物。感君之爱,故来相诣,未度君子心若何?”子卿延之坐,谓二女曰:“居止僻陋,无酒叙情,有惭于此。”一女曰:“此来之意,岂求酒耶。况山月已斜,夜将垂晓,君子岂有意乎?”子卿曰:“鄙夫惟有茅斋,愿申缱绻。”二女东向坐者,笑谓西坐者曰:“今宵让姊,余夜可知。”因起,送子卿之室。又谓子卿曰:“即闭户双栖,同衾并枕,来夜之欢,愿同今夕。”乃去。及晓,女乃请去。子卿曰:“幸遂缱锩,复更来乎?一夕之欢,反生深恨。”女抚子卿背曰。“具小妹之期,后即次我。”请出户。女曰:“心存意在,特望不渝。”出户,、不知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