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杂说

  七月之诗凡生物之时举日一之日觱发之类是也成物之时举月七月流火之类是也四时尽僃独无三月盖三月无专指之事耳其言春日迟迟泛言春和时也而先儒以为春日则三月也又以为三月为隂阳之中亦已凿矣
  消息盈虚之运惟贤知之士为能察之为国者惟修其在我者以待时焉可也如时将有及事将有间天时不作弗为人客人事弗起弗为之始天节不逺五年反复凡此之类非贤智之士弗能察非刚徤之君不能用也知时与否成败之由存亡之机也不肖之君下愚之臣则常易之
  论语弟子记孔子之语都不及治心飬性上事止论目前日用闲邪去非孝弟忠信而已葢脩之于此必达之于彼约之于内必得之于外知生则知死矣能尽人则能事鬼神矣下学则上达矣圣人之道如是而已让千乘之国无一言之诺可以为难矣以为君子则未也然则如之何而可谓之君子曰利害之心薄义理之心胜爱巳及物薰然慈仁其心休休焉无疵吝无矫诈然后为君子
  天下万物一理茍致力于一事者必得之理无不通也张长史见公主担夫争道及公孙氏舞剑遂悟草书法盖心存于此遇事则得之以此知天下之理本一也如使张长史无意于草书则见争道舞剑有何交渉学以致道者亦然一意于此忽然遇事得之非智巧所能知也德成而上艺成而下其愿学者虽不同其用力以有得则一也学者盍以张长史学书之志而学道乎春秋之世先王之泽渐逺然善言相传犹有存者学者得其言犹可详思而致力也谓伍子胥为人刚戾忍诟能成大事赵襄子言君所以置母防为能忍诟也是忍诟之道微此数子言之后人不知也庄子称伊尹强力忍诟亦是道也后世人自处旣不厚而轻用其身皆不知忍诟之道也
  古之人君能有君人之言者如楚共王谓申公巫臣其自为谋也则过矣其为吾先君谋也则忠矣巫臣欺君自予以成其奸恶之大者众所不赦而楚共王以为能谏止其先君之恶而遂以为忠记人之功而忘人之过絶疵吝之心开广大之路可以为万世之法矣古之人君能为此言者甚少李卫公独取汉武帝谓郭觧此其家不贫谓田蚡遂取武库以为能尽事理折奸人之谋葢亦未尝深究共王之语矣使后之人君如汉武帝之徒闻巫臣事则必以为欺君济奸以忠之言为笑矣安知有此广大之理邪此良由古人风俗未壊先王之泽未逺善言犹存人皆相传楚共王未为大贤犹能为此语也后世风俗已壊先王之泽已逺善言不存民无所习虽有絶人之才如唐太宗之为君李德裕之为臣亦未必能为此言也
  古之善为国者常勇于不敢勇于不敢则自天佑之之兆所以全其国者也
  韩非言非知之难处知为难矣所谓处知者实尽天下事理今有絶世之才非常之用而卒不能济事保身者皆不能处其知者也如崔浩之徒是也张子房从容事外人主不疑功臣不忌事未成而身已退峩峩清逺眞所谓能处其知者也
  世之人方注此一念则牢不可破及后念冲前念则云散氷消了无关渉方知前念后念本无实事但方注此念时则遂以为实耳如爱富贵人且只爱富贵爱声色只爱声色及后识破方知可笑如郗超之死其父念之过甚及见超与桓温书则遂大怒不复伤悼此皆后念冲前念后念既起前念自去万彚不同各滞形气覩此理者其知之矣
  易言为善为恶之应理之必至则但言自天佑之自上佑也自外来也终来有它吉皆言非人智之所知力之所及而天理自如是也其道人之意深矣
  韩退之言行而宜之之谓义义者见于行事者也事有体有用义则其用也道则体也故曰配义与道易曰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又曰方其义也义常别作一事说正是用处也
  今日记一事明日记一事乆则自然贯穿今日辨一理明日辨一理乆则自然浃洽今日行一难事明日行一难事乆则自然坚固涣然氷释怡然理顺乆自得之非偶然也
  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心之所生害于其政者有大小轻重之异不可以概举春秋以一字为褒贬随其心术高下推其功过大小不为过也礼禁于未然之前春秋制于巳发之后圣人之忧患后世至矣后世儒者注解纷然同异丛杂务末失夲此庄周之徒所以痛加掊击也然周之徒遂欲冺絶是非无复轻重所谓以一字为褒贬者不复可用其流遂至于君臣父子之道无所分别此周之徒所以为大罪也
  退之施先生墓铭云古圣人言其防宻微笺注纷罗顚倒是非闻先生讲论如客得归此论岂独形容施氏有功盖于圣人之道有补矣
  学问功夫全在浃洽涵飬蕴蓄之乆左右采择一旦氷释理顺自然逄原矣非如世人强袭取之揠苖助长苦心极力卒无所得也
  东门襄仲杀适立庶鲁之君臣无一人能讨贼者季文子为国正卿任国之重亦无一言以正其失固名教之罪人也莒仆之事乃自以为于舜之功二十之一庶几免于戾其亦不自知而无愧耻也甚矣历代学者诵其文而賛美之亦不能知其过恶有不可赦者良可惜也汉承暴秦之后诛戮斩伐恬不知怪君臣上下莫能推其原以救其失淮南厉王之死在文帝无毫髪之过公卿议法亦无失也而袁盎以为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此为何等语虽文帝贤君必无肯从其言之理然诸县传淮南王不发封者皆弃市滥刑之甚与秦无异皆盎言所致惜乎大乱酷之后士大夫生其时者不学无术不能深知前日之非以所闻见形之议论以悮天下后世其害不小也
  左氏宣公六年赤狄伐晋围懐及邢丘晋侯欲伐之中行桓子曰使疾其民以盈其贯将可殪也而释文贯音古患及训串习之串恐有未尽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先儒以为贯事也盖释诂文然则盈其贯亦当依夲字读为盈其事也不必作串习之串
  鲁宣公五年髙固使齐侯止公请叔姬焉杜预以为连昏邻国之臣厌尊毁列释文厌于渉反古人用此字者多矣近世学者乃以为压尊毁列失之甚逺矣
  前軰常教少年毋轻议人毋轻说事惟退而自修可也学记曰幼者聼而勿问皆使人自修不敢轻发飬成德器也鄢陵之战范丐趋进曰塞井夷灶陈于军中而疏行首晋楚惟天所授何患焉文子执戈逐之曰国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郑侵蔡有功郑人皆喜惟子产不顺曰小国无文徳而有武功祸莫大焉楚人来讨能勿从乎从之晋师必至晋楚伐郑自今郑国不四五年弗得宁矣子国怒之曰尔何知国有大命而有正卿童子言之将为戮矣范宣子子产之言皆切论也而文子子国深抑之如此者正恐后生轻发未成德器而先招祸败卒无以立也故此两人后来所立如此之逺良由老成教之有素中有所主也
  张子房见黄石公后从前豪气刮磨尽矣鉄未去矿击之则折百链之钢所攻必破所伐必壊而无摧折之患者矿尽故也黄石公所以教子房者独去其矿耳庄子所谓欲当则縁于不得已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子房悟此矣崔浩之徒不知去矿而好自用所以致夷灭之祸也
  前軰尝说后生才性过人者不足畏惟读书防思推究者为可畏耳又云读书只怕防思盖义精深惟防思用意为可以得之卤莾厌烦者决无有成之理论语温故而知新先儒以为温防也防绎故者乂知新者学而不思则罔先儒以为学不防思其义则罔然无所得防绎防思就先儒分上所得已多况眞能防绎防思者乎君子气象难遽形容惟平易安和者为近之书曰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此近君子气象也所谓休休者平易安和无急躁狠戾贪冒之意也范宣子让其下皆让传称之曰一人譲善百姓休和郑未服晋知武子曰若能休和逺人将至休和二字最是无急忿戾贪冒处故古人数称之亦切论也
  春秋之末货赂公行政以贿成无复理义故乐桓子求于叔孙豹范献子请冠于叔孙婼高齮取货于季氏荀寅求货于蔡侯祁胜行贿于荀跞子常求马与裘于唐蔡二君当此之时风俗大壊如此而诸国之君安于茍且不能一救其因循陵迟以至灭亡莫之能悟也欲救其弊固多术矣然莫如亲近正人诱引善类以为标的则风俗自变好恶自定风俗变好恶定则国势自安不假他术也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荷蓧丈人自谓也言我方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能知夫子耶如此则气象好若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指夫子则气象不甚好观子路拱而立则敬之甚至盖察其容貌有得于心矣其气象不容不好也
  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子路疑以为未仁夫子以为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夫子之意不以为召忽不必死也亦不以管仲为可以无死也特以为事有大于死则就其大者可也事小于死则死之可也不以公子纠君臣之分未正为不必死也既事之矣而所事者为争国者所杀矣岂有不死之理独管仲之意以为生民方在涂炭得我则生不得我则亡华夷方且不辨得我则有中国不得我则无中国故忍死就仇以成其大此圣人所深与也召忽不能若是则岂有不死之理孔子恐人以必死为是不以就大者为正故子贡之问则又荅以管仲相桓公覇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袵矣此孔子深称管仲之功所就者大可以如此也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圣人恐人以必死为贤不以就大者为正故又详为此言以叮咛之也亦岂以忽为不当死哉学者所以处轻重微细正在于此
  管仲不死公子纠之难圣人不以为非者知其所就者大可以如此也至三归反坫之类深诋之者以其为无所为也虽君奢亦奢君亦管仲本志如此而三归反坫之类本不为君设故圣人知其器小不可以入尧舜之道也
  君亲无将将而诛焉所谓将者谓有此意也有此意者何由知之必见于事事形而未用欲必弑其君亲巳见于事而未成者也若不见于事而逆知其意以为将则滥刑以逞人皆有罪有意无意皆可妄指已形未形皆可强服忠良被祸多由此言公羊腐儒妄设此论自汉以后率皆用之为忠良之害甚大窃谓治平之世当先去此不经之论然后后世之君奸谀之臣不得用其私意忠良頼以得免不可不深戒也
  鲁昭公三十一年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赵简子夣童子臝而转以歌旦占诸史墨曰吾夣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史墨则对以为吴入郢之咎终以弗克又以入郢必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谪火胜金故弗克也夫日食于上赵简子不能戒惧思所以迁善惩恶者梦亦肆矣而史墨不能对以大义专明近事而先及呉楚纷争之衅此乃占人常谈非为国之言也后世京房郎顗之徒其学盖出于此
  昭二十六年王子朝告于诸侯曰王后无适则择立长年均以徳德均以卜此语最为害正天下未有年均者先一日生则一日之长也先一时一刻生则亦一时一刻之长也圣人重先后之序如春夏秋冬之不可逾也天理何谓年均乎此奸言也而左氏不能诠定以误世陋亦甚矣又如王后无适则长防固有定分长防定分亦犹嫡庻之不可乱也何谓择立长乎王子朝为此言皆尹氏毛召之徒懐奸助恶其词错乱然也孟子曰邪辞知其所离盖于王子朝之言见之矣
  左氏膏肓何休作郑箴两人引据及诘难之语尽用春秋感精符之类为证而无识浅见甚矣而汉末学者咸以大儒推之吾知汉末诸儒未尝学也公羊浅陋已甚而何休之徒又从而逄其恶如黜周王鲁之类大不近人情定公六年季孙斯仲孙忌帅师围郓仲孙忌阙文耳而公羊以为仲孙忌讥二名非礼也固已可笑而何休则以为春秋定哀之间文致太平欲见王者治定无所复为讥惟有二名故讥之定哀之世大乱之极也而何休以为文致太平王者治定无所复讥惟有二名可讥耳其诬秽荒谬至此令人愤恚不已垂世立教者湏取此等妄说及引用纬书之类皆当科别而显黜之不得与其它诸儒所说并行然后圣人之言不为芜漫所覆坦然可见
  越之谋吴大夫种献谋王不如设戎约词行成以喜其民以广侈呉王之心吾以卜之于天天若弃呉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将必寛然有伯诸侯之心既罢敝其民而天夺之食安受其烬乃无有命矣申胥谏曰不可许也夫越非实中心好吴也又非慑畏我甲兵之强也大夫种勇而善谋将还玩呉国于股掌之上以得其志夫固知君王之葢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词以纵逸王志使乐于诸侯之国以自伤也使吾甲兵钝敝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烬者焚爇之残也钝敝其国多方损壊使至如焚爇之极不可复然后举手取之无毫髪之劳矣此吴越成败大概也越用大夫种之防以成功吴黜申胥之计以灭亡非偶然也
  赵简子使尹铎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简子诫襄子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逺必以为归其使尹铎为晋阳也简子谓之曰必堕其垒培吾将徃焉若见垒培是见寅与吉射也垒培荀寅士吉射围赵氏为之者也尹铎徃而増之简子如晋阳见垒怒曰必杀铎也而后入且曰是昭吾雠也邮无正进见曰以为铎之意谓思乐而喜思难而惧人之道也委土可以为师保吾何为不増以是可以鍳而鸠赵宗也简子说以免难之赏赏尹铎及晋阳之围众欲徃长子又欲徃邯郸襄子皆以为不可独以为晋阳先主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寛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晋师围而灌之沈灶产蛙民无畔意若赵简子可谓知所任矣夫所谓尹铎之所寛者国之所恃以为根本如人之元气元气茍存不可得而死根本若在不可得而亡后世谋国者偷目前之而忘后日之虑其得存者幸也然尹铎之所寛者不但寛赋税而专扞蔽也盖先去其主之邪意以行其义然后民得以寛也增荀寅吉射之垒动存规戒矣其肯纳君于不义乎沈灶产蛙民无畔意种之乆矣非一日积也自郑康成论郊禘之说纷纭不同以为禘者冬至圜丘祭昊天上帝也郊者孟春南郊祭感生帝也而孔頴达之徒又以为经传之文称禘非一其义各殊论语禘自既灌而徃者及春秋禘于太庙谓宗庙之祭也防服小记曰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及大传曰不王不禘谓祭感生之帝于南郊也而祭法所谓禘黄帝者祭昊天上帝于圜丘也必知此是圜丘者以禘文在郊祭之前郊祭之前惟圜丘耳郑康成又谓噫嘻春夏祈谷于上帝春者祭感生帝于南郊夏即雩祭凡此纷纭皆由康成惑于防纬妖说后之学者不能极力辨明反为出力以济诬伪王肃圣证论力防郑短如谓圜丘与郊为一之类所补甚多然犹有未尽独陆淳之论坦然明白尽去邪说实有功于圣人学者不可不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