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新编

  
  道则湏臾而不离,静则刹那而可贵。仁则造次颠沛必于是。古圣贤之言,意何如哉?噫!学道、习静、修仁,此三者安可怠忽?
  
  唯道可信。观錬薫修,入无有之郷,吾其逍遥;到自得之场,吾其优游。知我者谓我驯柔,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一气未判,万物未生,名曰混沌;一念不动,万縁不起,名曰禅那。故湏达夲识先,方可栖真入道。
  
  学多増智,定胜成功,至理所归,此言居最。
  
  素王及隐君子之书,多渉外事,明在世智,而在人言意之内。古先生之书,多渉内事,明出世智,而出人言意之外。此二者,亦可见其圣神分限。
  
  夫歆然之欲,■〈忄敝〉然之忿,隐然之忧,皆逆道,心于道为损;翛然自得,怡然自适,恬然自息,皆顺道,心于道为益。去彼取此,服之无斁。
  
  《酉阳杂爼》中有辞句,题曰“闲中好”,其第一首云:“闲中好,尽日松为侣,此趣人不知,轻风度僧语。”愚因拟之,别作一首,名曰“静中好”,其辞云:“静中好,冥心归宴寂,斋已不虚吟,静是真消息。”
  
  学而成道,始终四法,闲、静、寂、照是也。先以智断一切事,皆空尽拨去外,方得身心闲,闲而后能静,世间境界可得而言也,可得而至也。寂与照,出世间境界,不可得而言也,不可得而至也。至而当自知,言之不能及。
  
  具信根之人,先有信心后有深心,所以于道弥近。不具信根之人,先有戏论,后有争论【二字并去声】,所以于道弥逺,顺违向背,其理如此。
  
  民之行法【行音徳行之行】,刚柔以合理,勤俭以足用,止于此而备矣,可以为良民。施之于士,士有百行,亦宜包此,可以为良士也。
  
  法相之学,习气未巳,若论至当,唯有穷理尽性以为观,澄神定灵以为止。二者足矣,
  
  旧说云:凡言合圣道,信有之矣。俗语云:言多伤行,食饱伤心。愚知此意,从正经根夲中来,变雅成俗耳。《周易》頥卦象曰:“君子以慎言语,莭饮食。”此是根夲之言也。
  
  荘子云:“嗜欲深者天机浅。”愚因别立一句以拟之,云:“障碍多者道眼丧。”
  
  一真夲无,自无而有,有万灵,分万类;一心夲静,自静而动,有万念,成万事,还源返夲,谓之妙一。
  
  愚甞自省尚有微细劳扰之事焉,目有观书究理之劳,心有立言助化之扰,此二者,在无为法中为动相,在有为法中为善縁,盖由积习而然,未能顿除者也。
  
  愚详观字之法有其二焉:观照之观【去声并同】,此乃烛理之妙智,学法者用,必居先观想之,观此,乃小根之权术,结想为化,只会三归一之阶渐耳。上根大达者,不必用之也。道家者流,多存想成物,过当则入邪,皆属有为之法,愚所不取。
  
  天地间有形而无灵者,有灵而有形者,统而言之曰:万物也灵之又灵,而形肖天地者,谓之人伦,人伦赋象者,无邉无数,其中有英、妙二识焉。英识者秀出人伦,有处世之识而入于尘,已不可多得,而妙识者,又秀出英识,有出世之识而入于神,尤不可多得也。
  
  世间法妄生分别种种名相,若以实际照之,都是一大虚妄。作是观者,名为达观。
  
  人伦大槩之理应縁而生,随类而化,触境有恶欲【恶字音污】,系情有忧喜。若以道眼谛观,斯皆真性之尘垢也。
  
  诗云:“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愚以为:诚哉是言也夫!兄弟虽亲,或有阋墙寻戈之衅;朋友虽踈,或有同方莫逆之契,而况以至真之道相知者,其可忽之乎?
  
  荘生有言云:“死生为昼夜。”愚因独断其事云:昼夜虽殊,都在十二时之数也;死生虽殊,都在三世之数也。常昼不夜,必无此理;长生不死,其可得乎?是故达人混然一致。
  
  人无古今,不可荣,不可陋;性有智愚,□□有,可移如此,相知□难深【此章疑有缺文】。
  
  古人戒筮数占梦,不许无疑而问卜。愚达此旨,盖縁习性过多,一则入邪见,一则稔贪心也。
  
  观恶徳,当如恶物而去之;观美徳,当如美物而取之,此乃己之美利也,而多不然,岂非厯劫以来,习成颠倒之想乎?
  
  晋陶侃在荆州日,无事輙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荅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其事。”又常语人曰:“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愚详侃之志力精勤,而能建功名、升爵位有之矣,此乃世间之事,可思议耳。若有人移其志力以求出世之事,此不可得而思议也。
  
  汉桓谭欲借班嗣荘子之书,嗣不许而报云:“吾子既系恋于世教矣,何用夫道?”晋陶侃又谓“荘子非先王之法言”。夫陶、班二贤,所见不同,盖其适用有伦类致,意有分限,未可轻议其取舍。愚能唯变所适,无可无不可。
  
  《坐忘论》云:“旧縁渐断,新縁莫结。”愚谓学道之士,固当然也,犹以为该明未尽耳。夫累身新縁,则宜勿结,结之则尘劳覊绁;入道新縁,岂宜勿结?勿结则胜因断絶,二者不同,在乎区别。
  
  唐贤文章,有状其法门之语者,精集殊絶,愚甞耽味乆之。因而比喻夫古圣经论,有如具陈品物,唐贤文章,有如用其品物,造为珎膳,得而食之,不亦幸乎哉?
  
  愚老矣,日进妙道,唯守二法,可以足用,存灵明之心,期乎长不昧;习安住之心,期乎永不动。此外世故变移,物情差别,自古而然,不能顾问之也。
  
  俗语云:匹上不足,匹下有余。愚详此语,亦是变雅成俗耳。其根夲出于晋张华《鹪鹩赋》,赋中有语云:“阴阳陶烝,万品一区;巨细舛错,种繁类殊。鹪螟巢于蚊睫,大鹏弥乎天隅,将以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普天壌以遐观,吾又安知其大小之所如?”
  
  《论语》所云子絶四,愚因推而演之,明其大槩:夫毋意、毋我,谓其以道为度,无纵越逸之情也;毋固、毋必,谓其唯变所适,以备周圆之智也。茍有执其旧语,斯则名为竖儒。
  
  汉班嗣有言:“荘子独师友于造化。”噫!愚未能然,但师友古圣贤尔。每览前言往行,布在方策之善者,窃忻慕之,而克己践履,兾少分焉,不求名,不求福,庶乎内无深愧而已。
  
  夫隠君子之道,淡乎无味,古先王之法,妙而难思。愚于无味而得味,难思而能思,所以三径就荒,絶来宾之迎送;九阳奋发,不驾言而出逰,恬然块居,怡然自适。
  
  世间之法,顺理而动,鲜不成,逆理而动,鲜不败。出世之法,顺理而动则符会,逆理而动则违碍。此直言大槩尔。凡诸委细,智者详而行之。
  
  昔孔墨车不停轨、驾不俟旦,力行化导,不求名利,为立名教。今老先生手不释卷,笔不停缀,多所采述,亦不求荣利,为明心法,自用自知,有如此者。
  
  人或气之逆滞服名药以攻之有时觉药力之胜其气消融而和畅也人或情之欎结原至理以发之有时觉理道之胜其情开释而恬愉也学人渐修之法固当如是
  
  夫陆行縁崖谷,同途者视险易,而醉不如醒;水行冒风波,同舟者共安危,而醒不如醉。智人处世也,外释利,内忘忧,当思此法。醉坠者身不伤,比夫専气致柔,此则为假也;病忘者心不乱,比夫坐忘遗照,此亦为假也。假犹若是,而况真乎?
  
  《文中子》有言曰:“通变之谓道,执方之谓器。”又曰:“通其变天下无弊法矣,执其方天下无善教矣。”愚以为通其变者,周万物之大智也;执其方者,守一隅之小智也。故先生以通字为名,愚知其才与智、名与迹咸相应也。
  
  《文中子》中说云:子读《无鬼论》,乃曰“未能知人焉知鬼”?愚详此言,有以见此书叶得中之说,不以无鬼为然者恐违。《系辞》有云:“知鬼神之情状”,且必知晋阮瞻着论而亲经鬼,证其论不胜,若执以为无,是令人入断灭之见,又不言有者,恐渉《论语》语怪之事,令人起幻惑之心。此颇与孔圣意同。先生儒宗之宏达者,后人发言肆意,岂能出先生之域?
  
  愚有所得,甞试陈之。老子云:“知足不辱”,荘子云“佚我以老”,言念克谐式符乆祷,日省已往之非,驯致未来之道,自天授之永以为寳。
  
  鋭智钩深以穷理,渐见理多而有余,冺相归真以尽性,未到性空而无余,若到性空,其道成矣。
  
  事有二如意,人多愿外如意,罕有愿内如意,此理可以智取,不可以言及。
  
  究观万化不测者,灵灵而,形形而,情情而,声声而,名觉而,唯识者混而为一觉,而唯智者莫之与京,至凝至融,其道大成。
  
  愚今于儒书经史中两处,各取四字一句以为精修胜进之法。《周易》文字中取“闲邪存诚”四字,《后汉书》文字中取“清心释累”四字,依言入理,可以足用矣。智者详之可也。
  
  或问愚曰:“先生深居不出,何以自娱?”愚对曰:“甞闻逸士隐身止依蜗舍,髙僧送客不过虎溪。驾言冩忧,愚无此意。”
  
  古今名贤多好读老荘之书,愚知大意以其于无为无事之中,有至美至乐之理也。
  
  愚于三教,自得三全。三全之说,儒教夲法务在言行相合,以全其名;道教夲法务在神气相合,以全其形;释教夲法务在理性相合,以全其灵。大率如此,无烦具陈。
  
  蜀丞相诸葛亮与李丰书云:“思道则福应,自然之数也。”余今采而书之,以为法言。
  
  愚有二好,非因外奨,好济其困苦而不求福报,好遵乎善道而不求人知。
  
  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愚因言见意,虽圣人矫激太过,而善利之心极于深切,人能不耽耳目之娱,不纵口腹之美,勿问有得,决定无失。
  
  天时、人伦、形器,此三者,愚观其势数,皆于四也定矣。天时,则春夏秋冬;人伦,则婴壮耄终;形器,则成住壊空。此三者之好乃琐琐者也,若于其中有一枉用智力,保无变衰,愚不信也。
  
  上智之士,有如刷燕秣楚之神骏,指郑麾晋之利刃,以此骏利,学出世法,何所不可?
  
  愚有二大顺:外顺世间法,无所碍,内顺出世间法,无所违。内外无违碍,强人大自在。
  
  古徳有云:妄执有为之法,名为邪见,若遂落于空,亦名邪见。唯不有不空之理,湏是自然明了而符契之,不可以茟舌缕陈也。于事得自在,故曰“无可无不可”,于道得自在,故曰“无为无不为”,何必多言?率由深智。
  
  身从造化而有不可尽如意,事从因縁而亦有不可尽如意,遇乐贪乐,遂荒于乐;遇苦患苦,重増于苦。观照裁处,名具足智。
  
  一气暂聚,万縁皆空,身与事何所有哉?此智断之道也。深入实相,安住妙境,志与行不可无之,此力致之法也。非此二者,愚将畴依?
  
  愚谓:耀其心者致其昏,冥其心者存其明。明极见妙境,昏极落诸趣,必然之理也。学道之人,其智明了,其行真正,其断果决,其志坚乆,相资而进,何往不到?
  
  气质有衰,物数之常也。灵明不昧,天真之夲也。知常达夲,始可与言道已矣。
  
  入道之法,随用有说,因理著名。愚究其极,皆湏不取相,不留迹,方臻妙处。
  
  愚谓屏迹絶交逰,则軰流不能加其是非,摄心入虚无,则鬼神不能窥其朕兆。退蔵于密,故几于道。
  
  愚所读荘老之书,各得一法。读《荘子》得“身心虚闲以自放旷,既优既游,一如不系之舟”,读《老子》得“质性浑粹,以自镇静,匪雕匪斵,又如无名之璞。”所得如此,人其谓何?
  
  愚以为,自得则象前言智。老子云:“吾有大患,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愚因则而象之,自立言曰:吾有大虑,为吾有心,及吾无心,吾又何虑?噫!身心之累,其唯患虑乎?若得身心无患虑,乃为出世之人也。故荘子云 “有大觉然后有大梦”也。注云:夫人大觉者,圣人也,大觉者乃知夫患,虑在懐者皆未寤也。
  
  汉班嗣荅桓谭书云:“夫严子者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愚尝自谓:得则象智,因复则而象之,以言己之所趣云,安身于一空,则百空不可易其居,安心于一法,则万法不可夺其志。
  
  士有清逺絶竒之行而能越世髙蹈,不婴患累,有如鸿飞冥冥、鳯翔千仭者,已不可多得。或于其中更有正真明微之见,而能穷理尽性,别见志趣,犹独象无侣,龙乗风云者,岂可以世智评品哉!
  
  情以理夺,事以道应,彼之违负,是彼之非,不当骇叹己能,不然,已则无咎,反成道胜,又何不足之有?
  
  夫人分一元之气,有形而成身;分一真之精,有识而成心。故曰:精气为物,物极则反,复归无物。故曰:逰魂为变,强名生死,何有彼我哉?
  
  愚以晩年之心,入道弥切,触目会意,皆得法门。夫注水入瓶者,器渐深则无声;灹炭入炉者,火渐炽则不动。禾穂渐重则低垂,树果渐熟则甘美。因而成法言以自规曰:观水观火,观穂观果,此法渐修,理无不可。
  
  荘子云:“薫然慈仁谓之君子”。又云:“能体纯素谓之真人”。愚谓人能外量己力随分,慈仁及于物内求己志随分,纯素存乎心,得与君子、真人为徒,不亦善乎哉?