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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廊偶笔
楚江富池镇有吴王庙,祀甘将军宁也。宋时以神风助漕运封为王,灵显异常,舟过庙前必报祀。有鸦数百,飞集庙旁林木,往来迎舟数里,舞噪帆樯上下,舟人恒投肉空中喂之,百不一堕。其送舟亦然,云是“吴王神鸦”。洞庭君山亦有之,传为柳毅使者。阮亭云:“巫峡神女庙亦有神鸦送客,予曾见之,得食辄入峡半石洞中,不柄林木。”大内有“寿亭侯印”,方一寸,瓦钮连环,四刻“寿亭侯印”朱文四字,翡翠灿然,旁有痕,似嵌宝玉取去者。先文康尝印取一纸宝玩之。此印流传不一,详《容斋四笔》中。
曩见水晶一块,内有物如粟,仿佛太极图,转侧视之,必上行如蜘蛛,虽千回不易。又高脚瓷碗一,外画西番莲,淡青色,内“永乐年制”篆书四暗字,日午始见。其边甚薄,以手摩之,依稀丝竹声,可以和歌,声闻里许,惜不久为贵官触破。慕庐云:“余家旧有缅磬一,以杉木离口半寸许绕币二三转,则有声自远而至,良久乃止,必铜性使然也。瓷经锻炼能出声,更奇矣。”麻城刘百年淑颐善集唐,赠余诗云:“曾人甘泉侍武皇李郢,暂随红旆佐藩方韦庄。长承密旨归家少王建,出使星轺满路光钱起。谋略久参花府盛韦渠牟,风流三接令公香李颀。共言东阁招贤地孙逖,肯为诗篇问楚狂周贺。”又《郊行》云:“闻钟投野寺李端,看竹到贫家王维。”《春日闲居》云:“小男方嗜粟李商隐,稚女学擎茶李咸用。”《过毛来仪郊居》云:“四邻因野竹杨颜,一室向青山。”《学圃初成》云:“静时疑水近许浑,高处见山多元稹。”《游龟峰宿能仁寺》云:“怪石尽含千占秀罗邺,异花长占四时天沈传师。”《候槁木大师》云:“烟凝积水龙蛇蛰卢纶,锡响空山虎豹惊许浑。”《寄周示素》云:“万事无成空过日戎昱,百年多病独登台杜甫”《奇李子旻》云:“千回消息千回梦赵象,一度思量一度吟戎昱。”《晓霁即事》云:“蒲生岸脚青刀利韦庄,云锁峰头玉叶寒刘兼。”《坐中忆刘仲夏》云:“美人美酒长相逐刘禹锡,犹恨樽前欠老刘白居易。”《过别业》云:“高杉自欲生龙脑陆龟蒙,浅草才能没马蹄白居易。”《赠歌妓》云:“弦弦掩抑声声思白居易,字字清新句句奇韦庄。”此类甚多,其《四时词》尤妙。
附《四时词》:云母空窗晓烟薄温庭筠,池边雨过飘帷幕许浑。日长风暖柳青青贾至,银线千条度虚阁韩偓。卷帘巢燕羡双飞罗隐,芳草王孙归不归韦庄。曾寄锦书无限意刘兼,箧香消尽别时衣钱翊。右春;午醉醒来愁未醒张子野,烦襟乍触冰台冷韩偓。白莲知卧送清香皮日休,楼角渐移当路影白居易。临风兴叹落花频鱼玄机,又喜幽亭蕙草新杜牧。永日迢迢无一事韦庄,双双斗雀动阶尘元稹。右夏。水映轻苔犹隐绿马怀素,夜窗飒飒摇寒竹刘惠。井边疏影落高梧罗隐,鸟啄风筝弄珠玉元稹。觉来红树背银屏韦庄,露湿丛兰月满庭孙氏。扃闭朱门人不到鱼玄机,轻罗小扇扑流萤杜牧。右秋。城上暮云凝鼓角许浑,狐裘不暖锦衾薄岑参。楼寒院冷接平明李商隐,檐外霜华染罗幕陆龟蒙。烟生密竹早归雅郎士元,向镜轻匀衬脸霞韩偓。迟日未能消野雪皇甫冉,故穿庭树作飞花韩愈。右冬。
宁陵白口陨星,形类砚砖而粗,仿佛太学石鼓。陨时声如雷,人地数尺,掘出犹热甚,不能取也。抚军奏闻,赍送札部。
京师琉璃厂有卖倒掖气者,刘公勇秋部体仁买得一枚于马上弄之,笑谓汪苕文民部琬日:“此事可入弹章。”侯大司徒恂南园芍药数万本,有名“丹山风”者,花开一茎四朵。
余弟子昭为司勋郎,冢宰黄公机问日:“淇园之竹自古称之。余数过其地,绝无一竹,何也?”子昭对曰:“淇竹自汉已无之矣。”公日:“有据乎?”日:“有。昔汉武时河决瓠子,令群臣自将军以下皆负薪置决河,以薪柴少,下淇园之竹以为楗。
歌日:‘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颓林竹兮楗石菑。’盖明验也。”公为叹服。
汴粱相国寺大雄殿相传建自北齐,明末没于河。顺治中抚军贾公重建,见梁木精坚,色深绿,遂易以他木,而取为长几,俨然青玉案也。又寺内旧有葡萄一株,没地下二十余年,近发生原处,蔓延数丈,结实累累,往来游人赋诗纪异者甚众。
城武西二十里有九女祠,相传汉和帝时人。九女以父母无子,终身不嫁,死同穴。
曹蜂仪尝于天津道上日薄暮见一人,高尺许,金甲挟弓矢,骑小白马行野田中,叱之不见。
余于城武见一小儿四五岁,手足似螳螂,头高起作两歧,见人念“阿弥陀佛”,惟索钱无厌耳。
孝感夏孝廉振叔炜见一儿六七岁,浴水中,势与谷道各二。后不知所终。
砀山刘贞甫造铜器精巧绝伦,尝为彭城万年少寿棋造准提。像高二寸许,三年而成,臂十八,手中各有所持。一手擎七级浮图,每级四面,各佛一尊,法象庄严,无毫发遗憾,所谓神工鬼斧也。昔王梦泽称施生雨能于方寸之楮作小楷数千,点画不淆。于粒麻之上宛转书之,成五言诗一绝,即有炯眸,非极视专瞪、数拭屡翕蓄而后张,不可得其仿佛。诚文苑之绝技,生平所未睹也,以较贞甫,恐又有难易之别。贞甫曾为余造图章二,一龟钮,一天鸡钮,俱精妙可玩,后为人盗去。
万年少尝僧服行淮阴市上,有日者他出,万即其寓代为卜筮,得钱二千,留之而去。日者归,茫然不知所以。
大梁林宗张公民表,先大父同年友也。负才磊落不偶,作书擅颜鲁公、黄山谷之长。天启中以公车至长安,崔呈秀持吴绫求书,公磨墨升余,大书“侍生张某拜”六字。呈秀大怒,几陷公不测,然公名自此远矣。凡四方宾客造公者,禁不作寒温语,狂谈纵饮三日后始通姓名。
明正统丙辰状元周旋,弘治丙辰状元朱希周,正德甲戌状元唐皋,万历甲戌状元孙继皋,科目、姓名皆相照应。近同安刘望龄先举本省乡试三十四名,后革去,顺治辛卯复举本省乡试三十四名。武进巢震林于顺治王辰中会试一百六十二名,磨勘革去,复于乙未中会试一百六十二名。
嘉靖中,颍上人见地有奇光,发得古井函一石,上刻“兰亭黄庭”,前有“思古斋石刻”五篆字,下有“唐临绢本”四楷字。复有“墨妙笔精”小印,印细丽匀。疑是元人物,识者定为褚河南笔,因唐以诸臣临本颁赐天下学宫,事或然也。初拓不数张,纸恶而字甚完好,次拓纸墨皆精,“兰亭”类字遂尔残缺,最后为一俗令妄补,大可憎,且拓皆竹纸,草略殊甚,仅存形似耳。今此石碎已久,即竹纸者亦不易得,余游金斗时得一本,犹是次拓,固足宝也。
樵人于王屋山得茯苓如屋,送济源某公,服之十年不尽。
广济刘千里醇骥吊何大复先生一联:“名齐北地空同子,家近南阳淮蔡碑。”佳句也。
嘉禾计甫草东游京师,戏谓人曰:“遍京师皆官,无我做处;遍京师皆货,无我买处;遍京师皆粪,无我便处。”闻之可发一噱。甫草与余为忘形交,尝从河北寄一书,甚佳。
附书:仆久在两河间依人,无一善状可为宋子道者,惟八月中在邺城遍寻谢茂秦葬处,得之南门外二十里。
见小冢颓堕荒草中,为赋试吊之。求其子孙不可得,因固请邺中当事为封土三尺余,禁里人樵牧。其上立石碣,志之日“明诗人谢茂秦之墓”。此一事也。九月杪过顺德,日哺矣,仆夫望逆旅求憩甚亟。忽念归震川先生昔佐此郡,有厅记二篇,记中所称“时独步空庭,槐花黄落,遍满阶砌,殊欢然自得”及“衙内一土室而户酉向,寒风烈日,霖雨飞霜,无地可避”者,迄今不过百数十年,遗址必有可考。入城徒步遍求,莫知所在,裴回不能去,乃于郡署旁废圃中西向设瓣香,流涕再拜而去。道旁儿童观者皆大笑,以为病狂人,即仆夫亦匿笑不止。至逆旅,主人怪,其后几不得眠食。此又一事也。九月浪游,赖有此二事,庶几不虚此行,可为知已告。度宋子亦必以计生为可与言者也,幸为作纪事诗相赠。伫望,伫望,东再拜。王阮亭书后。二事皆可传。施愚山在济南时,拜沧溟先生墓下,重为立石,梦先生绯衣报谢。与此可以并传,勿谓前世人精神不相感也。
杨职方鄂州北杰使日南回,赠余香蜡一瓶,云是树上膏,可润妇人鬓发,殆即苏合油也。
马嵬坡有杨妃冢,冢生白石,可为粉,名“贵妃粉”。
康熙七年,京师正阳门挑浚御河,得玉印如升,篆文,人不能识,礼部出榜访问,并原印印其后,数十日无辨之者。少宰孙北海先生家居闻之,日:“此元顺帝祈雨时所刻‘龙神印’也,各门俱有之。盖雨后即埋地下耳。”因取一书送礼部,上刻印文,注释甚详,一时叹为博物。
一闽人山居,门前忽现宫阙数重,巍焕插天,须臾不见,盖山市也。
合肥许太史孙荃家藏画鹑一轴,陈章侯题日:“此北宋人笔也,不知出谁氏之手。”余览之,定为崔白画,座间有窃笑者,以余姑妄言之耳。少顷持画向日中曝之,于背面一角映出图章,文日“子西”,“子西”即白号,众始叹服。后此事传至黄州司理王俟斋丝,犹未深信。一日宴客,听事悬一画,余从门外舆上辨为林良画,迨下舆视之,果然,即俟斋亦为心折。
同里太常侯公执蒲秋夜坐村中树下,忽风吹落叶由耳边飞过,公随手取一片就灯视之,乃古钱也。公子辅之忭道其事。
黄梅破额山,四祖大医禅师道场也。四祖生于隋大业间,至明嘉靖中肉身犹在。一日楚王梦四祖造访,云:“我将去矣,幸为留一像。”醒而铸铜像,遣人送山中,过浴佛井,井水涌出,盖四祖初生时曾浴此井也。像至而身为火焚矣。冯茂山为五祖大满禅师道场。肉身现在,自唐贞观至今未坏。破额有碧玉流、石渔矶诸胜,余尝两游之。冯茂则望而未至,云山顶白莲甚盛,为五祖手种,亦可异也。又《黄梅志》载邑有两流水三十余里,故历代以来笃生五祖十三仙云。王西樵云,“莱子水皆西流,故余《忆莱诗》有‘溪水尽西流’之句,金、元间丘、刘等七真皆生其地。”渭南渔父于渭水中得秦阿房宫香奁一具,色如鹦哥羽毛。
好事者争购之,近闻已人京师。
余从楚中见飞虎皮.两前足有皮尺许,向后张之如蝙蝠状。
周元亮先生云:黄山五里松架板其巅,车马往来如行路上。又闽中一溪,桃花最盛,舟行三十里尽在花片中。
先文康于京口市上见宋瓷碗,可容二升,索价甚高。先公戏之曰:“此碗却无用处,盛条大,盛酒小。”卖者异之,取以相赠。
同里安舜庭先生世风童子时向郡守求试,郡守指路旁“此房实卖”四字令为破题,安云:“旷安宅而弗居,求善价而沽诸。”郡守首拨之。
友人沈仁伯明仁于永平食石鱼甚肥美,云人才盈寸,产石中,破石取之。又桐城麦鱼亦佳,形与麦粒无异,可糟食。西樵云:“即墨县近劳山有溪,溪中产仙胎鱼,是溪边柳叶所化,长二寸许,形如柳叶也。”华亭周宿来秋部茂源以恤刑驻节雪苑,有山人得罪别驾者,别驾盛怒,欲加以刑,山人仓卒中托言“我秋部执友”,冀缓其责,实未尝谋面也。别驾诣秋部问之,秋部曰:“此余生平好友,幸君相谅。”山人得无恙。一时推秋部为长者。秋部日:“昔余乡钱鹤滩先生福传胪后名噪海内,一老学究冒称先生业师,教授旁邑富翁家,富翁以先生故,大敬重之,五年致资颇丰。一日先生假归,道过旁邑,富翁代学究治具甚恭,曰:‘钱先生至矣必谒君,幸以贱子为言。’学究佯应之而惴惴恐事泄,乃乘夜迎先生数十里于道旁,叩首流涕而言曰:‘某不才,托公二天,感且不朽,但罪有难逭,特来请死。’先生备问其故,笑日:‘此易事,君急返勿使人知,当有以处此。’学究潜归,怂恿富翁扫径以待。先生至,造学究门,执币请谒拜座下,委曲尽礼,曰:‘某远涉京邸,不获晨夕杖履,负罪良多,赖贤主人代为周旋,谊最高。’急请富翁出,再拜称谢。富翁狂喜,事学究倍加恭谨。先生之雅量高致传于今,百余年未衰也,区区向别驾脱山人,敢夸忠厚哉?”宋郡高辛集有异人,不自言名字,年可五十余,乡人与游者自高曾以来所见皆然。每夏月汲水饮人,逢人即呼日:“吃水,吃水。”赤日中被裘无汗,即冬月卧雪中又汗流浃背也。人饮以酒,可一石不醉。
郑民部司直端于京邸午睡,见壁上人面如轮,须臾面化为穴,望之洞然,往来人马如织,俄传贵人经过,旌旗导从如王公。忽有青衣二人持简请民部公宴,简为“侍生胡某”,民部坚拒不可得,随之而往。至则当世名贤半在座间,民部问之不一答,独贵人意甚厚,献酬无失礼,云“慕公久,特请一晤耳”。
良久,民部家人惊怪,为夫人大呼而醒。后每向穴中望之,即昏然与贵人接见如初。意必为狐妖也,移居而绝。
麻城医士赵时雍生子,自言为同里故人刘泰宁。泰宁死燕市久矣,言魂魄南返,每为狂风吹回,遇大树可借以少避.故迟至三载始至里中转生耳。言前生事最悉,妻子相见流涕,为好语解之曰:“已隔世矣,何用悲悼为耶?”后远近观者尝数十百人,时雍惧祸,以狗血喷之,遂不复言。黄州司理王俟斋与时雍善,问之果然。其子名默,字弱言,时已二十余,为诸生矣。
欧阳文忠公《泷冈阡碑》为龙神借观事甚奇,黄鲁直《檄龙文》云:“臣黄鲁直谨言:臣闻天子诏修,永叔以三月三日趋朝,钦承皇上深宠,锡以重爵,推以峻位,加恩三世,著其褒辞以赠。修命石氏镌之,故刻《泷冈阡表世次碑》,乃雇舟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