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杂说

  礼记是月禫中月而禫郑康成皆以为非此月而禫于大祥之后月而禫縁此遂有禫制世人以其过于厚者莫之敢改然失礼之正矣王肃以为是月者此月也中月者此月之中也力攻郑短实为至论
  仪礼防服在古书中最为详尽差次轻重皆出天理圣人之意明白可见不可得而改更也子为父三年父为子期孙为祖期祖为孙九月盖父祖为直下子孙降一等报也如旁亲为我朞者则亦为之朞为我大功者则亦为之大功报施均者旁亲之道也近世以来妇为舅姑三年已大失轻重之序非礼甚矣而舅姑为妇犹为九月是降两等报也悖理特甚
  天下无二斩妇人在家为父旣嫁为夫明无二上也今为舅姑三年则不得不为父母三年是一妇人之身有三年之服者五也
  圣人制礼唯祀典防服大概后世不可得而变更何者皆出天理非人之私意也如天子祭天地诸侯无所事于天地也子为父斩衰三年本其所生也他人无所用其服也其他轻重皆然如庻母之祭至孙止父母在不为庻母服皆明大义至重不以私恩曲从也能明此者则知天理矣
  今世隂阳家以人性配五音宫商角徴羽以定灾福世固以为不经可笑然而春秋之世葢已有此说晋赵鞅卜救郑遇水适火占诸史墨史赵史曰是谓沈阳可以兴兵利以伐姜不利子商伐齐则可敌宋不吉史墨曰盈水名也子水位也名位敌不可干也炎帝为火师姜姓其后也水胜火伐姜则可盈则鞅名子则宋姓夫以子为水位盈为水名炎帝为火师姜氏其后水胜火伐姜则可此正与隂阳家之术同皆无稽之说也然有此说则有此事心说相应祸福从之祸福之起生于心念理自如是横渠说言形则卜如响以是知形质蔽固之鄙心不能黙然自达于性与天道性与天道万事有无皆其分内所固有也虽有出于思虑之表者亦是分内正横渠所谓形质蔽固之鄙心不能黙然自达于性与天道也
  庄周言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飬形足以存生而飬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此谓有意于飬形以存生者也有意于飬形以存生则实有不可存生若无意于飬形以存生则飬形岂有不存生之理庄周又言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夫所谓弃世无累是无意者也至于更生则几矣则所谓无意于飬形以存生者方可以存生也所谓虽不足为不可不为也不可不为者任之而已非实为也其为不免矣实为之而有所为也故不免此飬生之要也
  论飬生者以神气相守为本列子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庄子广成一章皆飬生之祖也至谓泛乎若不系之舟瞳然若新生之犊皆是所以发明此理此理既明能更调出入息乆之息住或存想一处心不外驰皆可以却疾延年也嵇叔夜言神仙可以学得不死可以力致勉之至矣
  晁文元法藏碎金云百骸道引贵乎动乆乆则和柔又云道气令和引体令柔是知道引以和柔为至气和体平疾不得入矣此晁公亲得此味者据其所知而言也然则气错襍体强梗乃疾病死伤之本也
  士防在秦三年不见士伯其人曰能亡人于国不能见于此焉用之士季曰吾与之同罪非义之也将何见焉及归遂不见自古以来能知非省过不与人为党如士防者盖鲜矣后世议者以为与人长乆不计是非邪正皆以为善其亦未知士防之用心矣
  陈太丘以太守受侯常侍之托归罪于巳此君子用心也然不得专谓之正所谓正者不其非隐黙而去之可也但当时风俗激讦太甚陈太丘不得已而欲矫其耳不然亦非所以垂世立教也
  文中子称北山黄公善医先寝膳而后针药孙思邈千金方恶疾大风论云难疗易疗属在前人不关医药又着医书称凡病自治八分师治二分观此数者则所以治疾者亦可知其大概矣
  赏必当功罚必当罪刻核之论也罪疑惟轻功疑惟重君子长者之心也以君子长者之心为心则自无刻核之论如君子不尽人之忠不竭人之欢去其臣也必使可复仕去其妻也必使可复嫁如此等论上下薫蒸则太平之功可立致也芝草生甘露降醴泉出皆是此等和气薰蒸所生
  自古人君道人使谏容受直言亦未必出于至诚为善也惟明于利害知諌之必有益于巳故信纳不疑且不以为难也如赵简子唐太宗皆是也赵简子亲簒晋国唐太宗杀兄逼父无所不至至于闻谏则喜不以为难者葢知纳谏有益而拒諌为有损知纳諌利于已而拒諌必害吾身也今夫病者起居无禁饮食无忌无人劝止则死必矣夫劝止果善意乎恶意乎此不待剖判而后喻也唐明皇相李林甫十九年间无一言忤防卒至大祸夫忤防与不忤防人君果孰利乎然自古人君自非昏惑失志皆知此理然不能用者亦由奸人逆为之说以为为此论者必有所为或以为有党或以为邀名其说不一人君甘心信之而忠言直词不复可入矣故至于危亡而卒不悟也易曰入于左腹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象曰入于左腹获心意也夫所谓获心意也者固已夺其心而蛊壊之也忠臣义士宁得而救之耶引导摄生平时不见有力惟有横生之疾则得力矣引用善良平时未知其益惟有卒然之祸则当知之所以病危不死国危不亡者知此道也
  常人之情多是私意而不能自观省也如园林花竹已自种植者见之意思便别他人所种植者虽甚爱之终无亲昵之意草木无知犹私之如此况其亲党之所爱乎若于此类尽能观省其亦将寡过而得至公之体矣从师学问当知轻重既知轻重然后愼择而谨守之可也所谓知轻重者如七十子之徒从孔子则当事事模范不当少异然有不安于心者犹当详问以释其疑疑释心安而后从之如子路之问孔子反覆辩难亦可见矣自孔子以降性各有偏见或未至事事学之安得不为大害此圣人之后所以多流而入于异端皆由不知轻重也然学者从师便有私心以巳所传为是私心既生百病俱出此固未足以语于学矣
  人君取人不当以一事一言之悮便为可去一事一言之善便为可信要当论其大概邪正及公议之所去取者耳自古人君常失于此小人取媚于君者术固多端然大抵必先多为可信以中上志然后弥缝补合以乆其权乘势高下以遂其意大则簒夺小则败国不可不察也班固论石显师丹事最为有益显内自知擅权事柄在掌握恐天子纳用左右耳目有以间已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騐显常使至诸官有所徴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闭请使诏吏开门上许之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子闻之笑以书示显此元帝在显术中而不悟其不亡者幸也人有上书言自古者以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上问师丹丹对言可改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乆难卒变易丹老人忘其前语后从公卿议哀帝亦不能察也师丹传若不言老人忘其前语则丹为反覆无据之人石显传若不言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騐则显罪状亦不甚明白惟此数语然后其人生平忠邪自可详考非班固高识逺见有益世教何以及此人君但以一事一言以分邪正一事一言以为去取而不论大防邪正公议是非葢亦不知此矣而不为小人所误以至败亡者幸而已矣
  其在东夷北狄西戎南蛮虽大曰子吴子楚子之类皆是也郑康成以此一节为九州之外长也然亦谓虽有侯伯之地本爵亦无过子是以同名曰子而国语呉语夫命圭有命固曰呉伯不曰呉王夫所谓吴伯正谓牧伯之伯如礼记五官之长曰伯周礼九命作伯及周召二伯之类是也而韦昭以为呉本称伯故曰呉伯大谬妄矣
  李斯李林甫之徒当极盛时自知不可祸败必及察其所言皆知之矣如使二人者知其如此痛自改悔变前所为言之于君言之于众以求自新则可以变祸为福易亡为存惟其不能改所以祸败危亡必及也若此者可谓自弃矣可谓委其身于剑防矣不然不得为下愚不移也虽然自古天道察人之不能改必飬成其恶所谓厚其毒而降之罚也如秦之末世是也方陈胜未起外难未作先有内祸改用忠良则基业岂有便壊之理惟不如此所以谓之飬成其恶也
  列子谓伯昏无人射列子无字音莫侯反庄子不音读如本字也列御冦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申徒嘉与郑子产同师伯昏无人然则伯昏无人自一人也伯昏瞀人自一人也列子既师呉丘子林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又言师老商氏友伯高子不知老商氏即呉丘子林耶或别一人也又不知伯高子与无人瞀人为一为二也此虽御冦寓言然据文指事则自不一要皆独立絶尘高出一时之上者也
  列御冦谓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张湛解云尽穷镝郭象云盈贯犹溢镝也措杯水其肘上张湛云手停审故杯水不倾郭象云左手如拒右手如附枝右手放发而左手不知故可措之杯水也如此之类训释明白文词高古皆后人所不到又挥斥八极神气不变郭象以为徳充于内则神满于外逺近幽深皆明故审安危之机而泊然自得也如此等语殆类有得者矣
  庄子圣人之心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扰心者故静也水静犹明而况精神葢言圣人之静非以静为善故静耳万物无足以扰心者则自然静也水静犹明而况精神静之至也自然之应也
  月令上丁释菜周礼大胥舍菜合舞释菜者不用牲牢币帛释苹藻而已礼之轻者至释奠则有牲牢币帛独无迎尸以下之礼耳夫礼于先师先圣而用礼之轻者何也曰陶匏燔柴以事上帝亦贵乎简也云尔
  李绛对宪宗言人臣生死系人主喜怒凡此等语皆不当对人主轻说如昏君暗主便以为当然适足以啓其骄心未有毫髪之补而有无穷之祸也不如后汉樊英对顺帝言陛下焉能生臣焉能杀臣焉能贵臣焉能贱臣之语能消人主未萌之骄而长其敬贤之心诗曰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樊英之谓乎庄子徐无鬼篇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悦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庄子此论备见小人私意小知自足情状世人自私害正者无不如是但论之未尽不能取信于人所谓未始有物也者非学者所当先论也
  庄子称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曈然如新生之犊而无问其故泛若不系之舟齧缺睡寐神农昼暝自以此论为极至也至所谓有干越之劔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精神并流四达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则实为飬生要诀
  列子称子列子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又言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古人所谓学者类如是其亦异于后人所谓学矣
  齐桓公常与管仲谋伐卫退朝而入卫姬望见君下堂再拜请卫君之罪公曰吾与卫无故对曰妾望君之入也足高气强伐国之志也见妾而有动色伐卫也明日君朝揖管仲而进之管仲曰君舍卫乎公曰安适之管仲曰君之揖朝也恭而言也徐见臣而有惭色臣是以知之公曰善仲父治外夫人治内寡人不为诸侯笑矣夫心术之动毫髪不能自隐必为人知不可得而欺也管仲卫姬之知桓公亦可见矣此谓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海上之鸥舞而不下彼必有以知之矣孰谓色庄言厉而可以自蔽乎
  天下风俗美恶之极无有不由积累而成者至于人才事业必因积累之乆互相推激然后能至微妙且如汉魏以来士大夫多以字画为事西晋以后尤盛故积累推激至王右军然后能造微入妙若魏晋以前不以字画为事右军纵能书必不能便至如此之妙学问工夫何独不然三代圣贤相继故圣贤之出如此之众亦有积累推激之功也
  孟子桃应问一章王介甫刘原父皆不以为然刘原父论齐国夏卫曼姑帅师围戚曼姑受命而立輙其不可以围戚何也或问乎孟子曰舜为天子臯陶为士师瞽瞍杀人则执之乎孟子曰执之今以蒯瞆为瞽瞍以輙为舜以曼姑为臯陶此孟子之义已曰孟子未尽于义也伯夷叔齐让国不取饿于首阳之下终身防然以谓求仁得仁故无怨也夫不以能有其国家为贵而以全其志义为安故孔子称之舜有天下瞽瞍杀人是亦将且循伯夷之义安在其循有司之法而以巳之贵加其亲此不为知春秋欧阳公论柴守礼杀人事世宗不问为知权也以为天子有宗庙社稷之重百官之卫朝廷之严无有窃负而逃之理范淳夫以此章为非孟子语也程正叔以为此语有悮谬处荥阳公常言介甫原父皆以孟子答之为非曷不曰是舜为天子瞽瞍杀人臯陶亦不得执此二公之论也予闻之师友曰是不然圣贤立教务成其善而已言不委曲则理不明今曰舜为天子瞽瞍杀人臯陶不得而执而学者何问焉若必以是答之是亦二公而已矣何以为孟子何以知其然齐宣好乐与勇好货与色以常人论之皆在所不答而孟子告之如此亦委曲以导其志使其趋于善而已不然何以为孟子然则桃应之问孟子之答亦尽夫世人委曲之意而使之趋正道也尔若以为不然则问者为不必问答者为不必答也
  历观古人为君帅师而覆败防虏者未尝以为深罪而必使之死而后巳也秦伯之用孟明之类葢可见矣至汉武帝时李陵败亡然后以为深罪而当世之人亦以为隤其家声也其后败亡者以为大戮皆起于此盖士大夫学术不明知识浅下懐謟谀以事君而忘古人之大义也夫帅师而战败亡常事其事有当诛者有不当诛者独论其事之轻重事之是非而察其用心何如而要其归焉可也秦伯之用孟明之类是也若以一概论之以为可诛而不究夫用心何如此秦汉以下庸主之骄心邪臣之谀悦终必有以败夫国家也夫力屈而伪降降有所为或在乆逺或在宻迩其效必见安得与夫背主归贼反害其主而脱其死者一例戮杀哉蜀黄权降魏先主以为孤负黄权黄权不负孤也犹得古人之用心
  春秋之世家臣而欲张公室者皆以为大罪此必非圣人之本防家臣而忘公室诸侯士大夫而忘王室犹子之爱其父而忘其祖也可乎家臣而不忘公室者正也但当先其所事使之尽忠于其君焉可也其不肯聼之则遂去之可也茍不以告而遂图之此其所以为罪也与
  抑诗卫武公刺厉王也呜呼小子未知臧否者恶厉王败周室之衰怨之之深也而欧公诗本义以为遍考古人未有谓君为小子者言小子者武公自谓也未知臧否者不度可否也至于言提其耳则言刺王之不可教诲提其耳而告之欲其聼而王终不聼信也夫既曰提其耳矣而不得谓之小子则若失轻重之序者考槃诗永矢勿谖勿告勿过者怨其君失道欲与之絶而知其不可复改也然此皆非诗人本意诗人之意特欲为艰难之辞苦口之语有以感发之庻几其君犹有悔也先儒之解未为害义而欧公以为如郑之说进则喜乐退则怨怼乃不知命之狠人耳以为勿谖者谓硕人居于山涧之间不以为狭而独言自谓不忘此乐也勿过谓不复有所他之也勿告者自得其乐不可妄以语人也欧公之意以为君不可怨怨君非义故以小子为自谓而勿谖勿过勿告非有及君之意然而高子以小弁为小人之诗曰怨孟子以高子为固矣且以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愈疏不孝也然则事君愈疏而不怨是愈疏也愈疏不孝也然则事君愈疏而不怨亦可得为忠乎孔子曰诗可以怨然则怨者乃所以甚爱其君也此固忠孝之道无所不用其极有不能忘于心者也故思之深则怨之切念之甚则痛之深于常人有是乎欧公既未察此义人君习见秦汉以来以怨望为大罪遂以为常违君臣规戒相与之道而启佞人懐利谬敬以事君者之心且使后世庸主督察臣下无复人理使不得议已皆此等议论有以发之不得不详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