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赋考辨

  塨按宣十二年左传楚子为乘广三十乘分为左右曰二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杜注谓司马法百人为卒二十五人为两军十五乘为大偏今二广用旧偏法复以二十五人为承副孔疏谓众说不一据注当是一广一百二十五人成七年巫臣以两之一卒适吴舍偏两之一焉杜注司马法九乘为小偏十五乘为大偏盖留九乘车及一两二十五人孔疏谓两之一谓将二十五人又言卒谓更将百人也凡将一百二十五人适吴舍偏谓舍一小偏之车九乘两之一又舍二十五人也又谓传文艰涩恐有讹误夫此二篇注疏语皆狐疑且楚之广车楚王所乘也故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以待王乘今一广十五乘只一百二十五人则每车当八人有奇何以分之是楚王乘车大夫为车右而下只八人随之无如此寡弱者况卒偏之两为百人一卒而十五乘之二十五人是何句法耶至解巫臣适吴以两之一为一读卒一读舍偏一读两之一一读亦无比句法况留九乘车车何多留二十五人人何少殊不伦也盖皆误认两字不得已而牵强解之如此愚以为两一车也召南百两御之孟子革车三百两是也广有一卒者王乘之车名曰广为十五乘之首故曰御右广御左广王乘左广以逐赵旃此广车有百人之卒以从王周礼所谓虎士八百人先后王而趋以卒伍旅贲夹王车而趋左八人右八人车止则持轮之类也卒偏之两者申明上句之词也言此卒非二广之正卒也所以从王而统此十五乘之车者也盖王乘车曰广一广统十五乘亦总名曰广旧制十五乘为偏故曰偏之两即乘广之两也是二广各有百人从王为二百人矣自古出兵大将裨将皆有亲傔不在正兵数内即冉有清之役帅左师以武城人三百为己徒卒亦此类也以两之一卒适吴者盖巫臣出使将车徒不必将兵士今欲教吴乘车战阵故将一车之兵卒适吴也舍偏两之一者盖出使所将车徒不止一两而专领兵士只此一两至吴即舍此偏车中之一两而返也坊记孔疏云诸侯成方十里出赋之时虽革车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其临敌对战之时则同乡法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之属故左传云楚广有一卒又云两之一卒适吴是临敌对阵同乡法也牧誓云武王戎车三百两孔注云一车步卒七十二人则出军法也经云千夫长百夫长谓对敌时也如此则甸所出一乘七十五人成所出一乘三十人皆谓其田赋应出若干车若干人耳非以人配车而谓兵法若是也甲乃执以为一车当敌之数较量多少亦何为乎
  且因此而车战当敌之数亦可考焉车兵虽经无明文指者然三十人七十五人则皆不可何者以其为数参差不合周礼伍两卒旅之制尚书千夫百夫之文也即或为三十人则必其五人在外为徒役或为七十五人则必如曹公新书加二十五人为徒役以足百人为卒之数何者必如此乃可合而成军也然而周制百人也李卫公兵法谓曹公新书言兴师十万用车千乘大率荀吴旧法善兵者之言似属可信或犹以为后代语也周时孙武子兵法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驰车用以冲突者即革车也则亦言一车百人矣或犹以为非经文也周礼县师会其车人之卒伍牧誓誓众始于百夫长孔安国传曰兵车一两百夫长所载是亦不可见一车用百人欤且周之兵制以五起以五成惟卒变五而用四两为之族师云登其族之夫家众寡辨其贵贱老幼废疾可任者及其六畜车辇酂长若作其民而用之则以旗鼓兵革率而至而闾胥比长里宰邻长并无此文盖四两合百人乃为一车乡则百家之族师率之遂则百家之酂长率之故五两与车不合变用四两百人一车亦昭昭矣[管仲以车五十人为小戎正对周元戎百人而言]
  然战车虽用百人而国之车数不必与兵数相合也诗云公车千乘而公徒为三万人春秋书鲁作三军共三万七千五百人而左传记其革车千乘齐语齐桓公为三军军万人有革车八百乘韦昭注曰齐法五十人为小戎三万人当六百乘车数多者其副贰陪从之车乎若子服景伯之将以二乘与六人从吴也则行役之车不用以战且有一乘三人者矣甲何执一以为说耶矧武王之伐纣也书序原云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甲若见之将无又定为一车一人耶
  按周礼大司马军将皆命卿师帅皆中大夫旅帅皆下大夫卒长皆上士两司马皆中士伍皆有长尝细按其文叙乡遂诸官皆不言乡遂家数惟至比邻曰比长五家下士一人邻长五家则一人者盖闾里以上官什伍分数已定不容于内亏其一人为之总帅故长司马以上官皆在二十五人百人之正数外特置而闾里以上官亦如之五长即五人中一人为长故比邻亦特注明曰五家则一人也至于乘车之法经无明文然以孔氏说拟之或卒长乘车而两司马御右之或两司马乘卒车而卒长别有专车以主百人若旅帅师帅军将则一乘一车己定何得乘之必各有乘车不在卒车之内计也如左传管周父御冉有樊迟为右季孙疑迟弱不可用冉有固请用之皆别车选人并非平素正卒之车故齐三万人五十人一乘当六百乘而二百人一卒连长统之即当别乘推之以上各官正当多二百乘为八百乘乃知从来言千乘之国必须十万兵者皆不知韬钤者之呓语也
  甲又言古战士皆有伍故晋伐无终毁乘为伍凡五乘为三伍可知无不伍之兵也今一车步卒七十二人七十人为伍余二人不成伍岂有此阵法乎若二人并车上甲士三人成一伍则是君大夫将帅与庶人为步卒者共伍也其谬而伪者七也
  河右先生曰卒伍之制起于周礼甸乘之制出于司马法初误以司马法之出车者攻周礼固已可笑今复以司马法之出卒者攻周礼则可笑己极此固无容置辨者然周礼卒伍之制何可泯也周礼六乡原有比闾族党州乡之制而出军之法准之如五家为比则五人为伍以家出一人也五比为闾则五伍为两以闾为二十五家即两为二十五人也四闾为族则四两为卒每族百家即每卒百人五族为党则五卒为旅党五百家即旅五百人五党为州则五旅为师凡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即万二千五百人为军盖一家出一人一乡出一军天子六乡出六军诸侯三乡出三军其六遂三遂同于此数然而行军临阵对敌制胜则又准之故尚书牧誓曰旅曰师而左传繻葛之战有偏伍之名管子作内政定卒伍而其后尉缭子有束伍令汉制有尺籍伍符唐太宗兵法有五兵五当之制皆用其说而反谓周礼无卒伍妄矣若其言晋伐无终毁车为伍以五乘而为三伍遂忧七十二人之余二人殊不知五乘之为三伍者谓每车甲士三人五车三五一十五可作三伍然则五车徒卒每车七十二人五倍之正可作七十二人何曾有余故唐太宗法合甲士卒徒而统计之有云小列五人大列二十五人参列之得七十五人又伍参之得三百七十五人可以为正可以为奇是晋制分数唐制合数皆无赢羡己则昧昧而妄议古人乎
  塨按甲之所疑盖即疑此一车步卒七十二人不可成伍也不知甲之所谓甲士三人在车上者先误也古法车上三人左人持弓右人持矛中人御而亦有四人者夏官戎右诏赞王鼓太仆军旅田役亦赞王鼓则车上与御者共四人春秋文十一年侯叔夏御庄叔绵房甥为右富父终甥驷乘四人共车是也则一卒之车在上者为两司马三人[其一司马当下而主徒役]若卒长在上则为四人故魏舒以五乘为三伍谓以五乘之为两司马者十有五人合为三伍每伍两司马五人作一联各率其两二十五人共一百二十五人三伍为一联共率三百七十五人以作步战也若如河右每车三甲合他车甲为伍七十二人又合他车人为伍则卒不素习自取纷乱非兵法矣至于甲士三人则皆在车下李卫公曰二十五人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是甲士即在伍内定为夹辕弥缝之兵何得至车上乎况司马法且有一车甲士十人者不容十人皆在车上也
  伍者以五人名也两者一车两轮车名也二十五人弥缝车下故名两也卒者尽于百人故以四数成之而曰卒旅者五百人则可陈矣师者二千五百人亦众矣军者一万二千五百人则兵车四周包裹堂堂正正不可犯矣
  甲又言四邑为丘丘出马一匹四丘为甸甸出车一乘则鲁之丘甲出马一匹者更令之出四匹一旦而增赋四倍有此暴政乎其谬而伪者八也
  河右先生曰春秋书作丘甲杜氏注云四邑为丘丘出马一匹四丘为甸甸出长毂一乘马四匹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此旧制也今以一甸所出责之一丘是一丘而出四丘之赋此实杜氏解经之误与周礼何涉且其所谓四倍者则旧有解之者矣宋胡安国传春秋据唐太宗兵法谓周制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以二十五人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今以四丘作四甲增二十五人为百人则所谓增赋者止三分之一未尝四倍也然而仍未必是者盖赋乘曰赋舆赋卒徒曰起徒役不当曰作甲甲者甲兵春秋多有之如崔杼弑君曰甲兴庆氏以甲环公宫宋景公卒大尹兴空泽之士千甲郑人讨西宫之难子孔以其甲与子革子良之甲以为守诸凡列国称甲者不可胜数故鲁亦作之而其后叔孙州仇围向有叔孙氏之甲齐师伐我及清有季氏之甲则曰丘甲者必一丘出若干甲与徒卒无涉也但今不可考耳
  塨按清之役季氏之甲七千然尚有孟叔之兵也则鲁当有万余甲矣以司马法甸乘之数计之一乘三甲步卒七十二人则万余甲当四五千乘二十余万步卒襄十一年始作三军则是时鲁兵岂应如是之多欤盖必春秋列国征战以甲为强故鲁为齐难不守甸一车三甲之旧制而多其甲如所谓一车十甲或不止十甲也者河右解丘甲为出甲士甚是谷梁传谓令丘民作铠则亦多其甲兵之意也
  又按封建之制孟子王制皆曰天子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而周礼大司徒则曰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其食者半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其食者三之一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里其食者三之一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其食者四之一注疏曰食供天子之食也其食者半以半供上也参之一四之一者以其一供上也
  向来论者多从孟子王制然而疑端未析王昆绳曰公侯百里万井也万井以山川城邑沟洫等除之三分去一得六千六百余井助法八家同井九百亩得五万二千八家贡法十家有沟一千亩得五万九千四百家而诸侯之地三乡三遂每乡遂一万二千五百家合之当七万五千家则鲁得百里如费誓所谓三郊乡遂者已缺一二万家乡大夫以及公子之采地又何所分给此不可解者也不知前儒何以懵然不计也
  且以鲁考之亦当不止百里鲁之主祭为泰山而国中更有龟藏凫绎徂徕新甫诸山见于颂诗则此数山者绵亘数百里矣而以百里之地容之能乎
  然公五百里侯四百里又实难解据注疏云上平之世土广万里中国七千周公致治太平迁大九州岛方七千里以七乘之七七四十九则方千里者四十有九其一为王畿余四十八以之分计八州每州各有方千里者六故职方氏曰凡邦国千里以方五百里封公则四公方四百里封侯则六侯方三百里则十一伯方二百里则二十五子方百里则百男即此千里者五共得一百四十六国余方千里为附庸不下一二百国约一州二百余国八州共足千八百国之数然而周即盛时吴楚以南为蛮夷地域岂有七千且今时自汉以来南通百粤七闽以及滇黔幅侈于前古然天下州县不过千三四百虽大小不等大约仿佛百里者则大县也若古之诸侯有四五百里不等安得有千八百国乎无已则孟子王制地域之说犹为近之孟子曰今天下之地方千里者九王制曰自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于江千里而近自江至于衡山千里而遥自东河至于东海千里而遥自东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自西河至流沙千里而遥西不尽流沙南不尽衡山东不尽东海北不尽恒山则成周即极盛时开方计之大概不过四五千里而如此侈大其封必不能者然则两说者终孰是曰皆是也而读者未之详考也孟子之言百里也专言土田不兼山川如兼之则开方至蚕丛洞庭延袤千百里将专与之以山水而并无土田可乎且古建国亦必随山河形势不必尽方但以方计其田为方百里地耳方百里之国即万井之国耳八家一井三乡三遂七万五千家占九千三百七十五井余六百二十五井以之禄大夫尚可作四五采邑也后查明堂位陈浩注云公侯皆方百里而此云七百里者盖以百里之田为鲁本国如后世食实封也并附庸为七百里所谓锡之山川土田附庸也则吾言先儒已有及者矣
  采邑只四五乎曰不然诸侯三乡三军然鲁以公侯大国旧祗二军至襄十一年始作三军则三乡之兵宽然有余三遂之兵闲以备用而不尽其力也其中即间以采邑何不可者况周之盛时天子畿内邦国并不世袭故王制曰外诸侯嗣也内诸侯禄也则侯国之卿大夫可知矣如柳下惠食邑柳下其后无之孔子父为鄹邑大夫孔子不世是也周礼载师以公邑任甸地以甸地三倍于乡除六遂七万五千家余为公邑注疏谓天子使大夫治之则侯国即仿此制以卿大夫守君之遂地为君贡赋治军固无不可
  天子之千里则旷然矣除百里为郊二百里为遂每面尚有三百里方千里为方百里者百为百万井内四百里四四百里者十六为十六万井此外三百里之稍地五百里之县地五百里之疆地尚有八十四万井助法当为六百余家大矣哉何所不容乎
  若公侯封域不止百里不惟见诗即见孟子鲁颂曰锡之山川土田附庸明以山川土田附庸分为三事土田百里而山川附庸则量功而锡不在百里内故孟子曰天子巡狩诸侯入其疆田辟人治则有庆庆以地是诸侯百里初封有定而其后也十二年一巡狩则庆地何算故周礼约其数曰公不过五百里侯不过四百里伯不过三百里子不过二百里男不过百里注疏曰以待有功而益其封是也故周有爵尊而国小爵卑而国大者如虞虢公爵而无功只守百里鲁侯爵卑而以功多地域反大职是故耳
  况五百里四百里之说职方有明文矣曰凡邦国千里封公侯若干以周知天下谓设此法以统校天下地数非谓一州之中必四公六侯十一伯二十五子百男也非谓天下必开方七千里皆封建也贾公彦曰周之封公者二王后东西二伯诸君耳今一州四公则四八三十二公矣试问八百年间曾有三十二公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